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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冥宝记

第十五回 楊定一補遊諸獄 張大帝重到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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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真君降壇詞

〈〔調寄:驀山溪〕〉

三期末劫,好覓桃源路。胡九二殘零,墮泥塗,茫無覺悟。慈航久艤,終不見原人來問渡,詢其故,總為多迷誤。

善途坦坦,不走將何去?只恐孽根深,到黃泉無安身處。沈淪永久,儘受盡淒涼,難超度。將誰訴,吾為君危懼。

〈【度人心切,憂世情深,信口歌來,中含妙諦。】〉

張桓侯大帝降壇詞

〈〔調寄:河滿子〕〉

昨夕森羅折獄,迴思尚覺心寒。無奈世人偏膽大,為非作惡多端。試把遊生來問?誅心果是難堪。

任彼狂徒逆豎,嚴刑決不姑寬。舉念切防欺暗室,神天鑒察難瞞。倘若意存姦詐,終須割取心肝。

〈【將冥刑揭出,懲警世人,詞真絕妙。】〉

卻說張大帝昨宵引導定一子,赴五殿親見閻羅審判,將誅心獄中要犯,提訊一週,因時刻耽閣已久,尚有數獄未曾觀覽;已約定天子,準於今夕重遊,就便帶回天子勸世文一篇,刊入記中。

時近初更,大帝與柳仙攜手來壇,即喚醒定一,料理起程。大帝曰:「昨宵師弟將明珠帶去,不曾用著,今晚仍須帶去,卻有用他之處。」定一道:「弟子遵命。」於是二人出了壇門,大帝乘起烏騅,定一上了神馬,仍由陰陽界鬼門關,直抵五殿,一路景致,照常悽慘,不在話下。將行近五殿宮闕大門之外,大帝曰:「師弟到了到了,判司已在門外拱候矣,快快下馬。」於是二人齊下了馬匹,判司進內通稟,少刻判司奉天子命,請大帝與定一,仍到內客廳請坐。二人隨判司進去,連越數重,將到客廳,已見天子在廳門外拱候,左右侍者高捲珠簾,三人進去,相見禮畢。

大帝笑曰:「不速之客,又重來矣。」〈(神仙契洽如此)〉天子道:「難得大帝玉趾重臨,吾包不勝欣慰。」彼此分賓主坐定,天子曰:「吾包今早起來,草草撰了一篇醒世文,雖已脫稿,總覺詞不達意。」將稿遞與大帝,說道:「還望大帝斧削。」大帝曰:「且敢,豈敢。」乃將文從頭捧讀一遍,只見上面書道:

五殿閻羅天子諭守王法文

「粵稽往古,帝王御宇,創制顯庸,國家安撫。立為法度,與民共由,五教以弼,萬民以糾。虞廷政簡,五刑分辨,周禮秋官,掌邦三典。三代以還,象魏書懸,各以其法,禁暴緝姦。漢唐以後,宋元明繼,法律修明,各有比例,迄於清朝,立法尤超,大清律例,定有專條,一代帝王,制定憲章,經持秩序,大典煌煌。立法之意,以警狂悖,〈(古今中外立法之意,悉本斯旨。)〉朝野守之,天下平治。憲法所垂,損益咸宜,誰敢藐視,不守倫彝。〈(法之精義在此。)〉胡為末世,詆為專制,妄作妄為,越禮放肆。〈(狂悖之極)〉或講自由,或尚平權,綱常廢棄,上下倒顛。〈(無禮義則上下亂矣)〉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婦殺其夫,兄為弟侮。〈(五倫掃地)〉倫理一變,犯上作亂,盜賊橫行,生民塗炭。〈(無法無王之弊,豈小也哉。)〉溯厥由來,誰為罪魁?祗緣藐法,釀成禍胎。豈知有國,無法不立,法令嚴明,辟以止辟。濟猛濟寬,此理不刊,法立能守,長治久安。世間匪類,國法不畏,斬絞徒流,死無葬地。或陷大獄,桁楊桎梏,縲絏幽囚,罪無從贖。〈(昧良忘八之徒,非刑罰不足以治之。)〉是以聖人,教以懷刑,守身如玉,守口如瓶。動靜舉止,率由正軌,遵道遵路,非禮物履,〈(如此行去法將如我何)〉曾子大賢,時懍冰淵,膚髮不毀,子道克全,守身檢束,免於刑戮,是能孝親,不虧不辱。凡屬臣民,一體咸遵,人無犯法,世界同春。〈(如此方是真正自由)〉國法所在,各宜自愛,誤觸網羅,嚴懲不貸。不遭夏楚,不入囹圄,地闊天寬,晏居安處,〈(我不犯法、法其奈我何哉?)〉吾降此篇,各其勉旃,立身之道,此為真詮。」

