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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很大,穿过入口附近密集的树丛,突然到了一个明亮开阔的池塘边。我们买了推着自行车卖的冰棍儿,很有怀旧的味道。那大叔从盒子里取出两支冰棍递过来,问,“你们是姐妹俩?”“是呀,”我们笑着回答。然后坐在一条旧的木制长椅上吃起来。

这池塘确实像湖,远处岸上的树丛看上去像山丘,池塘里的水镜子般清澈平静。眼前的碎石道上,孩子们骑着嘎嘎作响的自行车飞驰而过,而垂钓者则安静地散坐在湖边。不远处有个小沙滩,母亲们正带着孩子在那里玩耍,欢闹之声不时传来。

萃抱膝而坐,并没有看池塘,而是望着远方的云。

“可是,为什么你们俩不想在波士顿长住呢?因为日本国籍吗?”

“也有这个因素……嗯,事情发展到一半,究竟是怎么回事很难弄清楚了。”

萃歪着头,像在搜寻往昔的记忆。

“本来,我们远行就是想从姐弟关系的阴影中逃离出来,目的就是转换心情。心想,就我们两个,逃到遥远的地方去吧。我们有的是热情。虽然起初我什么都不懂,但乙彦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他告诉我波士顿是个好地方,有大河,可以沿河边散步,泡图书馆,喝酒,去港口看船,做一对极乐的恋人。可是我们心中的压力积聚着,半夜总是醒来,每当被人问起我们是否是夫妻,每当在公园中遇见老年夫妇,我们就很难受,像逃亡者一样避开。开始我们还可以保持快乐,然而渐渐地,即使我使劲握他的手,他也只是用黯淡的眸子注视我了。假若他还能冲我笑,也许一切仍会很好地持续下去,然而他却始终只能如此,给我的感觉是我们的关系比陌生人、比姐弟更疏远了。我们不能正常地继续了。想来以往我根本就没有认真考虑这些问题。我和父亲也上过床的。”

“这么说……”

萃终于将视线转到我的脸上,她理解了我要说的话。

“不错,第九十八篇中的那个人就是我。”

“总算全联系上了。”我问道,“你只喜欢自家人么?”

“并不,至少庄司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呀。”

“倒也是。”我点点头。

当逝者的名字从旁人口中说出来,那人总是仿佛融进了眼前的风景。特别是在这样一处野外的地方,当突然听到他的名字,我便觉得眼前的一切: 拖着阴影的树丛的沙沙声、雾一般淡淡的夏日的凉气、波光粼粼的水面,所有这些东西上都骤然浮现出庄司的面容。

“这么想来,我和你也算是姐妹了呢。”我笑道。

“如果你和乙彦上了床,那我们就更是姐妹了。”

她也笑起来,话语中有点刻薄的味道。

“目前还不会。”我回答。

我当真不知道,对于那样的事,她是希望还是担心。

“为什么乙彦君对我讲起你的时候觉得你很可怕,像要吃了他似的?”

“我相信两人的相遇如同那些古代的传说,是命运在发挥作用,一定是这样。那个笨蛋不懂。”萃回答。

“什么都没有发生呀。”我说。

“嗯,很安静。”

沉默,听着周围的各种声音: 鸟儿的啾啭、孩子的喧闹、远处的铃声。

“读过第九十八篇了吗?”萃问。

“嗯,读了,是篇好小说,尤其是最后的部分。”

“我读到那里也哭了。后来我们很少见面,他变得怪僻,不讨人喜欢,但我想,父亲他肯定是爱我的。他说我们那样相处时,他不知道我是他女儿。他觉得我像母亲,可母亲也出卖过肉体,所以我是不是父亲的孩子还当真无法确定。可是,我的眼睛和他一样吧?”

她又凝视我,我一阵惊悸。那眼睛深得像老井中幽暗的水。

“的确,不过我只见过照片。”我点点头。

“你不想调查一下?”

