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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章 一首杂乱无章的奏鸣曲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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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况且还 是在一个行人稀少,坏人时常出没的荒凉地区,这不能不让人心惊胆战。此刻,四位演奏家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处境。法国人勇敢,这点大家都清楚,所以,我们的这四位同胞也尽可能证明自己不是孬种。不过,“勇敢”和“鲁莽”之间是存在着一条有理智的人决不会逾越的界限的。总之,如果火车不是遇上铁路被突如其来的大水淹没,如果马车没有在距弗雷歇尔5英里的地方翻车,我们的演奏家们就大可不必晚上在这条吉凶难卜的小路上冒险了。但愿他们别再碰到什么令人气恼的事了。

这时已是晚上8点左右,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伙伴正按照马车夫刚才的指点,径直向海边走去。肩上只背着个既轻巧又没多少麻烦的皮琴盒,还 有什么好抱怨的,所以,不管是明智的弗拉斯科兰,还 是快活的潘西纳或幻想家伊韦尔奈都一句牢騷话不说。然而,大提琴手带的可是他的大提琴琴盒,那简直像是在背上压了一个大柜子!由于他的性格,大家明白他又有理由发火了。果然,他一会儿“啊”,一会儿“唉”,一会儿又“哼”地用些像声词发泄自己满腹的怨气和委屈。

夜已经很黑了。空中聚起了厚厚的乌云,云中不时裂出一条狭窄的缝隙,一钩上弦弯月忸忸怩怩露出它那羞怯的面庞。金黄色的月神福蓓

1竟没有幸博得塞巴斯蒂安·佐尔诺的欢心,除非是因为他脾气不好,容易生气,否则,实在让人难以琢磨。只见他向月亮挥舞起拳头,大声叫道:

“哼,你在那儿露出傻乎乎的半边脸想干什么!……真没见过!真不知道还 有什么比这片半生不熟的xx瓜似的东西更蠢了,竟然还 在上面溜溜达达!”

“要是月亮正面望着我们就好了。”弗拉斯科兰说。

“什么缘故?”潘西纳问。

“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在路上就能看得清楚些了。”

“啊,贞洁的狄爱娜!”这时,伊韦尔奈诗兴大发,不由得随口吟颂,“啊,黑夜的宁静使者!啊,地球的洁白卫星!啊,可爱的恩底弥翁

1的心上人!……”

“你那诗完了没有?”大提琴手高声道,“这些第一小提琴手每次一拉起抒情曲来,总是……”

“咱们走快点吧,”弗拉斯科兰催促道,“不然的话,就有可能望着美丽的星星睡觉了。”

“要是有星星就好了……,而且恐怕连我们在圣地亚哥的演奏会也赶不上了!”潘西纳提醒道。

“哼,是的,想得倒挺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厉声道,同时晃晃琴盒,里面发出一阵哀怨声。

“不过,老兄,”潘西纳说,“这可全是因为你。”

“因为我?”

1希腊神话中的月亮神,又称为狄爱娜。

1希腊神话中的牧童,月神狄爱娜的心上人。

“当然啦!我们干嘛不留在旧金山?那儿竖着耳朵一心想让我们的音乐,被我们迷住的加利福尼亚人一抓一大把!”

“再问一遍,”大提琴手问,“我们为什么离开?……”

“因为你想离开。”

“好吧,应该承认我当时在那儿是有过一个不怎么样的想法,而且如果……”

“啊!……朋友们!”这时,伊韦尔奈开了口,他的手指着空中的某个点;在那儿,一丝若有若无的月光透过了一块乌云,仿佛是在周围镶上了一圈白边。

“怎么了,伊韦尔奈?……”

“你们看,那块云的模样是不是像条龙,翅膀伸展看,还 有一条孔雀的尾巴,连尾巴上的圆点还 是用阿耳戈斯

1的上百只眼睛装饰的呢。”

恐怕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不会有把东西放大百倍的神奇视力,更别提把守护神2与伊那科斯3的女儿4区分开了。因为他甚至看不见路上的一道深深的车辙,一支脚不偏不倚正好踩了进去,一下子摔了个嘴啃泥。这时,他背上还 背着琴盒,那副模样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只正在地上爬行的大乌龟。

