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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讷记

第二章 开示生为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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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木纳祖师,正在大乘法轮传法座上安安然然的坐着,左右有惹把以哇哦及乙喜惹把等一干大弟子层层列侍。此时已是大众云集了,尤其是今天这一个法会特别的非常热闹,凡祖师门下那些有缘弟子,男的哪,女的哪,莫不齐普普都到了。内中不但是有那些善根清净的人们,而且还有那飞空往来的天众,以及能化身如虹的佛母,同昨夜惹穹把梦中所见的那些泽忍钦噶之类呢。

正在这一切人天大众围绕的时候,惹穹把却来了。惹穹把此时见着了自己的师傅,犹如婴儿见了慈母一般,慌忙的五体投地,恭恭敬敬的作起礼来,然後方长跪合掌,慢慢地启道:「上师喇嘛啊!过去一切佛的因缘事实,是无量无边的了。但是如来的这些过去的呢,现在的呢,以及那未来的呢,所有他三世的事,莫不明白的宣示於众,令佛法簇新的发生起来,开出了光明灿烂的觉花,结成了涅盘无漏的妙果。就是最近的帝洛巴祖师,和麻把祖师等,他们也各各宣说一生的历史,使众生闻着的皆出苦海。我的大宝上师呀!你一生的因缘事迹,弟子等是很懽喜听的呀!若是将师傅一生经过的历史宣说出来,不但这就是度众生的妙法,也就是住持佛法的正道,能够使一切众生速速的脱离苦海,又能够使一切众生快快的成就了无上菩提。我大慈大悲的师傅哦!你一生的事实,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只见木纳祖师将双眼闭着,默然不语,经过了数十分钟之久,然後方才慢慢地开目说道:「惹穹把,我的事你尽都知道的。若是你有所问的话,我当尽量的答你。若说我的根本,姓是穹播,我的先祖名觉色,我名唤做木纳日把。在幼年的时候,我也曾为过恶来,恶业善业都是有的。到中年时,善业的事也做过。此时呢,善恶两业皆已脱离关系了,因缘的事已完。以後嘞,也无作的,也无造的了。若是详细的说吗,其中也有苦的,也有甜的,也有使人哭的,也有会使人笑的,说来也话长。我说也事小,但是如今我老了,颇不耐烦,还是睡觉的好吧。」

惹穹把见师傅不肯说出他的一生事实来,疾忙的又说道:「我的大宝上师啊!你从前所修最威猛的法,深沉的法,以及一心修持得到涅盘的善法,今乃成功的时候,一切法都已空了。以後呢,已是莫得系缚的了,没得作为的了,无为的昧儿是刻刻不离要尝着的了,一切的力量是已经无不具足的了。在这个中间的大悲心里发将出来的身的事啊,口的事啊,意的事啊,请师尊广大的详示一下。」惹穹把说到这里,便扭回头来向着大众道:「各位男女同学呀,请你们都同着我一齐的哀恳师傅请求宣示吧。」

此时大众无不赞同,便一齐向着祖师磕头。最奇的便是不约而同,只听得一片的声音,成了个异口同声道:「适才惹穹把所请的这一个绝大法轮,就请上师开示呀!」说着便一齐都跪在地下了。只听得祖师道:「尔等既诚心请求宣示,我也不用秘惜了,今天便与你们一谈吧。」大众听得师傅答应了,无不懽喜踊跃的作礼归座。这一种热烈情况,真是从来所未有的。

当时木纳祖师便说道:

我的曾祖,名字叫做穹播;祖父呢,叫木纳洛敦生根。木纳色惹降择是我的父亲,我名闻喜。因生我的时候,父亲不在家中,往北方贸易去了,吾母宜仓噶京乃使人寄信与父道:

「秋天已到了,儿子已生了,名字也未曾取,可以归来了吧。」

吾父闻听这个消息,喜得了不的,便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妥巴噶,就是闻喜的意思。若说我的族姓,本住在西藏的北方,乃是草地中人。我的曾祖穹播,乃是一个旧密宗喇嘛的儿子,能修金刚法,是很有力量的。因此到处游历,後来到了後藏的北边觉色地方,便住了好几年。为人治病驱魔,无不奇效。当时此地的鬼魔最多,皆被我曾祖一一的降伏尽了。

