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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道集说

鸣道集说(卷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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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山居士 李纯甫 之纯述

江民表性说曰:性无古今,习通今古。唯通於今古,羊舌鲋之贿死,岂一日之积哉?其来有自矣。是以神灵岐嶷,不独私於黄帝,不通乎故习者,未能究之也。又曰:性如珠在泥,虽未尝变,如白受色,随染而化,无有定色。

屏山曰:江子之性说,几於尽矣,诸儒皆莫及也。虽然,当改数字,如珠在泥,未尝变者,正性也;如白受色,随染而化,名故习也。白受色则亡其白矣,习可亡也,性可亡乎?

龟山曰:六经不言无心,佛氏言之。佛氏和顺於道德,盖有之矣。理於义则未也。

屏山曰:莫谓无心元是道,分明犹隔一重关。学佛者知之,理於义则未也。诚中担板禅和之病,岂佛氏之罪哉!

龟山曰:圣人以为寻常事者,庄周则夸言之。乃禅家呵佛骂祖之类。如《逍遥游》乃子思之所谓无入而不自得。养生,主乃孟子所谓行其所无事而已。曲譬广喻,此张大其说耳。

屏山曰:杨子见处甚高,知禅者有力於佛,即知庄子有力於圣人矣。曲譬广喻张大儒者之说,儒者反疾之,何也?

龟山曰:儒佛深处,所差杪忽耳。见儒者之道分明,则佛在其下矣。今之学者曰:儒者之道在其下,是不知吾道之大也。为佛者既不读儒书,儒者又自小,然则道何由明哉?

屏山曰:儒佛之轩轾者,不唯佛者不读儒书之过,亦儒者不读佛书之病也。吾读《首楞严经》知儒在佛之下。又读《阿含》等经,知佛似在儒下;至读《华严经》无佛无儒,无大无小能儒,能佛,能大能小,存泯自在矣!

龟山曰:老子言礼者忠信之薄,是特见後世为礼者之弊,先王之礼,本诸人心,虽然,老子薄之者,其意欲民还淳反朴,以救一时之弊而已。然天下岂有此理哉?

屏山曰:吾夫子问礼於老聃,岂不知礼哉?为此言者,欲学者知礼之所自起,将有得之於俛仰謦欬之间,径造忘言之妙,即无怀氏之境,不难到也。彼西晋之狂人曰:礼岂为我辈设者,假老聃之说,以为奸尔!悲哉!

龟山曰:微生高乞醯以与人,孔子不以为直。《维摩经》云:直心是大道场。儒佛至此,实无二理。

屏山曰:何止儒佛,八荒之表,万古之下,圣人之门,当自此入。

龟山曰:知微之显,只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有僧自堂,不言而出。或曰莫道无语,其声如雷。庄子亦曰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可谓善言者也。

屏山曰:戒慎恐惧,犹是圣人门外事,此与子欲无言相类。

龟山曰:《圆觉经》言:作止任灭是四病,作、即助长,止、即不芸苗,任、灭、即无事。

屏山曰:不然。作、止皆助长也。任,灭皆不芸苗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非作非止,非任非灭矣。

龟山曰:捻老言:庵摩罗识,唐言「白净无垢」,即孟子之言性善是也。阿赖耶识,唐言「善恶种子」,即善恶已萌处。

屏山曰:白净无垢识,无善恶者。孟子之所谓善,即阿赖耶识矣。

龟山曰:荆公字说谓:性觉真空者离人。若离人之天,即顽空也。

屏山曰:荆公谓:离妄而真为真空,龟山谓即妄而真为真空。予又不然!所谓真空者,非即非离,非妄非真,非空非不空。

龟山曰:孟子所谓精粗兼备,其言甚近,而妙义在焉。如庞居士云:「神通并妙用,运水搬柴」此自得之言。最为达理,如许大尧舜,只於行止疾徐之间做了。

屏山曰:龟山在伊川门下谈道,穷极高妙。此语以少数字,改作如许大尧舜之道,只於行止疾徐间不觉的做了。

安正忘筌曰:学佛为自为之人耳。学圣人不唯可以自觉,致君泽民,跻时於太平,其功利之博与独善者岂可同日语哉。

屏山曰:大哉此书!伊川之学不及也。其关键似方山合论,大略以大象为体,以太极为心,居皇极为正位,破後学为大梦。不堕祸福之中,超於形数之外。上知桓文之假而明王道,下识杨墨之取,而尊圣人。发黄石之秘以救生灵,传河汾之业以重师友,借老庄之书,文孔子之易,探其渊源,其出於瞿昙氏乎?颇知华严三观之旨,窃闻曹洞五位之言,自成一家,独立千古,亦胠箧之雄者乎?掠人之财,犹谓之盗,而况多於财者耶!何其憎主人之甚也!

又曰:象获硕果,则贯鱼之宠无不利,既不病耳目,又不惫性命;後之人欲求入道者,往往甘心祝发,以効钝根中人以下所为。

屏山曰:吾闻圣人达命,次守节,下失节。吾侪非圣人之无欲者,求寡其欲而未能也。敢以多欲为无害於道乎?

