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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佛教史稿

第五章 隋唐佛教之传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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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之东来,先由西渐,而迦湿弥罗(大月氏)诸地首被其泽。其后转而东渐,于是于阗、龟兹诸地亦为重镇。由此传入中原,至南北朝广被全境,因而中华亦为传法之中心,迨隋唐而传布甚广。惟其布教之史实,常阙不能详考。今分四事述之,一西方之突厥(回纥)、西藏;二东方之朝鲜、日本。

突厥民族起自西北。在突厥强大以前,西北一带以柔然为最强大,来自北方占领西域,并侵入于阗,但亦染佛化。南齐沙门法瑗之兄法爱,解经论,兼数术,为芮芮(柔然)国师,俸以三千户,可见奉佛法之虔敬(见《高僧传》卷八《法瑗传》内)。至魏永平四年(511)九月,蠕蠕(柔然)可汗遣沙门洪宣奉献珠像,其时突厥已渐强大。至魏废帝元年(552),突厥主大破茹茹(柔然),后有其地,自立为伊利可汗。其后突厥民族势力广被西北,西至罗马,北出沙漠,东与中原接壤,今新疆、青海、蒙古皆属之,其原信宗教不详,或为二元宗教。然其民族既散居西域各地,于阗、龟兹等均为佛国,突厥自亦同化。据我国史籍所传,则其与佛法之交涉,始自佗钵可汗时。一,《隋书》谓北齐有沙门惠琳,被掠入突厥,劝佗钵可汗信佛,遂立寺求经(见卷八十四《突厥传》)。二,《北齐书·斛律羌举传》,谓刘世清能通四夷语,为当时第一。后主(565)命之作突厥语,翻《涅槃经》以遗可汗,勅中书侍郎李德林为之序。即此二事,可见突厥族原不信佛教,至此因与中原交涉而渐知尊仰。约在同时(约在周保定四年,即565)沙门道判结伴西行,先至高昌,谓是小蕃,附庸突厥。又请国书至西面可汗所。彼土不识众僧,将欲加害,增人防卫,不给粮食,又不许出拾掇薪菜,但令饿死。有周国使人谏可汗曰:“此佛弟子也。本国天子、大臣敬重供养,所行之处能令羊马滋多。”可汗欢喜,日给羊四口,以充恒食。判等放之,而自煮菜进啖。然竟不令西去,遣人送还。(见《续僧传》卷十四《道判传》)可见当时突厥不信佛法。又北天竺那连提黎耶舍东来,到芮芮国,逢彼国为突厥所破(552—555),乃北至泥海,南距突厥七千余里。复以北齐天保七年(556)至邺京,译经行化。并住突厥客馆,劝持六斋,羊料放生,受行素食。(见《续僧传》卷二)此亦可见突厥当时之尤未信佛法也。然周武毁法以后(574),北天竺阇那崛多与其师避难西行,为突厥所留。其师灭度,崛多只身寄居。赖北狄君民,颇弘福利。因斯飘寓,随方利物。时有北齐僧宝暹等十人取经东归,回至突厥而齐亡,亦投彼国,因与同处讲道。(见《续僧传》卷二)可见突厥在此年中,渐信佛法。及至唐初,中天竺沙门波颇闻北狄(突厥)贪勇,未识义方,法藉人弘,敢欲传化,乃与道俗十人辗转北行,达西突厥叶护(统叶护)所,以法训勖。曾未浃旬,特为戎主深所信伏。日给二十人料,旦夕祇奉。同侣道俗,咸被珍遇。生福增敬,日倍于前。(见《续僧传》卷三)然在唐玄奘西游至突厥,其王叶护可汗仍未见其大兴佛法。盖突厥民族信仰颇杂,景教、摩尼教、回教、佛教均有徒众,而其大部当仍信突厥固有之宗教。乃至唐朝中叶,回纥之势张,继领西域土地。其民族盛行摩尼教,然后亦奉佛法。近来在新疆各地发见一种佛典文字,为突厥语言,以回纥字母书写。此类回纥经典,常自汉文佛经重译,如其《金光明经》之大乘作taising等。盖唐时中印交通大开,印度、唐朝僧人均传教西域而有影响。就新发现之文字及建筑遗迹,均可证明,兹不详叙。

