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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晋宋五言诗选集注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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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运

灵运,陈郡阳夏人(案:今河南太康县开封道)。以祖、父并葬始宁县(案:今浙江上虞县西南五十里,属会稽道),遂移籍会稽。晋时袭封康乐公,累迁黄门侍郎。时宋公位相国,以为从事中郎,迁世子左卫率。及宋受禅,降爵为侯,起为散骑常侍,转太子左卫率。武帝崩,出为永嘉太守(今浙江永嘉县,属瓯海道),在郡辞归始宁。文帝登阼,征为秘书监,迁侍中,未几复称疾归。好寻山陟险,会稽太守孟觊表其有异志,帝惜其才,授临川内史(今江西临川县,属豫章道)。复为有司所纠,徙广州。寻以事,诏就广州弃市,年四十九。

述祖德诗二首

序曰:太元中,王父(谢玄也)龛定淮南,负荷世业,尊主隆人。逮贤相徂谢,君子道消,拂衣蕃岳,考卜东山。事同乐生之时,志期范蠡之举。

闻人倓曰:“按:《陈郡谢录》:‘玄字幼度,领徐州牧,苻坚倾国大出,玄为前锋,射伤苻坚,临陴杀苻融,封康乐公。’”

达人贵自我,高情属天云。兼抱济物性,而不缨垢氛。段生蕃魏国,展季救鲁人。弦高犒晋师,仲连却秦军。临组乍不,对珪宁肯分?惠物辞所赏,励志故绝人。岧岧历千载,遥遥播清尘。清尘竟谁嗣,明哲垂(《文选》作“时”)经纶。委讲辍道论,改服康世屯。屯难既云康,尊主隆斯民。(曾曰:“工律。”)

《吕氏春秋》:“杨朱贵己。”高诱曰:“轻天下而重己也。”《七启》:“独驰思乎天云之际。”嵇康《书》:“子文三登令尹,是君子思济物之意也。”善《注》:“‘天云’,言高也。‘缨’,绕也。‘垢’,滓也。‘氛’,气也。谓世事皆恶,不相缨绕,不杂尘雾。”天闵案:“达人”句,盖兼取《庄子·骈拇》“自得其德,自适其适”之旨。旧注仅引杨朱贵己之说,未足尽之。《幽通赋》:“木偃息以蕃魏。”《注》见左思诗。善曰:“《魏都赋》曰:‘千乘为之轼庐,诸侯为之止戈,则干木之德自解纷也。’”《左传·僖公二十六年》:“齐孝公伐我北鄙,公使展喜犒师,使受命于展禽。齐侯未入竟,展喜从之曰:‘昔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及君即位,而弃命废职,其若先君何?’齐侯乃还。”《列女传》:“柳下惠死,妻诔之曰:‘蒙耻救人,德弥大兮。’”《吕氏春秋》:“秦将兴师伐郑,贾人弦高遇之,曰:‘此必袭郑。’乃矫郑伯之命以劳之,曰:‘寡君使臣犒劳以璧,膳以十二年。’秦三师对曰:‘寡君使丙也、术也、视也,于边候之道也,迷惑陷入大国之地,再拜受之。’”高诱曰:“,国名也,音晋,今为晋字之误也。”《广雅》:“犒,劳也。”《〈汉书〉音义》:“服虔曰:‘以师枯槁,故馈之食,犹劳苦谓之劳也。’”顾亭林《日知录》曰:“弦高所犒者秦师,而谢诗改为晋字,以避下秦字,则舛而陋矣。”朱兰坡曰:“李《注》欲曲全之,不引《左传》,而引《吕览》,因其诡言道,可称师,故以晋为误,然今字书固别无字也。”梁芷林曰:“今《吕氏春秋·悔过篇》,‘’字作‘晋’。”黄节曰:“顾氏之说非也。《春秋左传·僖三十三年》:‘秦师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秦师灭滑而还。秦未灭滑时,滑常附庸于晋,秦灭之而不能有其地,故滑仍属晋。成十七年郑子驷侵晋。’虚、滑,杜预《注》:‘晋二邑。滑,故滑国,为秦所灭,时属晋。’则知前此滑,固附庸于晋也。康乐以当时之滑附庸于晋,秦师入滑,即是晋所属之地,故曰晋师,谓在晋地之师也。康乐此句用‘晋’字,确有避下句‘秦’字之意,但不用其他国名,而用‘晋’字。案之春秋都邑大势,实极有理。顾氏以舛陋加之,未当也。《吕氏春秋》所谓‘候之道’,高诱《注》‘为国名’,亦未悟滑为晋属。李《注》舍《左传》不引,而引《吕氏春秋》,则亦然。此顾氏、朱氏所以疑也。‘仲连却秦’,《注》见左思诗。”天闵案:“临组”二句,全用太冲句,只“不肯”易为“乍不”尔。注见左诗。闻人倓曰:“‘邻组’二句,总承四贤,李善《注》专就仲连言之,似偏。”胡枕泉曰:“‘临组乍不’,善‘乍’字无注。案:‘乍’,止也。谓止而不也。《说文》:‘乍,作,止也,从亡从一。’今俱作暂解,此犹存古义。善注‘惠物’二句:恩惠及物而不受赏赐,由勉其志不与众同,故能绝人也。”《尚书》孔《传》曰:“励,勉也。”五臣《注》:“‘岧岧’、‘遥遥’,皆远也。”《楚辞》:“闻赤松之清尘。”善《注》:“‘明哲’,谓祖玄也。”《周易》:“君子以经纶。”《汉书》:“太史公习道论于黄子。”《左传》:“齐侯谓韩厥曰:‘服改矣。’”杜预《注》:“朝戎异服。”《周易》:“屯,难也。”五臣《注》:“言玄委弃讲艺,与王羲之隐于会稽之山,以缀道论。后出为将军,破苻坚,故曰‘安世难’。”黄节曰:“《荀子·成相篇》:‘春申道辍基毕输。’杨倞《注》:‘缀,止也,与辍同。’《晋书·谢玄传》上书有‘从臣亡叔安,退身东山,以道养寿’之语,‘委讲缀道论’,常指与安东山讲道之时,既而委缀出山,以康世难也。五臣《注》,李周翰谓‘玄委弃讲艺,与王羲之隐于会稽之山,以缀道论’,非。”《庄子》:“语大功,立大名,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也。”《魏志》:“诏曰:‘翻然改节以隆斯民。’”闻人倓曰:“《述德》意重在有功不伐,故起处以‘达人’言之。”

刘履曰:“灵运欲称述祖德,先言古者贤达之人贵自我,而不系于物,故其高情属天。虽有济物之功,不受爵赏,所以迥异于人,历千载而莫及。惟我祖车骑,既明且哲,素抱经纶之才,一闻征诏,即委缀讲论之务,更著戎服,以匡世难,尊主而隆民,为能继嗣昔人之清尘也。”

吴伯其曰:“《祖德》是表玄德,非颂玄功也。玄功详在晋史,无容赘。灵运恐后人因功而忘其德,故作此诗。”

