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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意识与生存

第三讲 梦与潜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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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的意象

二、梦的解释

三、梦境中的原型

四、最初的梦

五、神论的梦

六、最后的梦

七、象征的角色

八、象征体系及其意义

九、超越的象征

十、对象化过程

十一、成功的象征物

有关我们的梦生活上起源的细节,大多数象征是最初生长的土壤。不幸的是,梦很难了解。正如我早已指出的,梦与由有意识的心灵说出的故事截然不同。在日常生活里,我们想说些什么话时,会选择最有效的方式来说,而且竭力使得我们的语言符合逻辑。举例来说,受过教育的人会尽量避免使用混淆不清的暗喻,因为这会令他的观点不明确。但梦的构造不一样,看似矛盾而荒谬的意象挤到做梦者身上,连时间的正常感觉都没有。因此,老生常谈的事都可假定其有蛊惑或险恶的一面。

看起来有点儿不可思议,潜意识竟如此不同地在我们清醒的生活中欺骗我们思想的表面化教条模式,并安排其质料。不过任何人停下片刻回忆一个梦,就会了解这对比,其实这就是一般人说梦难以理解的主要原因。在他正常清醒的经验中,并没什么意义,因此,他并没有故意不理它们或承认困扰他。

如果首先明了处理清醒生活的观念,绝非如我们所认为的那么正确,或许会较易于了解这一点。反之,它们的意义会因我们愈深入检讨而愈不正确,原因是我们所听闻或经历的任何事都能变成潜在的——换句话说,能变成潜意识。甚至保存在我们的意识心灵里,以及能任意再生产的东西,已养成一股潜意识的暗流,每当回忆起时,都予观念以特色。其实,我们的意识印象很快就假设一种对我们具有重要关系的潜意识意义的要素,虽然我们并非故意关注这潜在意义的存在,或它同时延伸和混淆传统意义的方式。

当然,这种心灵暗流因人而异,并非所有人都相同。我们每个人以个体心灵的背景去接受任何抽象观念或一般观念,因此我们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去了解和运用。在谈话中,当我用诸如“地位”“金钱”“健康”或“社会”这类名词时,我假定别人理解的大致和我理解的差不多,而“大致”这个形容词便是我想提出的一点。这意味着一个词对每个人来说都稍微有所不同,甚至对文化背景相同的人也不例外。这变化的原因是:一般概念被个体背景所接受,因此以一种略微个别的方式被理解和运用。当人类对社会、政治、宗教或心理学上的体验愈不同时,其意义的差别自然愈大。

只要概念与纯粹的词相等或一致,变化就几乎无法察觉出来,而且不会产生实际作用。但需要严格的定义或详尽而仔细的说明时,我们偶尔就会发现最令人惊讶的变化,不仅只在纯知识性地理解该名词上,而且特别在情感的状态和应用上。一般而言,这些变化都是潜在的,因此无法认知。

我们也许易于忘掉这类不同点,把它们当作与日常的需要毫不相干的无意义的东西。但事实上,它们的存在,表示最实际的意识内容也有易变而暧昧的部分围绕它们,连界定得最小心的哲学和数学概念——深信这些概念并没有包含超出我们所赋予它的意义——也超出我们的假定,这是心灵事件,部分照样是未明的。你用作计算的数目不仅本质上如此,而且是神话的元素,但当你把数目当作实际目的时,一定没注意到这一点。

简单地说,我们意识心灵的每个概念都有自己的心灵联想,而这种联想也许有巨大的改变,它们可以改变那些概念的“正常”特征。当它在意识标准下漂流时,甚至也会变成一些颇不同的东西。

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每件事,都潜藏在我们的意识里,即使在日常生活里扮演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色,但在梦的分析里——心理学家处理潜意识的方式——它们却有很重要的关系。因为它们几乎是我们意识思想隐而未见的基础。那就是为什么可以在梦中推测一般的对象或观念——我们醒来后也许大受干扰——有这种重大的意识心灵的原因。

一、梦 的 意 象

梦中所产生的意象,比清醒时的概念和经历还要来得生动和逼真。其中一个理由是:在梦中,这类概念可以表达潜意识的意义。在我们有意识的思考中,通常把自己压制在理性陈述的界限里——这种陈述没那么多彩多姿,因为我们去除了大部分的心灵联想。

记得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连我也感到难解。在梦中,有个男子走到我身边,然后跳上我的背。我对这男子一无所知,除了注意到他提起的一些我作过的评论,而且将我的原意扭曲,不过我无法了解这事与他企图爬上我的背之间有何关联。无论如何,在我一生的工作中,经常有人误解我说的话——次数之多,已令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此而生气。现在,有意识地控制个人的情绪反应确实有特定的价值。不久,我通过该梦领悟了这一观点。它采用奥地利人的俗语,转变成一个如画的意象。这句话很口语化,原句是:“你可以爬到我背上去,这意味着我不在乎你们对我说什么。”

可以说这个梦的意象是有象征意义的,因为它并没有直接描述情境,而是间接地用我以前也不了解的暗喻来表达。当这发生时,它不是故意通过梦“假装”,而只是反映我们不能理解充满感情的全景式的语言。因为在日常生活里,需要尽可能地把事情描述得准确无误,而且我们知道以语言和思想两者排除空幻的修饰——因此失去仍旧未开化的思想性格和特质。大多数的人把对象或观念所具有的空幻心灵联想交付给潜意识。另一方面,未开化的人仍旧感觉到这些心灵特质,他赋予动物、植物或石块以能力,这令我们惊讶而又不能接受。

举例来说,有个住在非洲森林的人在白天看见一个夜行物体,他知道那只是巫师暂时的化身,不然,他会把那物体当作丛林灵魂或是部落先人的精灵。在未开化的社会里,树木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它的灵魂附在人体和声音上,令人感到自身与树木同体。有些南美洲印第安人认为自己是红亚拉雄鹦鹉,虽然他们很清楚自己没有羽毛、翅膀和喙。因为在未开化的世界里,万物并不像我们“理性”社会一样有明显而严格的界限。

心理学家所谓的“心灵统一”或“神秘参与”剥夺了我们的真实世界。但说实话,就是这种潜意识联想的光环,不仅为未开化的世界增添了异彩,而且拓宽了我们的思维领域。失去这种联想到某一程度,即使再次遇到时也不认识它。对于我们而言,这种事是在意识阈之下的,当它们偶尔再出现时,我们甚至还会觉得有些事不对劲呢!

我曾不止一次替有教养、聪明的人看病,他们都有些令他们震惊不已的怪梦、幻想,甚至幻觉。他们都以为精神健康的人不会受到这种痛苦,而如果有人真的看见幻象,他就一定有病。有个神学家告诉我,幻觉只不过是不健全的症候,因此当摩西和其他先知听到对他们说话的“声音”时,都为幻觉困扰。你可以想象出当这类事情“自然地”发生在他身上时他所感受到的恐慌了。我们一向生活在自己的理性世界中,很少想象一些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未开化的人面对这种震惊的事情不会怀疑自己神志不健全,而自然会想到神、精灵或诸神。

不过,影响我们的情绪则如出一辙。源自我们刻意塑造的文化的恐怖,比未开化的人迷信鬼神来得更令人有压迫感。现代文化人的态度令我记起一个来我诊所的精神病患者,他本人也是个医生。一天早上,我问他近来感觉怎样。他说他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他用水银氧化物替整个天堂消过毒,在进行彻底的卫生工作时,却没有发现上帝的踪影。在这里,我们了解到那人精神有问题,或不对劲。且不说上帝或“害怕上帝”,那显然是种焦虑的精神症或恐惧症。对这种情绪的改变,就像很难改变名字和性格一样。

记得有个哲学教授和我讨论过他的癌症恐惧症。他一味强迫自己相信有恶性肿瘤,虽然照过无数次x光都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哦!虽然照不出什么来”,他说,“但我知道一定有毛病。”到底是什么令他产生这种念头呢?很明显,它来自一种不经过有意识熟思而产生的恐惧。这病突然征服他,因为它本身有种他没办法控制的力量。

有关这个病例,要使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相信他如未开化的人所说的被鬼所迷,实在难上加难。在未开化的文化里,我们至少可假设他们受到神灵鬼怪的恶性影响,但对文明人来说,这是一种不完整的经验,而且他们认为那只不过是幻想中无聊的玩笑。未开化的人“固执不移的现象”并不曾消失,故而照旧和过去一样,只不过以不同且不愉快的方式来诠释。

我曾就这个病例将现代人和未开化的人作了几个比较。从这些比较——我稍后会说明——可以了解人类爱好制造意象的主要原因,同时,也可从中了解梦在表现自己时能扮演的角色。因为有人发现许多梦呈现的意象和联想,与未开化人的观念、神话、祭祀活动类似。弗洛伊德称这些意象为“古代残存物”,这用语表明它们是存在于很久以前的人类精神里的心灵元素。这一观点是那种认为潜意识只不过是意识附属物的人的独特看法。

在进一步研究后,我认为这种态度不足为信,应予以排除。我发现这类意象和联想是潜意识不可或缺的部分而且可以随处观察出来——不论做梦者是否受过教育,大智还是大愚。它们都绝非无生命或无意义的“残存物”。它们仍有作用,且因为其“历史”的特性反而显得价值非凡。它们在我们有意识的思想和一个较原始、较富色彩的表现形式之间搭建起一座桥梁。加之这个形式直接投射感受和情绪,使得这些“历史”的联想成为理性世界和直觉世界的联结环。

前面已讨论过在我们清醒生活中“受到控制的”思想和梦中产生的丰富意象之间有趣的对照。现在你可以了解到这两者之所以不同的另一个理由:因为在文明的生活中,太多关于情感能力的观念被剥夺,我们真的对它们再没反应。在自己的谈话中应用这类观念,当别人也应用时,我们表现的反应好像是约定的,不过并没有使我们留下深刻印象。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的东西,有效地改变自己的态度和行为,那“梦的.语言”就是最理想的,梦的象征有太多心灵的能量,以至于我们非集中精神在上面不可。

比如,有个女人,大家都知道她成见很深,而且喜欢对合理的论证顽强抗拒,就算整晚和她争论也没什么结果,她连听也懒得听。有一晚,她梦到自己参加一个重要的社交活动。女主人欢迎她说:“你来参加,真是我们的荣幸。你的朋友都在这里,他们在等候你。”然后那女主人就替她到门前把门打开,做梦者步入——原来是间牢房。

这个梦的语言简单得连笨蛋也了解。那女人起先没有接受这个如此直接有伤她自尊的梦,但无论如何,这个梦带来的信息已够她刻骨铭心了。过了一段时间,她不得不接受,因为她已经看到这个使自己蒙羞的笑话。

这类似潜意识发出的信息,比大多数人所了解的还重要。在有意识的生活里,我们受到各种各样行为的影响,比如别人的刺激或许令我们沮丧,办公室工作或社交生活使我们困扰。这些事情诱惑我们走上一条不适合我们个性发展的道路。不论是否注意到它们对我们意象的影响,意识都在几乎毫无意识下被惊扰。尤其在以下的例子中特别明显:外向的人精神完全集中在外在的对象,而且隐藏恶劣感情,怀疑他自己深潜的人格。

意识愈受到带有偏见、错误、虚幻和幼稚的欲念的影响,其早已存在的鸿沟就会变得愈宽阔,导致精神分裂,而且令生活矫揉造作,与正常的本能、性格和真实相去太远。

梦的一般机能是竭力通过所产生的梦境——以微妙的方式重建整个心灵的平静——以恢复我们心理上的平衡。这就是我在心灵理论中所谓的梦的补充角色,以解释为什么那些不切实际的人,或好高骛远的人,或那些自不量力、好大喜功的家伙,经常会梦到飞行或坠地。梦弥补他们人格的不足,同时警告他们在现阶段有危险。如果忽视梦的警告,就会真的发生意外,严重者可能跳楼或发生交通事故。

我记得在某个病例中,有个男人做了几件见不得人的事,他对危险的登山活动逐渐发展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以作为补偿。他寻求“超越自我”。有一晚,他梦见自己在一座高山山顶上滑跤,跃进空虚的大气里。当我听完这个梦后,马上意识到将有危险,于是千方百计强调那警告,并劝他少去爬山,我甚至告诉他这个梦预示着他会在登山中意外死亡。可是一切都白说了,六个月后,他便“跃进大气里”。那个登山指导员看见他和一位朋友在危险的地方顺着一条绳往下爬,他的朋友发现岩架上有个暂时可以立脚的地方,做梦者于是跟着他下去。突然间,他松开手,根据那指导员说的,“他好像跃进大气里”,刚好掉在他朋友身上,因此两人双双死亡。

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有个自食其力的女人,她不仅品行好,而且办事能力又好,但她常做噩梦,梦里提到她曾做过各种不道德的事。当我将秘密揭露出来的时候,她愤怒地拒绝承认。于是那些梦的威胁愈来愈大,而且常常涉及她独自在林中散步,并沉醉在热烈幻想中。我意识到她有危险了,但她对我的警告充耳不闻。不久,她在林中遭到一个性变态者无礼的攻击,如果不是有人听到她的尖叫声赶来,她一定会被害死。

这并没有什么魔术或法力,她的梦告诉我,这个女人内心深处渴求这一类冒险——就像那个登山者潜意识里企求发现并解决困难的满足。很明显,他们两个都得不偿失,她好几块骨头裂了,而他则赔上了一条性命。

因此,梦有时在意外还没有真正发生前就可能预演出来。这未必是奇迹或是先知先觉。我们生命中的许多危机都有一段悠长的潜伏历史。我们朝着危机一步步地走去,并没有察觉累积起来的危险。但意识所不能看到的,通常都为我们的潜意识所认知,潜意识能通过梦把消息传达出来。

梦可能以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似乎又不常常这样,因此,假设有一只慈悲的手一到危险关头就制止我们,是相当可疑的。说得确切点,这个慈悲的动力有时发挥作用,有时则停止运作。那只神秘的手甚至可能指向灭亡之路。梦有时被证明为陷阱,或以陷阱的姿态出现。

