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天回北斗挂西樓[2]，金屋無人螢火流[3]。月光欲到長門殿，别作深宫一段愁[4]。

【注釋】

[1]長門怨：樂府舊題。《樂府詩集》卷四二收此二詩，列於《相和歌辭·楚調曲》，並引《樂府解題》曰：“《長門怨》者，為陳皇后作也。后退居長門宫，愁悶悲思，聞司馬相如工文章，奉黄金百斤，令為解愁之辭。相如為作《長門賦》，帝見而傷之，復得親幸。後人因其賦而為《長門怨》也。”

[2]“天回”句：北斗，星名。在北天排列成斗（古代酒器）形的七顆亮星。此句謂北斗七星的杓柄，每夜在天空由東向西迴轉。挂西樓，謂斗柄已轉到西邊，夜已深。宋之問《奉和幸韋嗣立山莊侍宴應制》：“地隱東巖室，天回北斗車。”

[3]金屋：用漢武帝陳皇后的故事。此處即指長門宫。詳見前《妾薄命》注。螢火流，成群的螢火蟲在飛動，形容宫之荒涼。

[4]深宫：一作“深深”。

【評箋】

劉克莊《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八一《詩話新集》：此篇雖只二十八字，然婉而成章，哀而不怨，勝《長門賦》。

胡應麟《詩藪·内編》卷六：太白《長門怨》：“天迴北斗挂西樓……”江寧《西宫曲》：“西宫夜静百花香，欲捲珠簾春恨長。斜抱雲和深見月，朦朧樹色隱昭陽。”李則意盡語中，王則意在言外。然二詩各有至處，不可執泥一端。大概李寫景入神，王言情造極。王宫詞樂府，李不能為；李覽勝紀行，王不能作。

唐汝詢《唐詩解》卷二五：上聯因時而叙景，下聯即景而生愁。樓獨稱西者，秋則斗柄西指也。月本無心，哀怨之極，覺其有心耳。

應時《李詩緯》卷四：推為絶句正體。又引丁谷雲評：可一句一絶。

黄生《唐詩摘鈔》：含意甚深，故曰“詩可以怨”，何必定云“枉把黄金買詞賦，相如原是薄情人”，始為此題本色語？

朱之荆《增訂唐詩摘鈔》：上二語實寫，第三句空中陡起，奇闢驚人。又曰：“金屋無人”已含愁，又下“欲到”、“别作”四字一轉，更覺咀味不盡。

黄叔燦《唐詩箋注》：“别作”、“一段”四字，令人詠味不盡。

宋顧樂《唐人萬首絶句選評》：只從“金屋”、“長門”着想，解此詩意，已盡得矣。

按：咸本、《唐人萬首絶句》録此二詩分載兩處。此二詩或謂天寶二年（七四三）秋被讒見疏而借陳皇后故事自況而作，然無確據，故仍不編年。

其二

桂殿長愁不記春[5]，黄金四屋起秋塵[6]。夜懸明鏡青天上，獨照長門宫裏人[7]。

【注釋】

[5]“桂殿”句：桂殿，漢宫名有桂宫。《西京雜記》卷二：“武帝為七寶牀、雜寶案、廁寶屏風、列寶帳，設於桂宫。”此處即作長門宫的美稱，特指住在殿中之人。此句謂殿中人因長期憂愁，忘了春天的到來。

[6]“黄金”句：黄金四屋，即金屋四周。起秋塵，謂轉眼間又是秋風滿殿塵埃飛揚。比喻恩寵衰落。鮑照《代陳思王京洛篇》：“但懼秋塵起，盛愛逐衰蓬。”

[7]“夜懸”二句：用司馬相如《長門賦》“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意。明鏡，指月亮。此謂只有秋夜明月高懸，特意照到長門宫來。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二一：前首言愁已清微，此但舉如此光景，不言愁，愈不堪。

陸時雍《唐詩鏡》卷二〇：二詩用意高妙。氣格雄深。“夜懸明月青天上，獨照長門宫裏人”，倒頓絶佳，若一直寫下，氣索然矣。

唐汝詢《唐詩解》卷二五：前篇因秋而起秋思，此篇則無時非秋矣。“獨”字甚佳，見月之有意相苦。

吴昌祺《删訂唐詩解》卷一三：月獨為我，用意最妙。

應時《李詩緯》卷四：此等詩脱胎於古，出以幽新，亦絶句之上乘。

黄叔燦《唐詩箋注》：曰“不記春”，曰“起秋塵”，形容長愁無盡，不覺春去而秋至也。下二句就長夜之愁托出“獨照”二字，説怨意妙。

《唐宋詩醇》卷八：寫出淒涼奇況，所謂善於言愁。

宋顧樂《唐人萬首絶句選評》：情思不如江寧，正以氣格勝。通首不言怨，怨在言外。

俞陛雲《詩境淺説續編》：首句桂殿秋與春對舉者，言含愁獨處，但見秋之蕭瑟，不知有春之怡暢也。次句言四面黄金塗壁，華貴極矣，而流塵污滿，則華貴於我何預？只益悲耳。後二句言月鏡秋懸，照徹幾家歡樂，一至寂寂長門，便成獨照，不言怨而怨可知矣。

按：前首最後出現一個“愁”字，此首開頭即接着寫殿中人的“長愁”，首二句“不記春”、“起秋塵”，正是極力形容“長愁”不盡，不覺春去而秋至（黄叔燦《唐詩箋注》語）。“黄金四屋起秋塵”，是前首“金屋無人”的深化。後二句又與前首三、四句呼應，前首是“月光欲到”，此首則已“明鏡高懸”，月光照到長門，並讓冷宫中的人物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