西藏佛教谓始于弃宗弄赞。此王自印度传入佛教,然亦受唐朝之影响。盖唐太宗时,尚文成公主,公主劝王信佛。唐有玄照法师往西域,到吐蕃国,蒙文成公主送往北天(见《求法高僧传》)。至唐玄宗时,弃隶蹜赞又大兴佛教,实奠西藏佛教之基础。且传谓此王尚唐宗室女金城公主,故悔武事弘佛法云。约在唐时至宋初,西藏佛典盖有译自汉文者,如法成(事见前)翻圆测法师之《解深密经疏》,其最著者也。但西方诸族,因地近印度,其佛教自以受印度之影响为多。而朝鲜、日本则因在极东,故恒由中华传法焉。

今日辽东、朝鲜一带,相传在西汉时分为新罗、高丽、百济三国。高丽领有辽河流域。我国佛教于西晋时流行河北,高丽壤地接近,当亦渐沾法雨。《高僧传》谓晋沙门支遁有与高丽道人书,称道名僧竺法深。此为高丽有佛法之我国最早记载(时约在374年以前)。据《三国遗事》,则谓高丽小兽林王即位二年(即晋咸安二年,372),符坚遣使及僧顺送来经像。又二年僧阿道来自晋,其明年创肖门寺置顺道,伊弗兰寺置阿道。是为高丽有佛法之始。而百济枕流王即位时,即晋太元九年(384),胡僧摩罗难陀至自晋。明年为之创寺度僧,是为百济有佛法之始。而新罗佛法,则谓始于纳祇王时(417年以后)。此项记载多杂许多神话,确否难定。而《高僧传》又曰:“释昙始在晋孝武太元之末(396)赍经律数十部,往辽东宣化,显授三乘,立以归戒,盖高句骊闻道之始也”云云。此昙始者即《魏书·释老志》之惠始,《魏书》不纪此事。且高句骊在支遁时已有道人(僧人也),其始传佛法或早于此也。惟三国佛教系在我国两晋时传人,应无可疑也。

惟新罗佛法之盛,当归功法兴大王(梁天监十三年即位,514),《三国遗事》及《海东高僧传》详叙之。法兴王之后为真兴王(法号法云,《海东僧传》记其事),有僧觉德入梁求法,是为入学之始。于真兴王十年(549)与梁使赍舍利还。《海东金石苑》载真兴王《巡狩碑文》,有曰:“随驾沙门道人法藏、慧思”云云,亦可证其弘法(时在陈光大二年,568)。辽僧僧朗三论宗大师,则系高丽人。而在北齐武平七年(576),高丽王深怀正法,崇重大乘,欲播释风,被于海曲。然莫测教法始末缘由,遣僧向邺,启所未闻事,沙门法上答之(见《续僧传》卷八)。梁大同七年(541),百济遣使取《涅槃》等经(见《南史》卷七十九《百济传》)。在隋开皇时,百济王禁杀,谓亦弘法之名王(见《遗事》卷三)。至唐初,高丽王弘道抑佛,然不久而唐灭百济并及高丽(在高宗时)。后新罗强大,遂占有三国之地。

新罗于觉德入华求法之后,我国陈时又有智明及明观前后来求法。明观与陈使刘思俱还,送经论一千七百余卷。又有圆光者,入陈听庄严旻公弟子讲,广研三藏数论,习《成实》、《涅槃》。住苏州虎丘山,讲《成实》及《般若》。陈亡后入长安,研《摄论》。后归国行化,卒于贞观四年。有弟子圆安求法北方。(二人均见《续僧传》卷十四)在隋时,有昙育、安含(亦作宏)来学。育居隋七年。含与天竺乌苌国僧毗摩罗真谛及农伽陀、摩足罗国佛陀僧伽偕至新罗,西域胡僧直至鸡林(据云为新罗王朝之名),盖自兹始也。(见《海东高僧传》卷二)而在唐时,据义净《求法高僧传》,新罗之西行者,有阿离耶跋摩及慧业学于那烂陀寺,玄太、玄恪在大觉寺,又有慧轮在印度学《俱舍》,又有新罗僧二人航海西行中途疾卒。《三国遗事》及《海东僧传》谓另有玄游西游,惟不见义净书中。可见唐时彼土求法之盛。

但新罗佛法,仍得自我国,事繁不能详也。惟最要者则为传中国之宗派,其可考者有四:

(一)天台宗。南岳慧思有弟子玄光,受《法华安乐行门》,证法华三昧,后归国行化。而高丽释波若,亦曾入天台山受智者教。至五代时高丽义通,为天台宗羲寂弟子,弘其教,推为第十六祖。宋初天台典籍散失,而高丽谛观乃反送其国所存者来华也。

(二)法相宗。玄奘弟子新罗人有圆测、元晓,又有顺憬,亦深服玄奘之学。圆测为法相一大家,然未返国。顺憬善因明,元晓亦善华严,并归国弘教。其后新罗有太贤者,著述甚多,颇重圆测之学。可见东海法相宗固流行也。

(三)华严宗。此以唐初义湘为中心,元晓与之偕来,至长安,晓学于玄奘,湘学于智俨。智俨华严宗之大师,居于终南山,海东人当闻其名。义湘以外,有慈藏大师,贞观十二年与门人僧实等受敕入唐(《三国遗事》卷三作十年),谒五台至终南,十七年携藏经一部还国;有崇济,曾遇导善,后入五台受戒;有真定,就终南山义湘学;有胜铨,受学贤首,均似此宗人。盖因均多到终南五台也。惟慈藏弘律,或学于道宣耶?义湘归国后,讲《华严》于锥洞(门人智通作《锥洞记》),弟子有十大德。贤首国师曾致书曰:“如来灭后,光辉佛日,再转法轮,令法久住者,其唯师乎。”(见《三国遗事》,并《圆宗文类》)可见其深为时所重。及至宋时,高丽王子义天偏弘此宗。可见其流行悠久,兹不具详。

(四)禅宗。在唐玄宗时,新罗无相禅师学于智诜及其弟子处寂。诜五祖弘忍之弟子也。晚唐、五代以及宋朝,海东来传法者甚多。兹就《金石苑》所载,知有神行(北宗普寂弟子),道仪(受学江西宗马祖道一弟子西堂智藏),慧昭(从江西宗神鉴),无染(马祖门下如满之弟子),圆鉴(?)、审希(南岳马祖之后裔),利严(曹洞宗),丽严(曹洞宗)等。宋初,高丽遣三十六僧学于永明寺禅师,法眼一宗流传海外,而我国反中绝云。(见《佛祖统纪》卷四十三)

此外密宗亦传海东,据海云《血脉》,新罗之传真言为阇黎者亦有数人,语焉不详,兹不能详。

中国佛法之传布,最重要者为日本。日本佛教最早或由百济传入。其与我国在佛教上之关系,最初之记载有二:(一)继体天皇十六年(梁普通三年,522),司马达等至自南梁,即结草堂,安置本尊,归依礼拜;(二)继体天皇二十五年(梁武帝中大通三年,北魏普泰元年,531),开山善正大师谓为后魏孝庄帝之皇子,与僧老百十余人渡海前来。此二事信否,不可考。其后在钦明天皇时(540—571),百济常献经像。故日本佛教之初兴,约在我国梁代。其时朝臣对于西来之宗教,赞否不一,因而起两党政争。至敏达天皇十四年(585)下敕断佛法,至用明天皇二年(587)又复之,两党之争益亟。推古天皇元年(593),圣德天子摄政,奖励佛法,唱说调和神(日本固有之宗教)、儒、佛三派,用平争执。日本佛教由是奠定。推古天皇十五年,太子遣小野妹子等入隋,是年为炀帝大业三年(607)。明年小野妹子归,同年再入隋,携有僧人就学,是为敕遣入华学佛之始。其后唐时日本僧人来传法炽甚,圣德太子实前导也。太子之师为北魏僧人慧慈,谓为三论宗人。又有观勒僧正者,来自百济,确为三论宗人。其后高丽僧慧灌僧正到日,弘八不之说,三论之学大盛。灌乃嘉祥大师吉藏之弟子也。而其时日本亦输入成实之学,称为三论之附庸云。

自隋至唐末,日本努力输入华化,敕遣入华使共十六次(外有三次未成行。详木宫泰彦《日支交通史》卷上),随使求学巡礼之僧人极多,而私人之往来尤夥。举凡庙宇之建筑,僧伽之组织,均取法唐人。如国分寺之设立,系仿隋文帝之立舍利塔,唐则天后之立大云寺。而日本东大寺之大佛,则取法唐天后之白马阪大像。天平十六年(唐天宝三年,744),道慈(三论宗人,曾入唐)撰《愚志》,《续日本记》载之,并曰:

