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逐梦东方（中）

在伊苏斯城外，等待着亚历山大的是十余万波斯大军，规模上远胜于格拉尼库之时。而统帅这十余万大军的不是别人，正是波斯国王大流士三世。

在人类的历史上，波斯是最早成熟起来的大帝国。帝国的经济水平、行政能力，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当一个帝国高度发展之后，却难以避免从内部开始腐烂。在大流士的身边，早已是佞臣环绕。大流士每天所听到的，无非是亚历山大只要一听到大王御驾亲征，就会立马屁滚尿流之类的话。

大流士应该是懂历史的，但还是不能阻止他认为，只要把十余万大军往那一摆，亚历山大必然望风而逃。

伊苏斯城外的波斯大军，就是这样的状态。没有一精一心的布阵，没有高昂的斗志，也没有对战局惨烈程度的充分估计。他们中的很多人，与他们身后王车上的国王一样，基本上只是个摆设而已。

战役开始阶段，双方尚能相持，但是，当亚历山大率领的右翼重骑兵重创了波斯左翼骑兵之后，波斯阵线开始动摇。正值此关键时刻，发生了一件影响战局的大事。王车上注视着战局的大流士三世见势不妙，调转车头，落荒而逃。那个本应是稳定军心的国王，却冲在了逃兵的最前线。波斯大军彻底崩溃。

此役过后，波斯损失惨重，大流士的母亲、妻女尽皆被俘。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大流士似乎是来度假的，并非是来打仗的。

战果辉煌的亚历山大继续前行。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波斯的十余万大军都不在话下，却被眼前的一座小小的城市挡住了去路。一路势如破竹的亚历山大在这里遇到了顽强的阻击，围攻数月，毫无进展。

但其实亚历山大如果读过西亚历史就不会奇怪，因为他眼前的这座城市，便是世界历史上有名的英雄城市，曾经在两个半世纪以前独立抵挡尼布甲尼撒十三年的名城——推罗。

在亚历山大整个东征一途中，推罗围攻战大约是最艰难的一场战役。自公元前332年1月到8月，亚历山大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攻城器械和战术技巧，拼死围攻7个月，才终于啃下了这最难啃的骨头。而以绝对优势兵力围攻小小推罗，伤亡人数甚至超过了伊苏斯大会战，着实令亚历山大极其恼火。

雄心壮志大大受挫的亚历山大，又暴露出了他那心底深处的残忍野一性一。推罗成了第二个底比斯。

进程的马其顿士兵见人就杀，八千腓尼基平民被砍倒在血泊之中，3万人被卖为奴隶。又一座历史悠久的著名城市化为一片焦土。

第一次犯错，亚历山大追悔莫及。第二次犯错，却将他的野一性一彻底激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随后的加沙攻防战，加沙城固守两月之后城破，所有的成年男子全被杀死，无数孤儿寡母被卖为奴隶。

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亚历山大眼看即将沦落成一个残忍的人，一个真正的杀人魔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战争是可怕的。常年的征战，闻着鲜血的腥气和一尸一体的腐臭度日，人一性一已在心中一点点泯灭。当杀戮已经成为习惯，嗜血已成为本一性一，我们的世界便开始堕向黑暗。

人一性一当中的罪恶一旦被完全开启，我们人类将万劫不复。

所幸，人类的历史还有积淀，伟大的先辈还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一精一神财富。

在这个关键的历史时期，一片神圣而伟大的土地拯救了亚历山大，拯救了马其顿，拯救了他们的灵魂。

这是一片我们忘记许久的土地——埃及。

拿下叙利亚和巴勒斯坦之后，亚历山大完全切断了波斯和埃及的联系。随即，亚历山大的部队驶向埃及。

埃及人许久都不习惯打仗了。他们毫不犹豫地接纳了这位埃及的新任统治者，在孟菲斯的王宫，法老的王冠戴在了亚历山大的头上。

对于一般的征服者来说，身处在近三千年历史的古城里，坐在象征至高荣誉的法老宝座上，应是功成名就，心愿已足。但他是亚历山大。尽管他已时常陷入残忍的癫狂，但他心中的梦想，却并没有消逝。