独内中有一大魔,从前被人所忤;魔恼了,便入此人家中作祟,异常的凶险。害得这全家几乎要死的时候,虽然也请僧驱逐,但是那些喇嘛来诵经呢,不但不能驱走,反被此魔大笑大骂,将经像法器抛了一地,竟弄得无法可施了。这家有一亲戚,是很关心的,便悄悄地说道:「若要降伏此魔,除非是穹播。若穹播肯来吗,譬如疮上涂了狗油,是必好无疑的呀。」这家便依言而行。及吾曾祖到了他的门首,便大喝了一声道:「我是吃魔肉的穹播来了!」说着便大踏步进去。骇得此魔战战兢兢,无处可逃,狂呼大叫的嚷道:「木纳,饶命呀!」曾祖厉声叱曰:「你若以後不害人,我便饶你。」直逼得这魔盟了一个誓,然後方才放去,从此便不敢害人了。

因此木纳的名称便传遍了觉色地方。这木纳便是大咒而有力者的称呼。後来曾祖的弟子也就多了,便改名为穹播觉色。觉色就是此处的地名,穹播乃出家僧的儿子,而又具着了如此咒力的,这就是得名的起原呢。

穹播觉色後来娶妻,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叫木纳洛敦生根,便是我的祖父。

吾祖後来也生了二子一女,长子呢,叫做木纳多及生根,次子就是我的仲父木纳容中简村了。

这多及生根最好的是赌博,最爱的是赢别人的钱。当时这地方有一羣赌棍,他们的党羽很多,都是些无恶不作的人呀。

有一天,多及生根同他们小赌,不觉得便输了,心中甚是恨恨不平,便约道:「明日若是再赌吗,我必定赢。」赌棍那里肯信。次日便又赌,多及生根果然的赢了。又赌,又赢,一连就大赢了三场。这一羣赌棍就好像有点输得慌了的样子,便来与多及生根相约,各将所有的田地房屋财产等,并作孤注一掷,决个最後的雌雄。多及生根那时就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便先行立了一纸契约为凭,各无後悔。

此次一场的恶战,结果呢,多及生根却输了,将所有的家产已完全输光,登时就变成了一个乞丐。夫妇二人无以为生,便一同乞食,来到他的父亲洛敦生根的旧游处,地名叫做贡汤的住着。为人诵经呀,止雹呀,所得的供养,也就渐渐地丰富起来,後来便同他的父亲洛敦生根回到业朗卓把浦来了。

洛敦生根是善於经营商业的,冬天呢,就贩布於南方,夏天呢,就贩牛於北方,不久便大富了。後来又与此地一富家女结婚,又生了一个儿子,叫木纳色惹降择,便是我的父亲。及後长大时,我的曾祖穹播觉色早已亡故了。

我的父亲木纳色惹降择方半岁时,伯父多及生根见吾祖以商致富,也就努力的经营商业起来;不上数年,便很有钱了。此处有沃土一段,形如三角,极其肥美,俗呼为乳三角地。多及生根已买得了,又在其附近修造起许多的房屋。财产既富,名声也就更大了。後来我的父亲色惹降择长成时,仲父容中简村夫妇,与其妹穷择皆来同居於此。

当时假阿杂地方,有一富家,其族名如仰。他居住的房屋是很华美的,其楼三重,都是八梁四柱,名字叫做嘎也冬。此家有一女叫做刚母京,就是极庄严的意思。此女富於爱情,但是她的恶心也就很大。後来与吾父色惹降择结婚,这便是我的母亲宜仓噶京嘞。