又曰:学道者尊礼法之家为华末,不学道者,以学道之士为空无,皆非达士也。盖由私见系所取而止,不悟一家也。

屏山曰:横浦张九成着《少仪论》以议佛氏之枯槁,不如圣学之华滋,与此说盖同。顾岂知毘卢以万行因华,庄严佛果。药山谓或从冷澹,或放光明,枯木糁花,寒灰发焰,初学佛者已知之矣,予复何言!

安正忘筌曰:达者露其端,世人宗其说,其在中国者,曰孔子、孟子。又有老子庄子,其自西域而至者,又有释氏,在六合之外。盖不知几国,莫不各有先达之士为师,其晦而不显者,又不知几人?如韩退之书毛十八翁先知若神,又非三教。

屏山曰:此论甚奇,古人所未尝言者。不然,中间自孔孟老庄以来,一千五百年,岂无一圣人乎?虽然,学道求师,亦须正眼。如毛十八翁辈固多,性力乱神,夫子不语,索隐行怪,圣人弗为!季咸之徒,不足贵也。

安正忘筌曰:得失之报,冥冥之中,固未必无司之者。圣人尤探其颐,乃略此而不论,惟圣人超形数而用形数,与造物者游,贤者皆未足以超出而免此,姑就所得之报尔,可以为大戒。又曰:儒释一家。归宿相似,设施相邃,故功用全殊!此虽运动枢机财成天地,终不骇异,三灵被德,似彼所长,施於中国,犹轩车适越,冠冕之胡,决非所宜。儒者但当以皇极经世,乃反一无迹,而超数超形,何至甘为无用之学哉!

屏山曰:论至於此,儒佛之说为一家,其功用之殊。但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便生分别,以为同异者,何也?至如刘子翬之洞达,张九成之精深,吕伯恭之通融,张敬夫之醇正,朱元晦之峻洁,皆近代之伟人也。想见方寸之地,既虚而明,四通六辟,千变万化,其知见只以梦幻死生,操履只以尘垢富贵,皆学圣人而未至者。其论佛老也,实与而文不与,阳挤而阴助之,盖有微意存焉!唱千古之绝学,扫末流之尘迹,将行其说於世,政自不得不尔,如胡寅者,诟骂不已,嘻其甚矣!岂非翻着祖师衣,倒用如来印者耶!语在驳崇正辨,吾恐白面书生辈,不知诸老先生之心,借以为口实,则三圣人之道,几何不化而为异端也。伊川之学,今自江东浸淫而北矣。搢绅之士,屓高明之资者,皆甘心焉。予亦出入於其中几三十年,尝欲笺注其得失,而未暇也。今以承乏於秋闱,考经学数十余日,秉闲漫笔於小藁,意者撒藩篱於大方之家,滙渊谷於圣学之海,蒐诸子胸中之秘,发此书言外之机,道冠儒履,同入解脱法门,翰墨文章,皆是神通游戏,姑以自洗其心耳。或传於人,将有怫然而怒,悯然而疑,凝然而思,释然而悟,哑然而咲者,必曰:此翁亦可怜矣!

横浦曰:礼以少为贵者,寂然不动之时也,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也。《易》所谓敬以直内也。孟子所谓尽其心也。释氏疑近之矣。然止於此而不进,以其乍脱人欲之营营,而入天理之大,其乐无涯,遂谓廓然无物者为极致。是故以尧舜禹汤文武之功业为尘垢,以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节为赘疣,以天地日月春夏秋冬为梦幻,离天人,绝本未,决内外,[劳-力+凡]焭无偶,枯稿索寞,无滋润之气,如秋冬之时,万木雕落,无复婆娑蔽荫之状,殆将灭五常,绝三纲,有孤高之绝体,无敷荣之大用,此其所以得罪於圣人也。又曰:人有四端,如人之有手足也,若释氏则无手足矣,徒有腹心耳。安知运用行止之理哉!

屏山曰:张子之言,以欺儒者可也。颇知佛书者,其可欺乎?维摩讥弟子,比之焦芽败种,《华严》谓定性二乘退堕,无为广大深坑,正恐以出世法坏世间法尔。张子岂知世间法,即出世间法哉!药山有言:或枯澹也得,或光明灿烂也得!禅者谓之枯树糁华,寒灰发焰。彼欲通身是眼,岂兀然无手足乎?释氏未尝得罪於圣人,但得罪於俗儒耳。

东莱曰:一固万也,不待一尘万境,而後知其一而万也。万固一也,不待万境一尘,而後知其万而一也。千载一念,一念千载,切意乾竺之学,俱不免近於辞费也。不生而说生,不灭而现灭,不生之生,不灭之灭,果固然之理耶?何为而复加现之一辞也。

屏山曰:参万岁而一成纯,庄周氏之语也。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之者未尝生,列御寇之语也。岂乾竺之书,独云乎哉?如法界观,亦中国书,有理法界,万固一也。有事法界,一固万也。有理事无碍法界,一而万,万而一。有事事无碍法界,一自一,而万自万,而一一之中,万万之一,万中之一,一一之万,如水之一,如沤之万,水中之沤,一而万,沤中之水,万而一,水即沤也,一自一而万,沤即水也。万自万而一,论至於此,岂非一中之万,万之一,万中之一一之万,宁有周遮之费辞乎?吕子於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南轩曰:《乐记》谓人生而静,天之性感物而动,性之欲,性不能不动,未见其不善,好恶无节,则流为不善矣。譬诸水:泓然而澄者,其本然也。其水不能不流,流亦其性也。至於因其流激,泊於泥沙,则其浊也。岂其性哉?