〈【法制之重要,如此何代、何時,無憲法乎。國無王法,民將誰守。老仙看今日,倡乎權自由的,盡是些猛浪糊塗蟲,不知憲法二字怎講,可笑!國家之治,亂以司法令之,得人與否為轉移,歷有明驗。子曰:為政在人,立法者,其知之我願大家,束身自飭。法網雖密,於我何加哉!哈哈!】〉

大帝將文讀畢,說道:「天子此文,深得立法之意,夫聖人立法,原不得已,所以安民,非以箝制吾民也。〈(聖人立法至意,二語盡之。)〉自古迄今,未有廢法而能立國者,特因革損益,輕重不同而已,使人人能守法,天下何自而亂?〈(上下一心,遵守法制,則一姓相傳一世以至萬世,何嘗不可呢。)〉

可恨後世之人,誣君主國為專制,倡自由平權之說以亂法,法紀一亂,人人離經叛道,不可收拾矣。此文定一師弟,好好帶回,刊入記中,用以醒世,實有裨於當世人心。〈(有王者起,必來取法。)〉

〈【國無統紀,民無依歸,乾坤混沌,正是斯時。】〉

定一曰:「弟子謹誌之矣。」大帝曰:「昨晚誅心各獄,承蒙天子當面審訊,已知大概。今夕所觀者,不過數獄,亦不敢再勞天子親鞫,吾張即欲領定一前去一遊,就要告辭也。」天子曰:「吾還有要言囑咐定一師弟,昨宵所訊諸囚,其中赫赫有名者數人,吾包不便明言,〈(不言言之觀書之人自猜自想,自悔自悟可也。老仙也不明批,留下各位一點想頭,哈哈。)〉吾特命蘇判引導前去,其中倘有不明瞭者,可以向伊問之,師弟通融辦理可也。」

定一曰:「弟子懍遵就是。」於是大帝定一,告辭了天子起身,天子送至客廳門外,蘇判上前引導,三人同出宮來,轉向右邊,蘇判曰:「前面即是叫喚大地獄,先從此觀起可也。」行不數步,果聽見獄城之內,有呼痛叫苦之聲,連連不斷。〈(物類被殺害時,也像這樣連連叫苦不休唉。報應豈爽分毫哉!)〉瞬息間,已低獄門,早有獄官迎候,三人進了獄場,見場中各種刑具俱全,鬼卒正在處治犯人,見大帝三人到,略一住手。定一道:「弟子看此獄內,犯人哭泣叫號,聲極悲慘,想是罪名不輕,故用刑亦從酷。未知此中犯人,生造何孽?至於如此。〈(問其造孽根由以為世人炯戒甚妙)〉請判司一一指示,以便登記,傳與世人,裨益良多。」

蘇判曰:「這叫喚大地獄內,罪狀不一。第一等殺生害命過多,大傷天地之和,是曰:『殺孽』。夫殺孽分數類,如好食牛犬鰍鱔,無故而殺,非禮烹宰。射飛逐走,發墊驚棲,縱火延燒山林。河蕩藥魚,造作絲網黏竿,踏籠地砮,密羅鹽滷灑草地,諸如此類,皆係殺孽。

