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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论中西全史

103苏格拉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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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103】苏格拉底(下)

公元前399年,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惨败的雅典一片萧条。雅典人没有去正视自己的败因,却将仇恨的眼光射一向了一个无辜的老人。

苏格拉底被捕了。罪名是“不敬神”和“蛊惑青年”。500名陪审员由抓阄产生。

对于这种以一抽一签来决定公职人员的民一主制度,苏格拉底曾有过一段绝妙的讽刺:“真可笑!有人想过用抓阄的方式来选用舵手、泥瓦匠和音乐家吗?虽然这些人的缺点所造成的危害程度远不如搅乱政一府的人来得严重。”

可如今这些随机产生的雅典公民,将要决定这位七十岁老人的命运。

毫无疑问,苏格拉底是可以不死的。

他可以承认自己有罪,然后向法庭建议一种对自己的惩罚。雅典人对他很不爽,但没有不爽到一定要他死。

他可以像很多犯人一样,请出自己可怜的妻子和两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多愁善感的雅典人总是容易被打动的。

但苏格拉底没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怀着对雅典最深沉的一爱一在拯救城里的同胞们的心灵。如今,岂能用任何罪名去玷污这神圣的使命。

在法庭上,他义正辞严,侃侃而谈。他说,如果我有罪,那罪大不过30米尼的罚金吧。

这笔极小的数目与这位老人的桀骜彻底激怒了雅典人。280:220,陪审一团一宣判了苏格拉底的死刑。

面对这样的刑罚,苏格拉底平静之极。他以缓慢沉静的语调在向世界讲述着他最后的箴言。

“如果你们以为你们用杀人的方法就能防止别人谴责你们的罪恶生活,那你们就错了;那是一种既不可能而又不荣誉的逃避办法,最容易最高贵的办法并不是不让别人说话,而是要改正你们自己。”

——当暴徒聚成群体,当卑劣汇成洪流,杀人并不难。但杀多少人,能够让人类得到解脱?不能。

“我们之中认为死是一件坏事的人乃是错误的。因为死要么就是一场没有梦的睡眠——那显然很好——要么就是灵魂移居到另一个世界里去。而且,如果一个人能和奥尔弗斯、和缪斯、和赫西奥德、和荷马谈话,那他还有什么东西不愿意放弃的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让我一死再死吧。在另一个世界里,人们不会因为一个人提出了问题,就吧他处死的,绝对不会的。”

——没有对天堂的憧憬,没有对地狱的恐惧,苏格拉底惦念的,仍是灵魂的解放与升华。一个为道而生之人,一个为道而死之人。

“死别的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而你们去活。哪一个更好,唯有神才知道了。”

——有的人或者,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苏格拉底可以选择逃跑,他神通广大的学生早已买通了狱卒。可苏格拉底当然不会逃跑,反而留下了一段振聋发聩的名言:“越狱是毁坏国家和法律的行为,如果法庭的判决不生效力、被人随意废弃,那么国家还能存在吗?越狱是蔑视法律的行为,是践踏自己立下的契约,是最下贱的奴才干的勾当。如果我含冤而死,这不是法律的原因,而是由于恶人的蓄意。如果我无耻逃亡,以错还错、以恶报恶,毁伤的不仅是法律,而且是我自己、我的朋友和我的国家。”

黄昏,监牢。

行刑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杯备好的毒一药。

苏格拉底看见他,说到:“现在,好同胞,你明白这些事情。我该怎么做?”