在处理梦时,我们不能太过天真,因为梦源于一种不大像是人类精神的,反而有点儿像宇宙的气息——一种糅合了美、悲壮和残酷的精神。如果想表现这种精神的特征,则不必一味把时间花在现代人的意识上,应该进一步研究古代的神话或原始森林的传说。我并不否定从文明社会进化而来的丰硕成果。但这些成果是以对其他事物的损害为代价换回来的,而损害的程度,我们很少作适当估量。我之所以比较人类未开化和文明时期的状态,旨在表明这些损害和成果间的平衡。

未开化的人比“理性”的现代人更易受直觉支配,后者已知道“控制”自己。在这段文明化的进程中,梦逐渐从人类心灵较深的直觉层划分我们的意识,甚至最后以心理现象的身体基础来划分。很幸运,我们并没有失去这些基本的直觉层,它们仍旧是潜意识的部分,即便它们只以梦的形式表达自己。这些直觉现象——顺便说一下,有人往往不明白这些直觉现象是什么,因为它们的特性是象征性的——在我所谓梦的弥补作用中承担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

为了精神稳定和生理健康,潜意识和意识必须完美地联结,齐头并进。如果这两者分离或分裂,心理马上就会出毛病。有关这点,梦象征是最主要的信差,它们负责直觉和人类心灵理性两地的信息,而且它们的分析使贫乏的意识充实而多姿多彩,以至于意识还要再学习了解直觉遗忘的语言。

当然,因为梦经常在人不知不觉或未了解的情况下消逝,难免有人对它的作用产生怀疑。在日常生活中,了解梦往往被认为是多余的。我通过东非洲某原始部落的案例证明了这一点。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部落的人否认他们有任何梦,但经过细心旁敲侧击的谈话后,很快就知道他们像其他人一样有梦,但他们只是相信他们的梦没有意义可言。他们对我说:“普通人的梦毫无意义。”认为那些酋长和巫医的梦才有重大关系。因为这些与该部落的福祉有关,所以他们的梦才有意义。

当这些人承认有梦,不过又认为梦没有任何意义时,他们就像现代人一样,以为梦之所以没有任何意义,纯粹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但即使文明人有时也注意到梦能使情绪变好或变坏。梦曾被“了解过”,但了解的方式是潜在的。这是一般的情形。唯有在一个梦给人特别深刻的印象时,以及在固定时间间隔重复出现的情形下,大家才会想到要了解一下梦。

因此,我该严厉指责那些愚昧或牵强附会的分析。有些人的精神状况太不平衡,以至于在分析他们的梦时产生极大的危险。在不平衡的状况下,极端偏颇的意识被回应的非理性或“疯狂”的潜意识所截断,这两者不该在没有采取特别谨慎的态度下集合在一起。

说得再简单点儿,相信现成的解析梦的系统指引,实在愚不可及,不要以为买几本参考书翻翻,看看某个特别象征的意义,就会分析梦。任何梦象征的意义都不能与个体所梦到的象征意义分开,而且没有哪种解释可以把梦的意义说得十全十美。每个个体的潜意识需要弥补的实在太多,以至于意识心灵无法肯定到底能把梦和梦的象征如何分类。

没错,的确有一些有代表性而经常出现的梦和象征。比如,坠下、飞行、被危险的动物或敌人迫害,在公共场所穿着奇装异服,在人群中匆匆忙忙或迷路,在手执无用的武器或全然无法防御的情形下搏斗,茫然地一味向前跑。一种典型的幼儿意念是梦到长得无限大或无限小,或是变成另一种东西——例如,在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梦游仙境》一书中,就可以找到最好的例子。但我必须强调,这些意念一定要以梦本身的背景来研究,而不能作为自我解释的暗号。

回想梦境是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在一些例子中,有些人从孩提时代到后期的成年生活一直梦到同样的梦。这种梦往往企图对做梦者的生活中的某种特别缺憾作一补偿,或者可以溯源至某次令人得到惨痛教训的行为所留下的一些特异的偏见,也许有时是一种对未来重大事件的预测和期待。

过去几年来我总梦到一个场景,在此场景中,我“发现”我的房子有一部分我不清楚的地方,有时是我很早就去世的双亲的住处——令我大感惊讶的是,在这个住处,父亲有一间用来研究鱼类比较解剖学的实验室,而母亲则经营一家给幽灵住的旅馆。这些陌生的客房往往是早已遗忘的历史建筑物,不过仍是我所继承的产业,它包括有趣而古旧的家具。在这些梦的后期,我发现一间旧图书馆,里面都是些我不熟悉的书。后来,在最后的一个梦中,我打开其中一本,发现一大堆不可思议的象征性图片。当我醒来时,我兴奋得跳了起来。

在最后一个梦未出现前,我向一家专售古物研究方面的书店订购了一套编辑一流的中古炼金术的书。我在文献里发现一句引文,认为这与早期拜占庭的炼金术有关,于是想查查看。在梦到那本我不晓得的书的几个星期之后,书店寄来一个包,里面有一本16世纪时期的旧书。这本书图文并茂,其中那迷人的象征性图片立刻让我想起那些我在梦中看见的图片。因为发现炼金术的理论是我研究心理学的开始,所以研究炼金术成为我工作的重要部分,至此,重复出现的梦中的意念也就一目了然了。那幢房子当然是我人格的象征,是我个人兴趣的意识范围,而那些无名的别馆,表示我期待的意识心灵当时没注意到的新的兴趣点和研究的范围。从三十年前那一时刻起,我就再也从未做过同样的梦。

二、梦 的 解 释

记号和象征是有分别的,记号往往比呈现的概念意义要少,而象征则往往代表某些比表面和直接意义更多的东西。此外,象征是一种自然而不造作的产物。没有哪个天才可以坐下来,手执笔说:“我现在要发明一个象征。”谁也不肯凭借逻辑的结论,或者慎重的意图,得到合理的念头,然后以“象征的”形式表现出来。不论谁把什么奇异珍怪的东西加在这类观念上,它仍旧只是个记号而已,与有意识的思考联结,并非暗示某些未明事物的象征。在梦中,象征自然地发生,因为梦是偶然地发生而非发明的,因此是所有有关象征知识的主要来源。

必须指出,象征并非单单在梦中发生,它以各种表象形式出现,包括象征的思考和感情,象征的动作和情势。通常来讲,似乎无生命的物体也在象征模式的安排下与潜意识合作。世间确实有许多人说及主人一死,钟也随即不动的真实故事。其中一个便是关于普鲁士王腓特烈大帝皇宫中的摆钟。当大帝命丧黄泉之际,该摆钟随即停止摆动了。其他较普遍的例子是:当某人魂归天国时,镜子会破裂,或墙上的画会掉下来;还有,在某人情绪波动不定时,他身处的房子会出现极微小而无法解释的破损。即使抱有怀疑态度的人拒绝相信这类报告,这种故事也总是会突然出现。单就这点来看,就足以证明它们在心理学上的重要性。

不过,象征有许多种,最重要的并非是个别的,而是有“集体”性质和起源的象征。这些主要是宗教的意象。信教者假定这些意象是神性的起源——它们曾向人类启示;怀疑者则冷淡地说,它们是被捏造出来的。其实这两者都有错。没错,正如怀疑者所注意到的,几个世纪以来,宗教象征和概念一向是意识细心推敲琢磨的对象。同样,当信教者意指它们的起源,至今已埋在似乎没有人类根源的神秘过去里,一样是确定的。但事实上,它们是“集体表象”,从初期的梦和有创造力的幻想中放射出来,而且这些意象是无意识、自然而然的表明,绝非有意的杜撰。

这个事实——对解梦有直接和重要的关系。很明显,如果你假定梦有象征意义,那你的解释,和那些认定梦只不过是掩饰我们已知的情绪或思想的人不同,如果像后者这样,那梦的解释就没什么意义,因为你只会发现你早已知道的事情而已。

因为这个缘故,我通常对学生说:“尽你所能地学习象征意义,然后在分析梦时把象征意义全部忘掉。”这个忠告有实际的重要性,以至我把它当做一个规则,提醒自己绝对无法充分地了解别人的梦而达到准确无误的解释的程度。我这样做,无非为了阻止我自己的联想和反应的激烈,它说不定以不同的方式胜过病人的不安和犹疑不决。这对治疗有很大的效用,分析者可以借此准确地得到梦的特别信息,不过他必须完全透彻地探索整个梦的内容。

我和弗洛伊德一起工作时所做的一个梦,可以说明这点。我梦到自己在“家里”,似乎是在二楼的起居室,这房间既舒适又宜人,全是18世纪的设计风格。我奇怪自己从没看过这个房间,不晓得一楼是什么样子。我下楼去,发现这地方很黑,墙上都是镶嵌板,这里的家具是16世纪的,甚至更早一点。我非常惊讶,出于好奇,想把这整幢房子的结构看个一清二楚。我来到一道厚重的门前,用力打开它,发现一道向下通向地下室的阶梯。我沿着石阶梯走到一个较大的圆顶房间,地板是用大块的厚石板铺砌而成,墙壁看起来很陈旧,细看墙上的灰泥,发现其中掺杂着碎瓦片。很明显,这是罗马式的墙,我变得愈来愈好奇。在角落里,我看见一块上面有铁环的石板,拉起那石板,看见还有另外一道窄楼梯。我沿着楼梯,来到一个类似史前墓穴的山洞,里面有两个头盖骨、一些骨块以及一些陶器碎片,到这里,我就醒过来了。

如果弗洛伊德在分析这个梦时,照着我的方法去探查它的特殊背景而去联想,只会愈想愈远,恐怕他会离题万里,而且忽略了他自己的真正问题。其实,那梦是我生活的简史,是我心智的发展史。我在一幢有二百年历史的房子里长大,而大部分家具则更古旧,大概有三百年历史。在思想上,我迄今神游于康德和叔本华两位大哲的哲学中,当时最新的思想是杜威的作品。在这不久之前,我仍与深受中古思想影响的双亲同住,他们一直相信神的无限力量统御全世界,虽然这世界已变得陈旧而落后。我的基督教信仰在遇到东方宗教和希腊哲学时,难免会格格不入,这就是为什么一楼会这么安静、黑暗,以及无人居住。

而对历史产生兴趣,始于我对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的关注。当时我是解剖学会的一名助理员,对化石时代的人骨醉心不已,尤其对尼安德塔人的研究,以及争论已久的杜博猿人属的头盖骨十分神往。事实上,这些都是我对那个梦的真正联想。但我不敢对弗洛伊德提起头盖骨、骸骨或尸体的事,因为我知道这不会受到他的欢迎,他怀有我预料他会早死的奇怪念头。后来,他凭以下的事得出结论:我在本来对保存木乃伊发生兴趣,那是我们1929年乘船到美国中途上岸观光的地方。因为我从最近的经验中深深地感到,弗洛伊德和我之间在精神世界和背景上有一道几乎无法弥合的鸿沟,所以不愿意把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害怕如果我把自己的内在世界向他敞开,他不仅会瞠目结舌,而且会破坏我们的友情。我感到自己在心理上有些不确定,所以几乎不假思索地告诉他一个有关我的“自由联想”的谎话,以免把个人和与他全然不同的架构点明,反正这只有吃力不讨好而已。

我必须为这段对弗洛伊德叙述我的梦的冗长介绍而抱歉。不过这是当人介入真正的梦的分析时,遭遇到困难的很好例子。很多事都需取决于分析者与被分析者之间的个人差异。

我很快就发现弗洛伊德企图在我身上找出矛盾的意愿,于是试探性地提议说我所梦见的那些头盖骨可能是指我家里某些人的死因。这个提议令他满意,但是我却不满意这个“假”结论。

当我在尝试寻找答复弗洛伊德问题的适当答案时,突然被一种在心理学的理解上,扮演主观因素角色的直觉所困扰。我的直觉是那么强烈,只想到如何脱离这麻烦的纠缠,于是我就以撒谎这种简单的方法来解决。这样做不仅有失高尚,而且在道德上也站不住脚。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会冒与弗洛伊德争执的危险——由于种种原因,我并不希望这么做。

我的直觉是由出乎意料的洞察力组成的,使我认清梦指向“我自己”“我的”生活和“我的”世界,以及我的整个实体,都在和另一个具有理性和追求自己目标的奇异心灵所建立的理论架构对抗。我霎时就理解了我的梦所代表的意义。

这项冲突说明了梦的分析的一个重要问题,它不是一种技术,可以像两个人之间用辩证法交换意见,而是只要学习、根据规则来适应即可。如果将它视为机械性的技术,做梦者个人的心灵就会迷失,而治疗就仅限于一个简单的问题——在分析者和被分析者之间,谁会支配谁?因为这个原因,我放弃了催眠治疗,不愿意用自己的意志压迫别人,而希望治疗的过程完全出自病人自己的人格,而不为我的提示所影响,因为那只有短暂的效果。我的目的在于保证和维持病人的自尊和自由,好让他能根据自己的意愿而活。在和弗洛伊德交换意见后,我逐渐领悟到我们在建构有关人与其心灵的一般理论之前,应该学习更多有关我们要处理的人类真正的问题。

个体是唯一的实在,我们愈是轻视个体,一味地朝着人类抽象观念走去,那我们就会愈走愈错,跌进迷阵。在现今社会急剧而快速的改变中,实在需要了解更多有关人类个体的事,因为我们所知有限,而且有很多方面要由个体的精神和道德的素养而定。但如果我们想有高瞻远瞩的眼光,想把事情看得透彻,就非得要去了解人类的过去——人类的现在反而可放在次要位置。那就是为什么明了神话和象征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了。

三、梦境中的原型

我已提过梦有弥补作用的假设,这项假设意指梦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现象,能将潜意识的反应或自然的冲动传递给意识。许多梦都能通过做梦者的帮助来解释,因为他不仅提供联想,还能说出梦的意象的前后关系,通过这些,我们就可以一窥梦之全貌。