〈【世人招致劫運,殺孽尤多,刀兵瘟疫即此,乖戾氣之所致也。】〉

又刨掘人墳塋,填平人塚穴,疏防失火,延燒居鄰,隔牆垣拋擲瓦石傷人,或已死之牛馬犬豕貓鼠毒蛇等物,不以深埋,拋置道路,致令臭穢,妨害衛生,如此類者,亦與殺孽同科,俱罰入叫喚獄中受苦。

又有不信鬼神,不信因果報應,燒燬勸善書板書籍,辱僧毀道,訕謗乩壇,阻止宣講。念佛誦經,心存厭惡。禮斗齋醮,故意開葷。如此等罪,亦入斯獄。更有逞權倚勢,私占官衙,佔奪民地,填井塞溝,曲防阻路,有犯此者,亦罹獄苦。」

〈【世人生犯此等罪孽者,他年即是叫喚獄中之鬼,各自知之。】〉

定一曰:「世人無慈善心,無公德心,往往造了罪孽,自己不知,豈不可悲可痛,小眚如此,而況大惡,天律其可畏哉?」蘇判曰:「此處既已明瞭,盍觀雷轟地獄。」三人纔出門來,即聽見雷聲殷殷。定一曰:「想是雷轟獄中,處治犯人矣。」

三人行不數步,已抵獄門,獄吏迎入,直達場中,定一抬頭一看,只見場中罰跪無數犯人,珠淚盈眶,觳觫驚顫,〈(看之可憫)〉獄吏請大帝三人,上糾邢台安坐。忽見獄場上面,起了黑雲一朵,細雨下了幾點,〈(如畫)〉突有一司刑官,手執令旗一支,在場中擺了數擺,口中說道:「爾等在生不忠不孝,不義不仁,犯了天條,合遭雷殛。〈(揭明罪狀)〉因爾等又緣他故而死,今到獄中,應各各補遭此劫,始合天律,而彰公道。不然,方謂天網疏漏,使爾等得便宜矣。」〈(申明法令振瞶驚聾)〉言訖,忽見閃了一道白光,電氣如虹,半虛空中,一聲霹靂,門窗戶壁,為之震搖。一瞥眼間,即震死場中無數犯人。少刻,又連震數聲,將場中男女各犯,一概擊死。定一為之坐立不安,稟大帝曰:「雷震之威,乃至於此。」

〈【如此等罪,似輕實重,故入大叫喚獄中,世人須知,世間忘八,看此聽此,而不知悔懼者,定難逃此一殛也。雷主陽德,行春令以生物為心,故陰險惡毒之人,始遭其擊。】〉

大帝曰:「師弟亦畏雷威乎?君子仰不愧天,俯不怍人。雖雷轟電掣,地震山崩,不足畏也。」〈(聖賢學問如此如此)〉定一起視各犯,箇箇燒得焦頭爛額,腦漿迸出,透膽裂胸,十分怕人。〈(王法如雷)〉少間,眾鬼卒用扇一煽,孽風大起,震死之屍,盡皆甦醒起來,箇箇撫膺大哭,道說:「好苦人也。」〈(淒涼可憫)〉

司刑官曰:「爾等在生大逆不道,干犯名分,害死多人,其慘痛較此百倍。〈(害人終害己不將洩漏誰箇知之)〉今在獄內,遭此一殛,便言苦乎?」說罷,立命鬼卒拘回各獄受罪。

蘇判曰:「此獄情形如此,又往他獄可也。」當時三人出了獄門,蘇判領路上前,稟大帝曰:「卑司意欲先觀銅人獄,這銅人獄中,乃專治淫孽之犯。又附設一獄,名曰:『亂倫獄』。〈(以罪名為獄名,俾讀書者,因名思義,因義思省,恰當之極。)〉此獄極關重要,從未傳出世間,〈(中有要犯)〉此番聖帝演這部《洞冥記》,縱歷來未經宣洩者,此回不得不宣洩,〈(不將宣洩,世人膽敢為非,人倫何由而正。)〉俾世人知道天律之嚴,法網之不漏也。〈(世人知此,其敢再犯大不韙之行嗎?)〉