方曰:“起四句,包括二篇全旨,轻置济物,重在达人。命意既高,亦文法虚实、轻重,宾主易位法。‘段生’四句,历引古人以证之。‘临组’四句,申明叹美以顿束之。‘岧岧’四句,递入本题。‘遥遥’句,承上启下。‘委讲’四句,申叙正言之。收二句,虚赞。概起得力,迈往一气,两层双绾,而宾主历落,以下乃如水之浮物,随势曲注,极其自然而止。康乐用字之典,及叙述重大情事,简直老练,令人可达,他人蔓冗浅陋,而意绪反不能明。”

中原昔丧乱,丧乱岂解已。崩腾永嘉末,逼迫太元始。河外无反正,江介有蹙圯。万邦咸震慑,横流赖君子。拯溺由道情,龛暴资神理。秦赵欣来苏,燕魏迟文轨。贤相谢世运,远图因事止。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里。随山疏浚潭,傍岩艺枌梓。遗情舍尘物,贞观丘壑美。(曾曰:“工律。”)

《晋中兴书》曰:“中原乱,中宗初镇江东。”善《注》:“中原谓洛阳也。晋怀愍帝时,有石勒、刘聪等贼破洛阳,怀帝没于平阳。”王隐《晋书》:“怀帝即位,年号永嘉。孝武即位,年号太元。”五臣《注》:“‘崩腾’,破坏貌。‘逼迫’,晋为胡虏所窘。”善《注》:“‘河外’,西晋也。‘江介’,东晋也。”《公羊传》:“拨乱反正,莫近于春秋。”《左传》:“介于大国。”《注》:“介,间也。”天闵案:屈赋《哀郢》:“悲江介之遗风。”此借以指东晋。《毛诗》:“今也日蹙国百里。”《尔雅》:“圯,覆败也。”善《注》:“‘慑’,惧也。”本集《田居赋》自注:“余祖车骑,建大功淮、肥左右,得免横流之祸。”《孟子》:“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善《注》:“‘拯’,济也。‘溺’,没也。《孟子》:‘天下溺则援之以道。’《庄子》:‘道有情有信。’”《尚书》孔《传》:“龛,胜也。”曹植《武帝诔》:“人事既关,聪镜神理。”《尚书》:“徯予后,后来其苏。”《注》:“苏,息也。”张铣曰:“‘迟’,待也。”《礼记》:“书同文,车同轨。”刘履曰:“‘秦赵’,苻坚所据之地。‘燕魏’,慕容所据之地。”善《注》:“‘贤相’,即太傅也。”《〈山居赋〉注》:“太傅既薨,远图已辍。”《左传》:“荣成伯曰:‘远图者,忠也。’”曹大家上疏谓兄曰:“上损国家累世劬劳远图之功。”何焯曰:“献武移镇东阳,于道疾笃,上疏曰:‘去冬奉司徒道子告,括囊远图。’”《山居赋》:“便求驾东归,以避君侧之乱。”善《注》:“舜分天下为十二州,时晋有七,故云‘七州’。”张勃《吴录》曰:“五湖者,太湖之别名,周行五百余里。”《周礼》:“扬州其浸五湖。”《〈山居赋〉注》:“选神丽之所,申高棲之意。”善《注》:“‘疏’,间也。‘浚’,深也。楚人谓深水为潭。‘艺’,树也。”《尔雅》:“榆,白枌也。”又:“杞,梓。”郭《注》:“即‘楸’。”善《注》:“‘贞’,正也。‘观’,视也。言正见丘壑之美。”

刘履曰:“此篇言自刘聪、石勒作衅于永嘉之末,至苻坚侵迫于太元之始,中原丧乱无时解息,且河外既没于秦,而江淮之地又日摧陷,于时中外,莫不震惧。所赖吾祖大破秦兵于淝上,得免横流之祸。其后司、豫、兖、青诸州,渐次削平,拯溺龛暴,使近者悦、远者慕,其功大矣。夫何太傅在朝,稍被谗间,又与会稽王道子有隙,遂出镇广陵,寻以疾薨。时既若此,则虽有宏远之图,已可因事而止。于是拂衣蕃镇,归隐东山,遗弃世荣,日以游观为乐。可谓功成身退,志同范蠡者矣。”

方虚谷曰:“太元九年,谢太保安奏请乘苻氏倾败,开拓中原,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帅豫州刺史桓石虔等伐秦,玄至下邳,秦徐州刺史赵迁弃彭城走,玄进据彭城。九月,内史刘牢之进据鄄城,河南城堡,皆来归附。太保安自求北征,加都督扬、江等十五州诸军事,玄遣晋陵太守滕恬之渡江据黎阳,朝廷以兖、青、司、豫既平,加玄都督徐、兖、青、司、冀、幽、并七州诸军事。十二月,刘牢之据碻磝滑台,苻丕请救,玄遣牢之以兵二万救邺,馈米二千斛。十年四月,牢之为慕容垂所败,自邺征还。会稽王道子好专权,与太保安有隙,安出镇广陵避之。筑东城,八月,以疾还建康卒。道子以司徒琅邪王领扬州刺史,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谢石为卫军将军。十一年三月,黎阳翟辽太山张愿叛去,还淮阴。十二年正月,以朱序为青、兖二州刺史,代玄镇彭城。序求镇淮阴,以玄为会稽内史。十三年正月,康乐献武公谢玄卒。十二月,南康襄公谢石卒。灵运第二诗,盖专赋此事本末。‘贤相谢世运’,谓安之殁也。‘远图因事止’,谓琅邪王道子与安不协也。然亦孝武以昏主嗜酒色,无远略,委事道子,此所以当中原溃乱可乘之机,以谢安为相,玄石、牢之为将,而无所成也。灵运诗但称乃祖高节,恐非乃祖本心也。《〈文选〉注》:“‘高揖七州外’,谓舜分天下十二州,时晋有七,故云七州,予独谓不然。指谢玄所解徐、兖、司、青、冀、幽、并七州都督耳。若谓晋有七州,而‘高揖’于其外,则不复居晋之士耶,非也。”

吴伯其曰:“刘辰翁云:前章‘明哲’,后章‘君子’,皆指玄。‘贤相’方指安,仍是以玄为主。”王元美曰:“安石殁后,晋事不可为矣,玄所以拂衣而去,是为得之。盖谢氏之功,莫大于破苻坚,然破坚者安也,玄因安成事者也。此际最难立言,言之则没其功,不言则没其实。此诗之妙,自前章及后章之半,并及安。至末乃出贤相云云,其意以淝水之战,当坚者玄也。玄实有破坚之才,使得行其志者安也。安既殁,事方不可为耳。此所谓不没其功,亦不没其实也。”

方曰:“前者虚含,此始实叙。起六句叙时事,壮阔该简。‘万邦’六句,承递入题。次第精实,全笃正位。‘贤相’以下,收转达人高情,以结述德之旨。”

天闵案:植之谓“轻置济物,重在达人”,是也。然所以“重在达人”者,政深惜乃祖远图志事未竟,所谓善于脱卸也。“丧乱岂解已”句,直贯注“远图因事止”句,用意何等沉郁!虚谷乃谓“但称高蹈之节,恐非乃祖本心”,非是。