这一方法足以应付所有一般事例,比如你的亲戚、朋友或病人在谈话中把他的梦向你吐露。但当谈到引起强迫观念或是情绪澎湃的梦时,做梦者所产生的联想往往不一定能提供令人满意的解释。遇到这类个案时,我们必须考虑到梦中所发生的元素并非个例,因而不能出自做梦者的个人经历。这些元素——弗洛伊德称为“古代残存物”,不能以个人生活中的东西加以解释,因为它似乎是人类心灵原始的、先天遗传下来的形式。

正如人类的身体相当于各种器官的博物馆,每种器官都有其长期演进的历史,因此我们期待发现心灵也以一种相类似的方式构成,它绝不可能是没有历史背景的产物。我所谓的“历史”,并非意指心灵意识参照过去的语言和其他文化传统的方法来建立自己,我指的是原始人类——他们的心灵仍然接近动物的心理——在生物史前时无意识的发展过程。

这种远古的人类心灵是我们精神基本的形式,就好像我们身体的结构是建立在哺乳动物的解剖类型的基础上一样。熟练的解剖学家或生物学家能发现我们体内有许多这类原始模式的痕迹。有经验的精神研究员能在现代人的梦境图画和原始心灵的产物——“集合意象”和神话意念之间,同样能看到类似的东西。不过,正如生物学家需要比较解剖学的学识,心理学家没有“心灵比较解剖学”也无法行事。事实上,如果硬要把上述两家作一区分,那心理学家不仅必须对梦和其他潜意识活动的产物有丰富的经验,而且对广义的神话也必须有深入的了解。没有这种知识,谁也不能认清重要的类推。例如,不可能了解强迫神经症和古老恶魔附身之间的相似性。

我对“古代残存物”——“原型”或“原始意象”的意见,经常受到许多缺乏梦心理学和丰富神话知识的人的批评。“原型”这个名词,往往被误解为意指某些明确的神话意象或意念。其实这些只不过是有意识的表象,假设这种易变的表象可以遗传,实在荒谬。

原型是形成这种意念表象的倾向——表象可以在不失去其基本模式下而改变许多细节。例如,敌对教友有许多意念的表象,但意念本身保持一致。批评我的人错误地假设我在研究“遗传的表象”,因此他们忘掉原型的观念,而只认为那是种迷信。他们没考虑到如果原型是始于我们意识的表象,我们就一定会了解,而且当它们呈现在我们的意识中时,我们不会惊慌失措。说实在的,它们是个本能的“倾向”,就像鸟筑巢,蚂蚁形成有组织的群体一样明显。

现在我必须澄清本能和原型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本能是生理上的冲动,而且被感官认知,但同时,它们也在幻想中表示自己,往往只以象征的意象去显现自己的存在,这些表现就是我所谓的原型。它们没有已知的起源,而且随时随地复制自己。

记得许多例子是有人因为被自己的和孩子的梦所困惑而找我。他们完全不理解梦这个字眼,因为做的梦有许多他们说不出来的意象,虽然这些病人中有些还受过高等教育,甚至其中有些人本身就是精神病医生。

我清楚地记得一个教授的例子,他有个突然而至的幻象,以为自己发狂了。他带着非常恐慌的心情来找我。我只是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有四百年历史的书出来,翻开一页,上面印有古木刻,且有叙述他这类的想象的文字。“你根本没理由相信自己发狂了”,我对他说,“他们在四百年前就知道你的幻象了。”他因而减轻了恐惧感,而且正常多了。

我还记得一个十分重要的个案,这个人自己就是精神病医生。有一天,他带着一本小册子来找我,这是他十岁的女儿在圣诞节时送给他的,上面画有她在八岁时所做的一连串梦,这串不可思议的梦实在是我生平仅见。我颇能理解她父亲不停地被这串梦困扰的原因,虽然这串梦天真烂漫,但极为可怕,它们所含的原始意象完全超乎她父亲的理解范围。以下是那些梦的关联意念:

(一)“妖魔鬼怪”,一只有许多角且像蛇的怪物杀死并吞下所有其他动物。但神从四个角落里出现。其实是四位不同的神,他们使所有死去的动物复活。

(二)升天,异教徒在天堂跳舞庆祝;下地狱,天使在那里做好事。

(三)一群小动物令做梦者吃惊。那些动物的身体变得很大,其中一只吞掉那小女孩。

(四)一只小老鼠被虫、蛇、鱼和人类渗入,因此老鼠变成人。这描写人类起源的四个阶段。

(五)女孩在显微镜下看一滴水,看见那滴水里面布满树枝。这描写世界起源。

(六)一个坏男孩有一块泥巴,每个人经过时,他都用它的一部分丢他们,因此所有路过的人都变坏了。

(七)一个醉妇掉进水里,从水中出来后变得清醒,且获重生。

(八)背景是美国,许多人被蚂蚁攻击,在蚁堆上打滚。做梦者也因惊慌而掉进河里。

(九)月亮上有个沙漠,做梦者陷在地上太深,以至下到地狱。

(十)在这个梦中,那女孩看见一个发光球体。她摸这个球体时,有蒸汽喷射出来,一个男人出现,把她杀死。

(十一)那女孩梦见自己病得很严重,突然间,有鸟儿从她的皮肤里面飞出来,她豁然痊愈。

(十二)一群蚊子把太阳、月亮及所有星星都弄得黯然无光,但有一颗例外,就是那颗掉在做梦者身上的星星。

在没有删减的德文原著中,每个梦开始的用语和旧的童话故事一样——“从前……”就这开场白而言,那个小做梦者暗示她感到每个梦都好像是某类童话,她想把它们当作圣诞礼物告诉她父亲。父亲想借它们的前后关系说明这些梦,但他无能为力,因为仿佛不存在任何与梦有关的个人联想。

这些梦是不是故意杜撰的,真实性有多大,要看对那小孩子认识有多深而定。在这个例子中,那位父亲深信那些梦是确实的,我对这点毫无疑问。我也认识那个小女孩,但这是在她把她的梦说给她父亲之前,因此没有机会问及这些梦。她在国外生活,于该年圣诞节后死于传染病。

她的梦相当怪异,很明显,主要的观念含有哲学意义。举一个梦为例来说,一个魔鬼杀死其他动物,但上帝以神力令它们重生,或恢复原状。在西方国家,这观念可从基督教传统中窥见一二。《使徒行传》第三章第二十一节有明确的记载:“天必留他,等到万物复兴的时候,就是神从创世以来,先知的口所说的。”早期的希腊教会主教们认为,到末日时,救世主会恢复万物原来完美的状态。但根据《马太福音》第十七章第十一节所云,早就有个旧犹太传统,那就是“以利亚,固然先来,度要复兴万事”。而《哥林多前书》第十五章第二十二节亦有同样的说法:“在亚当里众人都死了。”同样,在基督里众人也都要复活。

有人猜测那小女孩在她的宗教教育里碰到了这个思想,但她没什么宗教知识背景。她父母亲虽然名义上是基督徒,但事实上,他们只是从道听途说中知道《圣经》的话语,因此也不大可能把这个深奥的“恢复原状”的意念说给那女孩听。而且很明显,她父亲绝没有听过这个神话的观念。

这十二个梦中有九个受到破坏和恢复主题的影响,这些梦没有一丝受过基督教教育影响的痕迹,反而与原始的神话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可以由其他意念——“宇宙开辟的神话”(世界和人类),在第四、第五个梦中得到证实。相同的关联可以从我刚才引用的《哥林多前书》第十五章第二十二节里找到。在这段经文中,亚当和耶稣(死亡和重生)是连在一起的。

基督救世主的一般观念,属于基督教以前英雄和拯救者的主题,虽然英雄被怪物所吞噬,但最终以神奇的方式把要吞掉他的怪物制伏。谁也不清楚这种意念源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们甚至不知道如何研究这个问题。不过有一点倒可以肯定,那就是每一代似乎都晓得这是从前一个时期传下来的,因此我们可以推测,它源自一段人类还不晓得自己拥有英雄神话的时期。换句话说,那是在人类还没有有意识地反省自己在说什么的时期。那英雄人物是个原型,自太古时就已存在。

小孩子产生的原型特别有意义,因为我们有时可以确信小孩子没受到有关传统的直接影响。在此例子中,那女孩的家人对基督教传统只有皮毛的认识。虽然基督教主题也许会以诸如上帝、天使、天堂、地狱和魔鬼等观念作代表,但这个小女孩在处理这些观念时,却完全与基督教起源无关。

我们看看第一个梦里的神,它包含四个来自“四个角落”的神。这些角落代表什么呢?梦中并没有交代。四位一体本身就是奇怪的观念。但这个数字在许多宗教和哲学里却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在基督教,它被三位一体所取代,我们必须推断那个小女孩明白这个观念。但在今天的普通中产阶级家庭中,谁明白神话的四位一体?中世纪炼金术哲学的门人反而较为熟悉此观念,但这种哲学在18世纪初就销声匿迹了,而且被完全荒废了至少两百年。那么这个小女孩又怎会获得此观念的呢?长期的西方文化人情结形成的幻象?但这又不可能。

我们对那条有角的蛇也会提出同样的问题。没错,《圣经》里的确有许多有角的动物——比如在《启示录》里。但所有这些动物似乎都是四脚兽,它们的大君主是蛇。在16世纪的拉丁炼金术中,有角的蛇就是四角蛇,是墨丘利的象征,也是基督教三位一体的敌人。不过这种说法相当含混,据我目前的发现,只有一个作家主张这种说法,因此这小女孩绝对不可能知道。

第二个梦所出现的意念的确是非基督性的,而且包含一种可接受的逆转价值——例如,异教徒在天堂跳舞,而天使却在地狱做好事。这一象征暗示着一种相对的道德价值。那个小女孩怎么会发现这种可以和尼采天才的预见相媲美的观念呢?

这些问题又导出另一个问题:这些梦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做梦者是个原始时代的巫师,我们就可以合理地推测这些梦代表死亡、复活或恢复、世界起源、人类的创造,以及相对价值的哲学主题的变化。如果要以个人的标准去解释这些梦,一定会很棘手。毫无疑问,它们包含“集体意象”,类似教导原始部落年轻人长成成年人的理论。在这个时期,他们知道有关上帝或神的问题,世界和人类如何被创造,世界末日如何来临,以及死亡的意义。在基督教文化里,我们何时有机会汲取同样的知识?当然是在青春期。而许多人在老年期(临终前)才再开始想到这些事情。

这个小女孩遭遇到这两种情况,她接近青春期,同时也接近她生命的尽头。她梦中的象征并没有指出正常成年人生活的开始,只有许多破坏和恢复的暗示。其实,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些梦时,就有一种惊异的感觉,它们暗示着迫在眉睫的灾难。我之所以有此感觉,是由于我从象征中推论出了特别的补偿意义。这是在那种年龄的女孩的意识中不可能找到的。

这些梦打开一个生存和死亡的新而可怕的局面。我们大多数人在老年阶段回顾生命时才会找到这类意象,这些意象的情况令人记起古罗马人的谚语:“生命是个短暂的梦。”因为这个小女孩的生命就像罗马诗人所说的“牺牲青春的誓约”。经验显示,不可知的死亡的临近会将“预期阴影”投射在受害者的生命和梦中。而基督教教堂的祭坛正是一个一方面代表死亡,一方面代表复活的地方——死亡转化为永恒的生命。

现在我们已明白那个小女孩的梦是死亡的前奏曲,像佛教禅宗公案里说的故事。这个信息不像正统基督教的理论,反而更像古代原始的思想。它似乎始于历史传统之外,在长期以来遗忘的心灵源泉中,因为自史前时代,这些源泉就一直为有关生命与死亡的哲学和宗教思考提供营养。

看来,未来的事以产生特定的思考形式把阴影投射在小女孩身上。显然它们表达的特别形式多少还是个体性的,但一般的模式却仍是集体性的。我们不能假设每只新生的动物都能创造本身个别独有的本能,而且绝对不要假设人类个体借新生命来发明他们的特殊人类行为。就像本能一样,人类心灵的集体思维模式是天生和遗传的。当事件发生时,它们在每个人内心中产生的作用大致是相同的。

四、最 初 的 梦

亨利第一次来看我后的第二天说出以下的梦。

我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去旅行,我们从史马丹出发,打算去爬红角山。因为要扎营和演戏,所以只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我在戏中并没有担任什么角色。但我特别记得一个演员——一个年轻女人,她扮演了一个悲剧角色,并身穿长袍。

那时是白天,我想去峡谷那里,而其他人想要留下,我只好独自前往,把装备留在后头。后来,我发现自己在山谷那里完全迷失了方向。我希望回到原处,但我不清楚到底应该爬哪座山。我迟疑不决,想找人问问,最后有个老妇人告诉了我方向。

然后我从一个有别于我们早晨的出发点的地方爬上去。我只要转向右面的高处,然后沿着山坡,就可以回去。我在右面沿着木齿铁轮的山中轨道爬行。在左手边的车辆不断驶经我身旁,每辆车都藏有一个身穿蓝大衣的小人。听人说他们已经死了。我害怕后方来车,并不断回过头来看,以免被撞到,我的忧虑自不在话下。当我转向右方时,有些人在那里等我。他们带我去客栈。突然间倾盆大雨降下,我后悔没有把装备——背囊、机车带在身边,不过大家叫我明天再去拿。我接受了这个建议。

第一个梦经常呈现出一些“集体意象”,它们以整体的姿态出现,提供远景和未来展望,并且给予诊治者洞察做梦者内心世界的机会。

到底上述的梦对亨利的未来发展提供什么暗示?我们必须查验一下亨利提供的联想。

史马丹村曾是17世纪有名的瑞士自由斗士积纳殊的家乡。“演戏”使亨利想起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歌德的小说,叙述一个年轻人成熟的过程),他最喜欢这幕剧。至于那个女人,他在19世纪瑞士艺术家阿诺·布京所画的《死亡之岛》上看过类似的人物。一方面,他在分析者前称为“聪明的老女人”,另一方面,他又联想到柏斯礼的话剧《他们来到城市》中的打杂女佣人。木齿铁轮轨道使他想起自己孩提时堆砌的谷仓。

