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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皋歌送岑徵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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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梁園三尺雪,在清泠池作

若有人兮思鳴皋[2],阻積雪兮心煩勞[3]。洪河凌兢不可以徑度[4],冰龍鱗兮難容舠[5]。邈仙山之峻極兮[6],聞天籟之嘈嘈[7]。霜崖縞皓以合沓兮[8],若長風扇海,涌滄溟之波濤[9]。玄猿緑羆,舔舕岌危[10],咆柯振石[11],駭膽慄魄,群呼而相號。峰峥嶸以路絶,挂星辰於巖㟼[12]。

【注釋】

[1]鳴皋:山名。取《詩·小雅·鶴鳴》“鶴鳴於九皋”之意。又作“明皋”,《元和郡縣志》卷五河南府陸渾縣:“明皋山,在縣東北十五里。”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引作“鳴皋山”。按:在今河南伊川西南、嵩縣東北。岑徵君,李白有《酬岑勛見尋就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詩,此岑徵君疑即岑勛。徵君,古時稱朝廷徵聘而不就的人。題下為李白自注。梁園,見前《梁園吟》注。清泠池,《元和郡縣志》卷七宋州宋城縣:“兔園,縣東南三里,漢梁孝王園。清泠池,在縣東二里。”

[2]若有人:有個人。指岑徵君。屈原《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

[3]心煩勞:心中煩躁憂愁。張衡《四愁詩》:“何為懷憂心煩勞。”

[4]“洪河”句:洪河,大河。指黄河。凌兢,《漢書·揚雄傳》:“馳閶闔而入凌兢。”顔師古注:“凌兢者,言寒涼戰慄之處也。”徑度,即徑渡。

[5]“冰龍”句:冰龍鱗,形容冰棱參差鋸齒如龍鱗。舠(dāo):刀形小船。字本作“刀”。《詩·衛風·河廣》:“誰謂河寬,曾不容刀。”鄭玄箋:“小船曰刀。”

[6]“邈仙山”句:峻極,高大至極。《詩·大雅·崧高》:“峻極於天。”毛傳:“峻,大;極,至也。”

[7]“聞天”句:天籟,自然界的音響。嘈嘈,聲音嘈雜貌。

[8]“霜崖”句:霜崖,積雪的山崖。縞皓,潔白色。合沓,重疊貌。

[9]“若長風”二句:長風,大風。風,宋本校:“一作虹。”滄溟,大海。袁宏《三國名臣贊》:“洪飆扇海,二溟揚波。”

[10]“玄猿”二句:《文選》卷八司馬相如《上林賦》:“玄猿素雌。”李善注:“玄猿,言猿之雄者玄色也。”緑羆,《西京雜記》卷二:“熊羆毛有緑光皆長二尺者,直百金。”舔舕(tiǎn tàn),通“舑舕”,《文選》卷一一王延壽《魯靈光殿賦》:“玄熊舑舕以齗齗。”李善注:“舑舕,吐舌貌。”岌危,山高貌。岌,《文苑英華》作“崟”。岌危,一作“崟岌”(yín jí)。二句謂雄猿和熊羆在高山上吐舌。

[11]咆柯:在樹下咆哮。咆,一作“危”。

[12]“峰峥嶸”二句:峥嶸,見前《蜀道難》注。巖㟼(ào),多小石的山。《文選》卷一二木華《海賦》:“戛巖㟼,偃高濤。”李善注引《爾雅》:“山多小石曰㟼。”二句極言山之高峻,謂山峰高峻而路斷,天上的星辰都挂在巖石上。

以上第一段,高步瀛《唐宋詩舉要》:“以上喻仕途危險,明徵君遠去之由。”

送君之歸兮,動鳴皋之新作[13]。交鼓吹兮彈絲,觴清泠之池閣[14]。君不行兮何待?若返顧之黄鶴[15]。掃梁園之群英[16],振《大雅》於東洛[17]。巾征軒兮歷阻折[18],尋幽居兮越巘崿[19]。盤白石兮坐素月[20],琴松風兮寂萬壑[21]。