“只要喝下去就行。然后站起来行走,直到你感觉两一腿发沉,这个时候躺下。毒一药自己就会起作用。”说着,行刑官把毒一药递给了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接了过来,手上没有一丝抖动。他神色一如平常,嘴角甚至露出一丝笑意。

他缓缓地喝下了那杯毒酒,仍然是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宛如平日的夜里在品味美酒一般。

望着老人真的喝下了那杯毒一药,他身旁的学生们再也止不住悲痛,失声痛哭。

“我的朋友们,这是干什么?一个人临终时应该保持心灵的平和。勇敢些,安静下来。”

苏格拉底的话甚至令他的学生们感到羞耻,纷纷停止了哭泣。

苏格拉底踱了一圈,忽然说道:“我的腿发沉了”,便躺了下来。

他的脚变冷了,腿接着变冷了。行刑官捏着他的腿脚,问着:“有感觉么?”“没有了。”

他的身一子开始变得僵硬,行刑官盖住了他的脸,与他的学生们一起等待着老人生命的最终完结。

这时,苏格拉底揭开了盖布,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克里托,我们还欠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只公鸡。一定要还。别忘了!”

言罢,合上了嘴唇,闭上了双眼。

苏格拉底去了。他惦念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希腊的医神。在希腊的习俗中,病愈的人们总要向医神献祭。对苏格拉底来说,死亡,是在疾病中解脱。他完全确信,他的灵魂飘向了一个更美好的所在。在那里,他会更接近他日夜追寻的真理;在那里,他会真正的得悟天道。

所以,他很平静,很快乐。他已为世人留下了他所能留下的一切,他所欠的,只是医神的一只公鸡而已。

苏格拉底死了。他并没有能够拯救世人。人们在心灵的牢笼里陷得太深,已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挽救。

哲学家们认为他开创了伦理学,但他们在苏格拉底的身后走错了方向。苏格拉底并没有打算让伦理学成为一门那样高深莫测的学问,他只想让人们获取道德,获取良知,获取对自己实在的认知,获取最简单、最纯粹的快乐。

他的后人们错了,错得很离谱。西方哲学越走越远,越走越艰深。它已不再是可以在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而钻进了象牙高塔的塔尖。这样的伦理学,还具有它本来的意义么?

四百年后,在另一个伟大人物的努力下,在痛苦的泥沼中寸步难行的西方人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宗教,冀求在上帝的庇佑下获取心灵的宁静。

而西方的哲人们自己也迷失了方向。竟有人走向了厌世,走向了虚无。为了让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哲学,却常常使人陷入无尽的悲观。甚至,被引向纳粹,掀起了一场席卷人类的惨烈浩劫。

让人这种动物平静下来,快乐起来,真的很难。真的很难吗?

“认识你自己。”

苏格拉底身后的人们没能在这位伟大先贤的劝诫下更加快乐,但也并非一无所获。

苏格拉底可以将每一个人辩得哑口无言的高超本领,在他的后人那里发展到了极致。在苏格拉底之前,巴门尼德、芝诺等人不过是点亮了辩证法的火花,但经过了苏格拉底之后,辩证法却成西方思想中的重要一环。直到他的学生的学生亚里士多德那里,终于发展出一门完善的逻辑学。这种逻辑学最重大的功用,在于给了科学一个无比强大的推动力。而科学,是后来导致西方崛起的关键中的关键。

而在苏格拉底的整套逻辑体系中,最著名的特点,便是以问题贯穿始终。“我知道所有的问题,但是,答案,我一个也不知道。”苏格拉底是谦卑的,他始终在求索。他的后人们也始终在求索,一直在问问题,一直在寻找答案,而不以为自己是完美的。正是基于此,西方世界始终在进步。在探求真理的道路上,他们没有把自己封在一个圈圈里,自以为完美地止步不前。

逻辑与怀疑,正是西方思想中两大优于东方的地方。而这两点,拜苏格拉底所赐。这两颗西方思想的明珠,是苏格拉底留给人类世界的遗产。

我们可以公正地说,在我们所知道的所有人中间,他是最勇敢、最聪明、最正直的。

——柏拉图

接过苏格拉底那盏光照千古的思想火炬的,正是这位柏拉图先生。

因为有了他,火炬没有熄灭。因为有了他,火焰更加明亮。因为有了他,西方才真正进入了一个思想上的新时代。

伯罗奔尼撒战争,几乎将雅典的一切荣华摧毁。唯有思想在这座城市中沉淀下来,犹如一杯醇厚的美酒,越陈越香。请看下集——哲学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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