吾父色惹降择与伯父多及生根都是同着贸易,甚为富乐的。当我生的时候,父亲已往北贸易去了。

我生於壬辰年的秋天,九月二十五日,生的时候,乃喀马及值宿。次年大会亲族,凡是闻着我的名的,都很懽喜。及到了四岁的时候,母亲又生了一女,名俄母几,後来人人都呼为本打俄几。在幼小的时候,父亲给我金锭一个,弄着玩耍,又与吾妹一松耳石。我家既为一乡的大富,那些人犹如百姓仰望官府一般,也有羡慕的,也有妒忌的,便私相议论起来道:「这家子便会如此的有钱啊,如此的有力啊!起初那样的穷,後来呢,这样的富;从前那样的苦,後来呢,这样的乐。是他们的本事如此吗?他家这麽大的财产,不晓得後来是那个享受啊?他家里这一个儿子才是未来的富家翁呢。」在这个时间,我的伯父多及生根便死了,也还做了大大的功德。

这便是我初生的大略。我在这个时间,是很快乐的;但是後来呢,痛苦也就慢慢地来了。

在七岁的时候,我的父亲色惹降择便病了;医卜皆无效,已知无有生理。不但亲族都知道,即我的父亲亦自知不能活了。此时我的仲父容中简村与其妹穷择,和一切的亲戚,莫不皆在前面;我的父亲便亲书遗嘱一纸,当众念道:

吾病不能起了,我的儿子尚幼,今当众将吾儿托於兄姊。吾所有牛马羊,及三角地,均暂付容中简村及穷择代管,其余一切财宝田地并付托之。楼下仓中库中廐中所有一切,及楼上金银铜器等松绿宝石,以及细輭衣物各件,皆托掌管,以此诸物为吾作功德。其余皆与吾子妥巴噶,待娶妇时交之。在未娶时,暂寄与兄姊代管。

念毕,父亲便眼望着仲父和姑母,以手指着母亲及我并俄几道:「以後便将财产交与他们三个人。你若昧了良心,我在幽冥中是看得见的呀!」说罢便气绝了。

我母已为我订婚了,我的未婚妻叫做惹生麻泽。自从我的父亲去世以後,於是便纷纷议论起来,有说以後这一笔绝大的财产,必定是交给我吧。又有人说恐未必呢。最关心的便是我的岳父岳母,不待我长成,便向姑母仲父要了好几次,他们那里肯交呢。不但不肯交,凡是男人的东西啦,仲父便拿去了;女人的东西呢,姑母又拿去了。不但将物件搬一个空,又使我到夏天来便伺候仲父,到冬天来又伺候姑母,犹如奴婢一般。可怜哪!可怜哪!我们娘母三人,所吃的就如狗一样,所做的就如驴子一样。冬天风雪极冷的时候,那有甚麽好多衣服呀。冷到那万般无奈的时候,好容易得着了一根蔴绳,便来作为带子,紧紧的束着,这便是御寒之具了。我与母亲及妹子俄几三人,都是镇日的操作不停,手指俱冻裂了,身上的肉皆成了灰色了,简直与乞儿一般。想我的父亲在时,我们的头发,都是以金珠为饰,光彩照人的;如今呢,虮蝨的卵是满的呀!凡是见着的,听着的,无不吊泪,都为我们不平。我的仲父和姑母,不但丝毫没有怜悯的心,他们日夜所打算的,总是要如何方能得着我的遗产;日夜所做的事,无一件不是欲得遗产的事呀。姑母本名穷择,母亲愤极了,便呼为魔母。

噫!世间最贱的是狗,最贵的是主人呀!如今反了,主人成了狗了,狗反成了主人了,此时的主人反受着狗的苦来了!噫!从前我父亲在时,我的面庞是很白的呀!而今财产被恶姑所夺,这雪白的脸儿,在仲父与姑母了呀!

