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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惺集

卷三十八·書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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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陸開仲掌科(乙卯五月二十八日)

以試差注籍,不通外事。昨日皇上臨御召見廷臣事,日晡始聞之。隻此君臣父子相聚一堂,二十餘年未睹光景,天清日朗,雷厲風生,此剝復通塞一大機,臣子加額之時也。不識劉道長所言何事,遂觸聖怒。其拿送刑部擬罪之旨,二十七之夕一更始傳聞之。弟於道長曾未識面,想其批鱗敢死,一身一家已置度外,然使緣此遂得重譴,則於時事國體亦大有關係,此非道長可以得罪時也。

為今之時,惟有閣揭婉陳密解,先自引咎。如云身居揆輔,不能乘時有言,故使小臣言之而得罪,庶幾有濟。不使此絕妙光景、絕妙機緣有譴言官之名。而此時伏莽之奸,蠕蠕耽耽,伸其頭足,布其關械,熒惑洞喝,所全尤為不小。風聞今夕台省謀合詞申救,非惟無益,反重聖疑,通夕思此不寐。計相公出朝之後,必曉譬台省,止其上疏,而以閣揭申救,一力自任,必使台省可以無言而後已。計不出此,使言官待救於相公,則兩失之矣。

大要此時非立名之時,此事非居功之事,期於消邪萌,全正氣,以存國體而已。非為道長一身一家計,亦非為言官體面計也。弟以五鼓辭朝,四鼓作書,達之兄丈,恐緩則不及耳。

附答書

陸鍵

(讀來教,大快人心。弟夜來為此事目不交睫,正所謂「二人同心」者矣。昨弟聞此舉,亦在日昃時,急往叩劉道長,不得面。大率道長之意,以二十五年未見之盛事,而盈庭諾諾,故欲建白一二,不意遭聖怒而不得申其款。隻此一番光景,亦見主聖臣直之象。今主上當時不杖不斥,而發之司寇,此尤英主所難。在彼時相公即應申救,竟默默以出,令人不勝有君無臣之歎。此事既下司寇,便緩便通,商量必如台指以閣揭婉陳密解為上策。若大庭昌言,必重聖怒矣。此時非立名之時,此事非首功之事,期於消邪萌,結正氣,存國體。存此心也,天下太平矣。區區獨知之契,得台下相印證,猛然欲飛。敬當奉尊教,竭犬馬,以期必濟,以慰知己。天炎如爐,長途自重,隻尺如隔萬山,欲言而楮難展,付之神往。)

與袁滄孺論楚中鹽貴書

讀所寄《上朱公祖辨論楚中鹽貴書》,可謂理明而事核,慮深而心苦矣。

某嘗謂塞下粟仰給鹽策屯田,所以使國家有急,不加民賦,甚至卒有災眚,常賦之內,上有蠲,下有逋,而猶不告匱者,恃此法之不壞也。今極壞而幾不可為矣,正思得一人焉起而為之。去歲適睹部議,十條鑿鑿,似以為必可補救。乃事內事外之人,不論其意之有為無為,同聲而逆料之曰:此萬萬屬之空言,萬萬屬之文具,萬萬無利於國與利於民,而又且萬萬不利於官。某聞之,氣塞填胸,而無以奪其說。信如此國家之法當極壞不可為之時,凡有一人焉欲起而為之,而無往非空言、非文具,無往能利國利民,而又無往不壞官也。是必國家之法一一聽其極壞不可為而後可哉!

