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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初八日(1898年1月29日)具奏具呈工部主事康有为,为外畔危迫,分割荐至,急宜及时发愤,大誓臣工,开制度新政局,革旧图新,以存国祚,呈请代奏事:窃自马江败后,汉人据越,职于此时,隐忧时事,妄有条陈,发日本之阴谋,指朝鲜之蓄患。以为若不及时变法,数年之后,不能立国。已而东师大辱。遂有割台补款之事。于是,外邦蔑视,海内离心。职忧愤迫切,谬陈大计,请及时变法,图保疆圉。妄谓及今为之,犹可补牢,如再徘徊迟疑,苟且度日,因循守旧,坐失事机,则外患内讧,旦夕瓦解,后欲悔改,不可收拾,虽有善者,无如之何。危言狂论,冒犯刑诛。荷蒙皇上天地之量,俯采刍荛,下疆臣施行,以图卧薪尝胆之治。职诚感激圣明,续有陈论,格未得达,旋即告归。

去国二年,侧望新政,而泄沓如故,土室抚膺,闭门泣血。顷果有德人据胶之事,邀索条款。和议甫定,而英俄乘机邀索,应接无暇,山东复有命案,德使翻然,教堂遍地,处处可以开衅,诸国接踵,其何以堪之。职闻胶变,从海上来,闻万国报馆,议论沸腾,咸以分中国为言,海内震惶,乱民蠢动。顷元旦日食,天象告变,警戒非常,瓜分豆剖,大露机牙,栋折榱坏,同受倾压。用敢万里浮海,再诣阙廷,思竭愚诚,冀裨万一。蒙大臣延询以善后变法大计,用敢冒昧陈露,以备皇上采择焉。职窃考大地百年来,守旧诸国,削灭殆尽。有亡于一举之割裂者,各国之于非洲是也。有亡于屡举之割裂者,俄德奥之于波兰是也。有尽夺其政权、利权,而一旦亡之者,法之于安南是也有遍据其海陆形胜,而渐次亡之者,英之于印度是也。此皆泰西取国之胜算,守旧被灭之覆辙,近事彰彰者也。当此主忧臣辱之日,职亦何忍为伤心刺目之谈。然自东师辱后,泰西以野蛮鄙我以黑奴侮我,故所派公使,皆调从非洲,无一调自欧洲者。按其公法均势保护诸例,只为文明之国,不为野蛮。

十年前吾幸无事者,诸国方分非洲耳,今分地已讫,无地可图,故聚谋以分中国为事。剖割之图,传遍大地,擘画详明,绝无隐讳。此尚虚声,请言实迹:俄、德、法何事而订密约?英、日何事而订深交?土、希之役,何以惜兵力不用?战舰之数,何以竞厚兵而相持?譬犹地雷四伏,药线交通,一处火燃,四面皆应,胶警乃其借端,德国固其嚆矢耳。

二万万华腴之地,四万万秀淑之民,诸国眈眈,朵颐已久,慢藏诲盗,陈之交衢。唾手可得,俯拾即是,如蚁慕膻,闻风并至,失鹿共逐,抚掌欢呼。其始壮夫,动其食指,其后老稚,亦分杯羹,诸国咸来,并思一脔。昔者安南之役,十年乃有东事,割台之后,两载遂有胶州,中间东三省,龙州之铁路,滇粤之矿,土司野山之边疆,尚不计矣。自尔之后,赴机愈急,蓄势益紧,事变之来,日迫一日,浸假如埃及之管其户部,如土耳其之柄其国政。枢垣、总署,彼皆可派其国人,公卿督抚,彼且将制其死命。鞭笞亲贵,奴隶重臣,囚奴士夫,蹂践民庶。又其甚则且如土耳其之幽废,如高丽之祸及宫闱;又甚则如安南之尽取其土地人民,而存其虚号;又如波兰之宰割均分,而举其国土;马达加斯加以挑水起衅而国灭,安南以争道致命而社墟。蚁穴溃堤,衅不在大。

职恐自尔之后,皇上与诸臣虽欲苟安旦夕而不可得矣。后此数年,中智以下,逆料可知,必无解免。然其他事职犹可先事言之。若变辱非常,则不惟辍简而不忍著诸篇,抑且泣血而不能出诸口。处小朝廷而求活,则胡锉所羞;待焚京邑而忧惶,则董遇所鄙。此则职中夜屑涕,仰天痛哭而不能已于言者也。夫以二万万方里之地,四万万之民,皇上抚而用之,何求不得,谁为束缚其手足耶?然伏观皇上,忧愤之心,昭于日月,密勿重臣,及六曹九列之贤士大夫,忧国之诚,癯颜墨色,亦且暴著于人。顾日言自强,而弱日甚,日思防乱,而乱日深者,何哉?则以国是未定故也。夫国是者,犹操舟之有柁,罗盘之有针,趋向即定,而后驶行求前,其有赴程或迟,不能速登彼岸,则或因风雾见阻,或责舟人情勤;若针之子午未定,柁之东西游移,即使舟人加力,风帆大顺,而遥遥莫适,怅怅何之。甚且之楚而北行,马疾而愈远矣。