“想过几次,假若调查结果表明我是个无人知道来历的孩子,那么从第二天起我和乙彦就会突然变成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恋人。只要一想这种情况,那强烈的解放感就要把我压碎,像酒精中毒一样。但顶多不过如此,而糟糕的是假若不是那样呢?那我们就存在血缘关系。只要调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像艾滋病人一样。人是脆弱的,虽然我生长在恶劣的环境里,看到很多非人性化的东西,但结局总是使我明白人是脆弱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不是一种性善之说呢?据我所见,非人性化的努力往往造成不良的影响,像父亲一样,或许,神终究还是存在的吧。”

蓝天的色调浓重得刺眼,是不是他们的恋情必须不知不觉地持续到要说分手的时候?这美丽的颜色多么像一个不经意间述说的故事,它让人觉得那样的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然而,作为一段普通的苦恋,他们恐怕也是几度审视,几度决断,才会一直拖到了今天。

“好像是一段令人疲惫的恋爱史。”

“可不,像打乒乓球一样。”

萃咧开嘴笑起来。糟了,我想我喜欢上她了。不觉之间,我的心动摇了,仿佛我们很早就聊过了不少似的。

“我想,”她说,“我们大家,包括父亲,还是受到了那东西的诅咒啊。”

“你是说那小说?也包括我吗?”我惊讶地问。

“对,那是一种不幸的书信似的牵连,一开始就是那样。”

“心理作用吧。”

“可是,你不觉得和咲,和乙彦,和我都合得来吗?像老朋友一样。”

我点头。

萃静静地看着我,用宛若透过我望向天空的淡淡的表情说:“这种莫名的自我暗示就是人们所说的诅咒,一定。”

我沉默地点头。起风了,水面泛起涟漪,仿佛回应着她那绝望的冷静。

这两个人,弄不好要闹出殉情的事儿来,我突然想。

这似乎是可以肯定的,假若就这样发展下去,大概总免不了那样吧。我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是想,如果自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同他们相知,那可不是我所乐见的。

“回去吧。”萃说,站起身。

“嗯。”

我挠着被蚊虫叮咬而发痒的脚,跟在萃身后。她有些恼怒似的迈动步子,那背影给我一种宠物狗般既傲慢又脆弱的印象。

返程路上,在车里,我忽然想起来,便问:“你给我们研究室打过一次电话吗?”

萃手握方向盘,点点头。

“怎么我去接时又挂了?”我问。

她微笑道:“我只想确认你是否真的在这个城市,在这个世上。而一旦听到你的声音我又紧张,就挂了,嘿嘿。”

她有些不好意思。

归途总是有点无趣,有点寂寞。当成排的白色房屋和暮色渐浓的天空被我们抛在后面时,我似乎深切地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说:“我也觉得你们都奇怪呢。本来是在书里的,现在却跑出来喋喋不休,好像我也要被你们弄到书里去了。”

“危险的征兆呀。”她笑道。

我们在十字路口分手,那里原是我早该下车的地方。“再见。”见我下了车,她说,旋即一溜烟地开车离去。我有点失望,心想这样告别太平静了。然而待我头也不回地走到胡同口时,又听到了喇叭声。

回过头,看到那车已经拐了一个u字形的弯,正行进在马路对面的红绿灯处。萃摇下车窗,笑着冲我挥手。

通红的天空下,那笑脸像南国的水果。

我们是初次见面。

感觉却如同故交。

仿佛从小就在一起,一直相伴,无话不谈。

进了胡同,抬头望天,一弯细细的月牙儿悬在傍晚的天空。我想起他们三个。

我像孩子似的为他们祈祷,只希望他们不要闹出殉情的事来。

“这么说的话,我见到了那个叫萃的人,而且成了好朋友呢。”