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

《齐书》:“宋武帝为宋公,在彭城。九日,出项羽戏马台,至今相承以为旧准。”《宋书》:“孔靖,字季恭,宋台初建,以为尚书令,让不受,辞事东归。高祖饯之戏马台,百僚咸赋诗,以述其美。”

季秋边朔苦,旅雁违霜雪。凄凄阳卉腓,皎皎寒潭絜。良辰感圣心,云旗兴暮节。鸣葭戾朱宫,兰卮献时哲。饯宴光有孚,和乐隆所缺。在宥天下理,吹万群方悦。归客遂海隅,脱冠谢朝列。弭棹薄枉渚,指景待乐阕。河流有急澜,浮骖无缓辙。岂伊川途念,宿心愧将别。彼美丘园道,喟焉伤薄劣。

《列子》:“禽兽之智,违寒就温。”《尚书》孔《传》:“违,避也。”《韩诗》:“秋日凄凄,百卉俱腓。”薛君曰:“腓,变也,俱变而黄也。‘腓’,音肥。毛苌曰:‘痱,病也。今本作‘腓’字,非。’”《楚辞》:“吉日兮良辰。”《东征赋》:“撰良辰而将行。”《尔雅》:“感,动也。”《楚辞》:“载云旗兮逶迤。”黄节曰:“张衡《〈西京赋〉发引》:‘和校鸣葭。’薛综《注》:‘葭更校急之乃鸣。’杜挚《葭赋》:‘李伯阳入西秦所造。’傅玄《笳赋序》曰:‘吹叶作声。’刘履《选诗补注》曰:‘《〈晋先蚕仪〉注》曰:凡车驾所止吹小箛,发吹大箛。箛,即笳也。葭、笳,互见。’知葭、笳,古今字也。案:‘葭’,一作‘笳’。魏文帝《书》:‘从者鸣笳以启路。’”天闵案:“戾”,止也,至也。《西都赋》:“彤彤朱宫。”《汉书》:“百末旨酒布兰生。”晋灼曰:“芬芳布列,若兰之生。”应劭曰:“卮,乡饮酒,礼器也,受四升。”郑玄《〈毛诗〉笺》:“主人酌宾为献。”五臣《注》:“‘时哲’,谓孔令。”薛君《韩诗章句》曰:“送行饮酒曰饯。”《周易》:“有孚饮酒,无咎。”方东树曰:“有孚于饮酒,言时将可以有为,而自信自养以俟命。此朱子义也,而康乐似亦此意。”《〈毛诗〉序》:“《鹿鸣》废,则和乐缺矣。”《庄子》:“闻在宥天下,不闻在治天下也。”司马彪曰:“在,察也。宥,宽也。”郭象曰:“宥,使自在则治也。”方以智曰:“‘在’,如持载围中之范;‘宥’,如覆帱范中之围。”《庄子》:“南郭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司马彪曰:“言天气吹煦,生养万物,形气不同。已,止也,使各得其性而止。”天闵案:郭庆藩《〈庄子〉集释》曰:“风唯一体,窍则万殊。虽复大小不同,而各称所受。咸率自知,岂赖他哉?”此解“吹万”,较彪说为确。五臣《注》:“‘海隅’,谓会稽山阴也。”《广雅》:“遂,往也。”《尚书》:“至于海隅苍生。”善《注》:“凡仕则冕弁,谢职故曰脱冠。”《〈闲居赋〉序》:“猥厕朝列。”《左传》杜《传》:“弭,息也。”《楚辞》:“朝发枉渚。”王《注》:“枉,曲也。”善《注》:“‘指景’,指日也。”曹植《应诏诗》:“指日遄征。”《礼记》:“有司告以乐阕。”郑《注》:“阕,终也。”善《注》:“‘河流’二句,言彼去河有急澜而不止,已旋骖无缓辙而不留,言相背之疾也。”《尚书》孔《传》:“浮,行也。”天闵案:“浮骖”句,仍谓孔去之疾,善《注》似误。《周礼》:“两山之间,必有川焉。大川之间,必有途焉。”嵇康诗:“内负宿心。”善《注》:“‘岂伊’二句,孔以养素为荣,而己以恋位为辱,故亡愧也。”《毛诗》:“彼美孟姜。”《周易》:“贲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王肃曰:“失位无应,隐处秋园。”《闲居赋》:“信用薄而才劣。”

方虚谷曰:“当时赋诗,推谢瞻、宣远诗为冠,所谓‘巢幕无留燕,遵渚有来鸿’者也。宣远诗有云:‘圣心眷嘉节。’灵运诗亦云‘良辰感圣心’。宋台既建,坐受九锡,则裕为君而晋安帝已非君矣,故而谢皆以圣称宋公。孔靖,《南史》有传。会稽山阴人。据《传》,靖昼卧,有神人谓曰:‘起!天子在门。’出见乃刘裕,靖因结交,以身为托。盖裕之私人也。若他人岂敢于宋台初建而辞尚书令乎?此不足为高。”

方曰:“起四句从‘九日’起,写景锤炼。‘良辰’四句,叙宋公集送。‘饯宴’四句,将宋公之饯说足。‘在宥’二句,沉炼精深,义理周足,所以听其归也。‘归客’六句叙孔,‘岂伊’以下始入己之送。当日共推宣远作,然叙‘九日’太多,章法偏压。后半叙本事,词意未满,大不及康乐。‘弭棹’二句,次第不苟。‘河流’二句,水程陆程,此皆人所易忽,而独从容细意,后惟杜、韩,同此律细也。康乐之诗,按部就班,不漏不蔓,如精金在镕,无一点矿气烟气,此篇可见。力厚、气充、词足、宽健,各得其性。”

邻里相送至方山

《宋书》:“少帝出灵运为永嘉郡守。”刘履曰:“案庐陵王义真警悟好文,与灵运及颜延年情好款密。灵运性褊傲,自谓才能宜参权要,常怀愤悒。司空徐羡之等,恶其与义真游,因少帝即位出为永嘉太守。”《丹阳郡图经》:“方山在江宁县东五十里,下有湖水。旧扬州有四津,方山为东,石头为西。”

祇役出皇邑,相期憩瓯越。解缆及流潮,怀旧不能发。析析就衰林,皎皎明秋月。含情易为盈,遇物难可歇。积疴谢生虑,寡欲罕所阙。资此永幽栖,岂伊年岁别。各勉日新志,音尘慰寂蔑。

