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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ILDA 玛蒂尔达

17.亨尼小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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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尼小姐的故事

“这件事情我们不忙,”亨尼小姐说,“让我们再喝一杯茶吧。请一定吃掉第二片面包,你

一定饿了。”

玛蒂尔达拿起第二片面包,开始慢慢地吃起来。人造牛油根本不坏,如果不知道是人造

牛油,她恐怕说不准自己是不是能分辨出来。“亨尼小姐,”她忽然说,“我们的学校付你的工

钱很少吗?”

亨尼小姐猛地抬起头来。“不太少。”她说,“我得到的工钱和其他老师得到的差不多。”

“如果你穷成这样,那么还是很少的。”玛蒂尔达说,“所有的老师都这样过吗?没有家

具,没有厨房炉灶,没有浴室?”

“不,他们不是这样。”亨尼小姐十分严肃地说,“我只不过正好是个例外。”

“我想你只不过正好是喜欢过非常简朴的生活吧?”玛蒂尔达说,想探听下去,“这样,屋

里打扫起来要容易得多,没有需要擦的家具,没有摆满屋子每天需要擦拭的无聊小摆设。我

还想,你没有冰箱,也就用不着出去买鸡蛋、蛋黄酱和冰淇淋这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它塞满

了。这样一定省掉许多买东西的麻烦事。”

这时候玛蒂尔达注意到,亨尼小姐的脸绷紧了,神情十分古怪。她的整个身体发僵,双

肩耸起,嘴唇紧抿,坐在那里用双手捧住那杯茶,低头看着它,像是在寻找一个办法回答这

种不太天真的问题。

随之而来的是相当长和使人难受的寂静。在三十秒钟里,小房间的气氛完全变了,现在

它颤动着一种尴尬和神秘的空气。玛蒂尔达说:“我很抱歉问了你这些问题,亨尼小姐。它实

际上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亨尼小姐听了这话好像醒悟过来了。她双肩抖了抖,接着很小心地把她的茶杯放到托盘

上。

“为什么你不该问呢?”她说,“到头来你一定会问的。你太聪明了,不会不觉得奇怪。说

不定我甚至要你问,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请你到这里来的。老实说,自从我两年前搬到

这农舍来以后,你是第一位来访的人。”

玛蒂尔达没有说话。她能够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你比同龄的孩子要聪明得多,我亲爱的,”亨尼小姐说下去,“这使我十分震惊。你看上

去像个孩子,但实际上你根本不是个孩子,因为你的心灵和理解力似乎已经完全成熟了。因

此我想,我可以把你称做一个成熟了的孩子,如果你理解我的意思的话。”

玛蒂尔达还是不说话,她在等着听下去。

“直到现在,”亨尼小姐说下去,“我感到我不可能对任何人讲我的问题,我无法面对使我

感到尴尬的局面,总之我缺乏勇气。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的勇气就被打掉了,但是现在,我

忽然渴望想要把所有的事情讲给什么人听听。我知道你只是一个很小的小姑娘,但你身上有

一种魔力,我亲眼看到过它了。”

玛蒂尔达竖起了耳朵。她在听着的声音显然是呼救。一定是的,只能是呼救。

接着这声音又响起来。“再喝点茶吧,”她说,“我想还有一点儿。”

玛蒂尔达点点头。

亨尼小姐把茶斟在两个茶杯里,加上点牛奶。她用双手捧着她的茶杯,坐在那里啜饮

着。

很长一阵寂静之后,她说:“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吗?”

“当然。”玛蒂尔达说。

“我二十三岁了。”亨尼小姐说,“生下来时,我爸爸是这村子里的医生。我们有一座很好

的旧屋,很大,红砖盖的,它藏在山冈后面的林子里。我想你不会知道它。”

玛蒂尔达保持沉默。

“我就生在那里,”亨尼小姐说,“接着发生了第一件不幸的事情:我两岁的时候我的妈妈

去世了。我爸爸是个忙碌的医生,只好请人来管家并且照顾我。于是他请我妈妈没有结婚的

妹妹,我的姨妈,来和我们住在一起。她答应了,她来了。”

玛蒂尔达仔细地听着。“你姨妈来的时候有多大?”她问道。

“不太大,”亨尼小姐说,“我想是三十岁左右吧。但是从她一来我就不喜欢她,我非常想

念我的妈妈。姨妈可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这一点我爸爸不知道,因为他难得在家,但只要他

一露脸,姨妈的态度就完全两样了。”

亨尼小姐停下来,啜饮着她的茶。“我想不出我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你。”她很窘地

说。

“请说下去。”玛蒂尔达说。

“好吧,”亨尼小姐说,“接着又发生了第二件不幸的事情:我五岁那年,我爸爸很突然地

死了。今天他还在,第二天却死了。于是剩下我一个人同我姨妈住在一起。她成了我的法定

监护人,对我享有父母同样的权力,同时她又成了那房子的实际所有者。”