惟冀翁蒞任行事之後,所謂疏理之效,不必遽睹其全,但如醫之視病投藥,使病者十分中瘳得數分,亦可以結浮議者之舌,而紓立法任事者之氣。猶使人知國家之法雖當極壞之後,尚有可為之人、可為之時、可為之道耳。然所謂病者得瘳之分數,於何處驗之?不過視商之輸課者不如往時之苦,非惟無所苦,且見以為利之所在而趨之,如是而已。

及見所為《綱冊》一書,分合輕重,頭緒清楚,要領豁然。及行之未幾,而商之輸者果見以為利而趨之。詢諸道路,其以疏理之法平恕便商者,即向者事內事外一輩人以為萬不可行、萬不利於國於商於官者也。某始喜其言之中,法之行,欣然為《綱冊》一序,凡以紓立法任事者之氣,而堅其心。一切利國裨民之事,己雖不能為,見人為之,如己自為之,是則區區之懷也。

然某宦遊客居,在外數年。數年中,楚之鹽價,旦晚貴賤,實所未知。近乃聞楚之鄉紳有不便疏理之法者,不悉其詳。得所寄上公祖公書,乃知為鹽貴之故耳。蓋某所見者,兩淮鹽課之樂輸;而楚之鄉紳所見者,楚中鹽價之稍騰也。夫以楚之鄉紳為楚民求寬一分鹽價,司鹽者安能奪之?況翁丈亦楚鄉紳乎?弟亦楚人,去省城三百里。自弟有知以來,二十餘年,所歷鹽價自八九分起,至一錢二三分止,則歷年間有之。然此自去省城三百里者言也。若如鄉紳所云,省城鹽價自一錢起腳,則似亦不平矣。翁書中所云:「今年一錢之價,乃去年疏理未至之鹽。」又云:「楚之鄉紳望疏理太過,恨不即復每包七分之初。待十年套盡,鹽法復故,則每包七分亦自有日。」是則然矣。然自弟私評之,責司鹽者今日遽復七分之初,似為太速;令食鹽者待七分之價於十年之後,或亦太久。惟自今年以往屬疏理後者,更煩翁苦心極慮,調劑約束,於所謂省城每包一錢之價,遞減遞平,抑即弟所謂不必遽睹其全,第十分中減得數分,即可以謝楚民與楚之鄉紳矣。然其中靈心妙手,全在翁與朱公祖耳。決不可望於久困趨利之商,俟其病瘳欲飽之後,利盡思義,自為減價者也。

弟事外之人,責當事者以所甚難,似為不情。亦欲翁終此疏理之局,成一囫圇鹽法。使臣子於國家做得一事便是一事,國家於臣子收得一利便是一利耳。若怵於鄉評物議,以為手足終不能展布,而但以一官成敗去留徇之。一官雖擲,而疏理之局仍不能終。疏理之局不終,而鹽法卒歸於壞。鹽法壞,而後人決不任其咎,仍歸之於首議疏理之人。是吾所謂救壞之說,真屬空言文具,真不利於國與商與官之物也。是豈通人所出哉?弟於鹽法一事,但欲始中終之,不覺婆心婆舌如此耳,幸勿罪而笑之。

擬曹操讓黃祖殺禰衡書

孤白:聞足下乃遂殺禰衡,惋歎彌日。何足下高於視衡而淺於待孤之甚也!始孤送衡於足下,或曰:「此遣之死耳。」孤問何以知之,曰:「衡小有才,負重名,不遜。恐其不察,妄意主上忌且怒之,必殺衡以順主上之意。」孤曰不然。孤觀孔融薦衡書,其言過誇,然以為衡必有才用智數如荀彧、郭嘉等,可備帷幄任使。及觀其人,狂而呆耳,然其效猶未能遽至殺身。姑使為鼓吏,以觀其後。而其狂日益甚,不可瘳。孤使笑而哀憐之:才士薄祿,一至於是。然其山雞之羽,文采可觀;澤雉之性,氣介堪重。豈有為天下驅策智勇,而不能卵翼一衡者?孤又恥之。值其跳梁方熾,決不能恬然食孤之食,聽孤之教,便置之安厝之地。然衡書生,接霸王之時少,見孤寬容,以為天下盡如是,不若使遊群雄間以煉之。知足下性頗卞急,使其就沴縼之上,圈檻之中,以調伏其狂呆之致,庶幾異日得如王粲、陳琳輩,孤當有以處之。即不然,而置足下所,衡不得復發其狂疾,而有以自處,不至流落失職。此則孤區區之志也。語曰:「智勝賊,能制賊。」足下割據一方,其略當有過人者,豈遂效兒女爭鬥口語,不能容置此子?且孤送衡之意極不難知,孰意孤反用足下卞急之性為殺衡之具哉?孤不能不負衡,則足下負孤甚矣。