这一下,演奏家可真恼羞成怒了(这事的确让人发火),随后他气乎乎地责怪起第一小提琴手来。此时,后者还 在欣赏他的空中怪物呢。

“都是伊韦尔奈不好!”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激愤地说,“要不是想看他那该死的龙……”

“不是龙啦,现在成一个双耳尖底酒壶了!哪怕想象力再贫乏,也能看出青春女神赫柏

1正拿着它斟琼浆玉液呢!……”

“当心那琼浆玉液里掺了不少的水。”潘西纳说笑道,“而且留神你那宝贝女神别把我们浇成个落汤鸡了!”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时,天当真变脸了,眼看着就要下雨。这样以来,要想不挨淋就必须加速前进,好到弗雷歇尔找个地方躲躲。

大伙拉起怒火中烧且怨气冲天的大提琴手,使他重新站住。热心的弗拉斯科兰自告奋勇提出帮他背乐器……那是一把根特和伯纳德尔产大提琴,可以说是他生命的一半……不过他还 是同意了,于是这宝贵的“一半”就转到了乐于助人的弗拉斯科兰的背上。后者把他那轻巧的琴盒托付给了佐尔诺。

大伙儿又上路了。他们迈着大步走了约2英里。其间没发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夜越来越黑了,而且随时可能下雨。其实已经落了几滴粗大的雨点,显然是高空中的积雨云带来的。不过,伊韦尔奈的那可爱的赫柏并没把她壶中的“琼浆玉液”多倒些下来,所以我们的四位夜游神有希望全身十干爽爽地抵达弗雷歇尔。

但是,他们总还 要处处多加小心以免摔跤。这条被雨水冲刷成深沟的路

1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他死后,女神伊拉用他的眼睛来装饰孔雀的尾巴。

2指百眼巨人。

3希腊神话中的河神,伊娥的父亲。

4指伊娥,她是天后赫拉的首席女祭司,主神宙斯爱上了她,赫拉出于妒忌把她变成小母牛交 给百眼巨神监视、看管。

1希腊神话中的青春女神,即罗马神话中的朱文塔斯,宙斯与赫拉的女儿,侍候诸神时,她就用双耳壶为他们倒出长生不老酒。黑漆漆的,时常出现急转弯,道边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下面就是陰森森的山涧,湍流的喧哗声清晰可闻。因性情各异,此情此景在伊韦尔奈的眼里充满了诗情画意,而在弗拉斯科兰看来却是危机重重。

在下加利福尼亚的那些道路上行走,不仅道路崎岖不平,而且还 要时刻担心别碰上什么对旅客的安全有相当威胁的不快事。“四重奏”们的全部武器就是:两把小提琴弓弦、一把中提琴弓弦和一把大提琴弓弦。靠这些来自卫显然无济于事;要知道,他们是在发明出科尔特左轮手槍的国家里,在那个时代,这种武器简直可以说完美无缺。假如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伙伴们是美国人的话,他们早已身穿牛仔裤,裤腰上特制的兜里插着这种小巧的玩艺儿了。一个真正的美国佬如果从旧金山乘火车去圣地亚哥,他是不会不带着这种六响手槍就上路的。然而,法国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出外带槍有多么必要。甚至可以说,他们想都没有想过,或许他们将要为此后悔不迭了。

潘西纳走在前面,眼睛时时审视着路旁的斜坡。这时,两边的斜坡非常陡峭,几乎不用担心会遭受突然袭击。由于天性爱逗乐,“殿下”憋不住想对同伴们来番恶作剧,吓唬吓唬他们,譬如突然止住脚步,装作吓得声音颤抖地喃喃道:

“哎呀!那……那边……我……我看到了什么?准……准备射……射击!”