话音一落,咲“啊?”了一声,之后便沉默不语。

“怎么会这样。”过了一会儿,她说。

午休后的片刻,正是我们在研究室偷闲的时候。我苦笑着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大麦茶又倒了一杯。咲正在无可奈何地微笑,她穿一件黄色连体无袖衫坐在教授的椅子上,脚搁在书桌上。对我来说,她这副样子已经开始让我觉得习惯又亲切。和她初见时,研究室的窗外还是一片梅雨的景象,现在却已是盛夏了。暑假的校园人很少,隔壁高中的游泳池那边飘来欢笑声和戏水声。冷气开得不大,声音却很讨厌,令我烦躁。我晃动杯中的冰块,喝着大麦茶。

“可是,怎么和她成了好朋友呢?”咲道,“和她在一起挺累的。”

“虽然累,但有意思。”我回答。

“听到些什么?”

“姐弟、近亲乱伦、波士顿、回国。”我笑道。

“什么呀,这不是全部。”她咯咯笑起来,白皙的肩膀摇晃着,像向日葵一般。

“她当然不是隐瞒,只是和你我没关系,又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明白了。”我问,“你和她关系不好吗?”

“说不好的话么,那是母亲。母亲极不喜欢她,我和她也没有亲密交谈过。假若我们可以像好朋友那样交流,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也许吧。”

“我见过几次那孩子的母亲,为钱之类的事。”

“小时候?”

“对,乙彦似乎是大了以后才知道这一连串事的,所以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哈哈。”她笑起来。

“好像老在自家人中打转,不难为情吗?”

“不怎么好。不过,我能理解那种心情。我对事物的观察可是相当细致入微的。我时常想,假若由着我去,我一定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过千篇一律的生活,对事物抱一成不变的想法,生命中登场人物屈指可数也无所谓。还欠缺一些东西,例如对世人的同情、冒险精神和好奇心等,因此我并不认为他们与我无关。”

“这是安慰吗?”

“你半道出现,不会懂的。”

我笑了。

“那么,萃的母亲,她是怎样的人?”

“无可救药的人,真的。很早以前,那孩子就好像离开她母亲一个人过了,遇到父亲那会儿,她母亲好像已经断了消息。有好几回,萃找我母亲要钱,只听到酒精中毒、梅毒这样的话,和她是姐弟之类的事情都是在乙彦和那孩子恋爱之后才知道的。一下慌了神,可又不能对母亲说,没办法,恋情已经无法制止了。”

咲说,我就点着头听。

“你真那样认为吗?”

“什么?”她睁大眼睛望着我。

“恋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嗯。”咲点头。

“没有生理上的厌恶感?”

“没有。如果……唉,这样说真不舒服,如果是从小就在一起的我和乙彦,那一定会厌恶之极,可他们从未见过面,包括我也是一样,对乙彦和父亲有种特别的感情。小时候被抛弃,伤痛懊恼,又沉迷于作品之中,凡此种种。我也能多少理解父亲的心情。第九十八篇小说不是很好吗?超现实的手法,浪漫的情调,不是棒极了吗?假若把那小说以及萃和父亲的面容全部重叠在一起,那就是爱情呀。”

“真没想到。”我说。

“是个洁癖更严重的人,有这么个印象。”

“我?”

“对。”

“所以说,人不交往就不知道,不是吗?”

咲笑道:“你是说,要从别人那里感受意外?”