方談論問,已到獄門,管獄官請入,同到獄場,只見場內盡排立銅人,肖男女像,又銅馬數百匹,森森布立,內中都燒獸炭,把銅人銅馬,燒得焰焰通紅,〈(專待行刑)〉有掌獄官,高聲傳呼道:「大帝領遊生前來觀獄,可速將獄中諸犯,提將出來,炮烙一次,以警世人。」〈(如何烙法老仙也要看看)〉獄卒應聲入獄,一霎時間,果提出男女犯人無數,掌獄官又說道:「再將亂倫獄中,無恥的囚,一概提出。」果又提出許多,掌獄官請大帝與蘇判、定一,上糾刑台內安坐,好以參觀,大帝頷之,一齊上台坐定。

掌獄官對一斑男犯責之曰:「爾等在生,姦淫人之婦女,並及寡婦尼僧女冠,犯了首惡,罪在不赦。昨夕經天子割心一次,未知可能悔心否?想爾等淫心未退,男犯諸人,特預備與爾美少女。女犯諸人,亦預備與爾美少年。無妨前去一會,態其所欲。」〈(施刑場耶?歡會場耶?有昔者必有今日,陰陽果報,何嘗或爽。)〉

那些男女犯人,見場中豎定兩行銅男女,面目如生,笑容可掬,〈(我想那些男女見之定然心煩技癢故態復作)〉只是被火燒得通紅,如何攏得?〈(到此地步方才知道,已悔之不及矣)〉眾犯失聲叫喚道:「唉呀不好,〈(胡不早叫些呢)〉鬼哥饒命。」那些鬼卒那能依他,各揪住犯人,將他縛在銅人身上,對面抱住。〈(是他各人生前野合因緣)〉一鬼在旁用扇煽火,犯人大叫數聲,〈(歡樂極兮哀情多)〉霎時間化為枯骨一架。〈(真精灼盡故爾如此)〉鬼卒將骨殖放下,用扇一煽,又活起來,犯人餘痛猶在,不禁各各大哭。〈(他可曾記得歡樂否)〉掌獄官道:「可將那亂倫獄中的犯人,都教他各抱銅人。」仍如前狀,煽轉還魂,又抱二次,各犯哀哭告饒,獄官那肯饒他,說道:「可將他再騎銅馬。」眾犯實在忍痛不過,〈(此時忍痛,用於昔日,以作懸崖勒馬,豈不可欽可敬。)〉又再三哀哀告饒。

〈【世間不少銅人,而人皆認為美少年、美少女,接吻歡洽,惟恐不得其歡心,無怪獄中銅人,應接不暇也,俄頃之間,令抱二次,又騎銅馬,亂倫之罪,重如坵山。】〉

定一看見,心中不忍,代求獄官道:「請尊官看在弟子面上,暫且饒他一刻,且弟子看這班人,其中普通人固多,而尊貴達官,亦復不少,幸為緩頰。弟子要問個來歷,怎麼尊貴官員,亦犯亂倫之罪,〈(唉貴官耶,倫紀之壞,自上啟之,歷來如此良深浩歎!)〉望乞指示。」

蘇判代答曰:「師弟博通經史,何不悟耶?夫聖人制禮,原以防閑天下後世,故定上下,判尊卑,正人倫,分內外,別嫌疑,秩然不亂者也。不料後世禮教寢衰,至春秋戰國,其澆風污俗,竟有不堪問者。如晉獻公蒸於夷姜,衛公子頑蒸於宣姜,子通父妾也。新台有泚,衛直納伋之妻,父奪子妻也。南山崔崔,雄狐綏綏,兄通於妹也。株林一詩,以君而亂臣之妻母也。子帶淫於隗后,以臣欺君。以弟通嫂也自唐以來,有殺其弟而納其婦者也。有以臣而穢亂宮闈者也。至於母后不貞,下通於臣,除以呂易贏,以牛易馬之外;漢代有之,晉代有之,北魏有之,唐代更有之。師弟讀史,可考而知也。〈(不載史冊者更指不勝屈)〉