该梦所描述的“旅行”与亨利决定接受分析这件事有着显著的共同点。通常而言,发现无名的旅行往往象征个性化的过程。这种旅行发生在约翰·拜扬的《天路历程》或但丁的《神曲》里。在但丁的诗中,那个“旅行者”为寻找出路,来到一座他决定爬的山下,但因为山上有三种奇怪的动物,他终被逼下山谷,甚至下到地狱(最后他再次升华到灵魂净化境界,终于抵达天堂)。从这种类似中,我们可以推论出,亨利说不定有同样迷失方向和孤独寻找的阶段。他生命旅程的第一部分以爬山作代表,企图从潜意识提升到一个超越自我的观点——即提升到一种增强的意识。

史马丹是旅行出发点的名字,这是积纳殊为了从法国人手上解放瑞士的维力管区而发动战争的地方。积纳殊和亨利有些共同的特征:像亨利一样,他也是一个新教徒,爱上了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女郎;此外,亨利的分析要从恋母情结和恐惧的生活中解放出来,而积纳殊也是为了解放而战。我们可以解释这是亨利为自由而战获得成功的好预兆。旅行的目的地是红角山,他并不知道此山在瑞士西部。“红”这个字触动亨利的感情问题,红色通常是感情或激情的象征,但这对亨利而言是发育不完善的,而“角”令他想起他孩提时代面包店内的半月形蛋糕。

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大家就停下来,亨利可以借此改变被动状态,这也是属于他的本性,不过其重点在“演戏”上。去看戏是逃避戏剧人生的一般方法。观众可以融入每个角色中,还可以继续神游太空。当他联想起《少年维特的烦恼》的记忆时,这种过程也许可以令亨利内在的经验得以发展。

亨利被那女人的外形所打动,也实在不足为奇,这意象类似他的母亲,同时象征他个人潜意识的阴性面。亨利把她和布京的《死亡之岛》连在一起,实在把他那忧郁的情绪表露无遗,这幅画好像有个身穿白袍的僧人,驾着载有一个棺材的小艇驶向荒岛。这里有个意味深长的双重矛盾:船的龙骨似乎暗示一个反方向——离开该岛,而那僧人的性别却无法确定。在亨利的联想中,这人绝对是雌雄同体的,这双重矛盾与亨利的“爱憎”感情一致,他灵魂中的对立仍然很相似——无显著特征——以至于不能明显地区分。

经过这段插曲后,亨利突然意识到那时是中午,他必须继续走下去。因此他再次向狭路那里走去。山中狭路是改变“环境”的象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使得老旧的心灵态度通向一个崭新的道路。亨利必须独自前往,他的自我要在没有帮助下克服障碍。因此他把背囊等装备留在后面——这举动意味着他的精神装备变成一个累赘,所以必须改变正常的方式以着手处理事务。

但他没有抵达那狭路,他迷失了方向,发现自己回到山谷那里。这次失败表明:当亨利决定积极活动时,他的心灵尚停留于以往被动的状态中,拒绝跟随自我。

亨利虽然身处于无助的环境中,不过他却羞于承认。就在此时,他遇到了一个老妇人,她把正确的路告诉他。除了接受她的意见外,他无计可施。那给予帮助的“老妇人”在神话和童话中便是众所周知的永恒智慧女性的象征。而理性主义者亨利迟疑地接受她,因为这接受需要“牺牲智慧”——一种抛弃成见的牺牲,这种牺牲在日常生活中是不可避免的。

他把“老妇人”这意象联想为蒲力斯特里有关新“梦想”城的戏剧中打杂的女佣人,在这出戏剧中,每个角色要经过一种启蒙才可登台。这联想似乎表示亨利曾本能地认为这面的对面是一些他要决定的事情。戏剧中的打杂女佣说,在那个城市里,“他们答应给我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她会变得既自恃又独立,一如亨利所寻求的。

如果像亨利这种有学术头脑的年轻人要有意识地选择心灵发展之途,他必须准备舍去他的旧态度。因此,通过那妇人的劝告,他必须爬到另一个不同的地方,也唯有这样,才有可能使他判断出必须脱离什么状况才能和团体联络——他心灵的另一些特质——那是他所欠缺的。

他爬木齿铁轮轨道,而且一直在右边爬——这是在意识那面。在左边,有些小汽车驶下来,每辆车上都藏有一个小人,亨利害怕行车没有注意到他,会从后面撞上来。他的担忧透露出亨利害怕潜伏在自我后面的东西。

那些身穿蓝衣服的人说不定还象征那些被机械贬抑的呆板智力思考。蓝色通常表示思考的作用,因此那些人或许是象征在空气太过稀薄的智力顶峰死去的观念或态度,他们同时也代表着亨利心灵无生命的内在部分。

该梦对于这些人做了个评论:“有人说他们死了。”但亨利并不这样认为。这句话是谁说的?那是一种声音——在梦中听到声音,是一种最有意义的事情。我认为梦中声音的出现和“自己”的介入是一样的,它代表一种在心灵集体原理中根源性的知识,而声音所说的是无可争辩的。

亨利洞察有关“死亡”的定律是该梦的转折点。他终于因为走上新方向——向右(意识的方向)往意识和外在世界走去——而抵达正确的地方。在那里,他发现那些留在后头的人正在等他,因此他可以逐渐意识到自己人格先前不知道的层面。由于他的自我能独自克服那些危险(可以令他更成熟和更稳定的成就),因此他能重新加入那团体或“集体”,得到庇荫和食物。

然后是一场雨,这场大雨释放紧张,令大地肥沃。在神话中,雨通常被认为是天和地之间的“爱的联结”,可当作诸神的神圣婚姻来理解。雨的字面意义可说是“溶解”。

下来后,亨利再次遇到象征集体价值的登山背囊和机车。他已经经历过一段加强自我意识的时期,也证明他能把握自己,现在他对于社会交际有种崭新的需求。不过,他接受朋友的劝告,在那等候,到第二天早上才把他的东西拿回来。因而他第二次顺从来自其他方面的劝告。第一次是顺从那老妇人,顺从一种主观的力量,一种原型意象,第二次便是顺从一个集体的模式。经过了这一步,亨利已跨越过一块里程碑,开始迈向成熟的大道。

如果亨利希望通过分析来预知内在发展,则这个梦可以说是特别有希望。那些令亨利灵魂陷入紧张状态的对立冲突明显地被象征出来。一方面,他的意识被强迫提升,另一方面,他却倾向被动的思考。同样,那个身穿白袍,令人感动的少妇意象(代表亨利敏感和罗曼蒂克的感情),和那些穿蓝大衣的尸体(代表他呆板的智力世界)也大大不同。不过,唯有经历最严酷的考验,亨利才有可能克服这些困难,并且令两者产生平衡。

五、神 论 的 梦

那些完全依赖理性的思考,而疏忽或压制每种心灵生活意义的人,往往对迷信有种无法解释的狂热。他们聆听神谕和预言的话,很容易受到魔术师和施咒者的蒙蔽和影响。因为梦弥补个人的外在生活,所以这种人智力的重点借着梦得到弥补——在梦中,他们面对非理性的事,而且无法逃掉。

亨利在分析梦的过程中经历过这种现象,而且留有深刻的印象。有四个特别的梦在他精神发展中代表决定性的里程碑。第一个梦是在分析开始十个后星期发生的。亨利的梦是这样的:

我独自在南美洲做冒险的旅行,后来很想回家。在一个位于高山的异地城市中,我想去火车站,这火车站在城市最高点的中心,因此我特别担心自己可能来不及。

不过幸好,我右手边有条拱形走道穿过那排房子——这里的房子很接近中古的建筑物——形成一条可通过墙的路,拱道的尽头可能就是火车站的所在地。这里的景色美得像画一样。我看见阳光和涂着颜料的房子。在黑暗的拱道入口处,有四个衣衫褴褛的人正躺在那里睡觉。我松了口气,向着那条拱道赶去——突然间,有个陌生的类似猎人的人走在我前头,很明显,他和我一样想赶上那班火车。

在接近那四个人的时候,他们变成中国人,并跳起来制止我们通过。在打斗中,我的左腿被其中一个中国人左脚的长趾甲弄伤。现在要由神谕来决定到底要不要开放那条路给我们,或是我们必须丧命。

我是他们第一个要对付的,我的朋友被拉到一旁,那中国人用一些细小的象牙棒和神商量。结果对我相当不利,但还有第二个机会。我被上锁,推到一边。我的朋友现在替代我的位置。在他面前,神谕要决定我第二次的命运。在这次机会中,神谕对我有利,我终于获救了。

我们马上可以看出这个梦奇特而异常的意义,以及丰富而紧密的象征。不过,亨利的意识心灵好像不想理睬这个梦。因为他怀疑潜意识的产物,认为不要把梦暴露于危险的合理化,而让梦在毫无干预的情况下引导他。因此我开始回避用我的分析,而给他一个建议,劝他翻阅和研究(一如梦中的中国人所做的一样)中国有名的神谕书——《易经》。

《易经》被称为“变易之书”,是一本智慧的古书,它的根源似乎只能回溯至神秘的古代,而这本书目前的面貌大概是三千年前传下来的。根据卫礼贤(把《易经》翻译成德文,且提供不少可供参考的注解的人)所说,中国哲学的两大流派——道家和儒家的思想都源于《易经》。这本书基于人和宇宙的“统一性”而假设,而且以对立的阳和阴(即是男女的抽象)作补充。全书有六十四个“符号”,每个都以六条线作代表,所有这些符号都包含阳和阴所有可能的组合,直线代表男性,断线代表女性。

每一个符号描述人类或宇宙形势的改变,而每个以图画语言方式表达的动作过程,都应配合时序运转。中国人向这些神谕咨询,看看哪个符号与某个特定时刻有关联。他们通过五十根小棒,用一个较复杂的方式求得一个特定数目。

今天,咨询《易经》较普遍的方法是用三个钱币,每次把三个钱币抛下,产生一条线。“头”代表男性线,算是一,“尾”代表女性线,算是二。要连丢六次,所得的数目会产生要咨询的符号或六线形(即是六条线)。

这种“算命”对我们的时代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即使那些承认《易经》是智慧宝藏的人,也很难相信咨询神谕不是过去神秘玄妙的经验。要抓住《易经》所涵盖的内容实在很难,因为今天一般人故意把所有神性的技巧当作古老而无聊的事忽略掉,然而,它们并非是一些无聊的事。它们是基于所谓的“不考虑历史的”原理(或更清楚地说,有意义的巧合)。它是基于内在潜意识知识的假设,而这假设把物质事件与心灵的状况连在一起,以至特定事件出现“偶发情形”或“巧合事情”,但实际上它有物质意义,这意义往往象征地通过与事件巧合的梦显示出来。

研读《易经》几个星期后,亨利照着我的建议(带着几分怀疑的态度)抛钱币。他在书中所发现的东西对他有一种极大的冲击,因为其中涉及不少他的神谕与他的梦的关系,而且指出他的一般心理状况。借着显著的“不考虑历史的”巧合,那由钱币模式表示的符号被称为蒙卦,或“年轻的愚行”。根据《易经》的经文,这六线形最上的三条线象征高山,有“保持静止”的意义,也可以解释为大门;最下的三条线代表水、深渊和月亮。所有这些象征都曾在亨利前述的梦中出现过。在许多其他陈述中,看来以下的警告最适合亨利:“在所有年轻的愚行中,最无望的事情,莫过于胡思乱想了。愈对这些不实的空想冥顽不灵,则愈易蒙羞。”

在这个复杂的方法中,神谕似乎直接与亨利的问题有关。这令他震惊不已。开始他竭力以意志压制它的影响力,但他或他的梦都无法逃避。尽管《易经》所表达的语言是那么艰深而迷惑,但其信息还是深深地打动了他。他逐渐被那些他一直否认而完全非理性的事情所征服,在阅读那些似乎与他梦中的象征非常一致的文字时,他有时沉默,有时兴奋。他说:“我必须要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仔细地想清楚。”他在我们还没谈完就离开了。他因患了流行性感冒,打电话来取消了下次会面,然后就一直没来找我。我等待(保持静止),因为我猜想他说不定还没消化那些神谕。

过了一个月,亨利终于出现了,他兴奋而困惑地述说他在这段时间遭遇过的事。最初,他的智力(他一直非常依赖的)受到非常大的震惊,而且他竭力想压制住。不过,不久他就承认自己无法摆脱与神谕沟通。他想再向那本书咨询,因为在梦中,他曾向神谕咨询过两次。但“蒙卦”经文清楚地禁止问第二个问题。亨利连续两晚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但在第三晚,有个强烈而富启发性的梦的意象突然出现在眼前:一个头盔和一把剑在空虚的大气中浮动。

亨利立刻拿起《易经》,随意翻到第三十章的注解。在这章中,他(非常惊异地)读到以下这段文字:执着的人就是火,它意指铠甲和头盔、枪矛和武器。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二次企图咨询神谕被禁止的原因了,因为在他的梦中,自我与第二个问题无关,只是那猎人需要第二次咨询神谕。

对于这些梦来说,显而易见,“梦的元素”应该解释为亨利内在人格的内容,而那六个“梦的意象”则是指他心灵特质的人格化。这些梦相当少见,但当它们出现时,余波最具威力。那就是为什么它们可以被称为“变形的梦”的原因。

这种图形力量的梦,做梦者只有少数的个人联想。亨利所能提供的信息,也只是他最近竭力想在智利找工作,但因为他是未婚男士而被拒于门外。他同时知道有些中国人会留长左手的指甲,这象征他们不工作,而埋首于冥想中。

亨利的失败(在南美找工作)在该梦中呈现出来。在梦中,他被运送到一个南边炎热的世界——这个世界和欧洲相对应,他称为未开化、无人居住和肉欲的世界。它代表着一幅潜意识领域的绝佳象征性图片。