若謂孤有怒且忌於衡,惡有殺才士名,而假手於足下,此又不然。衡有何可忌?孤有怒於衡,即殺衡耳,且殺衡又何損於孤?孤所殺不嚐有十百倍於衡者乎?小儒願子,為之谘嗟釋憾於孤,而有識不聞以為非。以為此曹虛名誑俗,辨言亂政,少正卯、華士之流,大人之所必誅,而衡非其人也。若衡者,所謂不足殺而可憐,且可使之調伏而處於王粲、陳琳之列者也。夫王粲雅士,又窮而歸孤,此不必言;若陳琳之辱孤,又過於衡,迨其歸命之後,巽馴可念,則孤誠心喜之。豈有又送與他人,待其僕僕倦於往來,而後飲食教誨之,無已而至於殺其身哉?使衡卒不免,則孤之過;而足下至疑衡有高才重名,孤不殺而遺之於足下,此則高於視衡而淺於待孤之過也。

夫劉備者,孤嘗許其「天下英雄惟備與孤耳」,則孤所忌宜莫如備。備將關羽,亦臣隸之皎皎者,墮孤掌股者數矣,孤皆撫之。已負孤而又縱之,而又撫之,而又縱之,終始成其義。孤豈憚有殺英雄名?凡以王伯將相之業,非殺之所能取勝,俟其運數有所歸,智勇有所窮,而後承其敝。丈夫舉事,從古如此。況衡之不足殺者乎?此非足下所知,聊為足下道之耳。若足下殺衡,斯又不足怪,足下思之!孤白。

(黃祖殺禰衡,所謂「虎欲食人,不避豪賢」,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若老瞞輩又當別論。此文正寫出一段橫罔之氣,其可恨又甚於殺衡,不知者誤以為為奸雄出脫耳。)

與熊極峰

弟丙辰出京之後,長安棋局之變,不見不聞。即上疏改南,通書長安舊知之時,猶一切以丙辰前情理望之。及讀諸公回劄,而稍悟其不然,然猶未知其所以不然之故也。今又一年所,而始知之。迨其知之,而局又變矣。甚矣,弟之暗且鈍也。

徐從簏中檢台兄去歲兩番回劄與諸公同至者,視與丙辰前相與,情理未嘗少變。微獨弟,即於弟之好友若鄒若魏,瑕瑜不掩,視丙辰前情理末嘗少變也。始信世局自變,而台兄自定。台兄以慧且敏而定,不肖弟以暗且鈍而定,其為定不同,於以觀變而稍獲靜逸,功效差不殊耳。

聞台兄近且居太夫人伯母之戚,弟無以為唁,聞此或一破涕也。

居亂世之末流,待朋友不可不恕,所謂「交情」二字,隻可於作秀才及退居林下時以之責人。若士宦得失之際,賣友得官,此亦理勢之常。一一責而怨之,非惟待人不勝其刻,即居心亦苦矣。

士大夫君臣朋友之間,處之未盡善,大半生於不讀書。弟向欲作《二十一史詳略》,附於各史簡末,隱括事文,竊取其義。計成功無時,姑撮其論事者,自《左》《國》起,訖於《宋》《元》,勒成一書,名曰《史懷》。「史懷」者,取謝康樂「懷抱觀古今」之意。今刻完九卷,《左》《國》至《史記》在是矣。台兄前劄欲速覽之,因郭振老之還奉寄。