《尔雅》:“秩,敬也。”善《注》:“‘役’,所莅之职也。王充《论衡》曰:‘充罢州役。’”曹植诗:“清晨发皇邑。”《〈毛诗〉传》:“憩,息也。”《史记》:“东越王摇都东瓯,号东瓯王。”徐广曰:“今之永宁也。”刘履曰:“‘瓯’,东瓯越地,即永嘉也。”《玉篇》:“缆,维舟索。”《西都赋》:“摅怀旧之蓄念。”五臣《注》:“‘析析’,风吹木声也。”黄节曰:“《老子》:‘神无以灵恐将歇,谷无以盈恐将竭。’”闻人倓曰:“‘含情’二句,言己之心本易足,而所遇之物偏动我以流连也。”天闵案:言离别之情既满积胸臆,对此衰林秋月,益足使我感念徘徊而不能自已也。《说文》:“歇,息也。”闻《注》不明。《说文》:“疴,病也。”《老子》:“少私寡欲。”闻人倓曰:“‘积疴’二句,言因积疴而屏绝其所以为身谋者,幸素本寡欲,而亦不自知其有所阙也。”郭璞《〈山海经〉注》:“山居为栖。”《山居赋》:“爰暨山栖,弥历年纪。”《周易》曰:“日月新其德。”闻人倓曰:“‘资此’,指永嘉也。言资为幽栖地。”陆机《思归赋》:“绝音尘于江介。”荀组《七哀诗》:“辙兮辙兮,何其寂灭。”“蔑”,一作“灭”。

刘履曰:“言奉职远行,怀旧而不忍发,既含此情,又遇时物之变,则其感念于中,岂得已耶?然我为多病而谢去生虑,由寡欲而少所缺失者,亦已久矣。方将藉此,永为幽栖之计,岂惟与年岁相别而已哉!但常各勉日新其德,庶使得闻音尘,而有以慰吾寂蔑之怀也。”

方虚谷曰:“怀旧不能发,谓义真、延之、慧琳也。灵运之为人,非静退者,有不乐为郡之意。‘自此永幽栖’,亦一时愤激语耳。”

梁茝林曰:“山谦之《丹阳记》:‘山形方如印,故曰方山,亦名天印山。秦始皇凿陵,此方是其断者。’”

天闵案:起四句叙,“析析”四句,情景交融,承“怀旧”句来。“积疴”四句,自述意志。末二句,勉励作结。

过始宁墅

《宋书》:“灵运父、祖并葬始宁县,并有故宅及墅,遂修营旧业,极幽居之美。”《水经注》曰:“始宁县西,本上虞之南乡也。”

束发怀耿介,逐物遂推迁。违志似如昨,二纪及兹年。缁磷谢清旷,疲惭贞坚。拙疾相倚薄,还得静者便。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山行穷登顿,水涉尽洄沿。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葺宇临回江,筑观基曾巅。挥手告乡曲,二载期归旋。且为树枌槚,无令孤愿言。(曾曰:“工律。”)

《韩诗外传》:“夫人为父者,必全其身体,及其束发,属授明师,以成其才。”《楚辞》:“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庄子》:“惜乎惠施之才,逐万物而不反。”《尚书》:“惟民生厚,因物有迁。”《广雅》:“远,背也。”扬雄《解难》:“历览者兹年矣。”《论语》:“子曰:‘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按:“磷”,薄也。“缁”,黑也。《苍颉篇》:“旷,疏旷也。”《庄子》:“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司马彪曰:“,疲极貌也。奴结切。”善《注》:“‘拙’,谓拙宦也。”韩康伯《〈周易〉注》:“薄,谓相附也。”《闲居赋》:“巧诚有之,拙亦宜然。”天闵案:“拙”即渊明“性刚才拙”之“拙”。善《注》“拙宦”,非。《论语》:“知者动,仁者静。”黄节曰:“《老子》:‘归根曰静。’此诗‘静者’,疑用《老》意。”天闵案:“拙疾”二句,即东坡“因病得闲,殊不恶”之意。《汉书》:“初与郡守为竹使符。”《说文》:“符,信。汉制,以竹分而相合。”五臣《注》:“永嘉临海,故云‘守沧海’。‘枉帆’,谓枉曲船帆来过旧居。”五臣《注》:“‘登顿’,谓上下也。”《尔雅》:“逆流而上曰溯回。”《〈尚书〉传》:“顺流而下曰沿。”五臣《注》:“‘峭’,峻也。‘稠叠’,连绵不绝貌。‘筱’,竹箭也。‘涟’,风吹水成文也。”《毛诗》:“河水清且涟漪。”《玉篇》:“葺,修补也。”《洞箫赋》:“回江流川而溉其山。”《山居赋》:“临浚流,列僧房。”《春秋运斗枢》:“山者,地基也。”《山居赋》:“傍危峰,立禅室。”刘琨诗:“挥手长相谢。”《说文》:“挥,奋也。”《燕丹子》:“士无乡曲之誉。”《左传》:“初,季孙为己树六槚于蒲圃东门之外。”《注》:“槚,欲自为榇也。”《尔雅》:“榆,白枌。”《说文》:“槚,楸也。”黄节曰:“《诗·邶风》:“愿言思子。”王引之曰:“‘言’,语词也。”

刘履曰:“按《会稽志》‘东山西一里始宁园,乃灵运别墅,一曰西庄,盖其祖、父故宅在焉。《宋史》所谓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者也’。此诗因之永嘉,得过此而作。言自少时即怀耿介,不谓因物有迁,违志颇久。盖非清旷贞坚之质,而执操不固,可为惭谢也。所谓拙与疾相并,以此出守海隅,因得遂吾幽寻故人之便。于是登陟深峻,穷览景物,修营旧业,增筑新基。而后赴郡,且与乡里相别,告之归期,使树枌槚于兹,当不负此愿言也。”

方曰:“起八句述仕迹,‘剖竹’六句述过墅,‘白云’四句正写墅,‘挥手’以下约誓还山。此与陶《归田园》较,则陶为元气挥斥,此微有斧凿痕。而真挚沉厚,耐人吟讽。”

富春渚

闻人倓曰:“富春渚,即浙江上流。”天闵案:浙江在富阳县境,曰富春江。

宵济渔浦潭,旦及富春郭。定山缅云雾,赤亭无掩薄。溯流触惊急,临圻阻参错。亮乏伯昏分,险过吕梁壑。洊至宜便习,兼山贵止托。平生协幽期,沦踬困微弱。久露干禄请,始果远游诺。宿心渐申写,万事俱零落。怀抱既昭旷,外物徒龙蠖。