然而,这时道路已经深入一块密林,周围全是一些参天大树。这些杉树高达150英尺,是加利福尼亚地区的树中之王,人称“世界爷”。见到此景,他顿时打消了开玩笑的念头。这些异常粗大的树,每一棵的后面都可以藏匿十个人……,强光一闪,随即响起一声干裂的爆炸声……,紧接着是一颗子弹的呼啸声……,难道不会看见这种场面?……难道不会听到这种声响?……这样的地方,显然有利于夜袭,非常适合伏击。如果说很幸运没有遇到强盗的话,那是因为这类值得重视的人物已经在美国西部地区彻底消声匿迹了,或者说,他们正在新旧大陆 的市场上忙着金融买卖呢!……唉,卡尔·摩尔和吉恩·斯鲍加的子孙们竟然会有这样的结局!除了伊韦尔奈,别人谁会有这么多想法?“说到底,”——他认为——“没有场好戏上演实在是有亏于这片背景!”

突然,潘西纳止住脚步一动不动了。

紧随其后的弗拉斯科兰亦停下不走了。

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伊韦尔奈立刻跟了上来。

“怎么回事?”第二小提琴手问。

“我似乎看见什么……”中提琴手回答。

这决不是他开的玩笑,刚才实实在在有一个物体在林子里移动。

“是人还 是野兽?”弗拉斯科兰问。

“我不知道”

人和野兽,是哪个更好些?谁也没有冒然开口。大家紧紧靠在一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都仔细观瞧着。

月光这时穿过乌云间的一块空隙向这片黝黑的树林泻下,透过巨杉的枝叶,一直洒落在地上。月光下,可看得见百步以外的东西。

潘西纳的眼睛从没有欺骗过他。那不是什么幻觉,是一个比人大得多的物体。这个庞然大物只能是身材粗壮的四足动物。什么四足动物呢?……一头猛兽?……无疑是头猛鲁……不过,是什么猛兽呢?……

“一只趾行动物!”伊韦尔奈现在看清了。

“什么见鬼的动物!”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压低声音不耐烦地抱怨说,“伊韦尔奈,要说动物,我看你就是!你难道不能和大家一样讲话吗?趾行动物,那到底是什么动物?”

“就是一种用脚掌走路行走的动物嘛!”潘西纳解释说。果然是一只熊,而且是一只身架很大的熊。下加利福尼亚的那些树林里,既碰不到狮、虎,也见不着豹子,只有熊是常客。然而同它们打交 道一般来说并不怎么愉快。

我们的巴黎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给这只趾行动物让路。这不足为奇。再说,它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因此,这伙人靠得更紧了。他们面对着熊,从容地、慢慢地向后退,不敢显出逃跑的样子。

野兽迈着小步跟着,像摇手柄似的挥舞着两只前掌,腰身一扭一扭地犹如一位闲庭信步的轻佻的西班牙女郎。它一步步逼了过来,举动变得充满了故意;它发出几声嘶哑的吼叫,嘴已蠕动着,响起令人胆寒的咀嚼声。

“我们是不是分头逃跑?”“殿下”建议。

“千万别这么做!”弗拉斯科兰阻止说,“那样,我们中间就会有一个人被它抓住,并且为其他的人作出牺牲了!”

这个冒失的提议没有被采用。显而易见,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四重奏”们就这般扎着堆,一步步地退到了一块略微亮些的林中空地边上。熊已经逼得很近,离他们大概只有十步远了。它觉得这是块有利于攻击的地方吗?……有可能,因为它的吼叫声急促起来,而且走得更快了。

他们匆匆忙忙后退,第二提琴手更加急切地叮嘱大家:

“稳当点,朋友们,稳当点!”

这块林中空地总算过去了,他们又隐进了树木间。但是在那儿,危险并没小多少。他们一棵树一棵树地躲避时,熊极有可能突然扑过来,令人猝不及防。而这时,它正是要这么做了,因为它那骇人的吼叫声已经停止,它的脚步已经放慢……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浓密的树荫下响起了一种沁人心脾的音乐声。这是一段表达情感的慢板,它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一位艺术家的心灵。

原来是伊韦尔奈!琴盒里的小提琴已经取出,他正使琴在弦弓的强烈抚摸下激动地低吟起来。这可真是一个天才之举!本来嘛,音乐家为什么不求救于音乐呢?那些石块不正是在安菲翁