合虛過南都晤弟,以其女亡於京口,一日而去,不與弟別。今近狀何如?恐其有淵源咄咄之意,則亦勸之讀書而已。意滿口重,不盡欲言。

與王以明

乙卯閑步,夜尋以明先生,良是奇緣。恨爾時身心猶在三塗中,崎嶇一晤,止以風月詩文語了之。今稍知於生死性命,作怖畏想,若夢醒觀一念疑悔,求一善友導師不可得。十二年交遊,止如不識以明先生面者,識得以明先生面,則已思過半矣。

陶、李、袁諸公學問,來諭猶謂未達「無生」二字,則弟輩何處安身?然不敬久習,不輕新學,正不必以畏難因而退轉,失言外之意也。往時溺於詩文,忘卻生死,今承屢教,寄示近集《遊戲三昧》及慈湖、近溪諸種,甘露之濯,自不必言。乃至新詩較往時胎骨換盡。蓋以明於二事為一,故兩得之;弟視為二,故兩失之,此自然之理也。待見地稍定,為序以附不朽。

《蘇文選》一部、《史懷》一部寄覽。小修匆匆言歸,倦夜草草不具,容後嗣音。

與井陘道朱無易兵備

記明公五月書中有云,不肖以《詩歸》招尤。初謂事理不甚關切,疑風聞之誤;久乃知其有之。

夫不肖性疏才劣,可以見斥之道甚多。至《詩歸》一書,進退古人,怡悅情性,鼓吹風雅,於時局官守似不相涉。徐思之,乃當事者不忍過求於某,斷其進趨之路,姑擇此微罪罪某;而又不甘處己於俗,分此美名,若其目中亦曾看過此書者。此則自處處人之妙,其中真似俱不必深論者也。

若真以《詩歸》見處,則此一書將藉此一語口實以傳。某以一官徇此一書,且有餘榮。彼其之子,何愛於某,而肯為此乎?一笑一笑。

與林少嚴座主

去歲聞三兄邑試前列,遊泮可必矣。及胡先生之來,始知偶落孫山外,心甚念之。惺觀少年英物,亦不必以早得一青衿為福。養成羽翼,飛鳴一朝,愈於久淹鄉校,頓人興往之氣也。如云借此為門戶光,仕宦門戶豈必待一青衿而光邪?

惺棲泊金陵,樂其山水。近家君亦乞得毗陵廣文,父子相聚,全家在此。頗以文為生,非惟作官念頭灰冷,即生子亦作第二義矣。人生富貴子孫,原以奉我者,求之未必得,而又以苦我神,豈不添一累邪?此言似老師慰惺者,而惺能自得之,又可省老師一憂也。

讀書作詩文一事,老師無一書不以為戒,此父母之心;又以戒元履先生,此朋友之誼也。宿業前債,除之不易,有甚於富貴子孫之念者,且舍此亦無娛生之路。老師近不能得之於元履,而遠能得之於惺乎?此其故可知也。

三年中將正史自《左》《國》起,至《宋》《元》,流覽泛觀,勒成一書,名曰《史懷》,取謝康樂「懷抱觀古今」之意。於古人經世之旨,頗有所窺。極知勞思有負教養,但年來精力十倍往時,日月又閑,薄福之人,坐而消之,不免生災。有操相人術者,云惺「官祿未衰,第骨法帶勞」。惺所畏者,勞也,願以官祿易之。不可,曰:「讀書作文,可以當之。」是惺之所欣然樂從者也。不識老師以為何如?試與元履質之。

(沈刻《隱秀軒集》文往集書牘二止此)