善《注》:“《吴郡记》曰:‘富春东三十里,有渔浦。’《吴郡缘海四县记》曰:‘钱塘西南五十里,有定山。去富春又七十里,横出江中,涛迅迈以避山滩。辰发钱塘,巳达富春。赤亭,定山东十余里。’”五臣《注》:“‘缅云雾’,言远若云雾间也。‘无掩薄’,谓此中水急而不可停止。”王逸《〈楚辞〉注》:“‘泊’,止也。‘薄’,与‘泊’同。”朱兰坡曰:“‘定山缅云雾,赤亭无掩薄’,善《注》引《吴郡记》‘钱塘西南五十里有定山,横出江中’。‘赤亭,定山东十余里。’案:《方舆纪要》:‘定山一名狮子山,钱塘县东南四十里。’洪(亮吉)《图志》同。《水经注》‘县东定、己诸山,西临浙江’,是已。此《注》‘西南’,疑误。《纪要》引《南征记》‘赤山埠,西走富阳,南出江滩,有六和塔’,殆即赤亭也。又浙江于萧山县西曰定山江,盖以山得名。相距二十余里,有渔浦,对岸为钱塘之六和塔。诗上联所云‘宵济渔浦潭’者也。‘溯流’,见上。”《埤苍》:“碕,曲岸头也。‘碕’与‘圻’同。”善《注》:“‘参错’,谓碕岸之险。参差、交错也。”《列子》:“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满贯,措杯水其肘上,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泉,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泉,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善《注》:“‘分’,犹节也。”《列子》:“孔子观于吕梁,悬水三千仞,流沫三千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周易》:“兼山艮。”又:“艮其止,止其所也。”五臣《注》:“‘平生’二句,言往时已有幽隐之约,但以沉顿困于微弱,常不能就。”方东树曰:“‘沦踬困微弱’,言己不能介然执持坚以自强,如屈子‘理弱媒拙’之‘弱’。”五臣《注》:“‘颟顸’,不明。”《论语》:“子张学干禄。”善《注》:“‘果’,犹遂也。”《毛诗》郑《笺》:“诺,应辞也。”《韵会》:“以言许人曰诺。”闻人倓曰:“此则向所自许者素志远游,而今果遂其志也。”五臣《注》:“‘宿心’二句,言宿昔之心,渐得舒散,而人俗之事俱从弃舍也。”《庄子》:“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消亡。”又“苑风谓谆芒曰:‘愿闻神人。’谆芒曰:‘上神来光,与形灭亡,此谓昭旷。’”《说文》:“旷,明也。”《周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刘履曰:“灵运自始宁墅赴永嘉,由浙江溯流而上,每遇山水佳丽,辄留咏纪之。此篇言夜渡渔浦,旦及富春,而其间乏名山,或为云雾隔远,或以舟行疾速,皆不及盘桓登览。又况湍岸惊绝,莫可临陟。而我信无伯昏之量,故视此险以为过于吕梁也。然不涉险难,则无以知习坎之义;不睹兼山,则无以识艮止之时。顾我平生虽协幽隐之期,而乃困顿微弱,不自勇决,屡更坎险。今幸因此出守,始遂远游而知所止托,使宿心渐得舒写。尘累既去,则怀抱自然昭旷,而屈伸显晦无足道矣。”

方虚谷曰:“‘久露干禄请,始果远游诺’,即久有补郡之请,今得永嘉而遂远游之愿也。‘宿心渐申写’,即所谓幽期之矣。‘万事俱零落’,怨辞也。”

吴伯其曰:“人知灵运用易语造诗词,不知灵运用易语立诗格。此诗借未济富春已前,喻冒险而行,须重坎之义。曰‘洊至宜便习’,既济富春以后,喻于止知止,又须重艮之义。曰‘兼山贵止托’,此最善于《易》者。”(天闵案:此未免求之过深也。)

方曰:“起二句交代点题,‘定山’六句叙行旅经过所见景物。次第衔承,语句奇警,文理精密。‘伯昏’句承‘圻岸’,‘吕梁’句承‘惊流’,‘洊至’二句就山水引入情绪,自然脱卸。‘平生’以下,述己情抱,讳言为孟所检而自以久欲干禄。其词虽强自排解,实则正其伊郁不堪处也,千年无人代为寻究矣。”

七里濑

《甘州记》:“桐庐县有七里濑,濑下数里至严陵濑。”

羁心(五臣作“情”)积秋晨,晨积展游眺。孤客伤逝湍,徒旅苦奔峭。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耀。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遭物悼迁斥,存期得要妙。既秉上皇心,岂屑末代诮。目睹严子濑,想属任公钓。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

《尔雅》:“展,适也。”郭璞曰:“得自伸展皆适意。”曹植《九咏》:“何孤客之可悲。”《淮南子》:“岸峭者必陁。”许慎曰:“陁,落也。”善《注》:“‘奔’亦落也。《入彭蠡湖口诗》:‘圻岸屡崩奔’,与此同也。”《楚辞》:“观流水兮潺湲。”《杂字》曰:“潺湲,水流貌。”《毛诗》:“羔裘如膏,日出有曜。”《传》:“日出照曜,然见其如膏也。”《毛诗》:“桑之未落,其叶沃若。”黄节曰:“《诗·隰桑》,《毛传》:‘沃,柔也。’”《氓》,《毛传》:“沃若,犹沃沃然。”《海赋》:“更相叫啸,诡色殊音。”《广雅》:“斥,推也。”《老子》:“湛兮似或存。”王弼曰:“和光而不汙其体,同庆而不渝其真,不亦湛兮,似或存兮。”《庄子》:“此之谓要妙。”六臣《注》:“言遇时物则伤贬斥而存我幽隐之期,则为得要妙也。”《庄子》:“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楚辞〉注》:“屑,顾也。”刘向《雅琴赋》:“末世销才兮智孔寡。”《后汉书》:“严光,字子陵,光武除为谏议大夫,不屈。”《一统志》:“七里濑在桐庐县西,一名严陵濑。即汉严光垂钓处。”《庄子》:“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巨钩陷没而下,惊扬而鬐,白波若山,任公子得若鱼,离而唶之。自淛河以东,苍梧以北,莫不餍若鱼者。”郭象《〈庄子〉注》:“人性有变,古今不同。”乐稽耀嘉曰:“圣人虽生异世,其心意同如一也。”善《注》:“‘调’犹运也,谓音声之和也。”

方虚谷曰:“‘钓’,志其大,而不志其小,故所得者大。予谓此寓言,非所以拟严子。‘迁斥’,者推移之义,非谓迁谪也。”

吴伯其曰:“‘期’,时也。时无一息不逝,心无一时不存,要妙既得,此心不为物迁,则居然上皇之心矣。既秉上皇之心,则末世又何足挂我齿颊耶?”

陈祚明曰:“‘荒林’‘荒’字,‘哀禽’‘哀’字,觉触目无非悲楚。‘沃若’有色,‘叫啸’有声,加‘纷’字则稠叠千林也。加‘相’字则啁哳万族也。尝读《上林赋》,见其中林木鸟兽,森森聒聒,纷旛飞舞,叹为化工,此二句为能得之。”

吴旦生曰:“‘奔峭’,古‘奔’与‘崩’通用,故‘奔峭’《注》谓:‘奔,落也。’按鲍照诗‘客行惜日月,崩波不可留’。‘崩波’,即‘奔波’也。”

方曰:“起二句涩留迟炼,承前诸篇来。以下叙题,情景俱会。‘遭物’句束上,‘存期’句起下,横锁作章法。后半心目中借一严陵,与己比照,兴象情文涌现,栩栩然蝶也,而己化为周矣,是为神到之作。”

黄节曰:“陆机诗:‘游客芳春林,芳春伤客心。’起两句放之。”

登池上楼

善《注》:“永嘉郡池上楼。”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近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徵在今。

