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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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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吴中雪,子猷佳興發[2]。萬里浮雲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3]。孤月蒼浪河漢清,北斗錯落長庚明[4]。懷余對酒夜霜白,玉牀金井冰峥嶸[5]。人生飄忽百年内,且須酣暢萬古情[6]。

【注釋】

[1]王十二:姓王,排行十二,名字不詳。其時王十二作《寒夜獨酌有懷》詩寄李白,李白作此詩答之。答王十二,咸本作“答友人”。

[2]“昨夜”二句:用王子猷雪夜訪戴逵事,見前《東魯門泛舟》詩注。此以王子猷比擬王十二。

[3]“萬里”二句:形容寒夜浮雲在青山上移動,月亮在浮雲中出没。謝莊《月賦》:“白露暖空,素月流天。”

[4]“孤月”二句:蒼浪,一作“滄浪”。滄浪,猶滄涼,寒冷。形容月光如水一般清涼。河漢,銀河。北斗,星名,在北天列成斗形的七顆亮星。錯落,交錯繽紛貌。長庚,即金星,又名太白星,早晨出現在東方謂啓明,黄昏出現在西方謂長庚。《詩·小雅·大東》:“東有啓明,西有長庚。”

[5]“玉牀”句:牀,井欄。玉、金形容井和井欄裝飾華麗。冰,一作“水”。峥嶸,形容冰結得很厚。以上六句想像王十二寒夜獨酌時的情景。

[6]“且須”句:且,句首助詞。須,應當。酣暢,指因飲酒而産生的暢快豁達之意。

以上第一段,想象王十二寒夜獨酌。

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7],坐令鼻息吹虹霓[8]。君不能學哥舒横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9]。吟詩作賦北窗裏,萬言不直一杯水[10]。世人聞此皆掉頭,有如東風射馬耳[11]。

【注釋】

[7]狸膏:據《爾雅翼》記載,狸能捕雞,鬥雞時以狸膏塗於雞頭,對方之雞聞後即畏懼而走。曹植《鬥雞篇》:“願蒙狸膏助,常得擅此場。”金距,用鋒利的金屬品裝在雞爪上。《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季、郈之雞鬥,季氏介其雞,郈氏為之金距。”梁簡文帝《雞鳴篇》:“陳思助鬥協狸膏,郈昭妒敵安金距。”

[8]“坐令”句:坐令,遂使。鼻息吹虹霓,見前《古風》其二十四“大車揚飛塵”注。按玄宗喜鬥雞,王準、賈昌之流以善鬥雞得寵,此句即形容這些小人氣焰囂張的情狀。

[9]“君不能學哥舒”二句:哥舒,哥舒翰,唐代名將。《舊唐書·哥舒翰傳》記載,哥舒翰於天寶七載(七四八)冬代王忠嗣為隴右節度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度事。“明年,築神威軍於青海上,吐蕃至,攻破之;又築城於青海中龍駒島,有白龍見,遂名為應龍城,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吐蕃保石堡城,路遠而險,久不拔。八載,以朔方、河東群牧十萬衆委翰總統攻石堡城。翰使麾下將高秀巖、張守瑜進攻,不旬日而拔之,上録其功,拜特進、鴻臚員外卿,與一子五品官,賜物千匹、莊宅各一所,加攝御史大夫。”夜帶刀,《太平廣記》卷四九五引《乾子》:“天寶中,歌(哥)舒翰為安西(隴右、河西)節度,控地數千里,甚著威令。故西鄙人歌之曰:‘北斗七星高,歌(哥)舒翰夜帶刀。吐蕃總殺盡,更築兩重濠。’”石堡,石堡城,又名鐵刃城,在今青海西寧市西南。唐與吐蕃交界,為唐蕃交通要道,曾於此先後置振武軍、神武軍及天威軍。紫袍,高官所穿公服。哥舒翰拜特進,為正二品官。唐代三品以上高官穿紫色公服。

[10]直:樂史《李翰林别集序》引作“及”。

[11]“世人”二句:此,宋本校:“一作之。”掉頭,轉過頭去。表示不屑一顧。杜甫《送孔巢父謝病歸游江東》詩:“巢父掉頭不肯往,東將入海隨烟霧。”東風射馬耳,射,吹。馬聳着耳朵不怕風吹。比喻充耳不聞,無動於衷,不起作用。按蘇軾《和何長官六言詩》:“青山自是絶世,無人誰與為容。説向市朝公子,何殊馬耳東風。”即用李白此意。