〈【歷數穢史,污人眼目,真堪齒冷,此時老仙也做點人情,不將姓名指出,讀者與史冊相印証,可也。】〉

夫淫為首惡,罪在不赦,而況褻瀆曖昧,競出於倫紀名分之間。古人開之於先,後人效之於後,至於今日,子蒸父妾,父通子婦,兄霸弟媳,弟占兄嫂,尊卑紊亂,骨肉污濁,明明暗暗,莫可稽查,誠綱常之大變,狗彘之行為。故天地震怒,敕令於銅人獄中,認真稽核亂倫一條,如再犯此者,處罰較尋常淫孽加數倍,欲以湔滌數千年之污穢,而立將來倫理之大防,〈(若不急早圖維,名教綱常尚堪問嗎?)〉師弟可明白了?」定一曰:「此獄中之犯人,古人亦在其中乎?」蘇判曰:「古人固有,今人更多,吾司不便明言,意會可也。」〈(老仙欲要明言但紙大窄難以寫盡)〉

〈【昔日禮教修明,而亂倫滅紀之事,尚且層見疊出,況今日自由平權之世乎,不禁老道痛哭流淚,長嘆息也。唉!】〉

定一又問:「此獄貪淫之犯,與亂倫之輩,將來報應結果如何?」〈(此問最當)〉 蘇判曰:「凡造淫孽與亂倫之人,由一殿解至九殿各獄,罪受滿後,准他投生陽世,打入胎卵道中,為驢為豕為鶉為雀,輾轉三途,萬劫不復人身。〈(此等人生時常作驢豕鶉雀行為,令他轉變以酬其夙願,恰合之至。)〉僅犯淫者,罰其子孫妻女填報。其本男令為娼,女令為豕。若亂倫者,即殄滅其後嗣,令若祖若宗,作若敖之餒鬼矣!〈(正當報應)〉受報大概如此。」

定一聽罷,為之咋舌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世人其警惕哉!」議論已畢,獄情盡知,三人告辭獄官,出獄來矣。蘇判領路,向右而行,遙指前一獄曰:「此即稱鉤獄也。」又指後一獄曰:「此乃鐵床獄也。二獄相連,刑罰簡單,可以接續觀之。」言話間,已到獄門之外,獄吏迎請至場中,只見場中盡栽立木竿,竿上有橫木一根,兩頭釘有鐵環,環內穿麻繩一條,繩尖繫鐵鉤一具,用鉤鉤住犯人肋骨,腳朝天,頭下垂,懸於橫木之下。將繩繫於竿上,可以放下,係活動的,自下觀望,恰似天秤架稱物一般。那些犯人被鐵鉤鉤住肋骨,懸於半空,疼痛難受,聲聲叫喚,舌敝唇焦。眾鬼卒裝不聽見。

〈【刑具如此,亦是即以,其人之罪治之。妙妙!】〉

忽然獄官傳令道:「要處治犯人了。」鬼卒聞言,立將犯人由高處放下,離地四五尺許,仍懸吊著,獄官曰:「爾等在生所犯之罪,已經定案,吾不重述。昨復經天子當殿審訊,又割心一次,解交本獄,今夕子時到了,又遇遊生到此,合當痛懲。眾鬼卒快用銅錘,替我重重打來。」鬼卒奉命,各將銅錘舉起,一陣亂打,打得那些犯人高聲大叫,前仰後翻。定一在旁暗暗數去,約每人打了五百錘,方才歇手。〈(如此打法真怕煞人)〉歎曰:「真嚴刑也。」

獄官曰:「何足云嚴,此等人在生殺人、害人時節,較此殘酷百倍,善君不信,請向該犯問之。」眾犯聞之,默然無語。〈(何不說明自己罪狀,令人以為鑑戒呢。)〉蘇判曰:「此獄觀畢,可往鐵床獄矣。」這鐵床獄,就在隔壁,三人行不數步就到。獄吏出迎,直入獄場,場內並無犯人刑具。定一問故,獄官曰:「犯人俱在獄底,黑暗難窺,奈何!」定一曰:「吾身旁帶有寶貝,可以窺幽測隱,不足慮也。」

