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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论中西全史

89卧薪尝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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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89】卧薪尝胆(上)

公元前5世纪,几乎所有的一精一彩都发生在亚欧文明板块的东西两头。因此,我们只好不辞辛劳,在几万里的土地上东奔西跑。刚刚离开碧波万倾的萨拉米湾,我们就来到了杨柳轻风的姑苏城。

这是一段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它的奇绝诡异,它的色彩斑斓,在整个人类历史中,也少有一段故事将那么多元素集中在一起。君王、智者、辩士、一奸一臣、美人,齐聚一堂,伴随着两个东南小国的起起落落,上演了一段瑰丽的春秋往事。它值得我们追忆,也值得我们思考。关于国运的兴衰,关于人一性一的善恶。

公元前6世纪末,中国格局最大的震荡,来自东南吴国崛起。在晋国的支持下,吴国将楚国折磨得体无完肤。直至公元前506年,郢都告破。幸亏申包胥哭秦庭,加之晋国因内部问题未能趁火打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在这个过程中,楚国也做过一点挣扎。那就是在晋国联吴制楚的同时,也来了个联越制吴。

越国,是个比曾经的吴国更加蛮荒的小国。有个著名的用来形容越人的词,叫作“断发纹身”。中国古时候讲究“身一体发肤受之父母”,可见越国是完全排除在中华文化圈之外的。可随着春秋争霸战的愈演愈烈,它终究被卷进了中国的历史。

公元前505年,当阖闾领着吴人在楚国都城逍遥自在之时,越王允常率兵偷袭了吴国。虽然只是烧杀抢掠了一通回去了,也令阖闾十分震怒。

公元前496年,允常病死,其子勾践继位。阖闾趁此机会攻越,准备报九年前的一箭之仇。双方在槜李(今浙江嘉兴西南)相遇。很明显,双方实力不成比例,眼看越军即将大败。此时,奇妙的一幕发生:越军阵营中突然冲出三排罪人,齐刷刷地跑到吴军阵前抹脖子。吴军被这个罕见的奇景惊呆了,竟因围观而导致阵形大乱。越人趁势掩杀,将吴军杀得大败。

而阖闾竟在这场诡异的败仗中重伤致死。

一代枭雄,英雄一世,就这样死在微不足道的越国之手,实在是死不瞑目。

因此,阖闾之子夫差继位之后,每次出入宫廷,必令左右对自己大喊:“夫差!尔忘越王之杀尔父乎!”自己还要答一句:“唯,不敢忘!”

历史如此巧合,同一时代东西方的君主竟采用了同样的方式励志,令人有些忍俊不禁。而夫差与大流士相比却有个优势。波斯虽比希腊强大甚多,但苏萨距雅典相隔数千里,波斯发兵远征,希腊总能做好充分的准备,以逸待劳。然而吴都姑苏与越都会稽,也就是今天的苏州到绍兴,不过四百里,说到就到。以吴越的兵力对比来看,越国几乎没有胜机。还打算用罪犯搞行为艺术么?吴军已经上过一次当,要想让他们再上当,恐怕得想出一个比上次还要绝妙十倍的鬼主意来。

很显然,勾践想不出来。他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

冥思苦想之下,他认为自己找到了破解危机的唯一办法。公元前494年,勾践以石买为大将,起倾国之兵,主动攻打吴国。事实证明,勾践这招自以为是的先发制人之策变成了纯粹的以一卵一击石。

双方在太湖上的夫椒山(今江苏无锡马山)展开了一场春秋时期最大规模的水战。吴军已经厉兵秣马两年了,在名将伍子胥的指挥之下,打了一场完全没有悬念的战争。最后勾践只得带五千残兵仓惶逃到会稽山中,被吴军一团一团一围住。

一个国家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等于灭亡了。可是对越国来说,其实没打之前,这个结果便已经注定了,毕竟实力在那里摆着。可这一打,却打出了一线生机。

这一线生机,就是人才。

由于在这场惨痛失利中的拙劣表现,越国原先的重臣石买等人彻底失势,两个外乡人进入了越国智囊一团一的核心。

而此时所谓的越国,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如果说良禽择木而栖,这俩老外应该赶快拍屁一股走人才是。可这两个人偏偏从绝望中找到了希望,就此与勾践一起写下一段不可思议的复国传奇。二人也因此声震天下,名垂青史。

文种、范蠡闪亮登场。

大兵压境、插翅难飞,怎么办?宁死不屈是一种很勇敢的表现。此时的勾践正打算这么做。可范蠡说话了,一句话,指出了一条光明之路。只不过,这条路需要更大的勇气:“卑辞厚礼以遗之,不许,则身与之市。”也就是说,用最谦卑的言辞和最丰厚的财宝请求投降,如果还不行的话,就把自己也交出去。