寄答王半庵中丞

不孝惺下劣疏賤之人也,素無根柢之容,台台屢勤先施。去冬惺方為先人敦喪事,忽接手書,重以大集,贈言獎借,草土之中,捧讀欽企。

書中三歎,若有感於《詩》亡《雅》降之故者。惺嘗謂文章小道,壯夫比之雕蟲。所云關係世運汙隆、治道盛衰,或文人標榜護身之言。而前輩巨公偉人,其於一篇之妙、一士之長,接引領納,如恐不及。往古無論,若近時李長沙之於崔、李、嘉靖七子,一時賢貴人以不識其面、不得其文為羞。當時民物康阜,明良喜起,亦成太平之象。邇來士處宦途與在山中,人但問其何官、與我何交而已,文章一道,不加重亦不加妒,若世界中原無此一事者。夫物聚於好,風尚所薄,造化亦將收之,漸就衰歇,無足怪者。然今之治象,視昔何如哉?惺觀昔之趨向愈雅,而政治日以休明,世日以治,而其人未必不作高官;今之氣分愈俗,而職務日以廢墜,世日以亂,而其人未必盡登仕。乃知前輩虛懷曠識,急急於一篇之妙、一士之長,而惟恐其失者,固不止為憐才啖名而已也。

台台固一代巨公偉人也,道德節義,事功聲名,豈專以文章領袖一世?然台台有其全,而士各持其一以求合於台台。士即不敢持其一以求合,猶必廣搜而節取之。雖不肖如惺猶惓惓下交之不已者,適足以明台台之大、之高、之厚而已。

去歲欲作報而無由達,舍親胡方伯之來,惺適他出。偶遇商河令王之賢,不孝乙卯黔中所取士也,遣使相候,謹賦小詩一律、拙集一部、《家傳》二冊,不敢謂酬來美,聊以盡請益之念而已。內《泰山》一記諸詩、《闕里碑紀》及詩,具拙集中,如有可采擇者,倘因修誌之便,乞附於中,以不虛登臨瞻仰之意,非所敢望也。臨楮曷勝惶悚翹佇之至。

復陳鏡清

惺啟:孟誕先,不孝之石交也。不孝之知有先生詩及其人,誕先之所為也。知其詩其人而心賞口歎不能已者,非誕先之所為也。非惟不繇誕先,亦不繇友夏。非惟不孝不繇誕先、友夏,即蔡開府之不令先生知,而移書彼中當道,稱其文近古人,抑豈友夏與不孝之所為哉!何則?人之稱述可以裨我之耳,鈔傳可以裨我之目。若夫耳之目之,而賞且歎不能已者,心也。耳目可借,心不可借。夫好德憐才一念,所以行乎數千里之外而通乎百世之久者,惟其彼我之心有同,然而不能相借也。寺壁六詩,古心深情,便是元道州。豈有明眼人同時有元道州而不歡喜讚歎者乎?

不孝平生好搜剔幽隱詩文,上自公卿,下及隸,凡其一言之卓然可傳而無名於世者,必欲使天下後世知之而後已。然此亦私心過計。夫珠玉蘊藏,精神見乎山川;商周彝鼎,雖在塚墓之中,千百年後必出見於世。彼仰屋著書,而千秋萬歲不為之傳者,其精神原無足傳也。真可傳者,神鬼天龍為之擁護,而水火兵劫不能遮闌,奚藉同時之人歡喜讚歎之力也!

諸作深古,迫近子書,先傳以文史之筆,發仁孝之衷。所願從事筆研以附不朽,敢煩重幣溫言乎?但目前為先人窀穸事完,積勞致病,室中病者十人而八九。容稍展期,以遲補拙,托誕先兄轉致可也。

友夏三月以明經入京,所惠書幣,其弟收而傳之,保無浮沉。薄物侑緘,及《家傳》、遊記六種,舊詩書扇奏覽。既屬聲氣,名刺原隻照常,況鄰治父母,亦無用手揭之例乎?想一言便可相諒。臨紙欽渴,辭不達意。