《说文》:“虬,龙有角者。”《淮南子》:“蛟龙水居。”又曰:“鸟飞于云。”《穀梁传》:“孔子曰:‘听远音者,闻其疾而不闻其舒。’”《楚辞》王《注》:“洎,止也。”“薄”与“洎”同,古字通。《论语》马融《注》:“怍,惭也。”善《注》:“虬以深潜而保真,鸿以高飞而远害,今已婴俗网,故有愧虬、鸿也。”《周易》:“子曰:‘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尸子》:“为令尹而不喜,退耕而不忧,此孙叔敖之德也。”《孟子》赵岐《注》:“徇,从也。”善《注》:“‘穷海’谓永嘉。”《礼记》:“倾耳而听之。”《广雅》:“聆,听也。”李陵《书》:“举目言笑。”《洞箫赋》:“岖嵚岿崎。”《楚辞》:“款秋冬之绪风。”王《注》:“绪,余也。”五臣《注》:“‘初景’,初春也。‘改’,革也。”《神农本草》:“春夏为阳,秋冬为阴。”黄节曰:“《周礼》郑《注》:“变犹易也。”《毛诗·豳风》:“春日迟迟,采蘩祁祁。”《毛传》:“祁祁,众多也。”《楚辞》:“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玉篇》:“萋萋,盛貌。”《礼记》:“子夏曰:‘吾离群索居,亦已久矣。’”《毛诗》:“我行永久。”《穀梁传》:“郑伯之处心积虑。”《庄子》:“罔两问景曰:‘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持操与?’”天闵案:“持操”,今本作“特操”。陆德明曰:“‘特’本或作‘持’。”黄节曰:“《〈后汉书·曹褒传〉注》:‘操,犹曲也。’刘向《别录》曰:‘君子因雅琴以致思,其道闳寒悲愁而作者,名其曲曰操。言遇灾寒不失其操也。’‘持操’,指上《豳歌》楚吟也。”《周易》:“遁世无闷。”

刘履曰:“‘飞鸿’,李善、吕延济皆以为高飞远害,独曾原取‘鸿渐奋飞’之义,谓与‘进德’一句相应。当从其说。灵运自七月赴都,至明年春,已逾半载,因病起登楼而作。此诗言虬以深潜而自媚,鸿能奋飞而扬音,二者出处虽殊,亦各得其所矣。今我进希薄霄,则拙于施德,无能为用,故有愧于飞鸿。退效栖川,则不任力耕,无以自养,故有惭于潜虬也。夫进退既已若此,未免徇禄海邦,至于卧病昏昧,不觉节候之易,今乃暂得临眺,因睹春物更新,则别离索居既久,而感伤怀人之情,自不能已。盖是时庐陵王废,故念及之。”

吴伯其曰:“余览《吟牎杂录》云:‘康乐坐诗得罪,池塘二句托阿连梦中授此语。客有请于舒王曰:不知此诗何以得名于后世,何以得罪于当时。王曰:权德舆已尝评之,公苦未寻绎耳。客退而求德舆集弗得,复以为问。王诵其略曰:池塘者,泉川潴灌之地,今曰生春草,是王泽竭也。《豳风》所纪一虫鸣一候变,今曰变鸣禽者,候将变也。’由舒王此言观之,则于‘鸣禽’句之下,即接以‘祁祁’句,是叹周公之不作也。‘萋萋’句,以庄舄自喻,外排远郡,无异羁囚也。”

陈祚明曰:“《谢氏家录》曰:‘康乐每对惠连,辄得佳语。后在永嘉西堂,竟日思诗不就,寤寐间忽见惠连,即成池塘生春草。常曰此有神助,非吾语也。’”《石林诗话》云:“‘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诗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备以成章,不假绳削。诗家妙处,常须以此为根本。而思苦言难者,往往不悟。钟嵘论之最详。其略曰:‘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谁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古今胜语,多非假补,皆由直寻。颜延之、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宋孝武帝年号)、泰始(宋明帝年号)中,文章殆同书钞。近任昉、王元庆等,辞不贵奇,竞须新事,寖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牵联补衲,蠹文已甚。自然英旨,罕遇其人。’余每爱此言,简切明白。自唐以后,既变律体,不无拘窘,然苟大手笔,亦自不妨削于神志之间,斲轮于甘苦之外也。”

梁茝林曰:“《太平环宇记》九十九:“谢公池,在温州西北三里积谷山东。‘池塘生春草’,梦惠连,即此处。”

方曰:“起二横空突写,兼比兴。三四句,借引入己。五六句,申愧怍意,为第一段。‘徇禄’四句,交代正位。‘倾耳’二句,承‘窥临’,顿足起下,为第二段。‘初景’四句眺景,为第三段。‘祁祁’四句思归,为第四段。‘持操’二句,总收愧怍、思归。‘持操’,即持无闷之操也。‘徵今’,即徵古持之操也。康乐诗章法脉缕衔递,整比完密,此正格中锋。同时名家,不能到此。谢诗多取陶意,如此起二语即‘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之旨。康乐,陈郡人,移籍会稽,故自称越客。又曰‘反穷海’。‘反’,归也。‘祁祁’二语,皆取‘归’字为义。少帝出康乐,非美除,故感而思归。‘褰开’以下,病初起,风景如画。‘池塘’句,康乐自谓有神助,非人力。”

游南亭

善《注》:“永嘉郡南亭。”梁茝林曰:“《太平寰宇记》九十九:‘南亭去温州一里。’”

时竟夕澄霁,云归日西驰。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久痗昏垫苦,旅馆眺郊歧。泽兰渐被径,芙蓉始发池。未厌青春好,已睹朱明移。戚戚感物叹,星星白发垂。药饵情所止,衰疾忽在斯。逝将候秋水,息景掩旧崖。我志谁与亮?赏心惟良知。

《淮南子》:“季夏之月,大雨时行。”高诱《注》:“是月有时雨也。”《说文》:“霁,雨止也。”黄节曰:“‘时竟’,谓四时中一时之终也,犹《史记·高祖纪》所谓‘岁竟’也。”曹植诗:“朝云不归山,零雨成川泽。”善《注》:“雨则云出,晴则云归也。”《吕氏春秋》:“冬不用箑,清有余也。”张载《岁夕诗》:“白日随天迥,皦皦圆如规。”黄节曰:“‘半规’,谓日西将落如半规也。”《〈毛诗〉传》:“痗,病也。”《尚书》:“洪水滔天,下民昏垫。”孔《传》:“言天下民昏瞀垫溺,皆因水灾也。”《左传》杜《注》:“旅,客舍也。”五臣《注》:“郭外曰郊。‘歧’,道也。”《楚辞》:“皋兰被径兮斯路渐。”《广雅》:“渐,稍也。”《楚辞》:“芙蓉始发杂芰荷。”王《注》:“芙蓉,莲花也。”《楚辞》:“青春受谢,白日昭只。”《尔雅》:“夏为朱明。”黄节曰:“‘时竟’,即季春之月,故曰‘朱明移’也。”《楚辞》:“居戚戚而不解。”左思《白发赋》:“星星白发,生于鬓垂。”《苍颉篇》:“饵,含也。”善《注》:“饵药既止,故有衰病。”闻人倓曰:“言方寄情于药饵,而衰疾忽已在斯也。”姚姬传曰:“‘药饵’当作‘乐饵’,用《老子》,指官禄世味言。作‘药’,误。”黄节曰:“‘乐’与‘饵’,过客止。言声与食能止人之往也。当依姚氏说作‘乐饵’。盖谓止于声歌、饮食,忽已衰老矣。”方东树曰:“‘药饵’定作‘乐饵’,言世味虽情所溺,而无如衰疾已及,故将俟秋而归。”《庄子》:“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又:“罔两问影曰:‘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从吾所以有代耶?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彪曰:“屯,聚也。火日明而影见,故曰吾聚也。阴暗则影不见,故曰吾代也。夜代谓使休息也。‘景’同‘影’。”黄节曰:“‘息景旧崖’,欲将去永嘉耳。”五臣《注》:“‘良美’,知友也。”