“正是。”我笑起来。

“只是,很害怕。”咲说。

“怕他们殉情。”

果然想到一起了,我使劲点头。

“你这样想么?”她问。

“是啊,我觉得他俩有死的念头。假若再往前走一步,走得更接近终点,采取这种方式的可能性就会高起来,这只是我的感觉。”

“现在还不至于吧……”咲小声道。

“瞧瞧,我们俩在这空旷的房间里说话,声音特别响不是?像在商谈机密呢。”

“就当是机密吧。”我笑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了,吃饭去吧。”

“嗯。”

我们站起来,离开房间。

踏进校园,太阳光像闪光灯一样,耀眼的光芒倾泻而下,眼前一阵眩晕之后,那日常的夏日景色才终于显现出来。无人的操场上弥漫着青草的气息,风带来隔壁高中的喧闹,有练棒球的叫嚷声、金属球棒清脆的击球声、掌声和欢闹声。

“多舒服的风啊。”咲说。

看着她那被风吹拂着的宽阔的额头,我不禁觉得不可思议。假若用语言表述,那感觉应该是:

“上月尚陌路,而今成友人,恍若已相知,实则异乡生。”

不过,这里饱含着更多的类似惊讶和难过的微妙感慨。

校舍的楼宇间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抬头望去,风轻云淡,月色朦胧。

那是一种真切的美,除了我们之外,在这里,在此时,没有人领略到这样的美景。

我这样想着,慢慢踱过操场。

这天下起了大雨,这是好久没有的事了,我不由想起上次下雨时乙彦的造访。傍晚时分开始打雷,狂风大作,像来了台风一般。

我待在屋内,听着雨水哗哗冲刷人行道的声音。闪电不时照亮天空,虽然还不到五点钟,世界却仿佛笼罩在夜色之中。

译完的初稿必须今天拿出去复印,但这雨却使我很为难。懒懒地收拾着桌上的笔记本,忽然想把庄司的译稿也复印出来,这并非仅仅因为乙彦曾经对我这样说过,而是自己也觉得有此必要,也许有一天,我会将这篇译文呈现在萃和咲的面前。

于是,我将两册笔记自己的译稿和庄司留下的译稿放进一个尼龙袋里,这样它们就不会被雨水打湿了。穿好雨衣,走出房门。

雨下得很急,我跑进附近一家有复印机的便利店,将湿淋淋的雨伞放在旁边,开始复印。

店里过亮的灯光、屋外漆黑的天空、潮湿的马路、斑斓的车前灯。复印机发出的绿光在我脸上来来回回移动。每当有人走进店门就可以听到“欢迎光临”的招呼声,与此同时,屋外风雨的喧嚣也随之涌进来。潮湿的地板被荧光灯照得雪白通亮。

我印得很专心,精神高度集中,所以当复印结束时,感到完成一件工作后的轻松。去收银处结了账,将雪白的纸卷放进尼龙袋,走出店门。

雨小了些,西边的天空露出微弱的橘红色,楼宇构成的“峡谷”上现出一抹晚照。

我盘算着喝杯茶再回家,也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逼过来。紧接着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咚”的一声响,我没有觉得太疼,只是惊骇不已,人也跪倒在地上。旁边掉下一件东西,是超市里常见的装乌龙茶的塑料瓶。

我蹲在地上,回过头来,一双眼熟的洁白而性感的脚正立在潮湿的人行道上。我沿着那脚抬起头。

“干什么?”

我好容易镇定下来,可以用沉着的声音发问了。

“不痛吧。想什么呢?”

是萃。

她的样子很奇怪,面颊苍白,神情紧张,还带一点怅然若失。

“瞧你干的好事,都打湿了,瞧瞧。”

我打开包,慢慢站起来。当两人的脸距离很近时,萃哭起来,是一种爆发式的哭泣,像婴儿似的扯着大嗓门,尽管我们只是第二次见面。

路上的人都愣愣地打量我们,我很尴尬,慌忙拉她来到近旁一个车库的屋檐下。雨声突然被幽暗的水泥墙遮挡住,取而代之,萃的哭声一下子充满了这个四方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车的气息,站在这样的地方,我就像是一个母亲正面对脾气暴躁的孩子,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憋屈。我被她打了,反倒是她在哭。

“究竟怎么了?”我问。

“你不相信人,留副本,撒谎!”她怒气冲冲地说。

我愕然,“嗯?”我表示疑惑。

“是怕我偷吧?”她带着鼻音道。

“误会了……”

话音未落,我便发现自己是在辩解,如此轻易地为自己辩解让我觉得陷入了麻烦。

“我复印自己的东西难道还用你说三道四吗?”我说。

“还说是朋友呢。”这次她很激动,脸涨得通红,用尽全身气力。

“我没说 !”