答韓晉之秀才

閩固多才,如足下清皎立俗,何可頻得?學古之人,所得自不同。然古人所謂學以變化氣質,「氣質」二字,亦廣亦微,恐非「孤狷」二字可了。此特可為足下言之耳。

僕年力已衰,又無子,即吾子未必克肖。中郎之書,會須付君等,何須相從南都,睹僕之全也?《史懷》一書,至《三國志》而止。今《晉》《宋》二書已九十葉矣。此書雖不工,而差不同文人之見。董見老曾許為僕作序,能從臾之否?向不知曾相寄未,今致一部。《三國》以後史,無識無體,真不堪讀,正是一種《世說》口角,入史可廢耳。

所寄賦大可觀。大要賦雖以奧博為長,古人亦只將數處創獲驚人之語散其中,作丹頭種子,而後以宏麗成文,勿食其末而忘其本也。冊中四詩,大勝書卷者,此精進之驗也。奉和一詩,示意而已。臨紙意塞,不知所云。

答袁未央

不孝之於詩文,少時孟浪,欲求其至;年近五十,而猶不悟。名根牽纏,可笑如此。不知此道無必求其至之理。今老病浸尋,念誌超宇宙,勇邁終古,求一技之至,已自堪惜,況必不能至乎?所云《隱秀軒集》聽人刻之而不禁者,知其不能更進而益於此也。足下乃復求不孝後有身,不亦多事乎?

漢、魏、唐人詩,所以各成一家至今日新者,以其精神變化,分身應取,選之不盡。若佳者一選無餘,則古人亦隘且死矣。選詩如相人:如取其眼耳之靈,而手足各體皆為枯槁棄物,可乎?以明愛不孝及友夏甚深,不覺視選者太高而厚望之,不知視古人作者反太卑耳。然此亦何足深論,胡君不能為主?愧甚愧甚。

答譚友夏

惺謹復:孫女之養,養而失之,未免多一事。其慧處,人不覺生憐死惜,情不能與人共,所謂別業見妄也。學道人所幹何事,而猶為綴念乎?

《楞嚴經》為法拚命,病前病後,披剝不記其次。危者有時安,滯者有時通,佛力憐念加被,不敢謂苦心所致也。始自作一序。能動筆作序,方有少分相應。明年二月初,約說經市中,須發一往大願,辦一片深心。夫阿難何等地位,佛猶責以粗浮狹劣。須看此等人所以粗浮狹劣處,不愁不慚愧也。至於嚴整威儀,率由矩則,尤不可缺。夫聽人說已看之經,雖覺現成省力,然終不如費自己心力,損自己資糧,經歷艱苦,尤為受用。隻未聽已聽時,莫作省力之想可也。白文不可不細看,或一家之解,看之亦可。服膺、非敖許來相就;遠韻若暫不侍母,共了此段尤妙,此報母功德也。寒碧僧可約同來。序雖寄覽,然晤時亦須為兄說一過也。

世事如夢,來日無多,遑念其它。近詩二首見志。明春築室,非好勞也,亦自為學道養生之計耳。正月初旬可來市中矣。惺謹復。

與徐元歎

弟自入閩後,魂夢不寧,刻刻思歸,不意有家君之變。非惟罪逆所招,亦志氣之動也。今自江南歸楚,更有商孟和相送,與仁兄一晤,又苦中良緣也。

為官至勞至俗,三過武夷而不能入。至於詩,則一字不敢題起矣。歷覽佳山水,惟武夷可攜家而居,今一別不能忘情。作三日之遊,得記一首、詩廿六首。先寄稿於兄,並望速招工精刻之。弟初四五可至吳門,尚有數日之留,欲以此刻本付送役,寄閩中相知,重刻之山中,故不得不急也。