【注釋】

[13]“送君”二句:謂送君歸山,因有感而作這首《鳴皋歌》。

[14]“交鼓”二句:鼓吹,指鼓、鉦、簫、笳等樂器合奏。彈絲,奏絃樂器。觴,古代盛酒器,此用作動詞,指宴飲。

[15]“君不行”二句:屈原《九歌·湘君》:“君不行兮夷猶。”《文選》卷二九蘇武詩:“黄鵠一遠别,千里顧徘徊。”庾信《别周尚書弘正詩》:“黄鵠一反顧,徘徊應愴然。”此以“黄鶴返顧”表示離别時的依戀。鶴,唯王琦注本作“鵠”。鶴、鵠通。

[16]“掃梁園”句:梁園,見前《梁園吟》注。此句謂岑徵君的才華一掃當年梁園群英枚乘、司馬相如等,使他們也黯然失色。

[17]“振大雅”句:《大雅》,《詩經》的一部分,共三十一篇,大多是西周王室貴族的作品,主要歌頌周天子祖先以至武王、宣王等功績,保存了較多的周初及宣王時的史料。對厲王、幽王時的政治混亂也有所反映。李白常以《大雅》指古典詩歌的優良傳統。東洛,洛陽。此句謂岑徵君在洛陽使古詩的優良傳統得到了振興。

[18]巾征軒:用帷布蒙於巾車之上。《周禮·春官·序官》有“巾車”,鄭玄注:“巾,猶衣也。”賈公彦疏:“巾,猶衣也者,謂玉金象革等以衣飾其車。”當即為有被蓋之車。然《説文·巾部》段玉裁注:“以巾拭物曰巾。”似“巾”又可用作動詞。征軒,遠行之車。

[19]巘崿(yǎn è):山崖。《文選》卷二二謝靈運《晚出西射堂》詩:“連嶂疊巘崿。”李善注:“巘崿,崖之别名。”

[20]“盤白石”句:謂盤坐在白石之上、皎月之下。

[21]“琴松風”句:以琴彈出《風入松》曲調。《樂府詩集》卷六〇引《琴集》曰:“《風入松》,晉嵇康所作也。”寂萬壑,寂,宋本校:“一作昇。”

以上第二段,沈德潛《唐詩别裁》:“此一段寫送别以後幽居寂寞之況,恰好引起下段。”高步瀛《唐宋詩舉要》云:“以上送行之地。”

望不見兮心氛氲[22],蘿冥冥兮霰紛紛[23]。水横洞以下渌[24],波小聲而上聞。虎嘯谷而生風,龍藏谿而吐雲[25]。冥鶴清唳,飢鼯嚬呻[26]。塊獨處此幽默兮[27],愀空山而愁人[28]。

【注釋】

[22]氛氲:《文選》卷一三謝惠連《雪賦》:“氛氲蕭索。”李善注:“氛氲,盛貌。”高步瀛謂“氛氲與紛紜同”,亂貌。

[23]“蘿冥冥”句:蘿,女蘿。屈原《九歌·山鬼》:“被薜荔兮帶女蘿。”又:“杳冥冥兮羌晝晦。”後人因常以薜荔、女蘿借指隱士住處。冥冥,昏暗貌。霰,雪珠。

[24]横洞:横流穿通。

[25]“虎嘯”二句:東方朔《七諫·哀命》:“虎嘯而谷風至兮,龍舉而景雲往。”《三國志·魏志·管輅傳》裴松之注引《管輅别傳》:“龍者陽精,以潛為陰。幽靈上通,和氣感神。二物相扶,故能興雲。夫虎者,陰精而居於陽,依木長嘯,動於巽林,二氣相感,故能運風。”

[26]“冥鹤”二句:冥,一作“寡”,是。謝朓《敬亭山》詩:“獨鶴方朝唳,飢鼯此夜啼。”唳,鶴鳴聲。鼯(wú),鼯鼠,亦稱“大飛鼠”,棲息於森林。嚬呻,痛苦呻吟。

