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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百年史

第十章 光绪初年之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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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机关 德宗于一八七五年嗣位,国势不振,而外交上之问题益多。主持外交之机关,京中有总理衙门,大臣奉旨在署办事者,常在八九人以上,以王大臣为首。恭亲王奕免职后,总署大臣或无兼任军机大臣者,办事不免增加困难。外交上重大问题,总署往往征问李鸿章之意见。李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其意见常为朝廷所接受。驻外公使馆之成立,始于光绪三年(一八七七)。公使驻于一国,兼理二国或二国以上之外交事务,盖其时事务尚少,政府且以人才难得,财政困难也。时人轻视出使外国,初则多不愿往,政府奖励备至,后乃视为仕途捷径,求充使馆属员焉。就外交问题而言,仍不出传教、商业及边疆藩属之范围,朝廷未有觉悟,觐见之争执即其明例。教案亦多出于民间之误会,及官吏之未切实予以保护,性质同于以前,无须多论。藩属则因列强之侵略,次第丧失。兹为便利之计,分言列强与中国之交涉。

中、日台湾交涉 日本于同治末年,遣使订约,独不得享受商业上最惠国之待遇。钦使副岛种臣入京换约,深得不良之印象而归。其使命一为换约修好,一为询问琉球、朝鲜藩属问题。总署大臣不知其用心之深,口头上有推诿不问之意。日本武功派遂欲出兵征韩;初明治维新,日使迭至朝鲜,韩王以其违反旧例,不肯遣使至日,故武功派欲兴师伐韩。文治派自欧洲返国,坚持不可,作为罢论。武功派大臣相率去职,国内将有扰乱,政府乃出兵台湾。先是,琉球船于台湾遇难,水手为生番所杀害,日人视琉球为藩属,有倡出兵讨番者。台湾为中国领土,琉球且其藩属,固无须日人过问。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日兵渡台,战败台南番人。朝廷得报,对日抗议,遣兵渡台,战祸将起。日皇遣大使大久保利通入京,交涉久未进步,后赖英使调停,始得解决。其主要条件,则顾全日本体面,认其出兵为保民义举,中国出银十万两,抚恤难民家属,给银四十万两,作为补偿费,于是日兵撤退。

李鸿章像

琉球之丧失 台案解决,日本积极经营琉球。琉球名义上为中、日属国,实际上则内政外交均其国王自主。日本废藩为县,仍以琉王朝贡中国,至是,命其改用日历,干涉其内政。琉王遣使至闽乞援,中国抗议,日本推诿,光绪五年(一八七九),反而改为冲绳县,交涉趋于严重。美前任总统格兰德出而调停,日本主张瓜分琉球,并请修改条约,其具体办法则二国商人各得享受最惠国之待遇也。总署大臣不可。会中、俄伊犁交涉案起,朝臣有请解决中、日悬案,免日本助俄者。日使乘机交涉,议定南岛归于中国,及添入最惠国待遇条款,将签字矣。朝臣忽有言其断不可者,李鸿章主张亦变,力言不可,且曰:“宁可屈志于俄,亦何必计及日本之有无扛帮耶?”由是朝议庞杂,前议无效。后日本别有建议,亦为朝臣疆吏所拒绝,乃以不解决为解决,琉球终并于日矣。

中、日朝鲜交涉 其尤难于解决者,当为朝鲜之争执。朝鲜久列屏藩,朝贡甚勤。光绪元年(一八七五),日舰驶近其海岸,造成冲突。日使请求总署,发给护照,并派人前往。总署坚持不可,日使声称朝鲜为独立之国,其政府派员直接交涉,成立江华条约,否认朝鲜属于中国,朝鲜开放二港,并许日人享受领事裁判权。日、韩条约成立,俄国亦欲有所活动。中国劝说朝鲜与外国订约,后且为之订成韩、美商约,英、德诸国亦遣使订约。会朝鲜内乱,叛人杀害大臣,并及日本武官,焚毁使馆,日本出兵。中国亦遣兵舰至韩,捕送李昰应来华,韩王生父也。日本对韩,仍多要求,并得驻兵保护使馆。朝廷始乃改变政策,促进中、韩之关系。中、法战起,日使勾结亲日派为乱,刺死大臣,拥王自主,召请日兵入卫。中国亦有军队驻于韩京,出而平乱,日人颇有死伤。日、韩再订条约,和平解决。日皇遣重臣伊藤博文来华,与李鸿章订成《天津条约》。二国撤退驻韩军队,各不干涉朝鲜练兵,将来一国出兵朝鲜,须通知其订约国。约成,中、日邦交并无进步,问题尚多,终遂酿成战祸(其事详后)。