屏山曰:张子之言诚辨矣!既知人生而静,天之性即感物而动,非天之性,特人欲耳。谓不能不动,至流为不善,则以其性,水既流矣,其能不浊乎?是不知泥沙之所以来,又不知何物为泥沙也。惜哉!

南轩曰:天命之全体流行无间,贯乎古今,通乎万物者众人自昧之,而是理也,何尝间断,而圣人尽之,亦非有所增益也。若释氏之见,则以为万法皆吾心所起,是昧乎太极本然之全体,而反为自利自私。是亦人心而已,非识道心者也。

屏山曰:张子之所谓天命之全体,释氏之所谓心也。其言全出於佛老无毫发异矣。虽无疑万法非心所为而归之太极,是不知太极为何物,如父出而忘其家,见其子而不识,与刘仪同何异哉?盖以情识卜度,虽言道心而不知耳,反谓佛自私於人心。惑矣!

南轩曰:佛学所谓存心,与吾儒所谓存心,存字虽同,而有公私之异。吾学操而存者收其放,则公理存,故於所当思,而未尝不思也。於所当为,而未尝不为也。学佛之所谓存心者,无所为而已矣。於所当思,而不知思也。独凭藉其无所为者,以为宗!日用间将眼前光烁烁地,弄为作用耳。目前一切,以为幻妄,自利自私,不知天地也。

屏山曰:存之一字,非唯佛者,儒者不同,儒者之所谓存之一字亦自不同!操之则存,乃求放心之谓也。至於成性存存,又存其所当存者,道义之门也。方其无思也,无为也。则道是己。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义是己。此庄子所谓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老子所谓: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佛之所谓清水现前,名为初伏,客尘烦恼,去泥纯水名为求断根本无明。一切变现,不为烦恼,皆合涅盘清净。《妙法》、《华严》八地菩萨,得无生法忍,菩提心,涅盘心,佛心菩萨心,皆不现起。况复起於世间之心。诸佛摩顶而言曰:善男子!汝适得此一说耳。此诸法之住,若不出世,此法常住,无有变易,诸佛不以得此法,故名为如来。一切二乘,亦能得此,无分别法。诸佛有无量法门,佛子当学,故焦芽败种,净名所讥,积尘聚块,冲虚所笑,禅者亦谓:死水不藏龙,亦欲绝後重苏耳。张子不知也。祖师以弄精魂为野狐精,岂以眼前光烁烁地为日用哉?倘止以枯槌竪拂为佛法,是以吟哦之辈为孔子之道也。悲夫!

南轩曰:异端之惑人,未必非贤士大夫。今日异端之害,烈於申韩。盖以其说有若高且美矣。故明敏之士,乐从之!惟其近似而非,逐影而迷真,冯虚而舍实,拔本披根,自谓其直指人心,而初未识心也。使其果识其心,则君臣,父子,夫妇,是乃人道之经,而本心之所存也。其忍断弃之乎?天下之祸莫大於似是而非,学者有志於学,必也於此一毫而不屑,而後可以得其门而入也。

屏山曰:张子比佛老於申韩,三尺之童,亦不信也。意其近似而非。为天下之祸,又岂独佛老乎?以世间法为真实,出世间法为虚妄,学道者当自知之矣。奚待予言!学者有志於学,必也於此一毫不可不辨其所以然,而後可以得其门而入也。虽然,学者内有三疪,外有四孽。何谓三疵?识、凿之而贼,气、冯之而亢,才、荡之而浮。何谓四孽?学、封之而塞,辨、譁之而疑。文、甘之而狂。名、锢之而死。此七物者,心之奴也。乘其心,则为寇盗之媒也。叛其道,则为仇,此其所以蔽而不开,泥而不化,放而不反也,皆物翳於方寸之地,[石*暴]然而落,霍然而散,洗然而净,无介然之私,或见其彷佛矣。

晦庵曰:大抵目前所见,只是儱侗底得个大本达道底影像,便执认以为是了。自觉殊无立脚下工夫处,盖只见得个直截根源,倾湫倒海,如在洪涛之中,不容少顷停泊,一向如是!故应事接物处,但觉猛利,勇敢增倍於前,而今而後,乃知浩浩大化之中,一家自一个安身立命处,所以,立大本行达道之枢要,所谓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者,乃在於此。