1琴声的感召下,自动聚来堆砌在底比斯周围的吗?那些猛兽不正是在俄耳甫斯2那充满激情的琴声的影响下被驯服,匍匐在俄耳甫斯膝下的吗?那么,想来加利福尼亚的这只熊,在返祖基因的影响下,也会具有和传说中它的同类一样的艺术秉赋,因为它的野性正在消失,喜好音乐的本能在左右着它,所以,随着“四重奏”井然有序地后撤,它一边跟着,一边忘乎所以地发出音乐迷那种轻轻的喊声,差一点喊出了:好哇!……

一刻钟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同伴们已经站在树林边了。他们走出林子,伊韦尔奈始终拉着小提琴……

这头熊停了下来。它似乎不想逾越雷池半步。它像鼓掌似的拍打它的两

1希腊神话中底比斯国王,他利用五弦琴奏出的音乐使石头都自动地堆砌起来,从而建成了底比斯城。

2希腊神话中色雷斯的诗人和歌手,善弹竖琴,他的琴声可使猛兽俯首,顽石低头。只前爪。

于是,潘西纳也抓起他的乐器,高喊道:

“咱们来首熊的舞曲,而且要欢快些的!”

然后,在第一小提琴手用长调3硬邦邦地胡 乱拉着大家熟悉的主题时,中提琴手用较低的中音短调4把一种刺耳、杂乱的低音掺和了进去……

于是这头野兽手舞足蹈起来,只见它举举右脚,抬抬左腿,蹦来跳去,扭腰弓背,任凭四位艺术家顺道遁去。

“呸!”潘西纳不屑一顾地说,“不过是一头马戏班子的熊而已。”

“没什么了不起!”弗拉斯科兰附和道,“这个鬼头伊韦尔奈当时想的点子真地道!”

“咱们‘小快板’

1溜吧……”大提琴手催促道,“别往后看!”

大约9点钟光景,这四位阿波罗2的弟子终于平平安安地到达了弗雷歇尔。尽管趾行动物早已不再继续尾随,但是他们仍然不敢怠慢,健步如飞地赶完了最后这段路程。

大约四十座房屋,准确地说是小木屋,散落在一个种着山毛榉的广场周围,这就是弗雷歇尔,一个距离海滨2英里的偏僻小村落了。

我们的艺术家们悄声无息地从大树遮蔽下的几所房屋之间穿过,来到了一块空地上。放眼望去,隐约看见空地尽头有一座简陋的教堂,教堂上方有一个简陋的钟楼。于是,他们像要演奏一段应景的曲子似的,围成圆圈,然后停了下来,意欲商量一番。

“就是这儿!也算一个村子?……”潘西纳深感意外地说。

“难道你还 想依着费城或纽约的样子找到个大城市不成?”弗拉斯科兰顶撞了一句。

“但是,你们谈的村子已经睡了呀!”塞巴斯蒂安·佐尔诺耸耸肩反驳说。

“别惊动一个沉睡的村庄吧!”伊韦尔奈富有旋律地叹息道。

“相反,就得唤醒它!”潘西纳大声说。

的确,除非打算在露天过夜,否则,惟有此法可行。

再说,这块空地荒凉至极,周围一片无涯的寂静。没有一块挡风板开启,没有一扇窗子透出亮光。连睡美人宫

1都可以建在这块万籁俱寂的土地上了。

“呃?……客店呢?……”弗拉斯科兰问。

是啊,……马车夫说过的那家客店呢?那家据他说可以给这几位落难的旅客提供良好吃住的客店呢?……还 有那位店老板呢?他应该赶快打发人去救不幸的马车夫才对。……这些事会不会只是那位可怜的人想象的?……要么,做个其他假设: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伙伴们会不会迷路了?……这儿根本就不是弗雷歇尔村?……

这些形形色色的问题需要得到明明白白的答复。因此,有必要找一个本村的居民打听一下。要做这件事,就必须敲一家小房子的门,如果运气好,

3音调分为长调和短调,长调多用于雄壮明朗的乐曲,短调多用于忧郁抒情的乐曲,或用衬托主调。

4以长调的第三音作为第一音的短调。

1音乐名词,每分钟128拍,此处意指加快步伐。

2希腊神话中司美术音乐之神。

1出自法国作家贝罗尔的寓言:一位公主得罪了女巫,被罚昏睡100年,她周围的一切也都随之静止了。找得到话,最好敲的恰巧是客店的门。

四位音乐家立刻行动,在黑暗的空地四周辨认起房子来。他们贴着一家又一家的大门而过,试图发现某个门面前悬挂着一块招牌……。然而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谁又知道那家是客店呢?

