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教室

趁卡里医生在修理那辆汽车，斯图尔特上商店去买东西。他决定下来，既然他要坐汽车去作长途旅行，他就该有像样的衣服。他走进一家卖洋娃娃的玩具店，那里会有适合他尺寸的各种东西，让他完全装备起来，像新的手提箱、套装、衬衫和零碎用品。他买了所有的东西，对买来的东西很满意。那天晚上他就睡在医生的公寓里。

第二天早晨，斯图尔特一早动身，避开交通繁忙的时刻。他想这是个好主意，在小汽车大卡车太多之前就到公路上。他开车穿过中央公园到第一百一十号街，然后开到西区公路，然后朝北到锯木厂河干道。汽车走得很棒，虽然路人想看看他，斯图尔特却一点不在乎。他十分小心谨慎，不去按昨天闯了大祸的那颗按钮。他拿定主意，再也不用那颗按钮了。

正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斯图尔特看见一个人坐在路边埋着头想心事。斯图尔特在他旁边刹住了车，停下来，把头探出车窗。

“你是在担心什么事吧？”斯图尔特问他。

“不错，我是在担心，”那人说，他又高又温和。

“我能够帮你点什么忙吗？”斯图尔特用友好的声音问他。

那人摇摇头。“我想我陷入绝境了，”他回答说。“你知道，我是管本城各学校的教育厅长。”

“这也不可能是什么绝境，”斯图尔特说。“事情可能很糟，但不会没有办法的。”

“事情是这样，”那人说下去，“我老是遇到我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就说今天吧，我的一位老师病了——她的名字叫冈德森小姐。她教第七小学。我得找代课老师来代替她上课。”

“她怎么啦？”斯图尔特问道。

“我也不清楚。医生说她可能害了什么病，”教育厅长回答说。

“你找不到代课老师吗？”斯图尔特问道。

“找不到，就为这件事伤脑筋。这个城没有人懂得点什么，没有多出来的老师，一个也没有。可过一个小时学校就要上课了。”

“如果你愿意，我很高兴给冈德森小姐代一天课，”斯图尔特欣然提议。

那位教育厅长抬起头来看。

“真的？”

“当然，”斯图尔特说。“很乐意。”他打开小汽车的车门走出来。他绕到车后面，打开行李厢，拿出他的手提箱。“如果我要在教室里教一个班，我最好脱下这身开汽车的衣服，换上一身更合适的，”他说。斯图尔特爬上人行道，钻进一丛矮树。等到他几分钟后回来，已经是上穿一件芝麻呢上装，下着一条条子西裤，脖子上蓬蓬松松地打了一条蝴蝶结式丝绸领带，鼻子上加上一副眼镜。他把脱下来的衣服折好，放进手提箱。

“你想你能够维持好秩序吗？”教育厅长问道。

“当然能够，”斯图尔特回答。“我会教得趣味盎然，秩序自然而然就好了。不用担心我。”

那人谢谢他，两个人握了手。

八点三刻，小学生们已经都到第七小学来了。他们惦念冈德森小姐，忽然听说要来代课老师，非常高兴。

“代课老师！”一个学生悄悄地传给另一个。“代课老师！”

这消息传得快，一转眼工夫，教室里每一个学生都知道，他们至少有一天要停上冈德森小姐的课，而尝尝由一位没人见过的陌生老师教他们的特别滋味。

斯图尔特九点钟来到学校。他快捷地把他的汽车停在学校门口，雄赳赳气昂昂地大踏步走进教室。他看见一把码尺靠在冈德森小姐的桌子旁边，两手交替着从这把码尺爬上了桌子，看到一个嵌在桌子上的墨水缸、一根教鞭、几支钢笔和铅笔、一瓶墨水、一些粉笔、一个用手按的铃、两个发夹和一叠三四本书。斯图尔特灵活地爬到那叠书上面，一纵身跳到铃的按钮上。他的重量足够让铃丁零零响起来。接着他敏捷地从那铃滑到桌子上，走到桌子前面，对大家说：

“我要请大家专心上课！”

男生女生把老师的桌子团团围住，要看看这位代课老师。所有学生同时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地说起话来，看上去十分高兴。女生们咯咯笑，男生们哈哈笑，每个人的眼睛里亮起兴奋的眼光，因为看到这么小这么好看的一位老师，还穿得那么讲究。

“我要请大家专心上课！”斯图尔特再说一遍。“你们都知道，冈德森小姐生病了，我现在来代她的课。”

“她怎么啦？”罗伊急着问。

“都是吃维生素吃出来的毛病，”斯图尔特回答说。“该吃维生素a，她吃了维生素d。她缺少维生素c，她却吃了维生素b。她的身体里变得核黄素、氢氯化物硫胺素，甚至吡哆醇过量，弄得人的营养系统不能适应。让这件事情成为我们大家的教训吧！”他狠狠地看看这些孩子，他们也就不再继续询问冈德森小姐的事了。

