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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选集

金陵酒肆留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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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柳花滿店香[2],吴姬壓酒唤客嘗[3]。金陵子弟來相送[4],欲行不行各盡觴[5]。請君試問東流水[6],别意與之誰短長?

【注釋】

[1]金陵:地名。今江蘇南京市。戰國時楚威王七年(前三三三)滅越國後置金陵邑,在今南京市清涼山。東晉時王導謂“建康古之金陵”。後人作為今南京市的别稱。酒肆:酒店。

[2]“風吹”句:風吹,宋本作“白門”,據他本改。柳花,指柳絮。柳絮本無香味,徐文靖《管城碩記》以為指用柳花作酒的酒香。楊慎《升庵詩話》卷七云:“其實柳花亦有微香,詩人之言非誣也。柳花之香,非太白不能道。”滿,宋本校:“一作酒。”

[3]“吴姬”句:吴姬,吴地美女。春秋時金陵屬吴地,故稱金陵美女為吴姬。此指酒店侍女。壓酒,古時米酒釀製成熟,盛於囊中,置之槽内,壓以重物,去滓而取汁。唤,蕭本作“使”,郭本作“勸”。

[4]子弟:青年人;年輕的一輩人。

[5]“欲行”句:欲行,指自己。不行,指金陵子弟。盡觴,飲盡杯中酒。觴,酒杯。

[6]試問:一作“問取”。

【評箋】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引《詩眼》:山谷言,學者若不見古人用意處,但得其皮毛,所以去之更遠。如“風吹柳花滿店香”,若人復能為此句,亦未是太白。至於“吴姬壓酒勸客嘗”,“壓酒”字他人亦難及。“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益不同。“請君試問東流水,别意與之誰短長”,至此乃真太白妙處,當潛心焉。故學者要先以識為主,禪家所謂正法眼。直須具此眼目,方可入道。

趙彦衛《雲麓漫鈔》卷一〇:李太白詩“吴姬壓酒勸客嘗”,説者以為工在“壓”字上。殊不知乃吴人方言耳。至今酒家有“旋壓酒子相待”之語。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三:首句:句既飄然不群,柳花説香,更精微,山谷本作“桃花”,便俗。又評次句:山谷謂“壓酒”字他人難及,不知“使”字更難及。又有作“勸”字者,便與“嘗”字無干。又評三、四句:“欲行不行”四字内,不獨情深,已有短長意。又評末二句:當與《别汪倫》句參看。

楊慎《升庵詩話》卷七:李太白詩:“風吹柳花滿店香。”温庭筠《詠柳》詩:“香隨静婉歌塵起,影伴嬌嬈舞袖垂。”傳奇詩:“莫唱踏春陽,令人離腸結。郎行久不歸,柳自飄香雪。”其實柳花亦有微香,詩人之言非誣也。

謝榛《四溟詩話》卷三:太白《金陵留别》詩:“請君試問東流水,别意與之誰短長。”妙在結語,使坐客同賦,誰更擅場?謝宣城《夜發新林》詩:“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陰常侍《曉發金陵》詩:“大江一浩蕩,悲離足幾重。”二作突然而起,造語雄深,六朝亦不多見。太白能變化為結,令人叵測,奇哉!又卷二:詩有簡而妙者,若劉楨“仰視白日光,皎皎高且懸”,不如傅玄“日月光太清”。……亦有簡而弗佳者,若……劉禹錫“欲問江深淺,應如遠别情”,不如太白“請君試問東流水,别意與之誰短長”。

王夫之《唐詩評選》卷一:供奉一味本色,詩則如此,在歌行誠為大宗。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六:語不必深,寫情已足。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卷三:此篇短調急節,情景各勝。首句非謂柳花香也,乃風吹柳花時,則滿店香耳。麗春美酒,别意更濃,自當徘徊盡興而去。流水無盡時,如君之意,又寧有盡耶?

《唐宋詩醇》卷六:言有盡而意無窮,味在酸鹹之外。

王闓運手批《唐詩選》評“欲行不行”句:無情有情。

按:此詩當是李白初游金陵後將往廣陵(今江蘇揚州)時留贈青年朋友之作,其時在開元十四年(七二六)春。首二句在寫景和叙事中點明留别的時節和地點。首句七字不僅將春光、東風、柳絮的優美景色生動而自然地脱口吟出,着一“香”字,引出下句的酒香、吴姬。而且“店”字在首句出現,初看不知為何店,至第二句始知是酒店,可謂安排妥帖而緊湊。首二句已將春光、柳絮、酒香、美女勸酒等美好境界全部寫出,三、四兩句便在這環境中接着寫青年朋友間的深厚情誼:一群金陵子弟聽説詩人要走,都趕到酒店來送行,於是,“欲行”的詩人和“不行”的金陵子弟都頻頻乾杯,盡情飲酒。情意綿綿,依依不捨。面對這種場面,詩人激動萬分,於是脱口而出最後兩句,以具體形象的長江流水,比擬抽象的離别之情,意境含蓄而韻味深長,惜别之情得到淋漓酣暢的表現。這一表現手法為後代許多詩人效仿。值得注意的是:後代詩人以流水比擬情感之深長,多為愁情;而李白此詩則表現的是激動歡快的情緒。此時李白只有二十六歲,還不知道憂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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