伊犁交涉 新疆与俄国连接,及回人叛乱,俄兵进据伊犁。后左宗棠平定天山南路,总署向俄使索还伊犁,不得,朝廷命崇厚赴俄交涉。崇厚原未办理重要交涉,又不明知边疆地理,除索还伊犁城外,尽许俄请。中国丧失伊犁以西领土,及天山要塞,给俄五百万卢布(合银二百八十万两),让与陆路通商权利,此光绪五年(一八七九)事也。太后饬疆吏覆奏,覆奏多论其非,朝臣言尤激昂,甚者主持战议。崇厚奉旨革职治罪,定为斩监候。俄认斩杀崇厚,二国邦交,即行断绝,遣兵舰示威。总署始知廷议之非,识者亦言不可与俄启衅,乃筹挽救之策。朝廷招回左宗棠,诏曾纪泽使俄。曾纪泽出使英、法,负有能名,至是,奏言战守均不足恃,主张和平解决。其交涉方针,则力争割让之疆土,通商可酌更易,余宜许之。入俄之后,婉辞磋商,迟至光绪七年(一八八一),始能订成条约。中国收回一部分土地,允许勘定塔城及天山南路地界。新疆贸易暂不收税,肃州吐鲁番得置领事。中国给俄九百万卢布,合银五百万两。

对俄交涉之失败 中、俄派员勘定边界,先后成立三约,一曰伊犁界约,二曰喀什噶尔界约,三曰塔城科布多界约,华官多应俄官之要求,丧失之土地甚广,有疆界先已划明,俄官复请改订者。俄官更商借巴尔鲁克山为俄人游牧十年。山在伊犁之西,草木丰盛,地扼险要。新疆之西为帕米尔高原,地为中、俄、英边防重地,中、俄先未派员于此勘界,英患俄人之逼,劝说中国收管其地。会俄兵入境,总署向俄抗议。俄兵旋去,其政府竟称中国拓土,要求撤卡,相持不下。值英属阿富汗兵侵入,俄兵亦至。总署照会俄国撤兵,俄以阿富汗为词,交涉久无进展。英、俄界约议定,中、俄争执仍未解决。后中、日战起,总署无暇兼顾,俄国据为己有矣。其在东北,俄人侵占珲春边界,并召韩人开垦。初奕山订约割让广大疆域之后,侍郎成琦会同俄使重定界约,至是,复订界约。中国无往而不处于失败地位。关于商业,边境百里以内之贸易概行免税,俄货运至天津或肃州者,按照海关税则减收三分之一。

马嘉理案 英国在华商业最为发达,谋欲利用《天津条约》,修改条款,多得权利。新约成立,以商人反对而罢。修约之心,固未改变,后乃利用云南马嘉理案,订成《烟台条约》。云南地接缅甸,古有交通贸易之路。缅甸原为中国朝贡之藩属,但内政外交自主,缅王与英构衅,败而乞和,割让土地,变为英之保护国。清廷亦不之问,英人谋自缅甸探求入滇之路,途中被阻。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英探检队奉命往滇。译员马嘉理往迎,滇人疑之,明年,被杀,滇兵并阻探检队入境。英使威妥玛闻报,要求多端,总署坚持不应,独许英员观审。朝廷派湖广总督李瀚章查办。李氏有推诿之词,英使在津露有决裂之意,进而要求六项,中有与滇案无关者。李鸿章请酌许一二。英使更提出七项条件,交涉未有进展,威妥玛入京。