以上第二段,寫王十二不會以鬥雞取寵,以軍功邀賞,只會吟詩作賦,因此久不得志。

魚目亦笑我,謂與明月同[12]。驊騮拳跼不能食[13],蹇驢得志鳴春風[14]。《折楊》《皇華》合流俗[15],晉君聽琴枉《清角》[16]。巴人誰肯和《陽春》[17],楚地猶來賤奇璞[18]。黄金散盡交不成,白首為儒身被輕。一談一笑失顔色,蒼蠅貝錦喧謗聲[19]。曾參豈是殺人者?讒言三及慈母驚[20]。

【注釋】

[12]“魚目”二句:張協《雜詩》:“魚目笑明月。”按魚目喻平庸之輩,明月即明月珠,喻才能之士。謂,宋本作“請”,據胡本改。二句謂魚目混珠。

[13]“驊騮”句:驊騮,良馬。周穆王八駿之一。拳跼,亦作“蜷局”、“蜷屈”,拳曲不伸貌。此句喻賢士困窘。

[14]“蹇驢”句:蹇,跛足。此句喻小人春風得意。

[15]“折楊”句:《折楊》、《皇華》,皆古歌曲名。《莊子·天地》:“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華》則溘然而笑。”此句謂《折楊》、《皇華》符合流俗,為人喜愛。皇華,宋本作“黄花”,據他本改。

[16]“晉君”句:《韓非子·十過》:“(晉平公)曰:‘音莫悲於清徵乎?’師曠曰:‘不如清角。’平公曰:‘清角可得而聞乎?’師曠曰:‘不可。昔日黄帝合鬼神於泰山之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今主君德薄,不足聽之,聽之,將恐有敗。’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願遂聽之。’師曠不得已而鼓之,一奏而有玄雲從西北方起;再奏之,大風至,大雨隨之,裂帷幕,破俎豆,隳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懼,伏於廊室之間。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之身遂癃病。”此句謂無德者聽高雅的音樂反而遭受災難。

[17]“巴人”句:巴,宋本校:“一作幾。”《陽春》,古樂曲名。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此句謂曲調高雅,唱和者少。

[18]“楚地”句:《韓非子·和氏》記載,楚國人卞和在山中得一玉璞,奉獻楚厲王。厲王使玉工看,説是石頭,厲王以為卞和欺君,砍其左足。武王即位,卞和又獻,玉工仍説是石頭,武王砍其右足。文王即位,卞和抱着玉璞在楚山下哭了三日三夜,後文王派玉工治理玉璞,才發現是塊寶玉,因名之曰和氏璧。司馬彪《贈山濤詩》:“卞和潛幽冥,誰能證奇璞。”猶,一作“由”。以上八句均抒發自己的懷才不遇。

[19]“一談”二句:蒼蠅,即青蠅。《詩·小雅·青蠅》:“營營青蠅,止于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鄭玄箋:“蠅之為蟲,汙白使黑,汙黑使白,喻佞人亂善惡也。”貝錦,古代繡有貝形花紋的錦緞。《詩·小雅·巷伯》:“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彼譖人者,亦已太甚。”鄭玄箋:“喻讒人集作己過以成於罪,猶女工之集采色以成錦文。萋、斐,文彩錯雜貌。”二句謂小人喧囂誹謗,羅織罪名,令人於一談一笑亦不得不有所戒忌。

[20]“曾參”二句:《戰國策·秦策二》:“費人有與曾子同名姓者而殺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參殺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殺人。’織自若。有頃焉,人又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懼,投杼逾牆而走。”二句謂謡言可畏。

以上第三段,寫己曲高和寡,被讒而仕途困躓。

與君論心握君手,榮辱於余亦何有!孔聖猶聞傷鳳麟[21],董龍更是何雞狗[22]!一生傲岸苦不諧,恩疏媒勞志多乖[23]。嚴陵高揖漢天子[24],何必長劍拄頤事玉階[25]。達亦不足貴,窮亦不足悲。韓信羞將絳、灌比[26],禰衡耻逐屠沽兒[27]。君不見李北海[28],英風豪氣今何在?君不見裴尚書[29],土墳三尺蒿棘居[30]。少年早欲五湖去[31],見此彌將鍾鼎疏[32]。

【注釋】

[21]“孔聖”句:孔子生於亂世,不為世用,曾歎鳳鳥之不至,悲西狩之獲麟。《論語·子罕》:“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史記·孔子世家》:“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孫氏車子鉏商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顔淵死,孔子曰:‘天喪予!’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