夫今日当大地忽通,万国竞长之时,迥非汉唐宋明一统之旧各国治法、文学、技艺、制造、财富、武备之盛,迥非匈奴、突厥愚犷之风。以地言,则英俄倍我;以新政言,则自英人培根变法,至今五百年,政艺日新,而我今始用之,其巧拙与彼有一与五百之比;以财富言,英人匀算,人有二万七干镑,而吾民鸠形菜色,不及十金,今镑价值银十一圆,是英人人有三十万元,是吾贫富较彼,有一与三万之比。英、美赋税皆七十万万,而吾仅七千万,以兵言,则泰西强国皆数百万,铁舰百数,而吾无一劲兵,无一铁舰,则不在比数之列。此固中国四千年来之变局,亦祖宗二百年来所未遇也。

以吾闭关之俗,忽当竞长之时,絺(纱字少改谷)宜于夏日,雨雪既至,不能不易重裘;车马宜于陆行,大河前横,不能不易舟楫。外之所感既异,内之备御因之。故大易贵乎时义,管子贵乎观邻,水涨堤高,专视比较。若执旧方以医变症,药既不对,病必加危。故当今日而思图存,舍变法外,更无他巧。此固万国谋自强者,所殊途而一辙;亦中外谈经济者,所异口而同词,臣民想望,有不可不变之心:外国逼迫,有不能不变之势。然则今日之国是,莫有出于尽革旧习,变法维新者矣。自同治、光绪以来,总署、使馆、同文馆、招商局、制造局、税务司、船政厂、电线、铁路之设,皆采用新政,非祖宗之旧法矣。皇上与诸臣,审时度势,图谋自强,亦固知法之不能不变矣。徒以根本未变,大制未新,少袭皮毛,未易骨髓。譬犹厦屋朽坏,岌岌将倾,而粉饰补漏,糊裱丹青,思以支柱,狂风暴雨之来,求不覆压,岂可得哉?故外侮一来,绝无可恃。猥以万里大国,委命他人,一使狂言,举国震慑,听其到割,此真自古绝无之事。安有抚万里之大国,而无计若此者乎t然而至于此者,则以国是未决,变法未尽,午针摇荡,操柁游移。加以风雾晦冥,波涛大作,其船虽大,必覆无疑。夫病症既变,宜用新方;岁步既更,宜革旧历。易贵观会通,以行典礼。《论语》称:孝无改父道,不过三年;则四年后,可改无疑。

且今之制度,并非祖宗之法,皆秦汉自私之术,元明展转之弊耳,岂复有三代道德之美哉?抗言守祖宗之成法者,不过为胥吏之窠臼、好人之凭借耳,岂有祖宗分毫之意哉?《大学》称:日新又新,其命维新。伊尹称:用新去陈,病乃不存。故新则和,旧则乖;新则活,旧则板;新则疏通,旧则阻滞;新则宽大,旧则刻薄。自古开国之法无不新,故新为生机;亡国之法无不旧,故旧为死机。更新则乳虎食牛,守旧则为丛驱爵。世祖章祖皇帝入关,即大变太祖、太宗八贝勒、八旗之法,以维新垂治矣。近俄与日本、暹罗,变政维新,遂以辟地自强矣。印度、土耳其、埃及,守旧不改,遂以削地灭亡矣。夫守祖宗之成法,而不能守祖宗之地,与稍易其法,而能保其地,孰为得失?狃中国之体制,而不能保中国之民,与稍变其制,而能保其民,孰为轻重?新旧变守之效如此,皇上果何择焉?然皇上虽赫然发愤,思变图存,职窃虑数千年之旧说,易为所牵;数百年之积习,易为所滞。夫非常之原,黎民所惧;吐下之方,庸医畏投。非有雷霆霹雳之气,不能成造立天地之功;非天下之至强者,不能扫除也。后有猛虎,则懦夫可以跳涧溪;室遭大火,则吝夫不复惜什器。惟知之极明者,行之极勇,然非天下之至明,不能洞见也。伏愿皇上召问群臣,审量时势,反复辩难,决定国是,确知旧习之宜尽弃,补漏之无成功,别立堂基,涤除旧弊。以地方二万万方里之大,人民四万万之众,物产二十六万种之繁,加以先圣义理,人人之深,祖宗德泽,在人之厚,此地球各国之所无,而诸国之所羡绝者也。以皇上之明,居莫强之势,若发愤更始,变法一新。《孟子》谓;王犹反手,虽为政地球何有焉,惟中国为然。今虽稍迟,补牢未晚,虽未遽转弱而为强,而仓卒可图存于亡;虽未能因败以成功,而俄顷可转乱为治,是在皇上志力之浅深,变法之迟速,以为收效之大小而已。然徒言变法,条理万端,随举类无功,此当世之士,略能言之,职亦尝上陈之。惟以推行之本末,先后之次序,章程节目之繁,刚柔宽猛之用,从何下手,乃无疑惑,从何取法,乃无弊端。如作书画,必当有佳谱,仿摹尤贵见墨迹,临写庶不走作,乃易揣摩。职窃为皇上上下古今、纵横中外思之,尧舜三代之道在爱民,皇上必已孰讲之。