那么,虽说找不到客店,村里只要有栋房子开门招待他们也可以。既然不是在苏格兰2,那就按照美国方式行事吧。哪位弗雷歇尔人会拒绝用一顿晚餐和一个床 位从他们每人手中换取一美元甚至两美元呢?

“敲门吧。”弗拉斯科兰说。

“按拍子敲,”潘西纳补充说,“八分之六拍3!”

他们哪里知道,即使是按四分之三拍或四分之四拍敲,结果也是一样的。没有一扇门,也没有一扇窗子打开。不过“四重奏”们还 是敲了有一打的房门希望能得到回音。

“我们搞错了,”伊韦尔奈宣称,“……这不是一个村子,是一个墓地。在这儿,如果睡着了,便成为永恒的安息了……所以我们的敲门声也就成了voxclamantisindeserto

1。”

“阿门!……”“殿下”用教堂唱诗班惯用的那种响亮有力的粗嗓门应道。

既然村子里的人执意不愿打破这无涯的寂静,怎么办呢?继续上路去圣地亚哥吗?……他们累得要死,饿得要命,再也走不动了。……况且,没有向导,又在这漆黑的夜晚,天晓得走哪条路?……那么想办法到其他村去!……哪个村呢?……向马车夫打听时他说过,这一带沿海地区没有其他村子。……再说,那样做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迷路。……最好是等候天亮!……不过,没有安身之处,低沉的天空又布满了大块大块的乌云,随时可能下起倾盆大雨,这种情况下坐等6个小时到天亮,可不是什么好建议,哪怕是对艺术家也不值得提起。

此时,潘西纳有了一个主意。虽然他的主意并不总是那么好,但满脑子都是。再说,这一次赢得了考虑问题周到的弗拉斯科兰的赞许。

“朋友们,”他说,“为什么我们不拿刚才对付熊的办法试一试呢?既然面对熊我们获得了成功,难道面对加利福尼亚的一个村子就没有效吗?……我们用一点音乐就使那只趾行动物俯首帖耳了,……现在我们来一段刚劲有力的曲子唤醒这些乡下人吧!有快板和强奏的乐段,而且一定要拉足……”

“这倒值得一试,”弗拉斯科兰响应道。

塞巴斯蒂安·佐尔诺甚至没等潘西纳把话说完,就从琴盒中取出他的大提琴,安放到了钢质三角支架上。既然没有位子可坐,他就站着,手里拿着弓,准备把积蓄在这个会发声的大匣子里的全部声音释放出来。

他的同伴们几乎同时准备完毕,只等着跟随他拉尽最后一个曲目。

“翁斯罗

1的降b调四重奏。”他吩咐,“开始……免费赠送一个节拍段!”

2相传苏格兰人好客,不计酬谢。

3指敲得急些。

1意思是“旷野的呼声”。《新约》中讲,先知圣约翰在耶稣降生前曾在旷野中宣讲,叫大家为教世主铺平道路。后来这句话转意为说话没人听。

1英国作曲家。

这首翁斯罗的四重奏他们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况且优秀的演奏家不一定非要看清楚,才能在指板上来回运用他们那灵活的手指。

故此,他们任凭灵感在音乐的天地驰骋。也许在美国的娱乐场和剧院里,他们也没有这么才华横溢、这么富有激情地演奏过。村子上空充满了一种激昂和谐的悦耳琴声,除非是聋子,否则谁又能抵御得住它的魅力呢?哪怕像刚才伊韦尔奈所言是在一块墓地,在这种迷人的音乐感召下,墓穴也会洞开,僵尸也会直立,骷髅也会拍手……

然而,谁能料得到,房子依然大门紧闭,睡梦中的人竟然没醒!乐章在雄壮有力的旋律中结束了,而弗雷歇尔却似不存在一般没有丝毫反响。

“嗳!居然是这个样子!”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满腔怒火地嚷道,“难道要像对待他们的熊那样,再来段乱七八糟的音乐塞塞他们那野人一样的耳朵不成?……好吧!我们重来。不过你,伊韦尔奈,你拉d调;你,弗拉斯科兰,拉e调;你,潘西纳,拉g调;我嘛,还 是b调。好啦,现在使劲拉吧!”