《烟台条约》 英使在京交涉,李鸿章前已允许者,总署大臣亦持不可,乃率随员出京。会李瀚章入滇,交涉停顿,盖待其报告决定责任也。明年(一八七六),李瀚章奏称,马嘉理之死,系野人索过山礼不遂所杀。威妥玛已得印度长官之报告,谓为滇抚岑毓英所指使,要求提京覆审,不得,转而提出补偿条件,如公使待遇,商业利益。总署不可,英使另提条件,仍无成功,乃称出京,总署迫而让步,然未餍其欲望,竟同属员赴沪。朝廷接受赫德之建议,派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乃于烟台举行会议,七月订成条约,名曰《烟台条约》。其要款如下:

一、昭雪滇案,朝廷表示歉意,给恤银二十万两,并许英人入滇调查。

二、承认英设承审公堂,并许英官派员观审关于英人之命盗案。

三、开放宜昌、芜湖、温州、北海为商埠,长江内外轮船得于大通、安庆、湖口、武穴、陆溪口、沙市停泊,上下客商。

四、准许英员游历甘肃、青海,或由四川入藏,前往印度。

今观主要条款,中国让步可谓太甚,英商则以条约重税鸦片,免厘限于租界,群起反对。英政府迟至光绪十一年(一八八五)始行批准。其年新订续约,规定鸦片厘金每箱八十两故也。论者谓此为李鸿章之外交胜利。交涉之困难,则马嘉理之被杀,系岑毓英之主使,朝臣坚不欲以外交问题,处罚大员,故颇处于不利地位。李鸿章之所允许者,总署大臣先多许之矣,其能成功者,李氏接受外人之建议,倘会议失败,将遣人渡英交涉,且威妥玛之行动,固非其政府外交政策也。

马嘉理案因调查滇、缅交通之路而起,《烟台条约》解决商业及待遇争执,而缅甸藩属问题尚未提及,名义上仍为中国藩属,事实上主权多握于英人之手。缅王深恶英人,谋与法国相结,会法并安南(一八八五),英人益欲兼并缅甸。钦差曾纪泽先电报总署,并请招降拓界,总署覆称不可。及英、缅战起,曾使奉旨向英交涉,保全缅祀,不得改议朝贡拓界。英颇让步,条件将成,而总署以地为野人所居,力持异议。会曾使回国,前议作罢。其时英欲派员入藏,并议印、藏通商章程。喇嘛不愿与英人往来,总署无奈,光绪十二年(一八八六),乃应英使欧格讷之请,议订缅甸条约,英许中止派员入藏及议商约,其他要款凡三:一、每届十年,缅甸派员进呈贡物。二、英国在缅有自由处置之权。三、二国派员勘界,并订通商章程。约成勘界,商约久未提及,光绪二十年(一八九四)始乃成立。英许中国展界,并让与在缅之商业权利。

中、英西藏交涉 西藏与印度接壤,鸦片战后,英使数言勘定边界,朝廷置而不问。驻藏办事大臣,乃不与闻西藏之政事。藏人信奉喇嘛教,奉达赖喇嘛为首领,其地为亚洲高原,交通不便,向持闭关政策,喇嘛闻知英人侵略印度,不愿与之往来。烟台条约成立而后,英欲遣员入藏游历,喇嘛反对,川督丁宝桢派员入藏,亦为藏官拦阻,而英使要求不已。朝廷谕丁宝桢遣员开导,终无办法。及《缅甸条约》成立,英许放弃入藏之要求,而边疆问题固未解决,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遂以哲孟雄筑路问题,引起冲突。哲孟雄旧为藏属,至是归英保护,藏兵阻其筑路,英使向总署交涉。喇嘛不奉朝旨,不肯撤兵,印兵攻毁其兵营,喇嘛不听晓谕,聚大军再战,兵又败溃。驻藏大臣出而调停,印度总督要求多端,朝廷派税务司赫政(赫德子)入印交涉,订成条约,和平解决。喇嘛仍力反对通商,阻挠缔结商约,迟至三年,商约始乃成立。喇嘛不肯遵守条约,开放商埠,朝廷无如之何,终予印度总督出兵之口实。