职愿皇上常讽《孟子》,而深知其意。句践燕昭之行在雪耻,皇上当已习闻之,职愿皇上熟诵《国语》、《国策》而誓于心。若至近之墨亦可摹,绝佳之画谱可临者,职于地球中新兴者得二国焉:曰俄、曰日。职愿皇上,以俄国大彼得之心为心法,以日本明治之政为治谱而已。昔彼得为欧洲所摈,易装游法,学于船匠,变政而遂霸大地,日本为俄、美所败,步武泰西,乃至易服改制而雄视东方。此二国者,其始遭削弱与我同,其后底盛强与我异。日本地势近我,政俗同我,成效最速,条理尤详,取而用之,尤易措手。职译纂累年,成《日本变政考》一书,专明日本改政之次第。又有《彼得变政记》,顷言缮写,若承垂采,当以进呈。若西人所著之《泰西新史揽要》、《列国变通兴盛记》,于俄、日二主之事,颇有发明,皇上若俯采远人,法此二国,诚令译署并进此书,几余披阅。皇上劳精垂意讲之于上,枢译诸大臣各授一册,讲之于下,权衡在握,施行自异,起衰振靡,警聩发聋,其举动非常,更有迥出意计外者。风声所播,海内慑耸,职可保外人改视易听,必不敢为无厌之求。盖遇昧者,其胆豪;见明者,则气怯,且虑我地大人众,一旦自强,则报复更烈。非皇上洞悉敌情,无以折冲樽俎,然非皇上采法俄、日,亦不能为天下雄也。考日本维新之始,凡有三事:

一曰大誓群臣,以革旧维新,而采天下之舆论,取万国之良法:

二曰开制度局于宫中,征天下通才二十人为参与,将一切政事制度,重新商定;

三曰设待诏所,许天下人上书。日主以时见之,称旨则隶入制度局,此诚变法之纲领,下手之条理,莫之能易也。

伏愿皇上采而用之,因日食之警,震动修德,除旧布新;择吉日大誓百司、庶僚于太庙;或御乾清门,下招申警,宣布天下,以维新更始。上下一心,尽革旧弊,采天下之舆论,取万国之良法,俾趋向既定,四海向风。然后用南书房,会典馆之例,特置制度局于内廷,妙选天下通才十数人为修撰,派王大臣为总裁,体制平等,俾易商榷,每日值内,同共讨论,皇上亲临,折衷一是,将旧制新政,斟酌其宜。某政宜改,某事宜增,草定章程,考核至当,然后施行。其午门设待诏所,派御史为监收,许天下人上书,皆为传达发下制度局议之,以通过天下之情,尽天下之才,或与召见,称旨者擢用,或攉入制度局参议。其将来经济特科录用之才,仿用唐制,开集贤延英之馆以待之,拔其尤者,选入制度局,其他条陈关涉新政者,皆发制度局议行。盖六部为行政之官,掌守例而不任出议,然举行新政,无例可援。军机出纳喉舌,亦非论道经邦,跪对顷刻,岂能讨论。总署困于外交,且多兼差,薄书期会,刻无暇晷。变法事体大,安有无论思专官而可行乎?周公思兼三王,仰思待旦;《中庸》称: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后笃行。今有办事之官,而无议论之官,譬有手足,而无心思,又以鼻口而兼耳目,不学问思辨,而徒为笃行。夜行无烛,瞎马临池,宜其丛脞也。若开局讨论,专设一官,然后百度维新,可得精详。其新政推行,内外皆立专局,以任其事;