“现在请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斯图尔特吩咐大家。

学生们乖乖地沿着课桌椅间一条条过道回去，坐到他们的位子上，有好一会儿整个教室寂静无声。斯图尔特清清他的嗓子。他用双手各抓住上装的一条翻领，一副教授的派头，然后开口：

“有人缺席吗？”

学生们摇头。

“有人迟到吗？”

学生们摇头。

“很好，”斯图尔特说。“你们早上通常上的第一门课是什么？”

“算术，”孩子们大声说。

“算术，去它的吧！”斯图尔特厉声说。“让我们跳过它。”

一听到这个主意，全班热烈欢呼。每一个学生看来都完全乐意跳过算术，哪怕是一个早晨也好。

“接下来你们学什么？”

“拼写，”孩子们大叫。

“很好，”斯图尔特说，“一个拼错的字在大家眼里是一个丢脸的东西。我认为把字拼对是件大好事，因此我强烈希望，你们每人买一本《韦氏大学生词典》，有任何最小的疑问也查查它。拼写就上到这里了。接下来是什么？”

学生们对放掉拼写和放掉算术同样高兴，他们热烈欢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哈哈笑，又是挥舞手绢和尺，有些男生向女生扔蘸口水的纸团。斯图尔特又不得不爬到那叠书上面往铃上面跳，让丁零零的铃声使大家静下来。

“接下来上什么？”他再问一遍。

“作文，”学生们叫道。

“天啊，”斯图尔特厌恶地说，“你们这些孩子还不会作文？”

“我们当然会作文！”大家异口同声叫道。

“那么这门课就到此为止，”斯图尔特说。

“下一门课是社会课，”伊丽莎白很急地叫道。

“社会课？从来没有听说过，”斯图尔特说。“今天早晨干脆不上什么社会课，就是随便谈点什么，这主意难道不好吗？”

学生们转过头来互相看，希望什么人开口。

“我们能谈谈抓住一条蛇，让它缠在手腕间的那种感觉吗？”阿瑟问道。

“可以，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谈这个好，”斯图尔特回答说。

“我们可以谈谈罪过和邪恶行为吧？”莉迪亚求他。

“不行，”斯图尔特说。“再想想别的。”

“我们可以谈谈马戏班那个胖女人吗，她下巴上全是胡子？”伊西多回想着看马戏的事，求他说。

“不，”斯图尔特说。“我来告诉你们，让我们来谈谈世界之王吧。”他环顾教室，希望看到孩子们有多么喜欢这个话题。

“根本没有什么世界之王，”哈里不以为然地说。

“那有什么关系？”斯图尔特说。“应该 有一个。”

“什么王不王的，都过时了，”哈里说。

“那好吧，那么让我们谈谈世界的主席。世界麻烦多，就因为没有一个主席。我自己就想当上世界的主席。”

“你太小了，”玛丽说。

“噢，不搭界！”斯图尔特说。“这跟个子大小一点关系也没有。要紧的是气质和能力。主席必须有能力，他必须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你们有多少人知道什么是重要的？”

所有的手都举起来。

“非常好，”斯图尔特说，架起了二郎腿，把两只手插进上装口袋。“亨利，你先告诉我们，什么是重要的。”

“阴暗下午到头来出现的一束阳光，音乐的一个音符，一个小宝宝脖子后面的香味——如果他的妈妈一直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的话，”亨利回答。

“正确，”斯图尔特说。“这些东西都是重要的。不过你还忘记了一样东西。玛丽，亨利忘记了什么呢？”

“他忘记了冰淇淋加上巧克力酱，”玛丽脱口而出。

“一点不错，”斯图尔特说。“冰淇淋是重要的。好，如果今天早晨我当上世界的主席，我们就得定下些规矩，定下些法律，要不然就乱套了，每个人各干各的，自己想什么就要什么，没有人循规蹈矩。我们要玩游戏必须有规则。你们有什么人能为这个世界提出些好法律吗？”

艾伯特举手。“不要吃蘑菇，它们可能是毒蕈，”艾伯特提议说。

“这不是法律，”斯图尔特说，“这只是一点善意的忠告。是很好的忠告，艾伯特，不过忠告和法律不是一回事。法律比忠告更加严格。法律极其严格。还有什么人能给世界想出一条法律来吗？”

“严禁偷窃抢劫，”约翰·波多夫斯基严肃地提议。

“非常好，”斯图尔特说。“是条好法律。”

“严禁毒死任何东西，老鼠除外，”安东尼说。

“这不好，”斯图尔特说。“这对于老鼠不公平。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都要公平。”

安东尼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可老鼠对我们就不公平，”他说。“老鼠叫人讨厌。”

“我知道它们是这样，”斯图尔特说。“不过从老鼠的观点来说，毒是叫人讨厌的。主席必须全方位看问题。”

“你有老鼠的观点吗？”安东尼问道。“你看上去有点儿像老鼠。”