多么乱糟糟的声音啊!多么喧嚣刺耳啊!这简直再现了儒安维尔王子

1在巴西一个陌生的村子里指挥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乐队的情景!真的让人以为是在“醋牌2”提琴上演奏哪首可怕的交 响乐呢!原来他们是在从后往前拉一首瓦格纳的曲子!……

总之,潘西纳的这个主意妙极了。刚才一段赏心悦耳的演奏没能获得的效果,这支乱七八糟的反倒得到了!弗雷歇尔开始苏醒了。好多房子的玻璃窗后闪起亮光,有两三家的窗户已完全亮了起来。既然有反应,就说明村民们都还 活着;既然他们听见了而且仍在听,就说明他们不是聋子!

“他们就要向我们抛苹果了3!”拉到一个休止符的时候,潘西纳说。虽然乐曲的调子杂乱无章,但大家还 是严格地按节拍拉。

“嘿!好极啦……,那就吃掉它们!”讲究实际的弗拉斯科兰回答。

说完,在塞巴斯蒂安·佐尔诺的指挥下,他们又拉丁起来,而且比刚才拉得更欢了。终于,他们用四种不同的声调在刚劲有力的“完全协和和弦”中结束了演奏,艺术家们这时停了下来。

太出乎意料了!从二三十扇开启的窗户里抛过来的不是什么苹果,而是掌声、喝彩声、欢呼声,好啊!再来一个!弗雷歇尔人的耳朵里还 从未飘进过如此美妙的音乐呢!现在毫无疑问,每家每户都准备着热情招待这几位无与伦比的音乐才子了。

然而,正当他们沾沾自喜,胡 思乱想,以为自己的演奏激发出了村民的热烈情绪时,一位新来的观众向前走了几步。他们没有察觉他是何时来的。该人从一辆电动车上下来后,站在了空地的一角。在这个黑黑的夜晚,可以判断出来的是,来人是位高个子,相当肥胖。

不过,这时我们的巴黎人正在揣摩:窗户开启后,那些房子的大门是不是就要打开接待他们了?……看上去起码不能确定。新来的人趁机走上前,他操着一口地道的法国话,语气亲切地说:

1法国路易·菲力普的第三个儿子,关于他有不少传说。

2指刺耳,难听。

3指喝倒彩。

“先生们,我是一个音乐迷。刚才能为你们鼓掌,我感到非常荣幸……”

“为最后那段曲子?……”潘西纳嘲讽地问。

“不,先生们……为头一段。我很少听到有人比你们更有才华地演奏这首翁斯罗的四重奏了!”

不用说,此人是行家。

“先生,”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代表他的同伴回答道,“非常感激您对我们的夸赞。如果说第二首曲子刺痛了您的耳朵,那是因为

“先生,”陌生人打断这句想必很长的话,说,“我还 从未听到过有人那么完美地拉出那么不协调的曲子呢。但是,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这是为了唤醒弗雷歇尔的那些可爱的村民。不过,他们现在又睡着了呀。……这样吧,先生们,你们试图用这种绝望的办法获得的东西,请允许我提供给你们。”

“招待我们?”弗拉斯科兰问。

“是的,招待你们,一种比苏格兰人还 热情的招待。假如我没搞错的话,站在我面前的,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四重奏’喽。要知道,我们整个骄傲的美国都无条件地为你们疯狂了。”“先生,”弗拉斯科兰认为应该说点什么,“您过奖了。……还 有……您说的招待,幸亏您的帮助,不知我们在哪儿能……”

“在离这儿2英里的地方。”

“是另一个村子吗?”