一、法律局。考万国法律、公法,以为交涉平等之计;或酌一新律,施行于通商口岸,以入万国公法之会。

二、税计局。掌参用万国之税则,定全地之税,户口之籍,关税之法,米禄之制,统计之法,兴业之事,公债之例,讼纸之制。

三、学校局。掌于京师、各直省即书院、佛寺为学堂,分格致、教术、政治、医律、农矿、制造、掌故、各国语言文字诸科,别以大小公私,并立师范、女学而广励之。其有新书、新艺、新器者,奖励焉。

四、农商局。掌凡种植之法,土地之宜,恳(垦)殖之事,赛珍之会,比较之厂。考土产、计物价、定币权、立商律、劝商学。

五、工务局。掌凡制造之厂,机器之业,土木之事。

六、矿政局。掌凡天下一切矿产。开矿学,定矿则。凡开矿者隶焉。

七、铁路局。掌天下开铁路事。

八、邮政局。掌修天下道路,及递信、电报之事。

九、造币局。掌铸金银铜三品,立银行,造纸币,时其轻重。

十、游历局。掌派人游学外国,一法一艺,宜得其详。其有愿游学者报焉。

十一、社会局。泰西政艺精新,不在于官,而在于会,以官人寡而会人多,官事多而会事暇也。故皆有学校会、农桑会、商学会、防病会、天文会、地舆会、大道会、大工会、医学会、各国文字会、津法会、剖解会、植物会、动物会、要术会、书画会、雕刻会、博览会、亲睦会、布施会。宜劝令人民立会讲求,将会例、人名,报局考察。

十二、武备局。掌编民兵、购铁舰、讲洋操、学驾驶、讲海十二局立而新制举,凡制度局所议定之新政,皆交十二局施行。其直省藩、臬、道、府,皆为冗员。州县守令,选举既轻,习气极坏,仅收税、断狱,与民无关。故上有恩义而不宣;民有疾苦而莫告。千里之地,仅督抚一人能达于上,而层级十重隔于下,且督抚官尊,久累资格,故多衰吒,畏闻兴作。若督抚非入,下虽有才,无能为治,骤言尽革,其事既难。

日本国主之下,小民之上,仅一县令,虽亲王亦充之,故权尊而亲民亲政乃达。汉制:百郡以一守领令数十;宋制;以京官知州县,皆可为法。昔曾国藩变兵为勇,以收平贼之效。今莫若变官为差,直省道员,凡六七十,每道设一新政局督办,照主考、学政及洋差体制,不拘官阶,随带京衔,准其专折奏事,听其辟举参赞随员,授以权任。凡学校、农工、商业、山林、渔产、道路、巡捕、卫生、济贫、崇教、正俗之政,皆督焉。每县设一民政局,由督办派员,会同地方绅士,公议新政,以厘金与之,其有道府缺出,皆令管理。三月而责其规模,一年而责其治效;学校几所,修路几里,制造几厂,皆有计表上达制度局、十二局、军机处。其治效著者,加秩进禄。凡诸新政人员,就制度局、集贤院、待诏所,及内外所保人才,选授略同。南书房差不拘官级,听辟幕僚,专在得才,与共新政。内外本末,指臂灵通,血管注于心房,脑筋遍于全体,简易广大,相与更新。然后破资格,厚俸禄,以用人才;停捐纳,省冗员,以清士路;振亲王、重臣游历,以广学识。尚虑改变之始,需款甚繁,日人以纸币行之。真银仅二千万,而用值二亿五万万,盖得管子轻重之法焉。吾若大变法度,上下相亲,变可行之,否则大借洋款数万万,派熟习美国之人,与借商款,酌以铁路、矿产与之,当可必得。准限三年,各省铁路皆成,学堂皆立,学会皆开。工有新器,商有新学,地有余利,民有余饶,至于十年,治功大著,足以雪仇耻而威四裔不难矣。若惑于席人之论,不为全局之谋,徘徊迟疑,苟且度日,旧弊未去,变法不全,则责言日闻,幅员日割,手足既缚,腹心亦到,虽欲偏安,无能为计矣。时乎,时乎,岂容再误。宗社存亡之机,在于今日;皇上图存与否,在于此时。职之疏逖,岂敢妄陈大计,变乱典章,诚以上为君国,下为身家,心所谓危,急何能择,用敢冒越,竭尽其愚。伏惟皇上少采其言,乾健独断,发愤维新,或可图存,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职冒犯圣听,不胜战栗屏营之至。伏惟代奏皇上圣鉴。谨呈。(选自《康有为早期遗稿述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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