权力、功业，这些对于亚历山大确实很重要，但那些纯粹以这些来评述亚历山大的人，一定完全没有懂得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的脚步离开了孟菲斯，向西，踏入了一片茫茫的沙漠，那片曾在两百年前神秘吞噬冈比西斯五万大军的沙漠（参见第78节）。

身冒奇险，他要去做什么？

他要去寻找的，是沙漠中那片叫做锡瓦的绿洲。在那里，有着这个神奇古国最神圣的所在——阿蒙神庙。

在亚历山大的一精一神世界里，从来都不缺少神的影子。他做梦都想让他的事迹，像希腊诸神一样被刻在壁画之上，千古流传。阿基琉斯是他梦中的影子，宙斯是他梦中的父亲，但这些，与他心中的宏伟蓝图相比，似乎还是缺少点什么。

当他拖着干渴劳累的身躯穿越沙漠到达锡瓦、到达神庙的时候，他那已经对连续奔波略感疲惫的眼神立刻焕发出了无穷的光彩，他知道，他找到了他要找的。

在希腊神话里，从没有一个神，是完美的，是全能的，是普天之下共同的神。当天上的宙斯已经不能够满足地上的亚历山大，当他险些迷失在偏离梦想的现实中时，他找到了阿蒙。

我们并不能真的知道沐浴在阿蒙神光下的亚历山大，究竟想了些什么，但我们知道的是，从阿蒙神庙中走出来的亚历山大，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人。

他的人生已随着这次沙漠之旅彻底改变，甚至整个西方的历史都将因为他的这趟旅程而踏上了一个新的轨道。

亚里士多德曾经这样教导过亚历山大：“对待希腊人应该像朋友一样，但对待野蛮人应如禽一兽。”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底比斯和推罗的屠一杀之后，亚历山大的反应完全不同。

可这却并不符合亚历山大的本一性一。这位在战场中杀人如麻的将军，他的内心却时常纯净得如同孩子。他一爱一这个世界，他想去一爱一每一个人。

但是没有人，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一爱一每一个人的理由。

如今他找到了，阿蒙神给了他。

他似乎感到这位光照整个世界的太一陽一神，赋予了他一个神圣的使命。自此之后，亚历山大有了一个崭新的梦想，一个比之前伟大十倍的梦想——将所有已知的世界融为一体，建起一个属于全人类的美妙家园。

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希腊人，野蛮人，有的，只是善与恶。好人才高贵，才值得尊敬，恶人才是真正的野蛮。

人类自有史以来，便聚族而居，部落越来越大，渐而形成民族。民族渐趋稳定之后，相互仇视、征伐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甚至到今天都没有。提起同胞，心中热流涌动；提起异族，便立刻冷若寒冰；同胞间可以同仇敌忾，对待异族便可以轻易地举起手中的屠刀。

令人感动的是，在两千三百多年前，我们的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他的梦想超越了这一切，他的心灵跨越了重重阻隔。

在他的心中，一切民族的、人种的、文化的壁垒纷纷崩裂，四海之内皆兄弟，成为了这位伟大帝王新的宣言。

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称赞他，人们都只赞美他的功业，称颂他绝世的军事天才。他的思想，已经远远超越了那个时代，或者，不客气地说，已经远远超越了我们今天的时代。

他做错过很多事，那以后还会做错很多，但他这个崭新理念的光辉是如此夺目，跨越千秋史册，依然散发着迷人的华彩，令人感叹，令人激动，令人拜服。

所幸，亚历山大并不孤单。或许他身边无人能够理解，甚至他那伟大的导师亚里士多德在心胸气度上也无法与他比肩，但在史书中，想必亚历山大已经找到了知音。色诺芬给亚历山大讲过居鲁士的故事（参见第62节），那是史上最文明的征服。而亚历山大的军事才能已经大大超越了他那位崇高的前辈，他有理由走得更远。

离开了埃及，亚历山大继续向东，重新踏上了梦想之旅。尽管，那是一条不归路。请看下集——逐梦东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