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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义觉迷录

奉旨讯问曾静口供二十四条 十二、春秋战国时期的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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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春秋战国时期的封土建邦、割据而治真的适合大清国情吗?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封建是圣人治天下之大道,亦即是御戎狄之大法”等语。三代以前,封建之制,原非圣人以为良法美意,万世无弊,而行之也。古者疆域未开,声教未通,各君其国,各子其民。有圣人首出庶物,而群然向化,虽不欲封建,而封建之势已定。是故圣人即因其地而封建之,众建亲贤,以参错其间。此三代以前之制,封建所以公也。后世干戈相寻,礼乐征伐之权下移于诸侯大夫,而乱臣贼子益多,至战国七雄并吞,而生民之祸极矣。其势虽欲封建,而封建之势必不可久。是以秦人乘便因势,混一天下而郡县之。封建之变为郡县者,其势不得不然也。自是以后,遂为定制。岂有去三代二千余年,而可复行封建之理乎?如欲复行封建,则三代以来,帝王苗裔,诸侯遗胄,皆湮失不可复知,而后世之勋臣,孰可以享茅土;后世之懿亲同姓,孰可以保万民。即分疆画界,置为万国,又何从得人而封建之乎?且以塞外蒙古言之,昔者各蒙古自为部落,亦互相战伐,至元太祖之世,而统于一。越有明二百余年,我太祖皇帝神武奋兴,遐迩归诚,而复统于一。我朝幅员广大,中外一家。为千古所莫伦,盖悉惟天时人事积渐使然也。至若封建以御戎狄,则尤为不通之论。曾静僻处东南,距边塞为远,妄意西北、中州各自为守可作藩蔽,为东南诸处假息偷安之计耳。不知前明之时,西北诸边各蒙古皆为劲敌,以天下之全力备御,而所在蹂躏,况以封建诸国,地方仅百余里,兵甲不满万人,遂能支拄门户,遏戎马之南牧乎?西北、中州诸处,既至离析残破,无以自存,则东南之人,虽欲安枕,亦何可得也?此其言至为愚陋无知,迂妄之甚者也。而叛逆之徒,动以封建为说者,盖自知奸恶倾险,不容于乡国,意谓封建行,则此国不可即去之他国,殊不知狂怪逆乱之人,如曾静辈,天地所不容,虽之海外何益?可问曾静,伊言封建之利是此意否?再如,曾静如此叛逆,天下可有容得他的国否?着他一一供来。

【译文】

问曾静:皇上旨意问你,你所写作的叛逆书籍《知新录》里说了“封建诸侯国制度是古代圣贤君王治理天下的大道理,也是抵御边远少数民族的大法理”等言语。夏、商、周三代以前,封建诸侯国这种制度,原也不是圣贤君王认为可实行万代没有弊端的优良完美体制。上古的时候,国土疆域没有拓开,风俗教化没有贯通,部落首领各统治自己的国家,各爱抚自己的子民。有德行高尚的圣贤首先从万物中脱颖而出,四方生民群起敬仰归化,虽然不想封土建邦,而封土建邦之大势已成,因此圣贤君王就依据各占的地域封建诸侯邦国,将近亲贵戚参错分封安排到众诸侯国之中。这是夏、商、周三代以前的制度,封建诸侯国是维护国家的公理而设的。到了后世,各诸侯国干戈相拼,纷争不断,礼乐祭祀和征战攻伐的权利下移于诸侯、大夫手中,而乱臣贼子也越来越多。战国之时,七雄相互并吞不让,而黎民百姓遭受的祸害已到了极点。当时的情势虽然想继续实行封建诸侯之制,但封土建邦割据而治的大势,已必然不可长久了。所以,秦国乘此便利,顺其情势,统一天下而实行郡县制度。从封建诸侯国改为设置郡县治理,是大势所趋,是不得不这样实行的。从此以后,郡县制就成为一种固定的体制被历代所实行。如今岂有夏、商、周三代过去二千多年以后,而再恢复实行封建诸侯国制度的道理?如果要恢复封建诸侯邦国,那么夏、商、周三代以来,那些帝王、诸侯的后裔们,都埋没消失于民间已久,难以恢复寻知他们的名份了,而后世历代辅佐创业立国的勋臣名将,谁可以被授茅土封为诸侯?后世历代的皇室宗亲同姓子弟,谁又可以安抚保全千万子民百姓呢?既然是分疆划界,设置千万个邦国,又怎么能寻得人才而实行封建制呢?姑且举塞外蒙古的例子来说,过去各蒙古自成部落,也是互相攻战杀伐,到了元太祖之时统一了天下,后来明朝统治华夏二百余年。我朝太祖皇帝神武奋兴,远近四方归顺诚服,再次一统天下。本朝疆域幅员广大,中原与四方边远民族亲同一家,为千古所不能伦比,这全是顺应天时人和,日久逐渐形成的。至于说行封土建邦之制以抵御四方边远民族的入侵,则是更为不通的理论了。曾静居住东南僻乡山野,距边塞遥远,竟轻妄随意说要西北和中原地区各自为守,充作藩屏,无非是想使东南各地苟且养息一时偷安罢了。他不知道前代明朝时,西北边域各蒙古部落都是强劲之敌,虽然调集天下兵马全力抗御,而边界的百姓仍然难免遭受蹂躏,何况封建诸侯之国,疆土仅方圆百余里,士兵不满万人,难道能支撑国门,遏止边远少数民族挥马南进放牧吗?西北和中原地区既然到了离散残破、无法安然生存的境地,那么东南地区的百姓虽然想高枕无忧地过安定生活,又怎么可能呢?曾静这些言论实在是浅陋无知、迂腐荒谬到了极点,叛逆之徒们动辄鼓吹游说封建制的真意,是知道自己的奸恶用心,难容于故土乡里,如能实行封建诸侯国制度,就可以这个国家不能容留时,立即去到别的国家游说哄骗。却不知道那些狂妄逆乱而像曾静一样的人,天地都不容,即使跑到海外又有何用?可讯问曾静,你所鼓吹封建制的好处是这样的意思不是?再说,像曾静这样叛逆不忠的人,天下可有容他身的国度没有?让他一一招供出来。