屏山曰:朱子之於性学,盖尝深体之矣。惜乎未听佛书之多,而见禅者之少也!方其一向如是,知理而不知有事,知正而不知有偏,知有文殊而不知有普贤也。及其一家,知事而不知有理,知偏而不知有正,知有普贤而不知有文殊也。至於体用一源,显微无间,始知有理有事,有正有偏,有文殊有普贤而已。顾岂知理事无碍,正偏回互,文殊普贤为一法身哉。至於周遍含融,兼中到位与善财入法界品,海印三昧,帝网相罗,未尝梦见。所以,未免科分三段,话作两橛,暗中摸索,止出於情识卜度耳。谓道在於此,谈何容易哉!自谓浩浩大化之中,安身立命,不觉识浪湛然之顷已滔天矣。如急流水,苦不自知耳。学者当审思而明辨,各自体之,或信予言之不妄云。

晦庵曰:大抵天下事物之理,无无对者,惟道无对,以形而上下论之,末尝无对也。或以左右,或以上下,或以前後,或以多寡,或以类而对,或以反而对,反覆推之,天地之间,真无一物兀然无对而孤立者,此程子所以中夜以思,不觉手舞而足蹈也。

屏山曰:惜乎朱子之才,未读佛书也。《入楞伽经》一百八句皆对待法,岂止上下前後左右多寡哉?此真生死心也。程子未能洗去此心,谓有生则有死,任之以自宽耳!岂道也哉?盖荣启期之徒尔。或谓法界中,无孤单法。岂程子意欤?是又不然,程子安知有十玄门哉?一入一切,一切入一,亦会归於一耳。程子求之於二,止谓世间法而已。

晦庵曰:有是理则有是气,气则无不两者。故《易》曰:太极生两仪。而老子所谓道先生,而後一乃生二,其察理亦不精矣,老庄之失,大抵类此。

屏山曰:理一而气二,太极未有气也,岂有二哉?吾夫子既谓:太极生两仪,生之一字,自无而有之,言与老子一生二之言,将无同乎?孰察理不精耶。程子之失,大抵类此,学者当深思之。

晦庵曰:窃病近世学者,不知圣门实学之根本次第,而溺於佛老之说,妄意天地万物人伦日月之外,别有一物,空虚之妙,不可测度,其心悬悬然,徼幸一见此物,以为极致;末尝不堕於此者。

屏山曰:天地万物人伦日月皆形而下者,形而上者谁之言欤?朱子耄而荒矣!偶忘此言,以为佛老之说,吾恐夫子之道,亦将扫地矣!虽然,不可不辨,佛之所谓色即是空,老子所谓同谓之玄者,岂别有一物乎?朱子划而为二,是堕於此而不自知耳!

晦庵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学者於此,涵养栽培,亦皆日用分明底事,不必待极力寻究,忽然有感,然後为得。必若此,云是溺於佛氏之学而已!彼自谓有见,而於四端五典,皆末尝见,甚者披根拔本,颠倒错谬,无所不至。夫所谓见者,殆亦用心太过,端的履践,岂可同日语哉!

屏山曰:水即波也,无风则不名波,中即和也,无感则不名和。吾夫子有言,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岂无所感而然耶?朱子知中,而不知所以为中,止於程氏涵养之说,既是自披根拔本,瞥见其影像耳。人无真实知见,宁有端的履践乎?

晦庵曰:性固不能不动,然无所不有,然不能不动,其无所不有者,曷尝有亏欠哉!释氏之病,错认精神魂魄为性,果能见性,不可谓之妄见,既曰妄见,不可言性之本空。此等立语末莹,恐亦是见得末分明也。

屏山曰:性无动静,亦无亏成。释氏有语:「学道之人不识真,只为从来认识神。」岂以精神魂魄为性哉!不见性空,谓之妄见,见性空矣,岂妄见耶?见见(现)之时,见犹非见,岂不分明?恐未分明,朱子之语,并未莹耳!

晦庵曰:皇极之无偏无詖,不以私言有所去就耳。无作好恶,不以私意自为憎爱尔。岂但包容,漫无分别,流於老庄依阿无心之说。

屏山曰:朱子皇极之辨,固美矣。谓包容漫无分别,为老庄依阿无心之说则疎矣。老子曰:「上德为之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庄子曰:人之君子,天之小人。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不曰上仁不仁,不曰人之小人,天之君子。其明白委曲如此,岂漫无分别乎?又曰:泽及万世,而不少为仁;挤万物而不为义,岂依阿乎?又曰:祸莫大於德有心,而心有眼所谓无心於无心者。天之天也,有心於无心者,人之天也。如老庄者,岂有心於无心乎?朱子之诬人,亦太厚矣!

晦庵曰:庄子谓:「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督者中也。老庄之学,不论义理之当否,但欲依阿於其间,以为全身避害之计,正程子之所谓:闪奸打讹者也。为善无近名,语或似是。为恶无近刑,则尤悖理。择其不至於犯刑者,而窃为之。巧其途以避祸,小人而无忌惮,甚矣!子莫执中,但无权耳。老庄则不明义理,专计利害,又非子莫之比,迹其本心,实无异於乡原。其揣摩精巧,又非乡原之所及,乃贼德之尤者。王通谓非老庄之罪,吾不知其何说也。

屏山曰:下士闻道大笑之,如朱子者几骂矣。督非中也,当训督为迫耳。庄子之言曰:迫而後动,感而後应,不得已而後起,当而不自得,过而不悔其理然也。虽或以为善而远於名,或以为恶而远於刑,不以伪丧其真耳。朱子诟之以乡原小人,波及王通,吾亦不知其何说耶!