“不，”斯图尔特说。“我耗子的观点更多，那是很不一样的。我全面看问题。对于我来说，老鼠显然被剥夺了基本权利。它们从来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走出来。”

“老鼠不喜欢光天化日，”阿格妮丝说。

“那是因为它们一出来就要挨打，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嘛。如果允许它充分享受在光天化日下自由行走的权利，它们会喜欢光天化日的。关于法律大家还有什么想法？”

阿格妮丝举手。“应该有条法律反对打架。”

“不切实际，”斯图尔特说。“男人喜欢打架。不过你挺热心，阿格妮丝。”

“不可以吵架呢？”阿格妮丝胆怯地问。斯图尔特摇摇头。

“严禁卑鄙下流，”米尔德里德建议。

“非常好的一条法律，”斯图尔特说。“我当了主席，任何人对任何人卑鄙下流就是犯了这一条法律。”

“那没用，”赫伯特指出。“有人天生就是卑鄙下流。艾伯特一直对我很卑鄙下流。”

“我不是说它就有用，”斯图尔特说，“不过这是一条好法律，我们就要让它试行。就在这里，从现在起，我们就来试行。什么人对什么人做件什么卑鄙下流的事吧。哈里，你来对凯瑟琳做件卑鄙下流的事。等一等，凯瑟琳你说，你手里拿着什么？”

“是个小香袋，里面塞满了香喷喷的凤仙花。”

“它上面写着‘我把你思想，我给你闻香’？”

“对，”凯瑟琳说。

“你非常喜欢它吗？”

“是的，我太喜欢了，”凯瑟琳说。

“那好，哈里，抓住它，把它拿走！”

哈里一下子跑到凯瑟琳的座位那里，从她手上一把抢过小香袋，又跑回自己的座位上，这时凯瑟琳尖叫起来。

“好，”斯图尔特用很凶的口气说，“现在等着，我的好人民，让你们的主席查阅法律全书！”他装出用拇指翻书的样子。“这里有了。第492页。‘严禁卑鄙下流。’第560页。‘严禁偷窃抢劫。’哈里共犯了两条法律——严禁卑鄙下流的法律和严禁偷窃抢劫的法律。让我们抓住哈里，让他回复到变得如此卑鄙下流以致叫人都认不出来他以前的样子！来吧！”

斯图尔特跑到码尺那里，像消防队员在消防队里滑下下楼滑竿那样，抱着码尺一直滑到下面地上。他向哈里跑过去，其他孩子也从他们的座位上跳起来，沿着座位间的通道，有的从那边跑过来，有的从这边跑过去，围住了哈里，这时斯图尔特吩咐他把小香袋还出来。哈里看上去吓坏了，虽然他明白这只是一个试验。他把香袋还给了凯瑟琳。

“你们瞧，这法律非常有效，”斯图尔特说。“严禁卑鄙下流是一条完美的法律。”他用手绢擦擦脸，因为行使世界主席的权力让他热起来了。他又要跑，又要跳，又要滑下来，这些动作比他想像的还要多。凯瑟琳很高兴拿回她那个小香袋。

“请你把那个小香袋给我们看一会儿好吗？”斯图尔特说，他自己开始克制不住对它的好奇心了。凯瑟琳把她的小香袋给他看。这小香袋有斯图尔特的身高那么长，斯图尔特忽然想到，它可以给他当一张很好的香喷喷的床用。他自己开始想要这个小香袋了。

“这东西非常漂亮，”斯图尔特说，想要掩盖自己的猴急相。“你不想把它卖了吗？”

“噢，不想，”凯瑟琳回答说。“它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

“我猜想是去年夏天你在霍帕孔湖休养，遇到了一个男孩子，他把它送给了你，这小香袋让你想起了他，”斯图尔特梦想似的说。

“对，是这么回事，”凯瑟琳说，她脸都红了。

“啊，”斯图尔特说，“夏天是美好的，对吗，凯瑟琳？”

“对，去年夏天是我一辈子里度过的最美好的一个夏天。”

“我可以想像出来，”斯图尔特回答说。“你断定你不想卖掉这个小香袋吗？”

凯瑟琳摇摇她的头。

“正如我责怪你们的，你们不知道，”斯图尔特安静地回答说，“夏天是重要的。它就像一束阳光。”

“或者音乐的一个音符，”伊丽莎白·艾奇逊说。

“或者一个小宝宝脖子后面的香味——如果他的妈妈一直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的话，”玛丽琳说。

斯图尔特叹了口气。“永远不要忘记你们那些夏天，我亲爱的朋友们，”他说。“好，我必须动身了。认识你们大家真是快乐。下课了！”

斯图尔特很快地迈开大步走到校门口，爬上汽车，最后挥了一下手，开车朝北走了，这时候孩子们在他旁边一面飞快地跑，一面大叫：“再见，再见，再见！”他们全都希望每天有一位代课老师来代冈德森小姐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