这一领域与有教养的知识分子和支配亨利意识心灵的瑞士清教主义对立。其实,这是他的自然“阴邪国”,虽然渴求已久,但过了不久,就会觉得那里似乎太不舒服。他从地下、黑暗和物质的能力(以南美作象征)中,退回到光明、自己的母亲和未婚妻的梦中。他突然认识到他离它们有多远,而且发现独自在一个“异国城市”里。

这意识的增加在梦中以“较高层面”作象征——那城市建在山上。因此亨利在“阴邪国”里“爬上”更大的意识里去。在那里他希望“找到回家的路”。这登山的问题早已在第一个梦中令他困扰不已。此外,一如在圣人和妓女的梦中,或在许多神话故事中,山往往象征启示的地方,那里也许会发生变形或改变。

很奇怪,在亨利的梦中,“自己”的所在地以人类集体交通中心——火车站作代表,这也许是因为“自己”(如果做梦者年纪很轻,而且精神发展的程度相当低)往往被个人经验领域的对象象征化——通常是一个很平凡的对象,不过仍可以补偿做梦者的高远抱负。

纵使亨利确实不知道火车站在哪里,但他仍然假设它在城市的中央,于此,一如早期的几个梦中,他得到潜意识的帮助。亨利的意识头脑,和他身为工程师的工作一致,所以他也喜欢自己的内在世界与像火车站这种文明理性的产物发生关系。可是该梦却反对这种态度,指出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途径。

那路径指向“下面”和通过一个黑暗的拱门,拱门的出入口也是识阈的象征,这地方潜伏着危险,同时也是分开和联结的地方。且不论亨利正在找寻火车站——它把未开化的南美和欧洲连在一起——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暗的拱门出入口前,那里有四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直直地躺卧在地上,堵住通道。该梦没有把他们加以区别,因此他们也许是一个男性整体的四个无特征的层面(四的数目,是整体和完全的象征,代表我在我的著作中所讨论的原型),因而那些中国人代表着亨利无法通过的潜意识男性心灵部分,因为“通向自己的路”(即心灵中心)被他们堵住,他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才可以继续旅程。

亨利仍然没注意到逼近的危险,他匆匆地朝出入口走去,希望最后能抵达火车站。但在路途中,他碰到自己的“阴邪面”——他那无生气、未开化面,以伪装世俗而粗鲁的猎人出现。这意象的出现也许意指亨利内在的自我被他外在(补偿)面——代表他受压制的情绪和非理性的特色——所合并。这种阴邪意象把自身推过意识自我来到前景,此外,因为它把潜意识特质的活动和自治权具体化,所以它成为每件事最恰当的命运信差。

该梦已渐渐达到高潮,在亨利、猎人和四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的混战中,亨利的左腿被其中一个中国人的左脚长趾甲刮伤。

中国人同时也可说是代表“黄土”,因为那四个中国人像其他中国人一样与土地有关,亨利正是要接受这种土地与地下特质。在他梦中所遇到自己心灵潜意识男性的整体,有一种他智力的意识面所缺少的地下物质。因此他知道那四个衣衫褴褛的意象是中国人这一事实,这显示了亨利对自然和自己的对手增加了内在的警觉性。

亨利曾听说过中国人有时让他们左手的指甲长长,但在梦中,那指甲却长在左脚上。换句话说,它们是爪。这也许指出中国人的观点和亨利的观点实在相差太远,所以他受到伤害。正如我们所知,亨利对地下、女性以及他个性的物质奥秘的意识态度是最不确定且正反感情并有的。这种以他的“左脚”作象征的态度(他仍旧害怕的女性、潜意识面的观点或“立足点”)被那些中国人所伤害。

不过,这种“伤害”本身并没有引起改变。每种变形本身都需要有先决条件,即可“结束旧有的天地”——摒除一种食古不化的哲学生活。正如汉德博士所指出的,在启蒙祭仪中,年轻人必须忍受一种象征式的死亡才可以再生,而成为一个男人,然后被引进部落里做一个合格的成员。因此,那工程师的科学、有逻辑的态度必须减弱,以为新的态度留些余地。

在工程师的心灵中,任何“非理性”的东西都会被压制,因此它本身往往在“梦世界”中以戏剧性的矛盾显示出来。因此以陌生而原始的“神谕游戏”的方式出现在亨利梦中的非理性的东西,对人类的命运确实有种可怕而不能说明的力量。亨利的理性自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无条件地投降。

不过像亨利这种无经验和不成熟的人的意识头脑,实在不能充分地准备这种行动。他失去转运的机会,他的生活也被淹没了。他被抓住,无法继续他惯常的路或选择回家——以逃避他成人的责任。

接着,亨利的意识、文明的自我被束缚和丢在一边,而那个猎人则被容许代替他的地位,向神谕咨询。亨利的生命要看结果而定,但当自我被孤立地监禁时,那些在“阴邪意象”中具体化的潜意识内容也许会带来帮助和解决的办法。当人认知这种内容的存在并感受到它们的力量后,这就变得可行了。它们可以成为我们有意识地承认的永久伴侣。因为那猎人在他的地位中赢得那个游戏,亨利获救了。

六、最 后 的 梦

还有一个梦证实了亨利的洞察。经过一些与他日常生活有关但不重要而且简短的梦后,最后一个梦具有最丰富的象征,而且还有所谓的“伟大的梦”的特征。

我们四个人组成一个友好团体,我们有下述的经验。“黄昏时分”,我们坐在一张未加工的木制长桌前,用三种不同的容器喝东西:用一个利口酒杯喝一种清澈、黄色的甜利口酒;用另一个酒杯喝红色的解百纳酒;最后是用一个形状古雅的大容器来喝茶。此外,还有一个含蓄而优雅的女孩和我们在一起,她把她的利口酒倒进茶里。

“晚上”,我们从巴黎一场酒宴回来,我们中有一个人是法国总统。我们在他的皇宫里行走,来到阳台,看见他在我们下面一条铺满雪的街道上。当时他喝醉了,向着一大堆雪小便。他的膀胱似乎有撒不完的尿。随后他去追赶一个老处女,她怀中抱着一个裹着棕色毯子的小孩。他用尿去喷那小孩。那老处女感到有些湿气,但以为那是小孩的尿。她匆匆地大踏步离开。

“早上”,在冬天阳光闪耀的街道上有一个黑人,他全身赤裸但纯净而庄严。他朝着东边伯尔尼(瑞士首都)走去。我们是在法属瑞士。我们决定去拜访他。

“中午”,经过长时间坐汽车通过那寂寥的雪地后,我们来到一个城市,走进一幢那位黑人很可能投宿的黑暗房子。我们非常害怕他会冻死。不过,他的仆人——像他一样黑——接待了我们。那位黑人和仆人都是哑巴。我们从带来的背囊里找寻,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当作礼物送给那位黑人。它必须是一件有文化特色的东西。我是第一个下定决心的人。我从地上捡起一包火柴,带着敬意送给那位黑人。在我们都送出礼物之后,我们和那位黑人参加了一个快乐的宴会——一个狂欢的酒宴。

仅瞄瞄该梦的四个时分,就会产生一种异常的印象,它包含一整天,而且移向“右边”——意识的方向。活动从黄昏开始,然后在中午结束——正当太阳最热的时候。因此那“一日”的周期似乎是一个整体的模式。

在这梦中,四个朋友似乎象征了亨利心灵的男子气概,而他们的四个“行动”,令人想起曼陀罗最重要的结构。他们首先来自东边,然后是西边,然后一直移向瑞士的首都(即是中心)时,它们似乎在描述一种竭力在中心联合的对立模式。而这点着重在时间活动——下降至潜意识的晚上,随即太阳升起,开始面对光明的意识。

该梦从黄昏开始,这段时间内,意识阈降低,潜意识的刺激和意象都可以通过。在这种情形下(当男性的女性面最容易被唤起的时候),一个女性意象加入那四个朋友,实在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她是属于他们四个的阴性意象(“含蓄而纤细”令亨利想起他妹妹),而且和他们每个人联结。桌上有三种不同特征的容器,它们内凹而善于接纳,确实是女性面的象征。其实,他们用这些容器来表示他们之间有种相互而密切的关系。这些容器不仅形状不同,而且里面液体的颜色也不同,这些对立分开的液体——甜和苦、红和黄、易醉和清醒——完全混在一起。他们五个在场的人把酒喝光后,都沉浸在潜意识的沟通中。

那女孩似乎是个秘密媒介,促进事件发生的触媒剂(因为她阴性特质扮演的角色就是引导男人进入他的潜意识,因而会强迫他进一步回想,并增强意识)。

该梦的第二部分告诉我们更多当“晚”发生的事。四个朋友突然发现他们在巴黎(在瑞士人看来,这是代表色情、欢乐和情爱的都市),而那四个意象有某种区别,尤其是该梦的自我与代表未发展和潜意识的感情作用的“法国总统”之间的区别。

自我(亨利和两个朋友,也许可视作他半意识作用的代表)从阳台高处往下看那位总统,他不稳定,沉浸于自己的本能中。他在醉酒的状态下在街上小便,自己却一无所觉,像个没有文化的人,照着自己的动物本能行事。因此那位总统与那位优秀的瑞士中产阶级科学家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只有在潜意识最黑暗的晚上,亨利才能显现这一面。

不过,那个总统意象也有其非常积极的一面。他的尿(可作内心欲望之泉的象征)似乎永不枯竭。它证明充裕、有创造力和生命力的力量(举例来说,未开化的人认为万物来自身体——头发、大便、小便或鼠尾草等,都有神秘的力量)。因此,这不愉快的总统意象同时也是一种权力的符号,而且往往附在自我的阴邪面里。他在小便时不仅不会感到尴尬,而且追赶一个抱小孩的老处女,对着小孩撒尿。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老处女”是人害羞的对立或弥补,以及该梦第一部分的阴性特质。纵使那女人很老,看来像个母亲,但她却仍旧是个处女,亨利把她跟圣母玛利亚和小孩耶稣的原型意象联想在一起。不过这小孩是在一张棕色(地球的颜色)毯子里,令他看来较像“救主耶稣基督”的地下、固执土地的相反意象,而不像天上的小孩。那位向小孩撒尿的总统似乎要把洗礼滑稽化。如果我们把那小孩当作亨利内在幼稚期潜在力的象征,那么通过这个祭仪,他会得到力量。但该梦就此打住,那女人带着那小孩匆匆离开。

这景象标示该梦的转折。接下来是早上,在最后的插曲当中,每件黑暗、黑色、未开化和有力的东西全都聚在一起,以一个全身赤裸、真实而纯净、庄严的黑人作象征。

一如黑暗和明亮的早晨,热尿和冷雪的对立,那黑人和白色的风景也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那四个朋友现在必须在这些新尺度内调整自己的方向。他们的位置已改变,原本通向巴黎的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带他们进入法属瑞士(这是亨利未婚妻的家乡)。在最初的阶段中,亨利已有变化——当他被自己的潜意识的内容压倒时。现在是第一次,他开始能找到通向他未婚妻家的路径(表示他接受他的心理背景)。

一开始,他从瑞士东部去巴黎(从东到西,是从黑暗通向潜意识的途径)。而现在却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向着上升的太阳和逐渐明晰化的意识去靠近。这条路指向瑞士的中央——它的首都伯尔尼,而且象征亨利热切期待一个会联结他内在对立的中心。

对某些人来说,那黑人是“黑暗原始生物”的原始意象,因此是潜意识特定内容的具体化。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黑人往往被白种人拒绝和害怕的一个原因。

对一个年纪和亨利一样的年轻人来说,那黑人一方面也许代表一切压制到潜意识黑暗的特质的总和,另一方面,他也许代表自己未开化、男子气概的力量、潜在力,以及他情感和肉体力量的总和。因而,亨利和他的朋友有意识地前去试图面对那黑人,这意味着他们向成熟之途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在那个时候,时间已是中午,太阳高挂,而意识已到达透彻的顶点。我们可以说,亨利的自我已变得愈来愈简洁,以至于他有意识地提高能力去作决定。那时仍然是冬天,这也许显示亨利缺少感情和温暖,他心灵的景色仍然是冬季的,而且很明显,他的智力或知性黯淡而不彰。那四个朋友害怕裸体的黑人被冻死,但他们的恐惧是毫无根据的,因为在荒芜而覆满雪的乡间开了一段长时间的车后,他们停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进入一间黑暗的屋子。开车和荒凉的城市象征长期而疲倦地寻求自我发展。在屋子里,还有更复杂的事等着那四个朋友。那黑人和他的仆人都是哑巴,因此不可能和他们进行口头交流,而那四个朋友必须寻找别的方法和那黑人接触。他们不能用理性的方法(语言),而只能以感情的姿态接近他。他们好像供奉诸神一样送礼物给他们,以赢得他们的感情。这就是我们文化的目的,属于那灵性白人的价值,需要再一次牺牲“理性”来赢取那黑人的欢心,因为他代表自然和本能。

亨利是第一个决定送什么的人。这自不在话下,因为他是自我的信差,他的骄傲意识(或过度的自信)已被贬抑。他从地上捡起一盒火柴,然后“带着敬意”送给那黑人。乍看之下,这似乎很荒谬,一盒大概是被人废弃的小东西,竟可作为适当的礼物。但事实上,这才是正确的选择。火柴储藏和控制火,是一种可以燃起火焰和随时熄灭的用具。火和火焰象征温暖和爱情、感情和激情,他们有心的特性,只要在有人类的地方,它们就存在。

通过给予那黑人这个礼物,亨利象征性地把他心灵中高度发展的文化产物跟他自己未开化的中心以及那些黑人象征的男性力量联结在一起。这样一来,亨利就可以充分地拥有自己的男性面,从今以后,他的自我必须恒常地与这男性面保持联络。

结果就是这样,那六个男人——四个朋友、黑人和他的仆人——现在满心欢喜地一起参加宴会。很明显,亨利的男性总体已集合在一起。他的自我似乎要找到它所需要的安全,而且自由地去顺从他自己内在较大的原型人格,这种人格可以预示为“本我”的出现。