“不是……是一个城市。”

“一个大城市吗?”

“那当然!”

“对不起,”潘西纳注意到,“有人给我们说,在到圣地亚哥之前,一路上没有任何城市。”

“这是个错误……,我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错误?……”弗拉斯科兰重复道。

“是的,先生们,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保证你们会受到像你们这么卓越的艺术家应该受到的欢迎。”

“我同意接受邀请。”伊韦尔奈说。

“我赞成你的意见。”潘西纳肯定地说。

“等一等……等一等,”塞巴斯蒂安·佐尔诺高声道,“别抢着说嘛,乐队指挥还 没有表态呢!”

“您的意思是说……?”美国人探问。

“圣地亚哥有人正等着我们呢。”弗拉斯科兰解释说。“在圣地亚哥,”大提琴手补充说,“那个城市有人邀请我们去举行几场日间音乐会。后天,就是星期日,我们必须开始第一场的演出。”

“哦!”该人敷衍了一声,语调中明显流露出非常不快。然后,他又说道:

“这没什么关系,先生们。一天的时间,你们来得及参观一下那个值得一看的城市,而且我保证到时候把你们送到附近的车站,使你们能及时赶到圣地亚哥!”

毫无疑问,这项提议很诱人,而且很受欢迎。这下子“四重奏”肯定可以在一家不错的旅馆里找到一个好房间了,且不说这位热心人保证他们会受到的尊敬了。

“先生们,你们同意吗?”

“我们同意。”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回答,饥饿和疲劳使得他不加思索地接受了这种邀请。

“那么敲定了。”这位美国人说,“我们说走就走,二十分钟就能到了。而且,我敢肯定,你们一定会感谢我的!”

很明显,由这场乱七八糟的演奏招来的最后几声喝彩消失后,各家各户的窗户又都关上了,窗户里的灯光也都熄灭了,弗雷歇尔村重新坠入了梦乡。

四位艺术家随着美国人来到电动车前。他们把乐器放入车中,然后在车的后半部坐下,此时美国人走到前面,坐在了司机身旁。操纵杆拉了下来,蓄电池已经工作,车子缓缓启动了。而后,它立即提高速度,向西方急驶而去。

一刻钟后,眼前出现一大片微弱的白光,仿佛是射散开的一束束使人眼花缭乱的月光。那儿是一座城市,我们的巴黎人无法怀疑它的存在。

电动车此时停了下来,弗拉斯科兰刚刚说了一句:

“其实,我们这是在海滨啊!”

“海滨……,不,”美国人马上回答,“这是我们要横渡的一条水流。”

“怎么过……?”潘西纳问。

“乘渡轮,电动车就要开上去了。”

果然,那边停着一艘火车渡轮,在美国这种火车渡轮非常多。于是,电动客车载着它的乘客一起上去了。毫无疑问,这艘火车渡轮是电力驱动的,因为它一点烟也不冒,而且只两分钟,它就抵达对岸了。渡轮在港口深处的一个船坞码头停靠了下来。

电动车又上路了。它穿过一块田野中的一些小路,驶进了一个花园。一些电灯从花园上方倾洒下一片强烈的光。

在花园的栅栏那儿开着一扇门,出门后便来到了一条又宽又长的大街上。路面是用声响效果极好的平板铺成的。五分钟后,艺术家们在一家舒适的旅馆门前下了车。在这里,不知美国人说了句什么,他们立即受到了预示着一切顺利的殷勤接待。四位艺术家随即被带到一张摆满丰盛饭菜的桌子前,于是他们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喝起来。这一点,是完全想象得到的。

用完餐后,领班把他们引到一间宽敞的房间。白炽灯把房间里照得通明。只要转动一下开关就可以把这种灯变成光线柔和的睡眠灯。总之,既然已经来这儿了,这些稀奇的东西还 是留待第二天再讨个究竟吧。四位艺术家抛开一切疑虑,分别倒在布置在房间四角的四张床 上,很快睡着了。睡梦中,连他们的鼾声也是异乎寻常的一致。要知道,“四重奏”就是因这种少见的和谐而出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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