[27]“塊獨處”句:塊,孤獨貌。一作“魂”。宋玉《九辯》:“塊獨守此無澤兮。”幽默,深暗寂静。屈宋本《九章·懷沙》:“孔静幽默。”

[28]“愀空山”句:愀(qiǎo),憂懼貌,此用作動詞,意謂對空山而憂懼。而,宋本校:“一作兮。”

以上第三段,叙詩人的感傷。

雞聚族以争食[29],鳳孤飛而無鄰。蝘蜓嘲龍,魚目混珍[30]。嫫母衣錦,西施負薪[31]。若使巢、由桎梏於軒冕兮,亦奚異乎夔、龍蹩躠於風塵[32]?哭何苦而救楚[33],笑何誇而却秦[34]!吾誠不能學二子沽名矯節以耀世兮,固將棄天地而遺身。白鷗兮飛來,長與君兮相親[35]。

【注釋】

[29]聚族:叢聚,集合。

[30]“蝘蜓”二句:蝘蜓(yǎn tíng),即蜥虎、蝎虎,狀如壁虎的爬行類動物。《荀子·賦篇》:“螭龍為蝘蜓,鴟梟為鳳凰。”揚雄《解嘲》:“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鳳凰,執螟蜓而嘲龜龍,不亦病乎?”魚目混珍,《文選》卷二九張協《雜詩》:“魚目笑明月。”李善注引《洛書》:“秦失金鏡,魚目入珠。”二句以蝘蜓、魚目喻權倖小人。

[31]“嫫母”二句:嫫(mó)母,古代醜女。西施,春秋時越國美女。二句以醜女穿錦、美女背柴諷刺統治者埋没人才。

[32]“若使”二句:巢、由,即巢父、許由,傳説中堯時隱士。桎梏,古代拘禁罪人手足的刑具,此用作動詞,猶被束縛、被羈之意。軒冕,古代卿大夫的車與冠。此指仕宦。異乎,乎,王本作“於”。夔、龍,傳説中舜時賢臣。蹩躠(bié xiè),跛足而行貌。二句謂如志在隱逸的巢父、許由羈身官場,與志在行道的夔、龍被棄風塵又有何不同。高步瀛《唐宋詩舉要》云:“以上申言遠去之故。”

[33]“哭何苦”句:《左傳·定公四年》載吴軍攻入楚都郢城,楚王出奔,大夫申包胥為了挽救楚國,詣秦國乞救兵,秦初不依,申包胥遂“立,依於庭牆而哭,日夜不絶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

[34]“笑何誇”句:用魯仲連故事。魯仲連喜為人排難解紛。秦軍圍困趙都邯鄲,趙向魏求救,魏不敢出兵,却派將軍辛垣衍去説服趙尊秦為帝,諛秦罷兵。魯仲連知此事後,立即去見辛垣衍,指出尊秦為帝的禍患。辛聽後心悦誠服,不敢再提此事。秦將聞之,為之退軍五十里。趙平原君趙勝封魯仲連以官爵,被他謝絶。又置酒以千金為魯仲連壽。魯仲連説:“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於是辭别而去,終身不復見。(見《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左思《詠史》詩:“吾慕魯仲連,談笑却秦軍。”

[35]“吾誠”四句:誠,真正、實在。二子,指申包胥、魯仲連。沽名,邀取虚名。矯節,矜持造作以示高節。白鷗,水鳥,體羽白色,善飛翔,能浮水。四句謂己不能學申包胥、魯仲連沽名矜節光耀後世,本將棄世遺身而歸隱江海與白鷗鳥相親。

以上第四段,寫詩人不得志的苦悶。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引吴先生曰:“‘望不見兮’以下寫己之離憂。”