乃走近獄門,取出明珠,引首向獄內一看,只見獄牢形頗寬闊,惟黑暗如漆,不睹天光,內中安置許多鐵床,犯人睡在其上,上覆鐵板,犯人呻吟叫苦,如臥鍼氈一般。又似病人得癱瘓症半身不遂,不能起床一樣。〈(種種現象俱足可憐)〉定一正在探望,忽聽見門外報道:「小吏等奉本獄司命,解來誅心銅人獄中,男女犯人共二百名,請祈查點,收監處治施行云云。」回頭一看,已到場中,果然男女俱有;獄官照點驗一週,曰:「名數相符矣。」立給與收到公文一角。

〈【明珠光耀照徹九幽,寶貴莫名,如此看來,冥司獄吏,誠無暇晷。】〉

來吏去訖,獄官命將解到新犯,照律先擊大杖五百,然後收監治罪。眾鬼卒果手執大杖一根,將各犯按倒在地,每人重責五百。定一從旁暗暗記數,果然五百,可憐那些犯人,打得聲聲叫苦,皮開骨折,血肉橫飛。〈(不過先示薄懲耳)〉

定一觀之,不禁代為下淚曰:「在生何苦作惡,到此受這飛刑。」獄官曰:「此等犯人,罪大惡極,受罰無有窮期也。」各犯責畢,獄官命收入鐵床獄內處治,鬼卒即將男女各犯,驅進獄中。定一仍取明珠往內一照,只見鐵床上,盡放的是鐵蒺藜,鐵菱角,鬼卒將各犯推在床上睡起,又用鐵板壓他身上,犯人叫痛不已,頃刻之間,床下鮮血,點點滴滴,流滿地上,犯人受痛不過,再三告饒。

〈【睡鐵床,蓋鐵被,這種體面格勢,不是狂童、蕩子、悍婦怎能頑得。】〉

獄官責之曰:「爾等男犯,在生入人閨闥,揭人帷薄,淫人婦女,臥榻之側,膽敢酣睡。錦被香衾,自謂快樂。今日也教你們在此床上,安眠安眠,〈(也是應該)〉

又何必告饒呢?究竟爾等在生時,婦女闖在爾的手內,可有饒過一二人否?」〈(當頭一捧洞彼肝腸)〉罵得那些男犯,啞口無言。

又責那些亂倫的犯人道:「爾等在生,不講倫理,不顧羞恥,不恤人言,不識尊卑上下,君臣父子兄弟,名分攸關,媒?無別,何以為人?使床第貽羞,中冓露醜,今日亦應在此床,偃息偃息。」〈(應該應該)〉

又責那些女犯說道:「爾等在生,悍護居心,阻止丈夫,不令納妾,致絕後嗣。吾思爾輩所恃寵者專房,所爭競者枕席,今日請爾等,在此床安睡,無人來爭,亦酬爾之願也。」〈(恰如所願冥司真能體貼人情)〉眾犯俱寂然無語,可憐這新解來犯人,既受大杖,復睡鐵床,痛上加痛,慘何可言?

定一問蘇判曰:「這般女犯,何許人也?」蘇判道:「宮闈之護者,如漢之呂后、飛燕,晉之賈后,梁之郗后,唐之武后、韋后之類是也。仕宦之妒者,如車武子之妻,拔刀發被。袁紹之妻,殺婢毀形。賈充之妻,鞭殺乳母。干寶之母,推婢墓中。桓溫王導之妻,持刀尋妾。諸葛元直之婦,捉跗杖夫。諸如此類,難以枚舉。古今以來,牝雞司晨,吼獅可畏,妒鱗莫逆,悍虎難攖,有一於此,即入此獄。」定一曰:「世間妒婦,只知醋罈之倒翻,而不顧鐵床之難睡,良可慨也!」定一與蘇判立談良久。