仆(屏山)与诸君子,生於异代非元丰元佑之党,同为儒者,无黄冠缁衣之私,所以呕出肺肝苦相订正,止以三圣人之教,不绝如发,互相矛盾,痛入心骨,欲以区区之力,尚鼎足而不至於颠仆耳。或又挟其众也,譁而攻仆,则鼎覆矣,悲夫!虽然,仆非好辨也,恐三圣人之道,支离而不合,亦不得已尔。如肤有疮疣,膏而肉之,地有坈堑,实而土之,岂抉其肉而出其土哉?仆与诸君子不同者,尽在此编矣。此编之外,凡《鸣道集》所载及诸君子所着,《大易》、《诗》、《书》、《中庸》、《大学》、《春秋》、《语孟》、《孝经》之说,洗人欲而白天理,剗伯(霸)业而扶王道,发心学於言语文字之外,索日用於应对洒扫之中,治性则以诚为地,修身则以敬为门,大道自善而求,圣人自学而至,嗣千古之绝学,立一家之成说,宋之诸儒,皆不及也。唐汉诸儒,亦不及也。駸駸乎与孟轲氏并驾矣!其论议时有诡激,盖真机耳。皆荀卿子之徒欤?此其所以前儒唱之,後儒和之,跂而望之,踵而从之,天下後世,将尽归之。可谓豪杰之士乎?学者有志於道,先读诸君子之书,始知仆尝用力乎其中。如见仆之此编,又以藉口而病诸君子之书,是以瑕而舍玉,以噎而癈食,不惟仆得罪於诸君子,亦非仆所望於学者。吁!

襍说

吾儿时不喜佛老,以学佛者先坏其身,亡其家,败国常而为天下螙。作排佛。又以从老子法,法而埜,埜而夷,夷而禽兽。作辨庄。意者特杨墨之遗说耳。比因闲居,稍读西方书,所谓《首楞严》者,始知天地之所以成坏,人物之所以生死,因果之根源,圣凡之阶级,明白径直,如指诸掌。孔子之所谓性近而习远,亢仓子之所谓耳视而目听,列子之所谓有生生者,庄子之所谓真君存焉!孟子之所谓心莫知其乡,《周易》之所谓神寂然不动,尽在是矣。特不须注解殊易解也。虽然,听歇即菩提,知见无见,斯即涅盘。不历僧祗获法身之言,尚有所惑。

又读《圆觉经》曰:居一切时,不起妄念,於诸妄心,亦不息灭。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无了知,不辨真实,是即名为随顺觉性,成就一切种智。现世即菩萨之说,则纲象之得玄珠,混沌之凿一窍,可以立契於嚬呻謦欬之顼。故以证悟了觉为贼,作止任灭为病者,南华之所谓,祸莫大於德。有心而心有眼。宜父之所以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也。

又读《维摩诘经》,独以默然,深入不二法门。则冉求之失问,夫子之不答,得於眉睫间矣。犹疑其所谓非凡夫行,非圣贤行,不厌生死,不乐涅盘,一切尘劳烦恼,为如来种。众生心行中,求诸佛解脱等语。

近读《华严经》云:於有为界示无为法,亦不破坏有为之相;於无为界示有为法,亦不分别无为之性;不以世间法,碍出世间法,不以出世间法,坏世间法。如来性即菩萨行,菩萨行即如来性,念念严净无量世界,而心无所着。念念调伏无数众生而无我我所想,然则固所谓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无思无为,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虽显诸仁而藏诸用,然洗心退藏於密,而吉凶与民同患,以道之真治身,其绪余压苴,可以治国家天下。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必自正心诚意始。夫帝王之业,皆圣人之余事尔,况其么麽者乎?

尝试论之:实际理地,不受一尘;文殊之一吹也。如师子王振迅,万行门中,不舍一法;普贤之一嘘也。如象王回旋,乃至毗卢着冠,如莲华在水,合而言之一也。但体用交参,正偏回互耳。是故至别峰德云始遇,入三昧则普眼中昬,逝多林之神变,迦叶尊者定中不见,弥勤阁之庄严,善财童子敛念即开,竪说之则五十五圣位,行布於弹指顷,如海印顿现。横说之则五十三法门,圆融於一毛头许。如帝网相罗,杜顺禅师,立四法界:曰理、曰事、曰事理不二、曰事事无碍,岂非伯阳之所谓常无、常有,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仲尼之所谓道与器变通与事业邪?论至於此,擧足而入道场,低头而成佛道,洒扫应对,得君子之传,饮食日用,知中庸之味,孰为儒者,孰为佛者,孰为老者,又孰能辨之哉?