[22]“董龍”句:據《十六國春秋》記載,前秦宰相王墮性剛峻疾惡,雅好直言。右僕射董榮(小字龍)以佞幸進,疾之如仇,每於朝見之際,略不與言,或謂之曰:“董尚書貴幸一時無比,公宜降意接之。”墮曰:“董龍是何雞狗,而令國士與之言乎?”榮聞而慚恨,借故殺墮。

[23]“一生”二句:傲岸,耿直剛正貌。鮑照《代挽歌》:“傲岸平生中,不為物所裁。”媒勞,指引薦者徒勞無功。《楚辭·九歌·湘君》:“心不同兮媒勞。”王逸注:“媒人疲勞而無功也。……喻行與君異,終不可合,亦疲勞而已。”乖,違背。二句謂己一生高傲耿直,故與世不合,使薦者徒勞,己志不伸。

[24]“嚴陵”句:《後漢書·嚴光傳》:“嚴光,字子陵,會稽餘姚人。少有高名,與光武同游學。及光武即位,乃變名姓,隱身不見。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光武帝疑其光,遣使聘之,三反而後至。除為諫議大夫,不屈,乃耕於富春山,後人因名其釣處為嚴陵瀨。”

[25]“何必”句:長劍拄頤,形容佩劍很長,上端頂着下巴。《戰國策·齊策六》:“大冠若箕,脩劍拄頤。”事玉階,在宫庭玉階邊侍奉皇帝。

[26]“韓信”句:《史記·淮陰侯列傳》記載,韓信本封齊王,劉邦擊敗項羽,劉邦奪其軍,徙封楚王,後又降為淮陰侯,“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絳,指絳侯周勃;灌,指潁陰侯灌嬰;當時功勞均不及韓信。

[27]“禰衡”句:《後漢書·禰衡傳》:“(禰衡)來游許下。……是時許都新建,賢士大夫四方來集。或問衡曰:‘盍從陳長文(群)、司馬伯達(朗)乎?’對曰:‘吾焉能從屠沽兒耶!’”按陳群、司馬朗為當時名人,禰衡故意辱之。

[28]李北海:指唐代北海郡(即青州,治所在今山東青州市)太守李邕。與李白、杜甫都有交往,天寶六載(七四七)被奸相李林甫陷害杖殺。兩《唐書》有傳。

[29]裴尚書:指刑部尚書裴敦復。裴為李林甫所忌,貶淄川郡(即淄州,治所在今山東淄博市南)太守,天寶六載與李邕同案被杖殺。

[30]“土墳”句:土,咸本作“古”。棘,宋本校:“一作下。”蒿棘:泛指雜草。

[31]“少年”句:五湖,泛指太湖流域一帶所有湖泊。此用春秋時范蠡典。據《國語·越語》載,春秋時越國大夫范蠡助越王勾踐滅吴後,功成身退,遂乘輕舟,浮於五湖,後莫知其所終。此句謂己年輕時就立志要像范蠡那樣功成身退,隱居江湖。

[32]“見此”句:彌,更加。鍾鼎,同“鐘鼎”。鐘鳴鼎食的簡稱。古代貴族之家往往擊鐘列鼎而食,後即借指富貴。此句謂看到李、裴諸賢士懷忠被害,更將富貴看得淡薄。

以上第四段,抒發對不合理現實的憤慨。

【評箋】

樂史《李翰林别集序》:白有歌云:“吟詩作賦北窗裏,萬言不及一杯水。”蓋歎乎有其時而無其位。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六:感憤放達,不妨縱言之。世以為五季間學太白者,非知太白者也。又評“萬里”二句:寫其心胸。

蕭士贇《分類補注李太白詩》注:按此篇造語叙事,錯亂顛倒,絶無倫次,董龍一事尤為可笑。決非太白之作,乃先儒所謂五季間學太白者所為耳。具眼者自能别之,今釐而置諸卷末。

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一二:太白當希其發想超曠。落筆天縱。章法承接,變化無端,不可以尋常胸臆摸測。又評此詩:“魚目”句入己。“楚地”句以上學。“讒言”句以上世情。“與君”句合。

按:詩中提及李邕、裴敦復之死,乃天寶六載事。又提及哥翰攻取石堡城,乃天寶八載六月事。此詩當為天寶八載(七四九)冬所作。全詩感情激蕩,章法多變。元、明二代李詩注家蕭士贇、朱諫、胡震亨都斷此詩為偽作,其實,沿着詩人感情脈搏探索,不難理出頭緒。仔細品味,可知意脈一貫,一氣呵成,渾然一體,非李白無人能寫出此等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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