〈【歷舉悍妒、婦女,津津樂道,不一而足,蘇判欲拯救女流耶,一段判詞,似嘲似誚,罵盡世間多少貪得之徒。】〉

大帝曰:「此獄已經了解,可以去矣。」於是三人又向銅汁獄而來,卻說這銅汁獄,亦距此獄不遠,三人出門,定一抬頭一望,只見火燄沖天,爐煙蔽日,甚覺猛烈。行不多步,已至獄門之外,獄吏迎入,到了場中,果然支了十餘座大爐,眾鬼卒正在用力扯火。定一引首一看,見爐內盡是銅水,滾滾沸騰。

俄獄官吩咐鬼卒:「速將獄內犯人,提出場中,聽候施刑。」鬼卒應命,霎時提出犯人無數,用繩索綑綁,縛於木樁之上,一鬼用鐵鉗將嘴敲開,一鬼即向爐中用鐵瓢盛銅汁,直向犯人口裏灌下。〈(與獸醫灌牛馬藥相似)〉見犯人大叫一聲,腹內生煙,五臟爆裂,登時氣絕。〈(這樣凶險)〉鬼卒以扇煽轉還魂,又復再灌。犯人哀哀告饒曰:「求鬼哥饒命,這苦楚受不過了。」〈(此時才知利害可惜遲了)〉

獄官在旁罵曰:「爾等在生搜刮金錢,貪心不足,今到此地,又未見爾等帶來一文。吾想爾等用度缺乏,故採取石崇之金穴,鄧通之銅山,及人間之銅臭孽錢,化成此汁,灌入爾等之腹中,以饜爾欲,何為假稱不受?再三告饒,無乃太矯情了。」〈(生前百計千方,取之不足,今日灌之不受,真真矯情。)〉

眾犯淚灑胸膛,無詞以對。定一在旁,亦覺不忍。對獄官曰:「請看在弟子面上,暫饒過他這次,弟子還要請教,這些人似覺可疑,究竟在生是何等人物?致犯此罪,望乞指示。」獄官曰:「善君疑得不錯,今既要問,說來可嘆。〈(未說先嘆,獄中之人,定非尋常。)〉這般人卻不是尋常人,乃達官顯宦也。其外還有牧令、吏胥、土豪、劣紳、奸商、滑賈、兵丁、盜賊,各色人物,〈(俱是些要錢的東西)〉尚在獄中,未遑懲治。此輩人乃是由三殿鏟皮、吸血、刮脂三獄,及四殿斷筋、䤷肩、鍴膚三獄解來者,最居多數。緩一刻,方照律處治也。」

定一曰:「這達官顯宦,罪狀若何?請詳言之。」獄官曰:「世之達官顯宦,內而朝廷,如宰輔、三公,六部、九卿,權要大臣。外而封疆,如督撫、藩臬、鹽政、稅務等司是已。夫宰相用人,進賢退不肖,一秉大公,非藉此為賣官鬻爵,搜刮罔利之階也。乃自貪臣秉國,注重金錢,收門生,納義子,苞苴夜進,賄賂公行,不憚言官之彈章,不避薏苡之譏謗,門庭若市,朝士側目,小人驟躋於要津,賢才退處於閒散,此等權姦,貪冒於財,終誤國計。〈(如宋之蔡京、童貫、秦檜。明之張居正、嚴嵩父子。清之攬權納賄者更不可枚舉。)〉

其次戶工部臣,操財政之權,司出納之柄,每歲度支,任其舞弊。僚屬書吏,狼獻為奸,不矢公忠,不敦廉介,罔上欺君,是謂國蠹。〈(此輩為害最深)〉又有外廷大吏,督撫疆臣,營私植黨,手可遮天,行政用人,不秉公道。至於差缺之得否?惟視賄賂之有無。賂重者差優,賄薄者缺苦。牧令既輸款於上憲,勢必取償於民間,由是任其枉法貪贓,而受其賄賂者,不惟不舉劾,反從而袒庇之。〈(上憲如此,小民何以聊生乎?唉!)〉