著述《愚志》一卷,论僧尼之事。其略曰:今察日本素缁,行佛法轨模,全异大唐。道俗传圣教法则,若顺经典,能护国土,如违宪章,不利人民。

可见摹仿唐人为日本当时之要务也。

奈良朝(710—794)有所谓古京六宗,全自中华传入。(一)三论宗为高丽僧观勒及慧灌(吉藏弟子)所唱。(二)成实宗系附于三论宗。(三)为法相宗。而(四)俱舍宗附之。在齐明天皇时(655—662),日本僧人道昭入唐,受学于玄奘,并传禅教,归国行化。其后智通、智达二僧,西航从玄奘、窥基学。后又有智凤、智鸾、智雄等,奉敕入唐传法相宗智周之学。而沙门玄昉在唐十八年,亦学于智周。唐玄宗爱其才学,赐紫袈裟。赍藏经归国,大弘法相之学。(五)为华严宗。日本僧人审祥为华严法藏弟子,归国宣传。而唐僧道璿赍《华严》至日,授之良辩,此宗大行。(六)为律宗。天平五年(开元二十一年,734),日僧荣叡、普照二人随入唐使达扬州,其地有鉴真者,本南山宗人,而兼习相部、东塔二家,日僧力请其东渡,随行者有僧人十四、尼三人并俗人共二十四人(详《宋僧传》卷十四《鉴真传》及《唐大和尚东征记》)。在日讲《四分律》并疏,又讲《玄义》、《文句》、《止观》(天台三大部)等。日人号之为东征和上。即日本佛教艺术,亦为之一新云。

平安朝入唐求法之风极盛,归国携去经典极多,为一特色。兹列所谓入唐八大家请去经典于下(详见《日支交通史》卷上):

最澄 二百三十部,四百六十卷,多系天台章疏。

空海 二百十六部,四百六十一卷,多系真言宗典籍。

常晓 三十一部,六十三卷,同前。

圆行 六十九部,一百二十三卷,同前。

圆仁 五百八十四部,七百九十四卷,密教经典杂以他宗章疏。

惠运 一百八十卷,多系密教。

圆珍 四百四十一部,一千卷,同前。

宗叡 一百三十四部,一百四十三卷,同前。

古京之佛教深受皇室之宠遇,势力极盛,遂甚紊乱,为害滋大。及桓武帝迁都平安新京(794年迁),而恰有最澄弘法,反对古京之佛教,风气遂变。最澄于桓武天皇延历二十三年(唐德宗贞元二十年,804)入唐,先在天台从道邃(天台第十祖)传教,后在越州就龙兴寺顺晓学密教。明年赍经论归,力辟南都下劣之各宗,提倡天台圆顿之旨。著述甚多,授大乘戒,法门极盛,号曰传教大师(现存有道邃之《付法文》证明传授)。其后日僧圆仁,系天台宗人,来华学密教。后遂根据天台宗义唱圆密一致之论,是曰台密。圆仁归国,在会昌毁法时,前已言之。

平安朝与最澄大师并称者,则有僧人空海,亦于延历二十三年与最澄同来我国。空海在长安青龙寺遇慧果阿阇黎,授以金刚界、胎藏界两部大法,兼从天竺般若三藏学悉昙。留二年,于唐元和初年归国,大弘密教,设坛灌顶。嵯峨天皇弘仁七年,敕许在高野山创金刚峰寺,为日本真言宗最有名之道场,至今犹为其教徒所宗仰。空海所传,后流为东密。世人称空海曰弘法大师。自弘法与传教二大师各传真言、天台二宗,一新日本佛教之局面。其后教理极张,而渐趋于仅得糟粕。僧侣又至把持政事,蓄僧兵,致起战祸。而自桓武天皇藤原氏专政以后,日本祸乱相继,渐生厌世之祈祷佛教。久附于各宗之净土念佛说,遂独立为融通念佛宗、净土宗。另又有真宗、日莲宗、时宗之建立,虽或凭借中土之章疏,然实均为日本僧人所自创。此外尚有禅宗,则系直接自中华传入。盖南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日本荣西自宋反国,唱临济禅。其后弟子道元与同学明全入华(1223),得天童山如净传授,曹洞宗遂流入日本。计日本佛教所有宗派,泰半乃由我国僧人之直接传授也,不亦盛欤!(以上多据土屋诠教之《日本宗教史》与木宫泰彦之《日支交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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