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吹西风，斯图尔特穿上水手装，戴上水手帽，从架子上拿下他的小型望远镜，动身出门散步，心中充满着对生活的喜悦，也充满着对狗的恐惧。他走着水手那种摇摇摆摆的步子，沿着第五街漫步，一路上密切提防着。

斯图尔特透过他的望远镜，一看到有狗，赶紧跑到最近一个看门人那里，爬上他的裤腿，躲在他的制服下摆里面。不过有一回，附近没有看门人，他只好爬进一份隔夜报纸，把自己卷在第二栏里，直到危险过去为止。

在第五街的拐角，有好几个人正在等公共汽车要离开闹市区，斯图尔特也挤到了他们中间。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他还没有高到可以让人注意到他。

“我还没有高到可以让人注意到我，”斯图尔特心里说，“不过我已经高到可以上第七十二街了。”

公共汽车一来，所有的人向司机挥动他们手里的手杖和公文包，斯图尔特也挥动他手里的望远镜。接下来，斯图尔特知道公共汽车的踏级对他来说太高，他一把抓住一位先生的裤子翻边，毫不困难，也没什么不方便，就给甩上了车。

斯图尔特坐公共汽车从来不付车钱，只因为他还没有大到可以在身上带上一个普通的硬币。他只试过一次带上一个硬币，却只好像滚铁环一样，让这硬币自己滚着走，他在它旁边拼命地跑；结果在一个坡上，这硬币离开了他，被一位没牙的老太太捡去了。有过这件事以后，斯图尔特只好满足于带一些微型硬币，是他爸爸用锡箔做给他的。这是些好看的小玩意儿，只是不戴上眼镜不大容易看见它们。

售票员一路过来收车钱，斯图尔特掏他的钱包，拿出一个这种不比蚱蜢眼睛大的硬币。

“你给我的是什么玩意儿啊？”售票员问道。

“是我的一个十分钱硬币，”斯图尔特说。

“是吗？”售票员说。“我回去还得向公共汽车公司解释好半天呢。老实说，你本人并不比一个硬币大。”

“不对，我比一个硬币大，”斯图尔特生气地回答。“我比两个硬币还大一点。一个硬币只到我这里。”斯图尔特说着指住他的臀部。“再说，”他加上一句，“我上这公共汽车不是来受人污辱的。”

“对不起，”售票员说。“务必请你原谅，因为我想不到世界上有那么小的水手。”

“活到老学到老嘛，”斯图尔特咕噜了一声，狠狠地把他放零钱的钱包放回衣袋里去。

公共汽车到了第七十二街停下来，斯图尔特跳下车，急急忙忙到中央公园放模型帆船的水池去。水池上吹着西风，单桅帆船和纵帆船驶进西风吹起的浪里，它们的船栏倾斜着，湿漉漉的甲板上闪闪发亮。放这些帆船的男孩和大人绕着水池的水泥岸边飞跑，希望及时赶到水池的另一头，不让帆船撞到堤岸上。有一些模型帆船并不像你可能想的那么小，等到你靠近它们，你就会发现它们的主桅杆比一个人的头还高，它们造得很漂亮，一切都和真船一样，甚至可以到海上航行。在斯图尔特看来，它们就更是奇大无比了，他希望能登上其中一艘，把它驾驶到水池的四面八方去。（他是个爱冒险的小家伙，喜欢微风拂脸、海鸥在头顶上叫唤和身体下面大浪起伏的那种感觉。）

当他架着二郎腿，坐在围住水池的堤上，透过他的望远镜眺望帆船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一艘帆船在他眼里比其他任何一艘都漂亮，都神气。这艘帆船的名字叫黄蜂号，是一艘黑色的大纵帆船，飘着美国国旗。它有一个快速帆船的流线型船头，前甲板架着一门三英寸的大炮。斯图尔特想：“这帆船正中我的意。”接着帆船驶了过来，他马上向它要掉头的地方跑去。

“对不起，先生，”斯图尔特向正要把它掉头的一个大人说，“这艘黄蜂号纵帆船是你的吗？”

“是我的，”那人回答说，同时觉得惊讶，招呼他的竟是一只穿着水手装的老鼠。

“我正在物色一艘好船要找个活儿干，”斯图尔特接下去说，“我想，你也许能雇用我吧？我身体强壮，动作敏捷。”

“你不酗酒吧？”黄蜂号的主人问道。

“我干好我的工作，”斯图尔特干脆地说。

那人狠狠地看他。他忍不住喜欢上这微型水手那种装备齐全的样子和勇敢的神气。

“好，”他最后说，指着黄蜂号对着池子中心的船头那边，“我来告诉你我要你干什么。你看到那边那只开得飞快的单桅大帆船没有？”

“看到了，”斯图尔特说。

“那是莉莲号，”那人说，“我对它讨厌透了。”

“那么我也讨厌它，”斯图尔特忠心耿耿地叫道。

“我讨厌它，因为它老是撞我的船，”那人说下去，“因为它是一个懒孩子的，他不会操纵帆船，根本分不清飑 ^{(1) 和鸟的区别。”}

“或者艏三角帆和转帆的区别，”斯图尔特大叫。

“或者纵帆前沿和纵帆后沿的区别，”那人大喊。

“或者甲板和码头的区别，”斯图尔特大嚷。

“或者桅杆和迷雾的区别，”那人叫道。“不过到此为止，别再说下去了！我要告诉你我们怎么办。那艘莉莲号在航行上一直超过黄蜂号，不过我相信，我那只纵帆船只要驾驶得当，情形就会完全不同。没有人知道我站在这岸上有多么痛苦：束手无策，眼看着黄蜂号摇摇晃晃地走着，实际上它所需要的只是一只稳健的手把握住它的舵轮。因此，我的年轻朋友，我可以让你驾驶黄蜂号开到池子那边再开回来，只要你能击败那讨厌的单桅帆船，我可以给你一个固定工作。”

“明白，先生！”斯图尔特说着，纵身一跳就登上了那艘纵帆船，站在舵轮前面。“准备开航！”

“等一等，”那人说。“你能告诉我，你打算怎样击败莉莲号呢？”

“我打算张开更多的纵帆前进，”斯图尔特说。

“别在我的 船上这么干，谢谢你，”那人连忙回答说。“我不要你在忽然来的大风浪中翻船。”

“那么，”斯图尔特说，“我追上那单桅帆船，向它开我船头上的大炮。”

“馊主意！”那人说。“我要的只是比赛跑得快，不是打仗。”

“那么，”斯图尔特快活地说，“我要驾驶黄蜂号稳稳地笔直开，让莉莲号偏离航线，满池子乱转。”

“好！”那人叫道。“祝你好运！”他说着放开了黄蜂号的船头。一阵风把这纵帆船的艏斜帆鼓起来，船斜身掉过船头，优美地顺风开走，这时斯图尔特用脚撑着甲板上的系缆墩，转动着舵轮。

“听我说，”那人叫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呐。”

“我叫斯图尔特·利特尔，”斯图尔特有多响叫多响。“我是本市弗雷德里克·利特尔的小儿子。”

“一路顺风，斯图尔特，”他的朋友喊着说，“自己保重，并且把黄蜂号平安开回来。”

“我会的，”斯图尔特叫道。他太得意和快活了，把手放开了舵轮一秒钟，在倾斜的甲板上还跳了一小会儿舞，一点没有注意到他有多险，差点儿就撞上了一艘漂在他航路上的坚固轮船，弄得发动机出了毛病，甲板给大浪冲刷了一通。

(1) “飑”读biāo，气象学用语，指风向突然改变，风速急剧增大的天气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