在梦中所发生的事与亨利的现实生活有了对应。他现在对自己很有信心。虽然是很快下的决定,但他对自己的订婚已经愈来愈认真了。在他开始梦的分析后的九个月,他在瑞士西部的一座小教堂结婚,随后,他和年轻的太太去加拿大。自此之后,他的生活变得积极而富有创意,不仅是一家之主,而且在一家大工厂担任有实权的工作。

换句话说,亨利的例子对独立和有责任心的男子气概有种促其成熟的作用和影响,这代表进入实际外在生活的开始,同时代表自我力量和他的男子气概,而且是个性化过程第一期的完成。第二期——这期是自我和“本我”间正确关系的建立——仍旧有待亨利再接再厉。

并非每个例子都有这种成功而令人兴奋的过程,而且并非每个事例都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处理。换句话说,每个例子都不同,不仅年轻的和年老的,其实男人和女人皆需要不同的治疗,所有在这范畴内的个体都一样。在每个例子中,纵使是相同的象征也需要不同的分析。我之所以会选择这个例子,因为它是代表潜意识过程自制权特殊而深刻的例子,而且它可以显示出丰富的意象,以及心灵背景无穷的创造象征的力量。这种证明心灵自制的行动可以有助于灵魂的发展。

七、象征的角色

当临床心理学家对象征有兴趣时,他最关心的是“自然”象征与“文化”象征的区别。由于前者出自心灵潜意识的内容,因此它们在基本的原型意象上呈现出无穷的变化。在许多例子中,它们仍旧可以追溯至其古代的根源——即我们在最古的、未开化的社会中遇到的观念和意象。在另一方面,文化象征往往是用来表示“永恒真理”的,并且在许多宗教中使用。它们经历许多次变化,甚至多少经过一段有意识的发展,才能成为集体意象,从而得到文明社会的接受。

不过,这种文化象征保持了许多它们原始的神秘或“符咒”。有人注意到,它们能在某些个体中唤发出深厚的情感反应。这种心灵的负荷,令他们的偏见起同样的作用,它们是心理学家必须考虑的要素。如果因为它们在理性的言辞下看似荒谬或不相干,就不予重视,这可是愚不可及的事。它们不仅是我们精神组织的主要成分,也是构筑人类社会的必要力量。如果没有严重的损失,它们是不能被根除的,而当被压制或被忽略时,它们的特殊力量就会在无法说明的结果下在潜意识中消失殆尽。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消失的心灵力量反而会复生,并加强首先出现在潜意识中的任何东西——也许是些迄今仍没机会表示它们自己的意向,至少不会容许我们的意识空空如也。

这种意向对我们的意识心灵形成一个经常存在和可能有害的阴邪面。那些说不定在某些情况能产生有利影响的意象在受到压制时,也会变成魔鬼。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善良的人害怕潜意识和心理学的原因。

我们的年代已证明地下之门将会大开。在我们这个世纪(20世纪)的前十年,谁也不会想到悠闲的田园生活中会发生无法无天的事,但这些事却在当今世界发生着,而且搞得天翻地覆。自此,世界停留在精神分裂症的境况中。不仅文明的西德做出可怕的原始行为,苏俄也被原始行为所支配,而非洲则更不必说。难怪整个西方世界惶惶不安了。

人类学家经常描述当未开化社会的精神价值暴露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未开化社会的人失去生活的意义,他们的社会组织崩解,而且在德行上腐败。我们现在陷于同样的情况中,实际上我们不了解我们失去了什么,因为我们的精神领袖对保持自己的直觉比对了解呈现象征的神秘更有兴趣。依我看,信心并没有排除思考(这是人类最强而有力的武器),但可惜许多信教者似乎都相当害怕科学(包括心理学),他们对永远控制人类命运的超自然心灵力量假装看不到。我们已剥掉所有事物的神秘和超自然面,从而再没有什么是神圣的了。

因为科学的知识过于成熟,所以我们的世界变得失去人性。人类感到自身在宇宙间孤立,因为他与自然无涉,而且失去了与自然现象感情的“潜意识认同”。这些已逐渐地失去它们的象征意义。打雷再也不是愤怒的神的声音,而闪电也不是神因报复而发射出来的东西。河流再没有精灵,树木不是人的生活根源,蛇不是智慧的具体化,山洞不是大怪兽的家园——现在再没有石头、植物和动物对人类说话,更没有人相信他向它们说话而它们却能听得懂。他已失去了与大自然的接触,而且失去了这象征关系所提供的深奥感情的力量。

这巨大的损失在我们梦的象征中获得补偿。它们为我们带来原始的自然——它的直觉和独特思考。不过,可惜它们以自然的语言把内容表达出来,我们不仅感到奇怪,而且无法了解。因此要用现代的语言,把它们诠释成合理的字句和概念,这样才能消除其原始的障碍。时至今日,当谈到鬼和其他超理性的意象时,我们再也不会念咒召它们来,我们已不再相信魔术公式和禁忌,我们的世界似乎排拒所有诸如巫婆、术士等因迷信而形成的精灵,至于狼人、吸血鬼、丛林灵魂以及所有其他住在原始森林的奇怪生灵,那就更不在话下。说得更明确些,世界表面上似乎要净化所有迷信和不合理的元素。不过,人类真正的内心世界是否也一样超脱原始,却是另一问题。“13”这个数字不是仍旧对许多人造成诸多禁忌和限制吗?不是一样有许多个体被非理性的偏见以及幼稚的幻想迷惑吗?这些原始遗风和特色在过去五百年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认识这点相当重要。其实,现代人是个奇怪的混合品,因为其特征是经过长年累月的精神发展才延续的。这种混合的东西是人,我们要讨论的就是他的象征,而且我们必须细心地检查他的精神产物。怀疑主义和科学的信仰虽然存在于他的心中,但却伴随保守的偏见、过时的思想习惯和感性、固执的误解以及愚昧的无知,等等。

这些就是当代人制造而我们心理学家要研究的象征。为了解释这些象征和意义,最重要的是知道它们的表象是否与纯个人经历有关。

举例来说,有个梦出现“13”这个数字,问题是做梦者本人是否一向相信这个数字不祥的说法,或是这个梦能否暗示那些仍旧热衷于此种迷信的人。答案对解释造成很大的不同。在第一个情形中,你要推断那人仍旧被“13”的不祥观念所迷惑,因此在酒店的13号房间,或者和13个人坐在一起时,都会感到很不舒服。而在后一个情况中,“13”也许只不过是滥用而不礼貌的记号。“迷信”的做梦者仍旧感到“13”的“符咒”,而较“理性”的做梦者则排除“13”原始的感情色彩。

这种争辩说明:原型出现在实际经历中时,它们是意象也是感情。只有这两者同时存在,我们才可以谈论原型。只有意象的时候,那仅是篇没什么结论的生动文章,但投入感情的话,意象就会获得超自然的力量(或心灵能力),某类结论必定会从中流出。

有许多人以为原型就像机械性系统,可以靠背诵来学习。我清楚要抓住这一概念的核心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我竭力用文字来描述一些性质,但却无法精确界定,所以坚持认为它们不是些纯名字,甚至不是哲学概念。这的确是十分重要的。它们是生活的一部分,想要独断地(或普遍地)解释任何原型是件不可能的事。我们必须说明与此有关的特殊个体的整个生命情况。

因此,对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来说,十字架的象征只能以基督教的前后背景来解释——除非梦产生一种非常有力的理由优于这点。即使如此,那特殊的基督教的意义也该保留。我们不能说,在所有时间和所有情况下,十字架象征的意义都是相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会剥夺它的神秘性,使之失去活力,从而变成一个名词。

那些不了解原型的特别的感情风格,而以它不过是神话概念的大混合作结论的人,都是些外行人。以化学观点来看,世上所有尸体都是一样的,但活生生的个体则不然。唯有在我们耐心地竭力探求“原型是什么”和“以何种方式对人生有意义”时,它才会复活过来。

当你不知道文字代表什么意义而随意加以运用,那将是徒劳无功的。这对心理学而言更为精确——特别是谈到像生命、灵魂、智者、大地之母等原型时。你虽然能了解所有圣人、贤人、先知,以及其他神圣的人,但如果他们只是些意象,而且你从没经历过他们的超自然力,那你就等于说梦话一样,因为你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所运用的话语将变得空洞而无意义。只有当你千方百计地考虑他们的超自然力时,它们才能得到生命和意义——即考虑超自然力与人类之间的关系。这样,你才能了解它们的名字没什么意义,而它们与你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我们的梦产生象征的作用,是企图要带给人类的原始精神进入以前没有过的“进步”。因为在过去的年代中,原始精神是整个人类的人格。而当他发展意识时,他有意识的精神和原始心灵力量失去联络,而有意识的精神从来不知道原始的精神,因为它在产生区别意识的进化过程中被抛弃。

不过,似乎我们所谓的潜意识保存了原始精神部分未开化的特征,那些梦常涉及这些特征,一如潜意识寻求带回所有陈旧的东西,而从这些东西中,精神就想借着演化幻觉、幻想、原型思考方式、基本的直觉等来超脱自己。

这些东西说明了人们在接近潜意识物质时会抗拒、害怕的原因。这些古旧的内容不仅仅是中立或可有可无的。换言之,它们负有重任,因而经常除了讨厌之外,还会引起恐惧,它们愈受到压制,就愈会以神经质的形式影响整个人格。

就是这种心灵力量令它们如此重要,这就好像一个人度过一段潜意识的时期,却突然了解在他的记忆中有道鸿沟——他似乎记不起发生过的重要事情,以至于他推测心灵只是个人的事情。他会尽力恢复童年时失去的记忆。但他童年记忆的鸿沟也只不过是较大损失的症候——丧失了原始的心灵。

就好像胎儿身体的演化重复其前史,因此精神的发展同样也经过史前阶段。梦的主要职责便是恢复一种史前以及婴儿期世界的“记忆”,即恢复最原始的本能。这种记忆在某种例子中有种卓越的治疗效能,这一点弗洛伊德在很久以前也看出来了。这确定了婴儿期记忆的鸿沟的观点(所谓健忘症)代表了一种明确的损失,而当其恢复之后,能增加记忆和令生活安宁。

因为小孩身体比较小,缺乏有意识的思考且思考较简单,因此我们不能说婴儿单纯的精神是基于它与史前原始心灵的同一。那“原始心灵”仍旧出现,而且在小孩身上产生作用,是因为人类的进化阶段是在发育未成熟的身体上。如果读者记得我先前说过的那小女孩的梦——她把自己的梦当礼物送给父亲——就会了解我的意思了。

在婴儿的健忘症中,我们发现奇怪的神话不断地出现在后期的精神状态中。这种意象是超自然的,因此非常重要。如果这类记忆在成年生活中重现,它们也许引起某些人严重的心理疾病,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它们则很可能对他们产生治疗的奇迹或宗教的转变。它们往往恢复忘记已久的生活片断,因而令生活有目的,并且令人生更充实。

八、象征体系及其意义

为了达到目的,我们不得不再度讨论前文已列举过的象征系列。但这次我们考虑的,正是它们内容的意义。首先,系列的冥想中最早出现的是太阳,太阳是光芒与温暖之源,同时,它无疑也是有形世界的中心点。然而,太阳之为物,其象征总是指向生命的赋予者,它是神性的或是代表神性的一种意象。耶稣教的世界,就很喜欢用太阳来比喻耶稣。生命的第二种源泉是水,水在南方各国中意义非凡。在耶稣教的比喻体系中,它的象征地位也很重要。比如说,从天国流下的四条河川或从神殿旁的山腰流出的泉水等意象,都是如此。所说的第二种泉水,还被比喻成耶稣基督腰伤处所流的血。谈及此处,我们还可联想到耶稣和井旁的撒玛利亚妇女对谈的传说,以及由耶稣身体涌溢而出的生命之水的象征。冥想太阳与水,一定要和心理观念上的相关意义联结起来,冥想者也因此得以从眼前可见的现象,向现象背后的精神迈进,即冥想者逐渐转移到内在的心灵领域上来。此时,太阳与水的物质性、对象性已被剥夺,它们所象征的反而是心灵的内容,这是象征每个人灵魂之中的生之源泉。我们的意识其实并不是我们自己的产物,而是从连我们都不知道的内心深处涌现上来的。意识从孩童开始,即逐渐觉醒,而且终其一生。意识如同胎儿,它从无意识的原始母胎中日益成长。我们如果严密考察意识过程的话,可以发现它不仅受到无意识的影响,而且还以不可计量的、自生自发的观念,以及灵光乍现的思绪,从无意识中不断生起。冥思阳光与水的意义,就如同深深潜入灵魂的源头一样,也要潜入无意识本身。

此处可以看出东方精神与西方精神的差异,这种差异就如同我们前文已区别过的,类似高祭坛与深祭坛的区别。西方人总是追求高扬,东方人则重视沉潜,喜向深处探求。和印度人相比,欧洲人认为物性俨然、质地沉重的外在真实,留给他们的印象更深刻也更犀利。因此,欧洲人总喜欢高举自己,遥遥超出此一世界。而印度人却转过头来,喜欢走向幽邃玄远的、饱含母性的大自然里去。

基督教的默想,比如说罗耀拉的《灵操》一书所体现的,也是要集中一切感觉,尽量捕捉圣像,使它具体化。同样,瑜伽行者观察水时,先要使它变成冰,其次变为琉璃固定下来,在此基础上,才能建立起他所谓的坚固“大地”。我们也不妨说,他在自己的心境中,筑构起坚固的实体,借此实体,他赋予他内在的、也是心灵世界内的诸形象一种具体的实在性,这种实在性是可以取外在世界而代之的。此处,他首先见到的,乃是如同湖水或海水反射阳光时呈现出的一种湛清水面状(这也是我们西方人梦中时常出现的无意识之象征)。在反光的水面下,潜藏着幽邃悄然、玄之又玄的未知深度。