【評箋】

曾季貍《艇齋詩話》:古今詩人有《離騷》體者,惟李白一人,雖老杜亦無似《騷》者。李白如……《鳴皋歌》云:“雞聚族以争食,鳳孤飛而無鄰。蝘蜓嘲龍,魚目混珍。嫫母衣錦,西施負薪。”如此等語,與《騷》無異。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六:“玄猿”四句:四語又韻中韻。又評“峰峥嶸”二句:但言高者近,不言高自高。又評“君不行”三句:是雪是人,亦逸亦豪。又評“盤白石”二句:“琴”字實作虚,“寂”字有作無,更好是用在上,又似可真,喧可静,及此境,當自解之。又評“水横洞”二句:境幽,人幽,寫得清峭。又評“虎嘯”四句:四語有張翕,境緒楚楚。又評“雞聚族”六句:鳳無鄰,蝘蜓嘲龍,没來歷得好。又評末二句:極閑遠,極關切,是放,却是收。他人以為上句可住,不知却放去矣。又曰:晁補之謂此為變騷而非詩,不知少陵學富力厚,詩多似賦;太白才清情逸,詩多似騷,不可以定格論也。且《蜀道難》句法亦似此,豈得概以騷判耶?

胡應麟《詩藪·内編》卷二:太白以《百憂》等篇擬《風》、《雅》,《鳴皋》等作擬《離騷》,俱相去懸遠;樂府奇偉高出六朝,古質不如兩漢,較輸杜一籌也。

許學夷《詩源辯體》卷一八:太白《鳴皋歌》雖本乎《騷》,而精彩絶出,自是太白手筆。

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通篇仿《楚辭》意,發衰世之慨。觀“雞聚族”以下數語,其作於天寶楊、李用事之時乎?

吴昌祺《删訂唐詩解》卷七:疊四句而以五句為一韻,又非騷人之法,且多對仗,則亦太白之古詩耳。

賀貽孫《詩筏》:若太白短篇佳矣,乃其《蜀道難》、《鳴皋歌》、《夢游天姥吟》諸篇,亦何遽不如子美長歌。讀二家詩者,勿隨人看場可也。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六評“玄猿”五句:疊四句,而以第五句為一韻;四句之中,又成二韻,變化已極。又評“望不見兮”一段:此一段寫送别以後,幽居寂寞之況,恰好引起下段。又曰:學楚騷而長短疾徐,縱横馳驟,又復變化其體,是為仙才。

王琦《李太白全集》注:晁補之曰:“李白天才俊麗,不可矩矱,然要長於詩,而文非其所能也。賦近於文,故白《大鵬賦》辭非不壯,不若其詩盛行於世。至《鳴皋歌》一篇,本末《楚辭》也,而世誤以為詩。因為出之。其略曰:‘蝘蜓嘲龍,魚目混珍。嫫母衣錦,西施負薪。’此諄諄放屈原《卜居》及賈誼《弔屈原》語。而白才自逸蕩,故或離而去之云。”《楚辭後語》曰:“白天才絶出,尤長於詩,而賦不能及晉、魏,獨此篇近《楚辭》。然歸來子猶以為白才自逸蕩,故或離而去之,亦為知言云。”

《唐宋詩醇》卷五:作騷體便覺屈原、宋玉去人不遠,其不規規步趨處,正是其才高氣逸為之耳。“望不見兮”一段,寫出幽居寂寞之況,興起下文,脈絡相貫。陳繹曾謂:“白詩祖《風》、《騷》,宗漢、魏,善於掉弄,造出奇怪,驚動心目,忽然撇出,妙入無聲。”其知言者乎!王世貞以為“歌行縱横,往往強弩之末,間以長語,英雄欺人”,是不知其錯落變化自有天然節奏,而輕議之也。

施補華《峴傭説詩》:《鳴皋歌》是騷體,混入七古,大謬。

王闓運手批《唐詩選》卷八:亦八韻一派,稍有奇致。

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卷二引吴汝綸曰:“天籟嘈嘈”,謂帝旁讒口也;“滄海波濤”,“猿羆咆駭”,狀天籟也。又引曰:此詩聲響,逼似《九辯》。

按:此詩與李白《送岑徵君歸鳴皋山》當為同時之作。該詩有“余亦謝明主,今稱偃蹇臣”句,可知是天寶三載(七四四)去朝以後游梁宋時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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