其外又有提鎮武臣,虛糜帑項,妄造報銷,或練兵而有名無實,或發餉而剋扣稽延。大兵所至,不嚴軍律,聽其騷擾,以敗為勝,以虛為確,種種作弊,藉以歛錢。〈(學差臬司之弊)〉尤可駭者,當今時局,與洋交通,或購機器軍械,而二八四六抽成。或私賣鐵路,而十萬百萬入己。只圖肥家,不計誤國,如是者屢屢見之。〈(清時盛宣懷端方,等輩賣國肥家可誅可殺,今日則更多矣,可不悲哉!)〉

至於司藩政,司鹽鹺,榷關稅者,蒙混侵蝕,動以萬計,其報解公家者半,入私囊者亦半,〈(藩鹽關吏之弊)〉貪心不足,可勝道哉!其餘牧令縣知事以下,鑽營不義之財者,不可枚舉矣。常謂此等貪官污吏,病國病民,天律昭昭,宜火其廬,罰其子孫,遭奇禍,作餓莩,身死之日,裂其腹,入冥永受銅汁之刑,斯足以蔽其辜也。」〈(如此等輩,何嘗不以奇禍降之,冥罰加之,而彼不知懼,良可悲也!)〉

說畢,大帝在旁誇獎道:「爾獄官這篇議論,真能將中國前數百年之積弊,洞見癥瘢,真不愧獄官矣。〈(我亦云然)〉定一師弟,須要緊緊記下。」定一曰:「弟子謹誌,不敢遺忘。」定一又對蘇判曰:「此獄罪狀已明,獄情盡悉,行將告辭回壇矣。惟弟子再有質疑者,今夕出殿廷時,天子言及昨宵所訊諸囚,其中赫赫有名者數人,弟子一時猜摹不著,望乞一為指示。」〈(定一細心乃爾可喜可愛)〉

蘇判曰:「此不難知,夫春秋戰國時代,其中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兄弟夫婦,互相謀害,大悖於五倫者,具見經傳。自秦、漢至兩晉、六朝、五代,其中篡逆得國者,班班可考。師弟讀史,寧下知耶?〈(不示之示一經道破各自曉然)〉

夫古今來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大姦大惡之徒,雖歷千萬世,而鐵案不銷。昨夕天子調審之一干人,即歷史上著名赫赫之人也。展卷即知,何須疑議?」定一聞言;驀然會悟曰:「弟子明悉矣。」才欲告辭獄官,同回壇去。蘇判曰:「還有要言,五殿之獄,尚有新設者五,另在一處,今夕時辰不待,難於倉猝觀覽,況其中天機隱秘,向來未傳於世,師弟觀與不觀,請自斟酌。」

定一曰:「弟子為演《洞冥記》而來,既有玄秘之獄,焉有不觀之理。今晚時辰已晏,請煩代達天子,準於明夕又來可也。」話畢,於是三人出了獄門,蘇判回宮覆命。大帝與定一各跨上馬,風馳電掣,轉瞬到壇,大帝與柳仙各自回宮,定一醒來,與諸子言明再復遊五殿之事,計議已定,但不知新設之獄,是何獄名?情形又是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7總評

⊙森羅天子守王法文,皆聖人立法精義,名言不刊,將來有王者起,必來取法。

⊙五殿權重位尊,故雷轟、銅人、鐵床、銅汁諸獄,與新添之文明、自由等獄,皆設於此。 上帝之所以特別鄭重之也。

⊙亂倫獄中,蘇判詳舉古今穢史亂倫傷化之事,為後人警戒,以維持名教綱常於不敝,其心至苦。銅汁獄內,獄宮歷數陽世達官顯宦,弄權舞弊,害民之事,絲毫無隱,為世鑒戒,其德無邊,均不愧其為判司獄官也。

⊙自周末設地獄之後,凡古今之大姦大惡,悉囚禁於獄中,蘇判任事既久,閱人已多,故能鑿鑿言之。其所指出者,特千百中一二而已,世之大姦大惡,敢為不韙,欺君罔上,誤國殃民之賊,自以為手段高強,壽終牖下,得脫法網,而不知鐵案難銷,歷千萬載而沈淪地獄也。甯不愚哉?甯不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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