【原文】

曾静供:弥天重犯生处穷乡陋谷,胸次极狭,眼界极小,往昔狂妄无知,依稀影响,孟浪自信,以为窥探得管中之天。到今日蒙圣化所被,反思从前五十年发言行事,不惟如此经国大计,毫无当于事理,即寻常日用一言一动,亦不见一毫是处。是前头五十年,今已除落,不算人了。感皇恩浩荡,破格宽宥,做人当自今兹始。是前头的行,原不算人行;前头的话,亦不算人话。只为旨意问及当初立言之意,不敢不说明其实耳。,弥天重犯所云,封建是圣人治天下之大道,亦是御戎狄之大法者,只见得天下之大,一人耳目所及,心思所系,海隅之远,必有遥隔不到之处。而天生人材,有圣有贤,有贤之大者,有贤之小者,类皆有治民之责。以圣统贤,以大统小,错壤以居,事虽分于众贤,政实颁于一人,此古之王者,所以有封建之制。且其中礼乐征伐,虽出自于天子,而抚民之任,治民之责,则永属各国诸侯之长。非若郡县之此去彼来,彼此可以推委,且在任不久,视民常多泛而不亲,即有极意为民,立为法制,然政随人转,新旧交迁,实不免于朝张暮弛之叹。所以妄谓郡县不如封建之好,其实当时何曾穷源究委,晓得自家看错事理,不是如此。直到今日伏读旨意,乃知古圣人之制为封建者,因当时疆域未开,声教未通,各君其国,各子其民,封建之势已定,圣人不过因其地,顺其势,而封建之。初非以为良法美意,万事无弊,而行之也。后世礼乐征伐之权,下移于诸侯大夫,干戈相寻,至战国并吞而封建之势必不可久。秦人所以乘便因势,混一天下,而郡县之。是封建之变为郡县者,势不得不然也。况今日欲复封建,亦实无许多勋旧懿亲,可以保万民,享茅土,又从何得人而封建之乎?且封建之变,为郡县本积渐所至,今既为郡县矣,岂有复为封建之理。而我朝幅员之广,中外一家,亘古未有。实因百年之内,圣德神功,亦亘古未有。所以天与人归,大成一统,无外之盛,是以今日之不可封建者,理也,势也,天命也,民从也。至若弥天重犯谓封建以御戎狄,当日愚陋无知之论,诚如圣鉴,所谓妄意西北、中州各自为守,可作藩蔽,为东南诸处假息偷安之计之说。岂知西北诸边,各蒙古皆为劲敌,当明以天下全力备御,而所在蹂躏,况以封建之地小兵少,而能支拄门户,遏戎马之南牧乎?弥天重犯到此乃得如梦而初觉,深愧从前妄论,极为愚陋无知。而且感服我皇上聪明首出,神睿无微不昭,天下之大,何理不透;古今之远,何义不精;学问精神,卓识超越,虽极帝尧之钦明,大舜之睿哲,不是过也。弥天重犯从前狂怪逆乱,虽蒙圣朝宽宥,稍缓寸磔之死。然自知负罪弥天,无颜得立于世,久为天地所不容,尚有何地何国可以潜处,所不敢自就死地者,恐以蝼蚁之命,负天地浩大之恩,思欲留余息以图报无疆之大德于万一耳。