又弟此歸楚,誓不作官,亦不甚望生子。惟是不為官,則雖在家亦稍求自在安靜。弟妻妾之不同居,兄之所知也,但此歸,妾之父母既遠,則一身難以獨居。又弟前出妾二人,此人理之常,而室中皆委為妾不容妾,欲重其罪,渠冤無所告。意欲於吳中求一體稍厚、性稍靈者為伴。尋常買婢,即人家養女亦無不可。兄學道人,不宜以此相慁,然通家之誼,舍兄無可謀者,幸為謀之。待弟來而享其成則妙矣。

【又】

讀所寄《淨土三妙門》,始知念佛一事,不可視為太難,亦不可恃其太易。云棲之言念佛,似隻須口誦便可往生。彼非不欲如幽溪所言,恐人以為難反生退轉,不若且引之口誦。幽溪深極之論,恐人視為太易。然不善會之,亦能生退轉。益信《大勢至章》圓妙含藏,思之有餘,用之不盡也。

《楞嚴》說修行始終,上下巨細已盡,不讀此何處著手?交光所解,終勝諸師。弟始厭其煩,細看一二卷覺有歸落,不致使人見其文之愈妙而愈生疑也。惜無暇日得徹看之。

弟於《南藏》業已印請,然須五十外斷卻一切世事,並詩文亦斷之,方可打算一過。然使弟去年病死,已無今歲矣,況五十乎?此今世學道人通患也。

《金剛經》不能以筆墨訓解,隻須多誦,胸中自能了然。但覺其語不犯重,思過半矣。

【又】

去歲六月初七始到家,與王明甫途中相左。明甫歸,得讀兄手劄,頗悉近狀。兼得兄歸舟五言古詩,笑罵極深,不覺絕倒。偶錄寄蔡敬夫,敬夫稱賞不已,還書索全稿。一時不在手邊,無以應之,止將紫竹扇頭三詩寄往。渠細細和之,錄一小卷托寄兄,可見其慕士如渴矣。

靜中取《楞嚴》新舊注,間出己意,約略成書。於《楞嚴》不知何如,於各注差覺簡明,然亦未嘗離各注也。此後當研心《法華》。蓋此經指點見成,止是證道分,見修二分全未說破。講者欲字字俱了,竟成一字不了。若不必求明白,則信心終於不真,縱不敢謗,不能不疑。今之自謂不疑不謗者,非真有所見也,特怵於地獄之說,而勉為面從耳。

《史記》下部看完,並《家傳》四冊,春間專人寄至,想已得達。今有七言一律,一書扇、一書冊,一詩而數字不同書兩處者,欲兄指示義孰長,以為從違耳。又一古詩奉寄,中頗言杜門索居之故,語及惡友,似非學道人所宜。然以此習靜,得一意精求佛法,心實德之。或宿生調達,世世相隨,未可知也。

單使遠行,奉致小物,不及另狀。去歲所寄岕茶,至今色香無改,蓋經兄手製耳。每一烹啜,為之黯然!

【又】

荊、吳天末,一年止一通候,皆以買茶為名,茶之為功大矣。今復屆期,遣使如例。作一詩奉寄,仍錄去歲詩並《試茶》二作於卷,亦自可成話柄也。

弟去歲春夏之交,欲愛幾枯,想念不作。而脾病相嬲,削弱彌甚,數十步之近,數息而後能至。一以靜勝之,久亦獲效。讀書學道,有得無得,或淺或深,俱以身心日用、吃飯睡眠處驗之,頗覺有少分受用,「煩惱」二字,較前為輕。

弟所緝《楞嚴》注已有成書,名曰《如說》。今摘出弟所見者錄寄。然亦自二卷而止,餘俟續致也。

靜思人生在世,無故而受人大毒大謗,自是前生負彼,今得酬償為幸。若不應時銷去,留為報復之地,是還債而又借債也。

構一居為靜攝終老之地。遠遊無期,兄少壯,尚可作楚遊也。轉求趙凡夫書「懷歸堂」三字,及「松竹生虛白,階庭橫古今」一聯,幸以相寄。

(以上九篇錄自《鍾伯敬先生遺稿》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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