方虚谷曰:“按灵运诗,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在郡凡一年。《邻里相送方山诗》曰:‘皎皎明秋月。’此赴郡之始,在少帝即位未改元之前也。《西射堂诗》曰:‘晓霜枫叶丹。’则在郡见冬矣。《池上楼诗》曰:‘池塘生春草。’则在郡见春矣。此乃夏雨喜霁之作,思欲见秋而归也。其归当在景平元年秋,景平二年五月少帝废,八月,文帝即位,改为元嘉元年。所谓‘赏心惟良知’,必指从弟惠连,及何敬瑜、羊璇之之流耳。三年始征为秘书监。”

方曰:“自病起登池上楼,遂游南亭,继者以赤石、帆海,又继之以登江中孤屿,皆一时渐历之迹,故此数诗必合诵之,乃见其一时情事,及语言之次第。‘时竟’,据前后诗意,乃是春竟也。起四句,雨霁。‘久痗’六句,入题。‘戚戚’二句,顿挫起下。‘逝将’六句,思归作结。‘乐饵’四句,用笔驰骋,关合往复,文情最妙。”

游赤石进帆海

灵运《游名山志》云:“永宁、安固二县中路,东南便是赤石,又枕海。”黄节曰:“案《舆地广记》,永宁即今温州之永嘉县,‘安固’作‘安国’,即瑞安县也。宋郑缉之《元嘉郡记》:‘帆游山地昔为海,多过舟,故山以帆名。’孙仲容曰:‘帆游山在今瑞安县北四十五里。’据此,则今之帆游山,即昔之帆海也。”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水宿淹晨暮,阴霞屡兴没。周览倦瀛壖,况乃陵穷发。川后时安流,天吴静不发。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溟涨无端倪,虚舟有超越。仲连轻齐祖,子牟眷魏阙。矜名道不足,适己物可忽。请附任公言,终然谢夭伐。(曾曰:“工律。”)

《尔雅》:“首,始也。”《归田赋》:“仲春令月,时和气清。”《楚辞》:“芳以歇而不比。”《左传》杜《注》:“歇,绝也。”《河图》:“昆仑山有五色水,赤水之气,上蒸为霞,阴而赫然。”《登徒子好色赋》:“周览九土。”《史记》:“邹衍曰:‘如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汉书》曰:“盖河壖弃地。”韦昭曰:“谓缘河边地。”《礼记》郑《注》:“陵,躐也。”《庄子》:“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顾启期《娄地记》曰:“浪山,海中南极之观岭,穷发之人举帆扬、越以为标的。”《洛神赋》:“川后静波。”《楚辞》:“使江水兮安流。”《山海经》:“朝阳之谷,有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其为兽也,人面,八首,八足,八尾,皆黄青。”《江赋》:“玉珧海月,土肉石华。”《临海志》:“石华附石,肉可啖。”又:“海月大如镜,白色。”善《注》:“‘扬帆’,‘挂席’,其义一也。”《海赋》:“维长绢,挂帆席。”《庄子》:“北溟有鱼,其名曰鲲,海运则图于南溟。”李弘范曰:“广大窈冥,故以溟为名。”谢承《后汉书》:“陈茂常渡涨海。”《庄子》:“孔子曰:‘反复终始,不知端倪。’”《音义》曰:“倪,音崖。”闻人倓曰:“‘端倪’,犹涯际也。”《庄子》:“有虚舟来触舟,虽褊狭之人不怒。”黄节曰:“《易》:‘利涉大川。’乘木舟虚,言以忠信而济难,若乘虚舟以涉用也。善《注》引《庄子》,恐非。《尚书》孔《传》:‘越,远也。’‘仲连轻组’,见前。”《庄子》:“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魏阙之下,奈何?’”高诱曰:“子牟,魏公子。一说魏,象魏也。言身在江海之上,心乃在王室也。”善《注》:“言仲连弃齐组而之海上,明海上可悦,恐有轻朝廷之讥,故云‘子牟眷魏阙’。”《韩非子》:“白圭曰:‘宋君,少主也,而务矜名。’”《庄子》郭《注》:“德之所以流荡,矜名故也。”《史记》:“《庄子》,其言汪洋自恣以适己。”《庄子》:“孔子围于陈,太公任往吊之曰:‘直木先伐,甘泉先竭,子其意者饰智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若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孔子曰‘善’。乃逃大泽之中,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楚辞》王《注》:“谢,去也。”

刘履曰:“史言灵运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山水,遍历诸县,动逾旬朔,所至辄为诗咏,此游海一篇亦其证也。其言鲁连、魏牟之在海上者,一则恋阙矜名,而于到为不足。一则任其自适,而于物无所系。二者之趋,已判然可识,更请益以太公任之言,则终谢去夭伐而全吾生矣。其后灵运在临川为有司所纠,遂使收之,乃兴兵逃逸,作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竟以此自致夭伐,徒为空言,而不能践,惜哉!”

方虚谷曰:“‘首夏犹清和’,至今以为名言。‘扬帆’、‘挂席’,古诗尚未大巧,故不嫌异辞而同义。犹前诗用‘愧’对‘怍’也。‘仲连轻齐组,子牟眷魏阙’,《〈文选〉注》云:‘仲连轻秦组而之海上,明海上可悦,恐有轻朝廷之讥,故云子牟眷魏阙。’予谓灵运意不然。其意乃是双举,仲连、子牟,一是而一非之。‘矜名’者‘道不足’,名固不可矜也。‘适己’者‘物可忽’,‘忽’字未安,以富贵为外物而‘忽’之可也。”

吴伯其曰:“‘川后’四句有味。上二句,喻心之安静;下二句,喻心之有得。”

朱兰坡曰:“‘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注》引《临海志》曰:‘石华附石,肉可啖。海月大如镜,白色。’案:汪氏质疑云:‘据《注》,则石华乃苔类,海月乃蚌类。方密之《通雅》曰:‘使风帆而拾蚌,是何况耶?’此言诚为解颐。窃疑‘石华’犹云‘岚翠’,而上言‘水宿’,则夜中咏月益可知。‘采’、‘拾’字不妨活用。余谓《江赋》‘玉珧’、‘海月’,‘土肉’、‘石华’《注》已引《临海志》,此处亦以二者为对似,本意竟作物类,而语近拙。论诗境,则汪说得之。”

梁茝林曰:“汉马第伯《封禅仪记》云:‘二月二十一日,时天清和无云。’张平子《归田赋》:‘仲春令月,时和气清。’语当本此。此诗谓四月犹余二月景象,故下云‘芳草犹未歇’也。《古文苑》载刘中书《别王丞僧孺诗》云:‘首夏实清和,余春满郊甸。’意亦同此。唐人‘四月清和’语,自是误解。”