“你爸爸是怎么死的?”玛蒂尔达问道。

“你会问这个问题,真是太有意思了。”亨尼小姐说,“我自己当时太小,还不会问这个问

题。但是后来我发现,围绕着他的死有许多神秘的问题。”

“大家难道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玛蒂尔达问道。

“不太知道。”亨尼小姐犹豫地说,“你知道,没有人能相信他会做那样的事。他是一个非

常健全和明智的人。”

“他做什么事了?”玛蒂尔达问道。

“自杀。”

玛蒂尔达呆住了。“他这样做了?”她喘了口气。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亨尼小姐说,“但是谁知道呢?”她耸耸肩膀,转脸往小窗子外面

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玛蒂尔达说,“你想是姨妈谋杀了他,却使人看来他是自杀的。”

“我什么也没有想。”亨尼小姐说,“这种事情没有证据绝对不可以这样想。”

小房间里变得很静,玛蒂尔达注意到她捧着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这以后发生什么事

了?”她问道,“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和这姨妈在一起住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对你好

吗?”

“好?”亨尼小姐说,“她是一个恶魔。我爸爸一没有,她就变成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人。我

的生活像是噩梦。”

“她怎么对待你的?”玛蒂尔达问道。

“我连说都不想说,”亨尼小姐说,“太可怕了。到最后我对她怕成这样,她一进房间我就

浑身发抖。你必须明白,我从来不是一个像你那样坚强的人,我总是胆小怕事。”

“你没有别的亲戚吗?”玛蒂尔达问道,“比如你的叔伯、姑妈或者奶奶?”

“我一个也不认识,”亨尼小姐说,“他们不是死了就是去了澳大利亚。现在还是这样。”

“这么说,你和你的姨妈住在一起,孤零零一个人在那房子里长大。”玛蒂尔达说,“可是

你一定上学了。”

“当然。”亨尼小姐说,“我进了你现在上学的同一所学校,但我还得住在家里。”亨尼小

姐停下来,看着她的空茶杯。“我想我要向你解释的是,”她说,“这些年下来,我完全被我姨

妈这恶魔吓坏和控制住了,只要她吩咐一声,不管什么事我都马上服从。你知道,这种情形

是会有的。到我十岁的时候,我成了她的奴隶,做所有的家务,给她铺床,替她洗熨衣服,

烧饭,学做各种事情。”

“不过你完全可以找人诉苦吧?”玛蒂尔达说。

“找谁?”亨尼小姐说,“而且我吓得不敢诉苦。我对你说过了,我是她的奴隶。”

“她打你吗?”

“细节我们就不要说下去了。”亨尼小姐说。

“真是那么可怕呀!”玛蒂尔达说,“你差不多一直在哭吧?”

“只有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才哭。”亨尼小姐说,“在她面前是不许哭的。我生活在恐惧之

中。”

“你离开这学校以后怎么样呢?”玛蒂尔达问道。

“我是个优秀的学生,”亨尼小姐说,“我很容易就可以进大学,但这连想也不要想。”

“为什么,亨尼小姐?”

“因为我要在家里干活。”

“那么你怎么成为教师的?”玛蒂尔达问道。

“雷丁城有一家师范学院,”亨尼小姐说,“从这里去只要坐四十分钟公共汽车。我得到允

许到那里去上课,条件是每天下午一放学就得直接回家洗熨衣服、收拾房子、做晚饭。”

“那时候你几岁?”玛蒂尔达问道。

“我进师范学院那年是十八岁。”亨尼老师说。

“你可以干脆收拾东西走掉啊!”玛蒂尔达说。

“我得找到工作才能走。”亨尼小姐说,“别忘了我当时被我姨妈完全控制住了,这种事连

想也不敢想。你想象不出来,被一个非常强有力的人完全控制住是怎么回事。她使你软弱成

一摊烂泥。就是这样,这是我悲惨的生活故事。现在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请不要停止,”玛蒂尔达说,“你还没有说完。你最后是怎么离开了她,住到这所滑稽的

小房子里来的?”