近代李习之、王介甫父子,程正叔兄弟,张子厚、苏子由、吕吉甫、张天觉、张九成、张栻、吕祖谦、朱熹、刘子翬之徒,心知此说,皆有成书,第畏人嘲剧,未敢显言耳。或疑其以儒而盗佛,以佛而盗儒,是疑东隣之井,盗西隣之水,吾儿时之童心也。悲夫!神人以道之真治其身,绪余压苴,可以治国家天下,圣人洗心,退藏於密,而吉凶与民同患,盖不离於道之神,可以发於乖外变化之圣,大而化之之圣,可以藏于不可知之之神。道家之说,与儒者之言,其相合如左右券,但老庄与孔孟,或出或处耳。彼杨朱者,知神人之先治其身而已,虽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翟者,知圣人之与民同患而已。虽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而亦为之。观其为人,足以疑天下後世,天下後世,亦以此疑之!列御寇之弟子,远取杨朱之说,襍寘於其书。韩愈氏称孔墨之师必相用,不相用,不足为孔墨。吁亦怪矣!吾自读《金刚经》,可以径破二家之误,有道心者,虽胎卵湿化,有想无想,皆灭度之,肯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乎?心未入道,虽初中後日以恒河沙身命布施亦无益也,而况止於摩顶放踵哉!所谓圣人神人者,殆亦不可以此为之也。

吾自读书,知孟子为圣人也。孟子曰:性善。荀子曰性恶。杨子曰善恶混。韩子曰有性有情。苏子曰有性有才。欧阳子曰性非学者之所急也。吾从孟子不得不与诸子辨。荀子曰性恶,荀子果肯为恶乎?杨子曰善恶混。杨子之为善也,其为恶者果安在乎?韩子曰有性有情,韩子之为善者,其性乎?其情乎?苏子曰有性有才,苏子之才,其非性乎?欧阳子曰性非学者之所急也,欧阳子之学,何等事乎?当孟子之时,固有以食色为天性者,有以为有善有不善者,有以为无善无不善者,有以为无善无不善者,有以为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者,孟子犹以为性善。又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又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又读《庄子书》谓:和理出於性,和理生道德,道德生仁义,仁义生於礼乐,然性善之说愈明。

後读佛书,以真如性为如来藏,从本以来,惟有遇恒沙等诸净功德。一切烦恼染法,皆是妄有,性自本无。故曰:白净无垢识,为无明所熏习。一变而为含藏识,闇然无记。杨子之所谓善恶混者,再变而为执受识。我爱初生,荀子之所谓恶者,三变而为分别意识,好恶交作。韩子之所谓情也,四变而为支离五识。视听亦具,苏子之所谓才也。学道者,复以真如薰习无明,转四识为四智,其一曰:大圆镜。其二曰:平等性。其三曰:妙观察。其四曰:成所作。初无增减,故号为如来。特人昧其性耳。性何负於人哉?此孔子之所谓:「性相近,而习相远也。」「惟上智与下愚不移。」即吾佛所谓阿鞞?与阐提非了义也。欧阳子平生不喜佛老,而罪学者言性。吾侪岂可为此翁所欺哉?系辞尚以为非圣人语,彼何有於老佛云。

吾观佛者,皆谈仁义,竟不知何者为仁,何者为义?比读庄周书曰:古之治国者,以和养恬,以恬养和,和生於恬,理出於和,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然则道德为仁义之礼,仁义为道德之用,後世人忘其本,止知有仁义,而不知有道德。故老子有激而云逆求其言。盖欲合仁义於道德而言之也。岂真槌提仁义者哉!彼韩愈氏者,斩然臆断,以道德为虚位,以仁义为定名,欲离仁义於道德而言之也。果谁坐井而观天哉?孔子曰:志於道,据於德,道德其虚位乎?孟子曰: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仁义其定名乎?然则韩愈氏亦不知仁义为何物也。近世二程氏之学,始讲明仁义之说。至以仁为觉者,是知慈惠宽爱不足以尽仁之实。求其意而未得耶?尝试思之:盍反其本而已,莫如庄周之言为有次序也。方寸之地,本静而明,明而静,故曰:治道者以恬养知,以知养恬,恬以致其静,知以致其明,静极则无所於忤,明极则无所於蔽,无所於忤,则无所不受;无所於蔽,则无所不达;故曰:德、和也,道、理也。德之字曰仁,道之字曰义。故曰: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其明白径直也如此。正如学佛者,以妙明之心修止观之法,以止观之力得定慧之称。或以慈心定为悲增菩萨,或以无碍慧为智增菩萨。悲智圆修,同登大觉。儒者之所谓仁义,老子之所谓道德,尽在其中矣。吁!安得圆机之士,共谈真仁义哉?

王通以佛为圣人矣,曰:其教中国则泥。苏辙知佛为人天师矣,曰:以之治世则乱,不可不深为之辨。是二君子者,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见其小,而不见其大;传听阿罗汉独觉之法。而未尝闻诸佛菩萨之行略。读小乘《阿含》等之语,而未尝读《华严》、《维摩》之说,经发此言,良可惜也!岂非以梁武之事乎?达磨大士既攻其失矣,果如?摩尊者告宋文帝之言,於治中国乎何有哉?