【译文】曾静供:我这弥天重犯生长于穷乡僻谷,胸怀狭窄,眼光又很短浅,以往狂妄无知,外界的一般影响,我便鲁莽地信以为真,以为像管中窥天一样了解了事理。今日蒙受皇上圣德所教化,反思自己以前五十余年的言语行为,不只像这些治国安民的大计,丝毫不符合事理,即使是平常生活的一言一行,也没一点正确之处,这真是从前虚度五十余年,如今完全落得不是人了。自己现在感戴皇恩浩荡,而被破格宽恕死罪,做人理应当从此开始了。自己以前的行为,原来就不能算是人的行为;以前说的话也不能算是人话。只是因为皇上旨意问到当初说这些话的本意,所以不敢不说明真情而已。我这弥天重犯所说的“封建诸侯国制度是古代圣贤君王治理天下的大道理,也是抵御四方边远民族的大法理”。这些话,意思是看到天下地域广大,一个人耳听和眼所看到的,心思所想到的,由于海隅遥远,必然有阻隔遮挡不能到达的地方。而上天造就的人才,有的圣明,有的贤德,有贤德大的,也有贤德小的。这类贤德人才都有治国安民的责任。以圣明的人统领贤德的人,以贤德大的人统领贤德小的人,各分地域居住治理,政事虽然分于众多圣贤管理,政令实际颁布发自一人,这就是古代的君王所设立的封建制度。而且其中的礼乐祭祀和征战攻伐虽然令出于君王,但安抚治理百姓的责任,就永远属于各国诸侯尊长。不是像郡县制那样的你来我往,互相可以推诿搪塞;并且官吏在任时间不长,探视民情常常是泛泛而行,不能亲近,即使有一心为民的职官,励精图治,立设法纪,然而政令随着官职调转,新老交接,实在免不了早紧晚松的忧虑。所以自己轻妄地认为郡县制不如封建制好。其实当时自己何曾去深刻研究这二种制度的原委和区别,使自己得能明白看错了事理,实情不是如此呢!直到今日伏读皇上旨意,才知道古代圣贤君王实行封建制度,是因为当时国土疆域没有拓开,风俗教化没有贯通,部落首领各统治自己的国家,各爱抚自己的子民,分封土地建立国邦的大势已成,圣贤君王不过是根据其所占土地,顺其自然情势而实行封建诸侯国制度的。当初并非认为它是可实行万代没有弊端的优良完美体制。

到了后世,礼乐祭祀和征战攻伐之权下移于诸侯、大夫手中,各诸侯国干戈相拼,到了战国争雄之时,封土建邦、割据而治的大势已必然不可长久了。秦国所以乘此便利,顺其情势,统一天下而实行郡县制度。从封建诸侯国改为设立郡县治理,是大势所趋,不得不做的事情,况且如今想恢复封建制度,也确实没有许多勋臣旧将,皇室宗亲可以保全万千子民百姓,安享被授茅土之封,又从哪里寻得人才而实行封建制呢?并且,从封建制改为郡县制,本是日久逐渐所形成的,现在既然已实行郡县制了,岂有再恢复为封建制的道理!我天朝疆域幅员广大,中原与四方边远民族亲同一家,是千古所没有的。而立国百年以来,历代皇帝的圣德神功,也是千古所没有的。所以天意与民心同归,终于实现了华夏统一、海内升平的空前盛世。今日之所以不能恢复封建之制,正是符合了情理,适应了大势,尊奉了天命,顺从了民心。至于我这弥天重犯认为封建制可抵御四方边远民族内侵的说法,也是自己当时愚蠢浅陋无知的偏见所造成的。正如皇上所说的:“轻妄随意说要西北和中原地区各自为守,充作藩屏,无非是想使东南各地苟且养息,一时偷安罢了。岂知道西北边远各蒙古部落都是强劲之敌,前时明朝以天下兵马全力抗御,而边界的百姓仍难免遭受蹂躏。何况封建诸侯国地方小,兵马少,难道能支撑国门,遏止边远少数民族挥马南进放牧吗?”

我这弥天重犯伏读圣谕到此,才如梦初醒过来,深深愧恨自己从前的荒谬轻妄,实在是愚陋无知到了极点。而且深深感服当今皇上聪明睿智,出类拔萃,圣光普照,无处不到,天下广大,什么道理不透彻!古今遥远,什么义理不精通!其学问精深,卓识超群,即使说已达到了像唐尧、虞舜那样的圣明睿智也不算过分。我这弥天重罪的犯人从前狂怪逆乱,虽蒙受朝廷恩赦宽宥,暂缓执行寸磔死刑。然而自己知道身负弥天大罪,无脸面立于世上,为天地所不容,又有什么地方、什么国度可以隐藏潜伏呢?至今所以不敢就地自裁,谢罪天下,乃是担心自己这像蝼蚁一样的卑贱性命死不足惜,但却辜负了像天地一样浩大的皇恩,自己寻思留存余生,只望能报答皇上无边无际的大恩大德千万分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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