在这个时候,我们娘儿三人苦极了。有人时不敢说一句话,到了那无人的时候,娘儿三个便悄悄地私相议论起来。母亲便自怨自叹的说道:「你是个有钱的女人哦!氆氇虽好呢,终是羊毛吧,没人用了!从前在家中时,心里很宽,手面也很大;如今呢,一切都不能办了,都被人夺去了。比我更穷的,恐怕世上更莫有了吧。」说到这里,我们娘儿三人便相对着痛哭了一夜。次日我的岳父来了,手中拿着一双新鞋子与我,并安慰着我道:「这事不必急切呀。纵然无钱,也不是要紧的。银钱呢,如那草上的露水一般,是不可靠的,也不要去想他罢。你的父母,从前也是很穷的。而今你纵然穷了,亦不必着急呀。」此时我已十五岁了。

我母亲的娘家便给了一块地,教自己耕种着。幸而那年的天年很好,收获也颇丰,就多多的买了些肉,同那黑白青稞之类。黑青稞呢,拿来酿酒;白青稞呢,拿来做糌粑。到了酒熟的时候,母亲便普请当日那些亲戚都来了,仲父阿姑也来了。满列着羊肉酒食,大家都坐着在那里懽饮。正吃得高兴的时候,忽然我的母亲就站将起来,便对众说道:「生儿呢当有名,献酒呢当有话。今天我有三句话要说:我的丈夫色惹降择死的时候,当凭各位亲友,立有一纸遗嘱。」说着,便在怀中将遗嘱取将出来,高声朗诵的读了一遍,又说道:「这遗嘱上的意思,今天在座的亲友都知道了。我们的伯兄伯姑待我们娘儿三人都是很好的,如今要与我的儿子娶媳妇以延宗祀了。期是已经择定了的,就请将我们的财产,今天当着众人完全交出来罢。」

仲父姑母听得此言,登时颜色陡变。不但是颜色变了,他们的心已是早就变了,他们的计已早就定了。只见仲父和姑母便毅然决然的说道:「你有甚麽财产?」又指着我怒轰轰的骂道:「你的父亲木纳色惹降择在生的时候,所有金银牛马财产,都是借别人的呀;你父亲死後,皆已各还其主了。你自己实无一根牛尾、一寸布、一粒麦子呢。我亦未见你父有甚麽遗嘱啦!这是谁人写的?若说你们三个人呢,本来就该饿死。我以一片好心,养了你们七八年,反来诬我要财产吗?真是歹人之尤了!」此时我们娘儿三人,听了这一席话,那眼泪已如下雨的一般。正在那里伤心得了不的,只见仲父便勃然大怒,突的拍案跳将起来,揽衣顿足的暴跳如雷道:「你所坐的房子都是我的。」说着,便将我兄妹二人一顿毒打,赶将出来。此时姑母也将我的母亲打了一顿逐出来了。母亲愤极了,睡在地上不肯起来,大呼父亲道:「你在幽冥中看见的呀!今天这个时候到了呀!」

当时在场的亲友,见如此情形,都畏着他们的势力、他们的凶暴,不敢来劝一声。我母有一兄,颇有点势力,彼独不敢相欺。当时舅父便代为哀恳於姑。仲父忿然曰:「像你很富豪,我不及你。但我纵有,也不与此穷鬼!」便又向我骂道:「穷鬼!你若不服吗,可带兵来与我打仗吗。再不然呢,放咒来吧。」说着便愤愤的去了。

舅父与岳父等,便来安慰我的母亲,且劝母亲略略的饮了一点酒。便大家商议着安置我们三人,皆束手无策;除了募化来赡养我的母亲,是再无别法了。舅父又劝众人各各帮助一点子钱,以备我的学费。我的岳父复愿把俄几引至他家养着。舅父便愿将他的房子腾出一间来与我母子同住。计议已定,母亲道:「我自己的财产且不能受得,尚有何颜面向别人化布施呀!纵人不羞我,我不自羞吗?此事我决定不为。今此恶人,不但不退我财产,反暴跳打我,当众辱我。我从今日起,誓暂为忍着这个苦去躬耕而食罢了,惟有我的儿子是要快快的从学要紧。」大众也就散去了。

从此我们便搬到舅父那边住着,自耕而食了。不久我便往一塾师处学字去了。我的岳父和我的未婚妻麻泽也时常来看我,数数的安慰。但是我的妹子俄几,以後乃为人作奴了;吃的是最恶的饮食,穿的是最破的衣服,其苦真不堪言,说也是不能尽的。这便是我有生以来受苦的根本,也就是我後来结果的一粒绝大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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