勾践的勇气,为他自己赢得了千秋的名声。他派出了使者文种,向夫差请降。另一方面,为了确保请降成功,用仅剩的美一女、珠宝在吴国太宰伯嚭身上大做文章。这其实是个无本生意,越国若亡,这些财宝本就保不住,如今把它们换个主人,就有可能起到决定一性一的作用。

历史告诉我们,垂死挣扎有时确实能换得一条生路。可惜的是,更多的人们过早的绝望,往往放弃了垂死挣扎。

勾践、范蠡、文种没有放弃,奇迹从这一天开始书写。

受了贿赂的伯嚭自然向夫差建议准许越国投降。可是伍子胥反对,他说:“若今日不灭越,日后必悔之。勾践乃贤君,文种、范蠡皆是良臣,越国若反,吴国必乱。”

夫差综合考虑了伯嚭和伍子胥的建议,做出了他的决定:“孤的大志,在齐国,所以我准许越国求和。若越国改过了,我们还要求什么?若越国不改,胆敢造反,那我们大军一出,灭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夫差准许了越国的求和,并没有趁机灭了越国。就这一点,他被后人诟病了两千年。人们都在骂夫差亲信小人,不听忠言。可是细细想来,这未免有点事后诸葛亮之嫌。

假设我们退回到那个时代,春秋争霸如火如荼,各路诸侯都要讲一个面子。好比楚庄王灭陈,之后还是把陈国给复了。又所谓“杀降不详”,对投降者的杀戮必然会激起以后的对手拼死抵抗。在对手已经投降的情况下赶尽杀绝,对吴国日后的霸业肯定是不利的。孙武“全国为上,破国次之”的教诲犹言在耳,夫差胸怀北霸中原之志,做出存越的决定实在无可厚非。

当然,越国的地理位置让吴国很不舒服。正如刚才所说的,越国距吴国只有四百里,如果吴国北上中原,越国在后面一捅一上一刀,确实够吴国喝一壶的。但类似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十年前,勾践之父允常也在阖闾攻楚时在后院放火,可那也只是捣了一通乱而已。此时的越国已经被揍得奄奄一息,比之当年尚且不如,还指望他们能掀起什么大的风一浪一吗?所以在夫差看来,灭越实在多此一举。

我猜想,夫差大致上应该是这样考虑的,几乎完美无缺。

那么,伍子胥为什么坚决反对呢?而且,他不只是现在反对,在之后的若干年里,他对灭越的念叨就没停过。我想,他一定是从勾践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仇恨所催生出的特有的坚忍。当年他孤身一人,白头过关,沿路乞讨,飘零入吴,却可以凭借自己的智慧摧垮强大的楚国。那么勾践尚有文种、范蠡二人辅佐,情势比之自己当年还稍好一些,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勾践可以瞒过夫差,可以瞒过吴国上下,但是他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他的同类。伍子胥面对夫差的决定,仰天长叹:“越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国该化作一片泥沼了。”

接下来,勾践夫妇与范蠡在吴国为夫差做了三年奴仆。勾践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事,直至听从范蠡的建议,为夫差尝粪,终于打动了夫差。夫差充分信任了勾践的忠心,将勾践君臣放回越国。

如果说之前夫差为图长远霸业而接受越国投降并没有错的话,这一次却是错了。放虎归山,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太明智的主意。

可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面对最真挚的情感,不被打动的人很少。只有见识过最险恶的斗争之人,才最不容易被表面的假象所迷惑。所以说,经历就是财富。没有类似的经历,很难真正体会到人世的险恶。

所以,夫差上当了,而伍子胥绝对不会。他从勾践柔顺的笑容中一定又看到了公子光的影子,丰盛的宴席和满面的春风背后,是已被打磨得寒光闪闪的专诸鱼肠剑。他又劝了夫差,没有用,如同这三年中的每一次进言,在夫差那里,早已成了小人的搬弄是非。

人在死亡线上挣扎出来之后,通常会得到的异乎寻常的忍耐力,以及随之而来的人一性一扭曲。父死兄亡,白头乞讨,伍子胥被扭曲过;屈膝尝粪,隐忍三年,勾践被扭曲过,而夫差却没有。所以伍子胥和勾践成功了,而夫差失败了。在这个扭曲世界里的斗争中,扭曲者生,正常者亡。

政治和战争,从来不是为善良者准备的游戏。

勾践回到了越国,开始了著名的卧薪尝胆。人,是一种极易安于现状的动物。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生意志超强之人。再坚强的意志,也需要磨练。每日睡在草垛上,把奇苦无比的胆放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嚼。不信你试试,你若能坚持三年,这个世界上就少有你做不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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