我喊起来。在小小的车库里,我的嗓门大得惊人,饱含着一种强行要求相隔很远的他人理解的力量。这一瞬间,萃震惊了,望着她那不安的模样,我沉思起来。是朋友这样的话,那天也许说过,即使没有说,那眼神,那笑脸,对她来说也许就是证据。

我从包里慢慢拿出庄司译稿的复印件,递给她。她怔怔地接下,想说些什么,在话语即将出口的一瞬间,她的表情新鲜而生动。

然而,就在此时,她突然低下头,用手捂住了嘴。

“不舒服吗?”我问。

我想起乙彦,觉得他俩大约属于彼此性格相似的类型,连管理自己都不能胜任,却做出种种大胆的行为。

“嗯嗯……”

萃嗫嚅着,下巴上有血顺着手指滴下来,一滴墨汁似的血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

“一激动就流血了。”萃呆呆地说。

“流鼻血怎么还低着头呢,要抬头。”

“嗯。”

她把头仰起来,手像死后僵直了似的捂在脸上。我用力把那手从脸上扯下来,递给她手绢。

“谢谢。”

她把手绢按在脸上,手绢下传来瓮声瓮气的道谢声。然后仰面朝天,睁着通红的眼,不再吭声。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呢?我想。嫌恶和感伤充塞在我的胸口。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呢?性情乖张的人我见过,但也不至于像她这样呀。那周身散发的浓烈的气息,那连她本人都难以支撑的痛苦的存在感。

宛若雨水冲刷下的绣球。

“去我那里洗个脸吧。”我说。她点点头。

我将装着复印件的尼龙包挎上肩,迈开步子。伞摔坏了。萃仰着脸,我拉着她的手,雨淅淅沥沥下得小了。

她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从什么时候跟上的?

我很害怕,因此没敢问。

把萃引进房间,打开灯,我给呆立着的她递过一条毛巾。

“洗脸去呀。”我说。

萃去了洗手间,畅快地放开水,洗了脸。当她出来时,那脸清爽多了,仿佛是从睡梦中醒过来。我不由有些紧张。

“这复印件,也给咲了么?”

她前额的头发是湿的,像刚游过泳一样。

“嗯,我打算给她一份。”

“最好免了吧。”她面无表情地说。

“这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成了你们的心灵停靠站了。”

他们这家人,都到我这里来过。

“先不论好坏,我只觉得奇怪。”我说。

“喂,还有一个相当快乐的地方吧。那个空间也很奇特,是吧?我们很快乐,一直都这样。”

“你是指那小说中的世界?”

“是。”萃笑道。

“有点哥特小说的味道,令人腻烦的戏剧性情节,浪漫的情调,逃遁的倾向。结果,作为深受影响的人,咲接近得最认真,还把它对象化,对它进行研究。”

“而你却是实践者。”我笑道。

“不错,是实践。”她说,“所以,事到如今,事情将如何变化也不知道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时常想,如果父母没有离婚,如果自己独自生活的时间没有那么长,如果当初没有在语言上醒悟,如果没有爱上庄司,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留给我的烙印,我就是原来的我么?我就是自由的么?

有时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这些。

“人生不是故事。”萃说。

我默默泡好咖啡,拿在手上。

“但实际上你早就把庄司的事儿放在一旁,就像在做暑假作业,像观察小蚂蚁一样在审视我们了吧。”

萃接过咖啡,一面呷着一面说。语调很平常,却干脆流畅。

“你怎么知道?”我笑起来。我本想开一个玩笑,可这一笑,就仿佛被她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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