这正如经文所述,青石是“透明”的,此处意味着冥想者的眼力可以深入到灵魂的隐密深处。换句话说,他可以看到以前看不到的或是意识不到的。就物质层面来讲,太阳与水是生命的源泉;就象征层面来讲,它也意味着无意识的内在生命中有一种本质的秘密。至于“金幢”,乃是瑜伽行者透过琉璃大地所能见到的象征,它象征着意识的源泉展开的诸形状,而这些在早些时候都是无形无象,看也看不见的。“禅定”状态中,冥想者进入深之又深、沉之又沉的境地,无意识即显露出了明确的形状。当意识之光不再显现外在的感官世界的万事万物时,即可朗现漆黑幽深的无意识。当感官世界及其牵绊而起的思虑完全被摒除时,内在的世界就会清清楚楚地浮到表面上来。

九、超越的象征

象征影响许多目的的变化。有些人需要被唤醒,在狄俄尼索斯的“打雷祭仪”的暴力中体验它们的创始。而有些人却需要被压制,他们在神掌管的庙宇或神圣的洞穴下屈服。完整的创始拥有这两个主题,当我们看到从古老经文引出的资料或活生生的物体时,都会理解。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创始的基本目的在于驯服年少期原始“恶作剧妖精”似的顽劣和野蛮个性。因此它有感化或净化的目的。

不过,有另一种象征,其属于最早期已知的神圣传统,同时与人生的过渡期亦有关联。但这些象征并没寻求以任何宗教教条或世俗的集体意识整合受教者。反过来说,它们指出人类需要从一切不成熟、固执或限定的境况中超脱出来。换句话说,它们关心人类从任何存在的限制模式中解放或超脱出来,尤其是在发展期中逐渐迈向优越而较成熟的阶段时这些象征更重要。

我已说过,小孩有完整的感觉。在成年人的例子中,完整感觉的达成,是通过意识和潜意识心灵的内容的联结。这种联结是通过“心灵超越的作用”达成的,人类可以完成他最高的目标,完全实现他个人“自己的潜力”。

因此,我们所谓的“超越象征”乃是代表人类努力达到这目的的象征。它们提供一些方法,使潜意识的内容能进入有意识的心灵,而且它们本身就是那些内容的主动表现。

这些象征的形式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不论我们在历史上遇到它们,或在现代男女生活的紧要阶段内所做的梦中遇到它们,都可以看出这些象征的重要性。在它们最古老的阶段中,我们再次遇到“恶作剧妖精”的主题。但这次他不再以一个不法的、自我陶醉的英雄出现,而是变成僧人或巫师,他魔法似的能力和奔放的本能,明示他是创始的原始主人。存在于他才干中的力量,令他的身体像鸟一样在宇宙中遨游。

在这种情形下,那只鸟是最适合超越的象征,它代表本能的独特性质通过“媒介”发挥作用。也就是说,个体有能力获得遥远事件的知识——或他有意识地知道本来不知道的事——借着忘我而让人着迷的境界。

我们可以在史前旧石器时代找到这种能力的证据,一如美国学者葛祖菲评论最近在法国发现的有名洞穴画时所指出的一样。他写道:“画中有个僧人躺在地上,神志不清,戴着一个鸟的面具,他身边还有个栖息在木头上的鸟的形象,和一些戴着这种鸟的面具的西伯利亚僧人,许多人认为他是由有鸟的血统的母亲所生……那么,这个僧人不仅是个熟悉的居民,而且是那些我们正常而清醒的意识所看不到的天使王国的后裔。”

我们可以在印度的瑜伽大师中发现这种最初活动的最高标准。在忘我而让人着迷的境界当中,他们超越了正常的思想范畴。

这类通过超越来解放的最普通的梦的象征,是孤独旅行或朝圣,这似乎是种精神的朝圣。在旅途中,受教者慢慢了解死亡的意义。但这并非最后审判的死亡或最初的能力考验——这是解放、复活和赎罪的旅程,被一些怜悯的精神所监管和培育。这种精神通常都以“女主人”为代表,就好像中国佛教的“观音”,基督诺斯替教信条中的索菲亚,或古希腊智慧女神雅典娜这类优越的女性意象(即“阴性特质”)。

不仅鸟的飞行或进入荒野代表这个象征,而且任何暗示这解放的强烈行动都可作代表。在生命的初期,当我们仍旧依附原始家庭和社会群体时,这也许在我们必须学习独自生活而采取决定性的步骤时能体验到。

在生命的后期,我们也许不需要以意味深长的牵制象征来打破一切束缚,但无论如何,我们可以用对神圣不满的精神来做补充,这股精神强迫所有自由人面对一些新发现,或以新的态度来生活,这改变也许在中年期和老年期变得尤其重要。因为许多人在这段时期考虑在退休后做些什么——继续工作或玩耍,留在家里或出外旅行。

如果他们的生活一向不安定,充满危险和变动,他们也许就会渴求安定的生活,以及宗教的慰藉。但如果他们主要是活在他们生长的社会模式里,那他们也许就要不顾一切地需要一个解放性的改变。这种需求可以通过到世界各地游览得到暂时的满足,此外搬到一幢较小的房子也有帮助。不过,这些外在改变作用不大,除非我们创造新的生活模式,超越内在的旧价值。

在后一种例子中,有个女人过着一种她自己、家人和朋友都乐于过的生活,因为这一生活方式既固定,又充满文化气息。她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梦里我发现了几块奇怪的木头,虽然没经雕刻,但外形有一种自然美。有人说,“是尼安得塔尔人带来的。”然后我远远地看见这些尼安得塔尔人,就像团黑东西。我认为我该从这里带几块木头回去。然后我继续前行,好像独自旅行似的。我向下看到一个像死火山的无底深渊,那里部分地方有水,我以为在里面会有尼安得塔尔人,但我只看到黑水猪从水里走出来,并在黑火山岩间跑来跑去。

和这女人对家庭的依恋,以及她充满文化气息的生活方式对比,这个梦把她带到史前时期,比我们可以想象的还要原始。她在这些古代人中找不到社会群体,她把他们当作实际潜意识的具体化——在远处看来“像团黑东西”。不过他们是活生生的,而她可以拿走他们的几块木头。这个梦强调木头是自然的,未经雕刻,因此它来自原始时代。那些木头把这女人的现代经验联结到原始人类的生活中。

我们从许多例子中知道,古代的树木或植物,象征地代表精神生活的发展和生长。因此,通过这些木头,那女人获得了一个和她集体意识最深刻层面联结的象征。

接着她提到独自继续旅行,这正如我所指出的,该主题象征需要解放作为原创的经历,因而我们在此有另一个超越的象征。

然后在梦中,她看见一个死火山的巨大喷火口,这是地球最深层的喷火通道。可以推测这表示一个意味深长的记忆痕迹,勾起过往受创的经历。当她感到她那带有破坏但仍有创造力的激情力量到达一种她害怕自己会发疯的程度时,这经验便与她早期的个人经历有关。在青春期后期,她发现一种颇意想不到的要求,冲破她家庭极端的传统社会模式。她在没有很大的痛苦下完成这个突破,最后回归,与家人和平共处。但她仍怀着一个深切的冀盼,希望与家庭背景截然不同,而且也从她自己的存在模式里找到自由。

这个梦使我记起另一个梦,有个年轻人提出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但他似乎需要有和上述的梦同样的洞察力。他梦到一个火山,在火山的喷火口,他看见两只鸟好像害怕火山爆发,准备起飞。这是在一个奇怪而偏僻的地方,而且在他和火山之间有一片水。在这个过程中,那梦代表个体创始的旅行。

这与靠渔猎或采食野生植物为生的部落所报告的例子差不多,在这些社会中,年轻的受教者必须孤独地到一个神圣的地方去旅行。在那里他会陷入空想或忘我的境界,他会遇到他的“守护精灵”,它们以动物或自然现象的形式出现,他与这个“丛林灵魂”紧密地合为一体,于是就变成一个成人。没有这种经历,他会像亚斯木巫师所说,“只是个平凡的印第安人”而已。

那年轻人的梦是在他生命开始时做的,而且指出他未来的独立生活。我提过的女人已接近晚年,她经历过同样的旅程,似乎需要获得相同的独立生活。她可以借着人类永恒的法则——古代和超越的文化象征——和谐地度过她的余生。

但这种独立并非以瑜伽的分离状态而结束,因为这分离意指脱离了世界和不洁的行为。在梦中,那女人看到动物生命的形迹——“水猪”,她也不晓得它们到底属于哪类动物。因此它们含有一种独特的意义——一种可以在水或陆地两种环境下生活的动物。

作为超越的象征,这是那种动物的一般性质。这些怪物假借来自古代“大地之母创造的深渊”,是集体潜意识象征的外来动物。它们带给有意识的领域一个特别的地府消息,这与那年轻人的梦中,以鸟象征精神的抱负不同。

深渊的另一些有超越意义的象征是鼠类、蜥蜴、蛇,有时是鱼。这些是介乎水陆的生物,它们可以在水中活动,也可以像鸟一样在地面活动。也许最普遍的超越的梦的象征是蛇,宛如现在的医学界都以罗马的医神亚斯克劳柏斯作象征一样。它本来是一条没毒的树蛇,卷缠在治疗神的杖上,似乎具体地代表了天地间的一种调停。

有一个很重要而且广泛流传的地府超越象征,就是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蛇的意像。这是古印度有名的南格大蛇。此外,我们在希腊也发现,它们缠绕在属于汉密斯神的权杖的末端上。希腊早期刻有汉密斯神像的石碑是一根石柱,上面是个半身像的神,一边是那两条缠绕在一起的大蛇,而另一边是一具昂首的阳物。这两条蛇代表它们正进行性交,而那具昂首的阳物像是毫无疑问的代表,据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些确定的结论:汉密斯神像的石碑是生产力或多产的象征。

如果我们只认为是生物的多产,那就搞错了,汉密斯是个“恶作剧妖精”,以不同的身份扮演信差,而且既是十字路口的神,又是于地府中来来去去的灵魂领袖,因此他的阳具从已知世界深入未知世界,以寻找拯救和治疗的精神信息。

在埃及,汉密斯就是白鹭头的知识与魔法神,而在希腊神话的奥林帕斯时期,汉密斯棒上的蛇有一对翼,而他本人有翼帽和翼鞋,是一个“飞人”。于此我们看到他完整的超越力量,通过地上实体的媒介,最后得以超越成为“超人”,或以飞行的双翼超越个人的实体。

这种混合而成的象征,可以在其他诸如有翼的马或有翼的龙或炼金术中提到的生物中找到。有关这个主题,在我的作品中有充分的说明和解释。在面对病患时,我们要探究这些千变万化的象征。在了解较深刻的心灵内容后,还要知道治疗可以收到什么效果,因此我们能更有效地了解生命。

要现代人理解那些过去降临在我们身上,或在梦中出现的象征所含的深意,实在很不容易。此外,要了解压制的象征和解放的象征两者如何在我们的困境中相冲突,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但当我们看出这只不过是那些心灵意义并没有改变的古老模式的特殊形式时,就会越来越易于理解了。

我们一直在谈野鸟作为解放或超脱的象征,今天,我们也可以谈到喷射飞机和火箭,因为它们同样是超越规则的物质的具体化,至少令我们从万有引力中解放出来。同样的,曾一度给予安定和保护的古老压制象征也会出现在现代人寻求经济安定和社会公益上。

当然,谁都看得出,在我们的生活中,冒险和规矩、邪恶和道德、自由和安定之间,总有冲突,但这些只是我们用来描述困扰我们的正反感情(爱憎)并存的措辞,而我们似乎从来无法找出答案。

其实有一个答案,抑制和解放之间有个会合点,我们可以在我一直讨论的创始祭仪中找到,它们能使个体和群体联结他们内在的对立力量,而且使他们得到真实而安定的生活。

但那些祭仪并没有不变地或自动地提供这个机会,它们与个体或群体生命的特殊阶段有关,除非它们被充分理解或变成一种新的生活方式,那阶段才能度过。创始主要是过程,开始是一个屈服的祭仪,接着是一段压制时期,然后是进一步的解放祭仪。在这种情形下,每个个体都可调停自身人格中冲突的因素:他可以保持身心平衡,使自己成为真正的人,而且成为自己真正的主人。

十、对象化过程

在观察过许多人并研究过他们的梦后,我发现所有的梦与做梦者的生活都有不同程度的关系,并且它们似乎按照一个计划或模式行事。我称这个模式为“个性化的过程”,因为梦每晚产生不同的景象和意念,如果我们不细心观察,就觉察不出任何模式。但如果我们持续多年地观察一个人的梦,而且研究它们的前因后果,就会看到某些内容浮现、失踪,然后再次出现。许多人甚至三番五次地梦到同样的人物、风景或环境,如果我们从整体来观察,就会看到它们缓慢而可察觉的改变;如果做梦者的意识态度受到合理的梦的解析和它们的象征内容的影响,这些改变就会加速。

因此,我们的梦产生一个曲折的模式,在此模式之中,个体的要素或趋势逐渐可见,然后失去踪影,不久又重现。如果我们花很长一段时间来观察这个曲折的设计,就可以观察到一种调节或指导方向的隐藏趋势在运作,产生一种缓慢不可知的心灵发展过程——个性化的过程。

一种较开放、较成熟的人格会逐渐出现,渐渐变得有影响力,甚至别人也可以看到。其实,我们经常谈到“阻止发展”,表示我们假设每个个体这种生长和成熟的过程是可能的。虽然这种心灵发展不能借着权力意志的意识力量而完成,却会不知不觉地自然发生,这在梦中通常以树作为象征,它缓慢、强而有力、无意识地生长,符合这种确定的模式。

在我们的心灵系统中,产生调节效能的组织中心似乎是种“核子的分”。我们也可以称它为发明者、组织者和梦意象的源泉,而我则称这中心为“自己”,并描述它是整个心灵的总体,和组织整体心灵一小部分的“自我”作一区别。

从每个年代来看,人类曾本能地注意到这种内在中心的存在,希腊人称为人的内在“魔鬼”,埃及人把它形容为“附魂”,而罗马人则把它当作与生俱来的“天赋”来崇敬。在更原始的社会,它通常被当作一个保护的神灵,在动物或物神中具体得表现出来。