韩愈作《原道》以排佛老,罪其为清净寂灭之说。有裘菖饮食之喻,最为可笑!不知愈曾见二家之书否?吾知其未尝读也。列御寇之所谓积尘聚块,是无为而非埋。维摩诘之所谓「焦芽败种」,已入无为正位;不能复发菩提之心。虽学佛老者,亦知其为病也。如《璎珞经》云:自三贤位,心心寂灭,自然流入妙觉大海,此如来之所以教,智首之起万法明门。《南华经》云:必清必静,形将自正,此广成子之所以戒,黄帝之所以遂羣生也。此其与吾儒致知、格物、诚意、正心、齐家、治国、明明德於天下之言,得无同耶?愈之大学恐致知格物,近於佛老之所云:而删去之,独取正心诚意,又不知愈之所谓正与诚者何如也?不知此说,而以其心之所不喜而私去之,则不正;知此说而自欺作意而去之,则不诚;自以为得孔孟之传,孔孟之为,孔孟必不尔也!

司马光《资治通监》载:韩愈以排佛老为有力,其所切者,送文畅序曰:鸟俛而啄,仰而四顾,兽深居而简出,犹且不脱焉。独人安居而暇食,宁可不知其所自耶?其意以为非先生之驱虎豹,放龙虵,服牛乘马,则人不得安居而饱食矣。是其智与痴子谓米从臼中来之说无异也。吾将入其室,夺其矛而刺之,曰:鸟俛而啄,仰而四顾,兽深居而简出,犹且不脱焉,独人之安居而暇食,宁可不知所自耶?学者其深思而熟讲之,则佛老之学,不可不知也。司马光答韩乘国书,其大略曰:子之所谓中者,无思无虑,近於佛老之学,光之所谓中者,无过与不及耳。又有服药之喻,以为真得中之说。吾窃以此为甚易辨。子思有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如光之所谓中,非中而似和也。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致中和,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圣人之言中和,如此其大,何光之自许,如此其轻也?是光未尝深读佛书,亦止以无思无虑为佛也。八地菩萨得无生法忍,佛心菩萨心,皆不现起,况复起於世间之心?诸佛加护而告之曰:善男子!汝适得此一法耳!是诸法法性,若佛出世,君不出世,是法常住,无有变易。如来不以得此法,故名为如来。一切二乘,亦能得此无分别法。如来有无量智慧,佛子当学。故经师云:一法若有毘庐,堕於尘劳。万法若无普贤,失其境界。善乎苏辙之言也,曰:中者佛性之异名,和者菩萨万行之总目也。致中和,而天地万物由之以生;非佛性何以当之?此真知中和之说者也。惜乎一出一入焉!

苏轼作司马光墓志云:「公不喜佛。曰:其精微大抵不出於吾书,其诞吾不信。」嗟乎!聪明之障人如此其甚耶!同则以为出於吾书,异则以为诞而不信,适足以自障其聪慧而已。圣人之道,其相通也,如有关钥;其相合也,如有苻玺;相距数千万里,如处一室,相继数千万世,如在一席,故孔子曰:西方有圣人焉。庄子曰:万世之後,一遇大圣,而知其解者,是且暮遇之也。其精微处,安得不同?列子曰:古者神圣之人,先会鬼神魑魅。次达八方人民,未聚禽兽虫螘,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先其所教训无遗逸焉!何诞之有?孔子游方之内,故六合之外,存而不论。邹衍、御寇、庄周方外之士,已无所不谈矣。顾不如佛书缕缕也。以非耳目所及,光不敢信;既为耳目所及,吾敢不信耶?郭璞日者也,卜年於晋室,若合苻券,疑吾佛不能记百千万之多刼耶?左慈术士也,变形於魏都,皆同物色,疑吾佛不能示千百亿之化身耶?长房壶中之游,人信之矣,不信维摩丈室容八万座,与纳湏弥於芥子中之说乎?邯郸枕上之梦,人信之矣,不信多宝佛宝塔住五千刼耶?度僧伽如弹指顷之说乎?若俱不信,不知光亦尝梦否?瞑於一牀,栩栩少时也,山川聚落,森然可状,人物器皿,何所不有,俯仰酧酢於其间,目成一世,此特凡夫第六分离识之所显现者尔。其力如是,况以如来大圆镜智,菩萨之如幻三昧乎?学者当自消息之,毋为虚名所刼持也。