安南交涉之起始 安南久为中国藩属,而向不问其内政外交。十九世纪中叶,安南杀害天主教之神父,法及西班牙出兵,安南屈服,割地于法。后又起衅,安南战败,迫而签定新约,否认属于何国,开放红江,割让土地。新约送至总署,总署不肯承认,安南亦无开放红河之意,法将用兵。光绪六年(一八八○)曾纪泽照会法国,称安南属于中国,法称并无并吞之心,唯欲安南遵守条约。越王先曾召抚中国边人,有黑旗军者助之,阻其开放红河,势将开战,清廷遣军驻于河内,以备万一。会李鸿章与法使议妥办法,而法政府不肯批准,招回公使,不愿与曾纪泽交涉,派德理固来华。德理固态度初极强硬,后愿让步解决,而李鸿章托辞推诿,其困难则朝臣疆吏莫不主战也。于是和议停顿,法军攻陷京城附近炮台,强其承认归法保护,并管其内政外交。德理固再行提出办法,乃因划界之争执,仍无所成。德理固竟称凡在北坼境内手持兵械者,概作土匪驱逐,于是欲与华军作战矣。

战争之经过 光绪九年(一八八三)冬,法军进攻黑旗军,败之,乘胜战败驻于北宁之华兵。太后诏免恭亲王奕之职,查办战守不力之统将,而势仍无挽救,滇军且不待朝旨,退守边界。明年,法舰队来华,其长官与李鸿章议成简明条约,中国撤兵,放弃安南,法国不索兵费,不侵边地,而朝旨尚欲维持藩属,朝臣仍力主战。上谕又责李鸿章因循畏葸,以致无法撤兵,及法兵进至谅山,战祸复起。法政府要求赔款,训令舰队北上,清廷亦谕沿海督抚备战。会法新任公使巴德诺来沪,和议以赔款争执,未有所成。法舰开始活动,攻毁台北基隆炮台,毁灭闽江内之兵船。台湾幸淮将刘铭传固守,未致陷失。光绪十一年(一八八五),法军进攻谅山,守军败溃,退至镇南关,形势危急,幸冯子材等截杀逃兵,鼓励士气,并新得援兵,战败进攻之法军。沿海战争,则法舰攻据澎湖,朝廷始有和意。

和约之成立 初中、法战起,李鸿章知力不敌,主张和平解决,朝廷则持战议。英国调停未有效果,及法军进至镇南关,法国露意愿照简明条约,别无所求。会法军败退,李鸿章、曾纪泽均谓此时议和,尚觉体面。法使巴德诺至津,与李鸿章订约,李氏尽许其请,签定条约。法国统治安南,二国派员勘界,日后议订商约,在越华人归法保护。法国撤退台湾、澎湖驻兵。旋商约成立,中国开放龙州、蒙自、蛮耗为商埠,得设领事于河内、海防。陆路通商,输入洋货按照海关税则减收十分之三,输出土货减少十分之四。今观主要条款,中国丧失安南,又给法国权利。在越侨民,虽有优待之明文,然而交纳丁税,中国待外人未之有也。

其他国家 外国订约通商者尚多,殆无一一分述之必要。其中重要者当推美、德,兹略言之。美国在华商业尚称发达,传教牧师亦颇活动。二国外交史上之大事,当为美国排斥华工,其政府乃欲限制华工入境,久始商得总署同意,后且令其注册。白人对于华工观念,迄未更改,终遂不待中国同意,自由禁止其入境矣。德国统一较迟,但于中国亟欲多得权利,迭请修约未能如愿。及中、英《烟台条约》成立,德使再行提出要求,迟至光绪六年(一八八○)始能成立。中国允许外船泊于吴淞起卸货,减轻土煤出口税。

外交之总论 综之,光绪初年,政治上、商业上英国之势力最盛,其政府倾向于维持已得之利益,尚无积极展拓领土之心。俄国利用事机,侵占之土地最多,法夺安南,日并琉球,利用中国外交之弱点,总署无人,亦一事实。尤有进者,中国对于藩属,迥异于列强之统治属地,既无官长驻于其国,又不干涉其内政外交。藩属除朝贡而外,毫无关系。及其屈服订约之后,始筹补救之策,已非易事,况多不知始末,知之且欲推诿耶?处于十九世纪竞争时代,政治家不能因时制宜,焉能强国?中国所需要者,莫过于远见之政治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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