仍旧住在拉布拉多半岛森林的拿柏印第安人以异常纯洁、未经破坏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些单纯朴素的人以打猎为生,每个家庭彼此独立,老死不相往来。再加上每个家庭距离实在很远,以至大家不可能涉入部落的习俗,或集体宗教信仰和典礼中。在其一生的孤独岁月里,拿柏的猎人要依靠自己内在的呼声和潜意识行事——他没有宗教的导师去指导他该信什么教,而且没有祭仪、宴会或习俗帮助他。在他基本的人生观中,人类的灵魂只不过是个“内在朋友”,他称之为“我的朋友”,意指“伟大的人”。它寄住在人心之中,而且不朽,在死亡的那一刻,或稍早前,它会离开个体,然后投胎,变成另一种生物。

那些对他们的梦多加注意,竭力找寻它们的意义,以及试验它们的真实性的拿柏人,可以与“伟大的人”做更深入的联系和接触。“伟大的人”喜欢这些人,赐给他们更多更好的梦,因此每个拿柏人的主要责任,是照着梦所给予的指示,然后以艺术性的手法,给予它们的内容以永恒的形式。撒谎和不忠诚,驱使那“伟大的人”远离个人内在的心灵,“伟大的人”会被慷慨大度、爱邻人或动物的心灵所吸引,而且赋予这种心灵以生命。梦赋予拿柏人找寻生活方式的完整能力,不仅是内在的精神世界,而且是外在的自然世界。它们帮助他预知气候,赋予他们在打猎时有价值的指引,他的生命全都依梦而定。我提到这些非常原始的人,是因为他们没有被我们文明的观念所污染,他们对所谓的“本我”仍旧有自然的洞察力。

“本我”可以被界定为内在指引的要素,它与有意识的人格不同,因为人格只能通过调查个人本身的梦才可以理解。这表示“本我”是引起人格不断扩张和成熟的调节中心。但这较大、较接近心灵整体的一面,开始也只不过呈现出一种天生的可能性,它可以轻微地浮现,或者可以在个体一生中作比较完整的发展,至于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则要看自我是否愿意聆听“本我”的信息。就像拿柏人已注意到的,人善于接纳“超我”的暗示,因而能得到较好和较有帮助的梦。我们可以补充说明,善于接纳“超我”的人,比忽视它的人更易把握“超我”,而且它在前者的心中,也显得更为真实。这种人同时会成为一个更完美的人。

似乎自我并非天生地随着个人恣意的冲突而产生,而是帮助创造真正的整体——整个心灵。自我让整个系统顺畅起来,使它变得有意识,因而可以被识别。举例来说,如果我有种艺术天分,但我的自我并没有意识到,那就等于没有,这禀赋可当作不存在。只有在自我注意到它时,才可以使它成为实际。天生但隐藏起来的心灵整体,与可以充分了解的活生生的整体并不一样。

这可以用以下的方式来说明。山松的种子,以潜在的形式包含整棵未来的树。但每棵种子在特定的时间掉落在特定的地点上,这个地点有许多特别的因素,比如沙和石的品质、斜坡地,以及暴露在太阳和风中。潜在种子内的松子会对环境起反应,回避石块,而倾向阳光,形成树的生长。因此,个别的松树慢慢地长出,达到构成整体的条件,进入实际的领域。没有那棵活生生的树,他的意念只是种可能性或抽象观念。个别的人实现这些奇特的事就是个性化过程的目的。

从某个观点来看,这个过程独自在人类的潜意识中进行,就是通过这个过程,人类从天生的个性中超越出来。严格来说,只有个体对个性化有所警觉,以及有意识地和它结合,个性化的过程才是实际的。我们不知道松树有没有意识到它自己的生长,也不知道它对自己的变化是享受还是为之所苦,但人类确实可以有意识地参与到自己的发展之中,他甚至经常感觉在作决定时可以主动地和它合作。从狭义的角度来说,这种合作属于个性化的过程。

不过,人类经历到某些并没有包含在我们这个松树暗喻内的事情,个性化不仅仅只是整体的天生起源和外在的宿命行动之间所达成的协议。它主观经验传达的感情,也使一些“超个人”的力量主动地以一种创造性的方式加以干扰。我们有时感到潜意识被引导与秘密的意图相一致,好像有些东西看着我们,而我们并不了解那些东西,但那些东西了解我们——也许是“超我”在我们心里,而它以梦的方式把意见告诉我们。

但这种心灵核心有创造力的积极面,只有当自我放弃所有的意图和欲求的希望,以及努力争取较深刻的存在与较基本的形式时,才能开始活动。

生活在文明社会的人,为了使人格发展,必须放弃追求功利主义。有一次我遇到一个老妇人,她一生都没什么大成就,不过她和她难以取悦的丈夫却相处得不错,婚姻可谓美满,而且人格发展得很成熟。她曾向我抱怨过,说她一生都没什么“建树”。于是我告诉她一个有关中国哲人庄子的故事。她马上理解了其中的道理,感到很安心。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个姓石的木匠到齐国去,经过曲辕,看见一株作为社稷的大栎树。这个木匠对羡慕这株大栎树的弟子说:“它是没用的木头。用它做船会沉,用它做棺材会很快腐烂,用它做器具会很快毁坏,可以说是一株不成材的树木。正是因为没有一点儿用处,它才能这样长寿。”

木匠回家以后,夜里梦见栎树对他说:“你将要用什么东西和我相比呢?你要把我比作有用的文木吗?那桃、梨、橘、柚等果实的树木,果实熟了就要遭受敲打,大枝被折断,小枝又被扭烂,这都是因为它们有用而苦了自己一生,所以不能享尽天赋的寿命,这都是它们自己招来的打击。一切有用的东西都是这样的。我曾有好几次几乎被砍伐而死,因此很久前就请求达到无用的地步,而现在才得到成全。这对我自己来说却正是大用。假如我有用还能生长得这么大吗?而且你和我都是物,为什么要互相利用呢?你是将要死的无用之人,又如何能够真正理解无用之木呢?”

木匠理解了他的梦,明白了完成一个人的命运就是最大的成就,而我们功利主义的观念却在面对潜意识心灵的需求时让步。如果我们以心理学的语言翻译这个暗喻,那么,栎树就象征个性化的过程,给我们短视的自我一场教训。

庄子的故事中,社稷是人们拜祭的土神和谷神。社稷的象征指出一个事实:为了使个性化的过程成为事实,我们必须有意识地向潜意识的能力投降,不该自以为是,而且也不应以为常理就是真理。我们必须聆听,以学习内在全体——“本我”——希望我们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做的事。

我们的态度必须和山松一样,当它生长受到石块的阻碍时,并不因此而发火或不去想办法克服这困难,而只是感到自己该多长向左边或右边,向斜坡或离开它。像那棵树一样,我们应该让步给这几乎是无法感知,但有强而有力支配权的冲动——这冲动来自对独特、有创造力的“自己完成”的刺激。在这过程中,我们必须三番五次地设法求得和找寻一些谁也不晓得的东西,而那些指导的线索或刺激,并非源自自我,而是心灵的全体——“本我”。

此外,对某个正在发展的人投以鬼鬼祟祟的眼光是无济于事的,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个“自己完成”的独特职责。虽然许多人的问题相似,但绝不相同,所有松树都非常相像,但没有一株是全然相同的。由于这些相同和相异的因素,要扼要说明个性化过程的无限变化是十分困难的。事实上,每个人都有些不同的事和只属于他个人的事要做。

十一、成功的象征物

一般人都认为心理学的方法仅适用于中年人。说实话,许多中年人的心理也仍然不太成熟,因此也有必要扶助他们发展,度过消极而负面的阶段。他们还没有完成费珠所提到的个性化过程的第一部分。年轻人在成长时,需要面对许多重要的问题,如果年轻人害怕现实生活,而且发现自己难以配合现实的步调,说不定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躲进他的幻想的世界里。在这种年轻人中(尤其是内向的),我们有时可以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发现想象不到的宝藏,如果把这些宝藏带到意识里去,不仅可以强化自我,还可以在成长阶段给予人们所需要的心灵力量。那就是我们的梦强而有力的象征的作用。

我以一个年约25岁的年轻工程师亨利为例,希望能借此展示分析是如何帮助人个性化成长的。

亨利来自瑞士东部一个农庄。他父亲是个普通的医生,属于新教农人家系。亨利形容他父亲是一个道德标准很高的人,不过由于过于保守,所以很难与人相处。他比较像病人的父亲,而不像儿女的父亲。在家里,亨利的母亲是“一家之主”。“我们是靠母亲强而有力的手抚养成人的。”他曾这样说过。母亲来自一个有学究派背景和对艺术有广泛兴趣的家庭。尽管她很严格,但她本人则有开阔的精神视域。此外,她很有热情,而且富有浪漫色彩。虽然她是天主教徒,但她的儿女是在他们父亲新教教义的熏陶下长大的。亨利有个姐姐,他和她的感情很好。

亨利内向、害羞,长得很高,头发稀少、额头高、蓝眼睛、黑眼圈,也还算英俊。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由于神经衰弱才来找我,而是由于内在的刺激在心灵上发生了作用。不过,强烈的“恋母情结”和害怕受到生活的束缚隐藏在这刺激后面,但这些都是在和我一起做分析时才发现的。他刚刚毕业,在一家大工厂工作,正面对许多年轻人在接近成人时所遇到的问题。“在我看来”,他在一封要求和我晤谈的信中说,“我生命中这个阶段特别重要和意味深长。我必须决定要在一个良好的防护中保留自己的潜意识,或是提起勇气,而后冒险地走上一条我寄予无限希望但仍旧不明的道路。”因此,他所面对的选择有二:一是仍然做一个孤独、游移不定、不切实际的青年;一是成为一个自立而有责任心的青年。

亨利告诉我,他喜欢阅读而不喜欢社交——他感到很不习惯团体生活,而且往往由于疑虑和自我批评而苦恼。他致力于美学知识的追求。经过早期的美学阶段后,他成为一个热切的新教徒,但后来他的宗教态度却变得完全中立。他选择了专门的技术教育,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天赋在数学和几何上。他拥有一个清晰而条理分明的头脑,而且也接受过自然科学的训练,可是他却有种倾向非理性和神秘的习性,连自己也不想承认。

在他的分析开始的两年前,亨利和一个信天主教的女郎订婚。他形容她是一个可爱、有教养、充满进取心的女孩。可是,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负起结婚的责任。因为很少与异性交往,他认为最好再等等,或保持“王老五”之身,以献身于学术界。他的疑虑实在太多太强,以至于无法做决定,故在肯定自己前,他需要向成熟迈开一大步。

他双亲的两种气质自然地融合在亨利的身上,不过很明显,他受到母亲的束缚。他的意识仍旧以一种压制的方式制止他的自我。他所有在纯理性间找寻坚定立足点的清晰思考和努力,都是枉费心力,徒然是种知性的练习。

逃避“母亲监牢”的需要,表现在他对真实母亲的敌意反应,以及他把“内在的母亲”当作潜意识阴性面而排拒。但有种内在动力驱使他恢复孩童的心境,反抗外在世界每样吸引他的东西。即使他未婚妻的吸引力也不足以让他摆脱他的“恋母情结”,更不用说帮助他找到自己了。他没警觉到,他对成长的内在冲动包括从他母亲那里挣脱出来的需求。

我和亨利的梦的分析工作历时九个月才结束,总共会晤了三十五次,并提出了五十个梦。像这么简短的分析实在很少见,不过很有可能,只要有像亨利那种能快速发展而充满能量的梦即可。当然,从我的观点来看,根本没有去规定一个成功的分析需要多少时间。一切都要看个体认知内在事实的准备和敏锐的程度,以及他潜意识中呈现的质料而定。

像大部分内向的人一样,亨利的外在生活是单调乏味的。白天,他整个人埋首于工作中;到晚上,有时和未婚妻或一些喜欢和他大谈学问的朋友外出,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躲在家里啃书或左思右想。虽然我们例行地讨论过他每天生活中发生的事,也谈过他的童年和青年生活,但我们往往会很快地转而去研究他的梦,以及他内在精神所带给他的问题。当了解到他的梦如何强烈地强调他对精神发展的“呼唤”,我感到惊奇而意外。

但我必须澄清一点,这里描述的每一件事并非都是亨利说的。在分析当中,我们必须经常意识到做梦者的象征如何对他起引发作用。分析者不得不小心而含蓄。如果对象征的梦语言太过揠苗助长,做梦者可能会被逼得焦虑不安,从而导致以防御反应来强辩,或者他再不能同化它们,而且会掉进一个严重的心灵危机里。此外,那些在这里提出和讨论的梦,绝不是亨利所有的梦。我只能讨论两三个重要而且对他有影响的梦。

在我们分析的开始阶段,带有重要象征意义的童年回忆出现。最早的记忆可以回溯至他四岁的时候。亨利说:“有天早上,我和妈妈到面包店。在店内,老板娘给我一个半月形蛋卷,我并没有吃,只是骄傲地拿在手里。当时只有妈妈和老板娘在场,因此我是唯一的男性。”这种半月形蛋卷一般人称为“月齿”。这对月亮的象征隐喻阴性的支配力量——这种力量令那小男孩感到自己太显眼,身为“唯一的男性”,他因有能力面对各种情况而感到骄傲。

另一个童年记忆是在他五岁的时候,这与他姐姐有关。有一天她在学校考完试回家,看见他在建一座玩具谷仓。那谷仓是用积木排成的,正方形,四周用篱笆围住,就像城堡的城墙堞口。亨利对自己的杰作扬扬自得,而且嘲笑地对他姐姐说:“你才刚开学,就好像在放假一样。”她却回答说,他整年都在放假。这使他异常不舒服,难过到了极点,以至他对自己的“杰作”也没有再放在心上。即使几年后,亨利仍没忘怀那伤心往事,也没忘记当他的杰作被否定时的不公平。后来关于理性与幻想间的冲突的问题,都可从他早期的经验中看出来,而这些问题也可以在他第一个梦的意象中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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