程颢论学於周敦颐曰:道之不明,异端害之也。古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难辨;昔之惑人也,乘其愚闇。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自谓之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名为无不周徧,而其实乖於伦理;虽云穷深极微,而不可以入尧舜之道,天下之学者,非浅陋固滞,则必入於此。悲夫!诸儒排佛老之言,无如此说之深且痛也!吾读《周易》,知异端之不足怪,读《庄子》知异端之皆可喜,读《维摩经》知其非异端也。读《华严经》始知无异端也。《中庸》曰:道并行而不相悖。《周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虽有异端,何足怪耶?庄子曰:不见天地之全,古人之大体,道德为天下裂,如耳目口鼻之不相通,楂梨橘柚之不同味,虽不足以用天下,可为天下用。恢诡谲怪,道通为一,是异端皆可喜者。《维摩经》曰:诸邪见外道,皆吾侍者,六地菩萨,乃能作魔谤于佛,毁於法,不入众数。随六师堕乃可取食。然无异端也。《华严经.入法界品》曰:诸善知识阿僧只数,皆於无量刼海,行菩萨道,国王长者、居士、僧尼、妇人、童女、外道、鬼神、舡师、医卜,与鬻香者,无非法门。若见五十三种无厌足王之残忍,婆湏密女之[泳-永+(瑶-王)]荡,胜热仙人之刻苦,聚沙童子之嬉剧,大天之怪异,主夜之幽阴,皆有大解脱门,此法界中,无复有异端事,道无古今,害岂有深浅哉?但恐迷暗者未必迷暗,高明者自谓高明耳。

尝试论之:三圣人者,同出於周,如日月星辰合於扶桒之上,如江河淮汉,汇於尾闾之渊,非偶然也。其心则同,其迹则异,其道则一。其教则三,孔子游方之内,其防民也深。恐其眩於太高之说,则荡而无所归。故约之以名教。老子游方之外,其导世也切,恐其昧於至微之辞,则塞而无所入,故示之以真理,不无有少龃龉者,此其徒之所以支离而不合也。吾佛之书既东,则不如此,大包天地而有余,细入秋毫而无间,假诸梦语,戏此幻人,五戒十善,开人天道於鹿苑之中。四禅八定,建声闻乘於鹫峰之下,六度万行,种菩萨之因。三身四智,结如来之果,登正觉於一刹那间,度有情於阿僧只刼,竪穷三际,横亘十方,转法轮於弹指顷,出经卷於微尘中,律仪细细,八万四千;妙觉重重;单复十二。《阴补礼经》素王之所未制,经开道学,玄圣之所难言,教之大行,谁不受赐,如游鱼之於大海,出没其中;如飞鸟之於太虚,纵横皆是;薰习肌骨,如薝匐香灌注肺肠,如甘露浆,翰墨文章,亦游戏三昧;道冠儒履,皆菩萨道场。诸君之聪慧辨才,亦必有所从来,特以他生之事,而忘之耳。况程氏之学,出於佛书,何用故谤伤哉!又字字以诚教人,而自出此语,将以欺人则愚,将以自欺则狂,惜哉穷性理之说,既至於此,而胸中犹有此物,真病至於膏肓者也夫!

心说上

大哉!心之为物也。强名真宰,而字曰真君,浑浑沦沦,自本自根,天地以之生,鬼帝以之神,縕縕絪絪,万物化醇,生生化化,精气游魂,原始反终,知死生之说,死有所乎归,生有所乎萠,始终相反乎无端,而骨骸归其根,精神入其门,出於机而入机,死于此而生于彼。以形相禅,其形化而心与之然,百骸九窍六藏,又赅而存,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而无损,益乎其真也!不离於真,谓之至人,彼至人者神矣!挟宇宙,旁日月,河汉沍而不寒,金石流而不热,疾雷破山而不惊,辨土不得惑,善人不得滥,盗贼不得刼,高古今于交臂,志毁誉於一吷,喜则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出六极之外,不知死之可恶,生之可悦,虽视听不用耳目,在八荒之远,苟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而近於眉腱。夫若然者,绰约若处子,肌肤若氷雪,吸风饮露,骑飞龙而游乎四海。乘白云而至于帝乡,彼且择日而登遐,气毋可袭,而天地可挈矣。有此道者,目击之妙,殆不容声,可得不可见,思之则征矞,可传而不可受,言之则啮鈌,故三问而三不知,四问而四不说也。嗟!此无他尔,或能曈焉,如初生之犊,魄焉如未孩之子,有口如鼻,有眼如耳,形如木槁,心如灰死,光耀至于无无,虚白生于止止,明如不垢之监,清如不襍之水,所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不导引而寿千岁,厌世去而上仙者欤,不出乎吾心而已。

心说下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又曰:太极是生两仪,生生而不生,化化而不化,色色而未尝显,声声而未尝发,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故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曰:形而上者谓之道,擧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及其神降明出,圣生生成、不知成之者性继之者善也。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虽愚者预有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矣!谁能出不由户?譬如饮食,鲜能知味,益甚易知,甚易行,特不失其赤子心而已。然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而其热焦火,其寒凝氷,其疾俛仰之间,再抚四海之外,古人有言:「道心惟微,人心惟危,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又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夫极高明而道中庸者,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既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虽过者化,而所存者神,然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洗心退藏於密,而吉凶与民同患,盖癈心而用形,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而无已、无功、无名。所谓无可而无不可。无为而无不为,固有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者耶。故无言亦言,无所不言,而亦无所言。无知亦知,无所不知,而亦无所知,皆显道神德行耳。以此在下,素王玄圣之道,以此在上,帝王天子之德,此非天地之全,古人之大体,与其尘垢粃糠陶铸圣人绪余土苴,以治天下,亦吾心而已矣。

鸣道集说卷之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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