“噢,那倒可以说说,”亨尼小姐说,“这件事我感到自豪。”

“讲给我听吧。”玛蒂尔达说。

“是这样,”亨尼小姐说,“当我得到了我的教师工作,我姨妈说我欠了她一大笔债。我问

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我养了你,所有这么些年给你吃,给你买鞋子买衣服。’她说加起来有

好几千英镑,以后十年,我要把我的薪水都给她,好还清这笔债。‘每星期我给你一英镑零用

钱。’她说,‘你能到手的就这么多了。’她甚至和学校当局讲定,把我的薪水直接付到她的银

行账户上去。她迫使我在文件上签了字。”

“你不该这样做,”玛蒂尔达说,“你的薪水是你获得自由的机会。”

“我知道,我知道,”亨尼小姐说,“但那时候我几乎一直都在做她的奴隶,我没有勇气不

答应。我依旧看见她就发怵,她还能够很严重地伤害我。”

“那你是怎样逃出来的?”玛蒂尔达问道。

“啊,”亨尼小姐说,第一次露出微笑,“那是两年以前,这是我最大的胜利。”

“请讲给我听吧。”玛蒂尔达说。

“我一向早起,趁我姨妈还在睡觉的时候去散散步。”亨尼小姐说,“有一天我走过这座小

农舍,它是空的。我打听出这农舍的主人是一个农民。我去看他,农民起得也很早,正在挤

牛奶。我问是不是可以租他的农舍。‘那里你没法住的!’他叫起来,‘它没有生活设施,没有

自来水,什么也没有!’”

“‘我想住在那里,’我说,‘我是一个罗曼蒂克的人,我爱上它了。请把它租给我吧。’”

“‘你疯了。’他说,‘不过你如果一定要租,很欢迎你去住。房租就十个便士一星期吧。’”

“‘这是预付的一个月的房租。’我交给他四十个便士说,‘太谢谢你了!’”

“多么了不起!”玛蒂尔达叫起来,“这样一下子你就有了自己的家!不过你是怎么鼓起勇

气对你姨妈说的呢?”

“那很难办,”亨尼小姐说,“但是我铁了心对她说。一天晚上,我把她的晚饭做好以后,

上楼去把我的几件东西收拾在一个纸板箱里,下楼说我要走了。‘我租了个房子。’我说。”

“我的姨妈发火了。‘租了个房子!’她大叫道,‘你一星期只有一英镑,怎么租房子?’”

“‘我租成了。我说。’”

“‘那你怎么买吃的?’”

“‘我能对付。’我咕哝了一声,奔出了前门。”

“噢,你做得好!”玛蒂尔达叫道,“那么你终于自由了!”

“我终于自由了。”亨尼小姐说,“我真没法告诉你这有多好!”

“靠一星期一英镑的钱,你真能在这里住上两年吗?”玛蒂尔达问道。

“我当然做到了。”亨尼小姐说,“我付掉十便士房租,其余的钱买打气炉和汽油灯用的汽

油,买点牛奶、茶叶、面包和人造牛油。我需要的其实就只有这些。正如我告诉过你的,在

学校吃午饭时我吃得饱饱的。”

玛蒂尔达看着她。亨尼老师做了一件多么大无畏的事情啊!她一下子成了玛蒂尔达心目

中的英雄。“冬天这里冷得不可怕吗?”她问道。

“我有我的小打气炉。”亨尼小姐说,“你可能感到奇怪,我能让它使这里变得这样温

暖。”

“你有床吗,亨尼小姐?”

“没有。”亨尼小姐说,又微笑起来,“不过他们说,睡在硬板上对健康是非常有益的。”

整个处境玛蒂尔达马上一目了然了。亨尼小姐需要帮助,她不能无限期地这样生活下

去。“如果你放弃这个工作去领取失业救济金,”玛蒂尔达说,“你的生活还会好得多。”

“我永远不会这样做,”亨尼小姐说,“我爱教书。”

“这个可怕的姨妈,”玛蒂尔达说,“我想她仍旧住在你那座可爱的老房子里吧?”

“是的。”亨尼小姐说,“她只有五十岁左右。她还要住很久。”

“你认为你爸爸真想让她永远占有那座房子吗?”

“我完全肯定他没有这个意思。”亨尼小姐说,“做父母的通常给予监护人一定期限的托管

权,但几乎都是只把孩子托他管理。等到孩子长大成人,房子就成为孩子的财产了。”

“那么房子当然是你的啦?”玛蒂尔达说。

“我爸爸的遗嘱始终没有找到,”亨尼小姐说,“它好像被什么人销毁了。”

“这个人不用去猜。”玛蒂尔达说。

“是不用猜。”亨尼小姐说。

“不过即使没有遗嘱,亨尼小姐,这房子自然也是你的。你是最近的亲属。”

“我知道我是,”亨尼小姐说,“但是我姨妈拿出了一张字据,说是我爸爸写的,上面说他

把这房子留给妻妹,作为对她好心照顾我的报答。我断定它是伪造的,但是没有人能够证

明。”

“你不能试一试吗?”玛蒂尔达说,“你不能请一位好律师,跟她打一场官司吗?”

“我没有钱请律师,”亨尼小姐,“而且你必须记住,我的这个姨妈在社会上是一个十分受

尊敬的人。她有很大的影响。”

“她是谁?”玛蒂尔达问道。

亨尼小姐犹豫了一下,接着她轻轻地说:“特朗奇布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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