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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中揭发御史崔呈秀的馈遗,而主管的大员左都御史高攀龙便疏劾呈秀贪浊。

这一个打击是很重的。阉党几乎手足忙乱的在极力设法图弥缝,图补救。

呈秀求救于魏广微。

广微道:“这事大为棘手!即东厂亦不易作主。听说这疏出于李应升手笔。解铃还是系铃人。去哀求他一下,或者可以疏解。”

呈秀道:“老高那方面呢?声势汹汹,如何解法?”

“只要李应升这边联络好了,高攀龙便容易说话;他们都是气脉相通的。”广微道。

“那末,我便怀揣着羞脸去求老李吧。”呈秀说道,立起身来。

“还有一句话,”广微道,“东厂那边,我自去关照一下。但要紧的还是从应升他们那边做工夫。只要所谓‘清议’无声,东厂那边便容易设法了。”

呈秀到应升宅求见。应升恰好在家,不能不见他。他们同在谏台里,几乎是天天见面的。

呈秀哭丧着脸,翼翼小心的向应升打拱作揖。

“这件事老兄台得给小弟援手,小弟在这里恳求老兄台的高抬贵手,让小弟过去。小弟实在冤枉之至。我一家百口均将深感老兄台再生之德!我崔氏数十代先灵也将深感老兄台维持之功!只求老兄台一援手!在老兄台不费吹灰之力,而小弟则终身不忘厚德!小弟在此有揖了!不,不,小弟在此拜求了!”

他真的竟直僵僵的跪倒在李应升的面前。

应升窘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躬下身去,双手去拉他起来。任怎样也拉他不动;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

“老兄台,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什么事请先站起来,……坐定了讲!”应升仍在死劲的拉他起来。

“不,不!老兄台如不答应小弟,小弟便终日的跪在老兄台之前,决不站起!但求老兄台一援手!”呈秀道。

应升明白他的来意。但依然假装不知道的说道:“老兄台快请站起;折杀小弟了!如何当得起!老兄台如不起立,小弟在此也有一跪!”他便也松了手,和呈秀面对面的也直僵僵的跪着。

呈秀无法,勉强的说道:“只要老兄台答应一声,小弟便遵命起立。”

应升道:“有什么话请从容的坐了细讲。小弟有可为力之处,当无不为老兄台尽力。”

呈秀见他口锋和缓,便趁机站了起来,说道:“这事确要细讲,但非请老兄台高抬贵手不可!”他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圆滚滚的肥脸,奸诈的做作的笑着,应升从心底发出莫名的厌恶,恨不得一掌打得他倒地!

落了座,应升道:“老兄台究竟因何事下顾,小弟尚未闻其详。”

呈秀笑道:“这事老兄台也不必假作不知。俺们明人不说暗话。景逸先生的弹章,实在太凶狠了些。小弟虽愚昧,也不至不肖负国至此。小弟实在冤枉,但求老兄台能够高抬贵手,赐小弟以一线生机,则小弟此后有生之日皆老兄台所赐与也!”

应升皱着眉头,说道:“这话从何说起!还求老兄台详述。小弟也曾风闻景逸先生有一弹章,但还未得寓目。老兄台何不去访访景逸先生。小弟实在无能为力!”

呈秀的脸上飞过一道阴影,勉强的还在带笑,说道:“老兄台也不必过谦!谁不知道景逸先生的弹章都出于老兄台之手。只怪小弟愚昧,素日疏丁趋候。以后凡有尊命,无不服从。只求老兄台这一次高抬贵手,让小弟过去!”

应升显得十分为难。一瞬时的沉默。

应升正色的对呈秀说道:“这事小弟虽有所风闻,弹章确非出于小弟之手。老兄台还须向景逸先生处一行,真相便可明白。小弟实在无力!”

呈秀见他推托得干脆,知道没有什么希望,但还要作最后的努力。

“但求老兄台在景逸先生前善为一言!小弟感恩不浅!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弟胸中雪亮。老兄台若肯高抬贵手,小弟决不是忘恩之徒,将来或有足供老兄台驱使之处。”

应升想不到呈秀卑鄙至此,不禁气往上冲,沉下脸来,说道:“小弟益发不明白老兄台的话语了。小弟诚实的对老兄台说,这弹章小弟实尚未寓目,更不必说是小弟主稿的了。”

呈秀显出破釜沉舟的气概来,也沉下脸来,说道:“小弟多多有罪,不该以此事奉渎老兄台。得罪之至!”随又离座向应升作了一揖。

应升站起来还了一揖,沉着脸坐着,大有逐客之意。

呈秀沉默了一会,若有深思,鼻孔里似在冷笑,突然的像在独白似的说道:“有势不可使尽!冤仇宜解不宜结!”

应升再也忍耐不住,厉声的说道:“老兄台,这是什么话!谁和谁有什么冤仇?谁使了什么势?却求老兄台明白说出。”

呈秀冷笑道:“老兄台当然明白,何必小弟细说。”

应升正色的说道:“同为国家办事;特别是我们御史台中人,只有公谊,没有私交。老兄台在台多年,必知其详。若说弹章一上,便结冤仇,则台谏尚可为乎?实对老兄台说,公论是最可怕的东西。台谏弹章不过执行公论而已。老兄台果有冤屈难伸,自可诉之公论。若奔走权门,贪墨无耻,公论一张,便难一手掩尽天下目了。小弟辈若加袒护,何以对朝廷付托之重,何以解公论责备之严?不知者不将以朋比为奸相目么?”

呈秀一言不发,站了起来,作了一揖,道:“请了!”快步向门走去。

“请了!”应升答揖道;不愉快的送走他。

“不知道这东西要怎样的图求报复?”应升自语似的咿唔着,回到书房里去。后事怎样,也只好置之不闻不问。

书僮们不知在什么时候放了一盆小荷花在书桌上。只有小水盂大小的花缸,极细致的宜瓷做的,种上了几根小藕。居然长出了金钱似的小荷叶,亭亭玉立着,白色的小酒盏似的荷花有半开的,有盛放的,其出污泥而不染的气概和池荷不殊。

“这是哪里来的?”应升问道。他注意到它,很喜欢这小巧玲珑的风致。

“是高爷派了人送来给爷赏玩的。”一个书僮答道。

应升不语。他执起笔来,在写弹劾曹钦程的疏。最重要的几句是,以贪墨之吏比之破甑。以为一有贪墨之名,便如破甑似的不可再用。那话恳切沉痛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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