方曰:“起二句从前《游南亭篇》‘朱明’句来,叙时令而万古不磨,则琢句兴象之妙也。‘水宿’四句递入,‘川后’六句,正赋帆海。句法杰特华妙。‘仲连’以下六句入情归结,‘矜名’二句开合。杜公‘知归俗可忽’同此。”

登江中孤屿

善《注》:“永嘉江也。”《寰宇记》:“孤屿在温州南四里永嘉江中。屿有二峰,谢灵运所登,后人建亭其上。”方虚谷曰:“此永嘉郡江心寺无疑。予三十年前甲寅乙卯,寓郡斋,往游,不见此诗。至今永嘉称为中川者,因此诗也。”

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怀新道转迥,寻异景不延。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想象昆山姿,绵邈区中缘。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曾曰:“工律。”)

《长门赋》:“贯离览其中操。”《左传》:“奉以周旋,不敢失坠。”闻人倓曰:“二句言未登孤屿前。”《尔雅》:“迥,远也。延,长也。”沈德潜曰:“‘怀新道转迥’,谓贪寻新境,忘其道之远也。‘寻异景不延’,谓往前探奇,当前妙景不能少迁延也。深于寻幽者知之。”《尔雅》:“水正绝流曰乱。”刘渊林《〈吴都赋〉注》:“屿,海中洲,上有山石。”《礼记》郑《注》:“表,明也。”善《注》:“谓显明之也。”《论语》马融《注》:“蕴,藏也。”《说文》:“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楚辞》:“思旧故而想象。”《列仙传》:“西王母,神人,名王母,在昆仑山。”《大人赋》:“迫区中之隘狭。”闻人倓曰:“‘昆山姿’,昆仑山仙灵也。‘区中缘’,世中尘缘也。”天闵案:“缅邈”,远貌。《列仙传》:“安期生,琅琊阜乡人,自言千岁。”《庄子·养生主》:“可以尽年。”郭璞曰:“养生非全过分,盖全理尽年而已。”

吴伯其曰:“非先游江南,方游江北,正先游江北,方游江南。江南既倦,乃回想昔游江北。江北山水与我周旋久矣,今久不游,若朋友之间旷然。于是又欲返棹江北,乃未及江北,适于江中乱流正绝之处,得此孤屿。因知此首二句,多少曲折,乃用‘南北’二字,夹出一‘中’字也。”

方曰:“起四句承前《帆海》等篇来,次第有味。‘乱流’二句点题。‘云日’二句写景,‘表灵’二句正位,末四句拓开。因孤屿之莫赏莫传,而念昆仑之更远,欲托以逃世与安期游矣。不读屈子《远游》,不知此意所谓。康乐富于学术,而于《庄子》郭《注》及屈子尤熟。取用多出此。至调度运用,安章琢句,必殚精苦思,自具炉锤,非若他人掇拾饾饤,苟以充给客气假象为陈言也。其顾题交代,则如发之就栉,毫末不差。其成句老重,屹如山岳之奠,不可动摇。取象则如化工,明远逊其度,惠连谢其华,玄晖让其坚,延之比之若碔砆耳。”

登永嘉绿嶂山诗

闻人倓曰:“一作《登柟溪》。永宁在永嘉城北。”天闵案:“永嘉”,一作“永宁”。统观康乐居永嘉所作诗,无题“永嘉”者,作“永宁”为是。《史记》:“东越王都东瓯。”徐广曰:“今永宁也。”

裹粮杖轻策,怀迟上幽室。行源径转远,距陆情未毕。澹潋结寒姿,团栾润霜质。涧委水屡迷,林迥岩愈密。眷西谓秋月,顾东疑落日。践(一作“残”)夕奄昏曙,蔽翳皆周悉。蛊上贵不事,履二美贞吉。幽人常坦步,高尚邈难匹。颐阿竟何端?寂寂寄抱一。恬如既已交,缮性自此出。

《左传》:“裹粮坐甲。”黄节曰:“‘策’,杖也。”天闵案:初疑“怀迟”犹“倭迟”,“怀”、“倭”音近。《毛诗》:“周道倭迟。”《传》:“倭迟,历远之貌。”继念“怀迟”二字,实与“裹粮”为仗对,觉以“怀迟”即“倭迟”为未安。《汉书·赵壹传》:“实望昭其悬迟。”《注》:“悬心迟仰之。”盖“怀迟”即心怀迟仰也。“怀仰”为谁?即“幽室”之“幽人”也。下云“颐阿竟何端”句,即怀仰而未得见之辞。闻人倓曰:“‘幽室’乃山中清幽之室”。(天闵案:当云“幽人之室”。)《说文》:“源,水泉本也。”《〈尚书〉传》:“距,至也。”《尔雅》:“高平曰陆。”《西征赋》:“青蕃蔚乎翠潋。”《注》:“潋,波际也。”黄节曰:“‘栾’,华叶似木槿而薄细,花黄似槐而稍长大。或曰‘团栾’即‘檀栾’,竹貌也。”枚乘《兔园赋》:“篁竹檀栾,夹水碧鲜。”闻人倓曰:“‘寒姿’谓水、‘霜质’谓竹也。”徐铉曰:“‘委’,曲也。”闻人倓曰:“非一涧,故屡迷。”《增韵》:“迥,辽远也。”《说文》:“眷,顾也。践,履也。”《玉篇》:“践,行也。”黄节曰:“‘奄’,久留也。‘蔽翳’,掩障也。言深入山中,不知旦暮,行行至夕,昏曙忽移。山林掩障,历览俱尽也。”陈祚明曰:“昏曙忽移,蔽翳历览,屡费寻涉之劳,乃穷山水之趣也。”方东树曰:“‘奄’,忽也,尽也。”《周易》:“蛊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又“履二: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天闵案:“幽人”“坦步”承“履二”,“高尚”难匹承“蛊上”。康乐诗谨密如此。《〈史记·陈涉世家〉注》:“《索引》曰:‘颐者,助声之辞。’”《老子》:“唯之与阿,相去几何?”闻人倓曰:“‘唯’、‘阿’,皆应辞也。‘竟何端’,言声咳不相闻也。”《老子》:“载营魄抱一。”王弼《注》:“一人之真也。”《庄子》:“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又曰:“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蒙蔽之民。”方东树曰:“‘恬如’当作‘恬知’。”天闵案:方说是也,当据改。

方曰:“起四句叙,‘澹潋’二句写,‘涧委’二句又叙,‘眷西’四句于叙中写,奇警异常,词理俱胜。‘蛊上’六句,题后绕补,言己所以能尽此游,由叶于幽人之步。虽音词不接,而奇抱则一,一者同也。注家‘抱一’连文解,误也。‘恬知’结上‘幽人’作收。”

陈祚明曰:“康乐出游,搜剔深远。此诗能写之。”

斋中读书

善《注》:“永嘉郡斋也。”

昔余游京华,未尝废丘壑。矧乃归山川,心迹双寂寞。虚馆绝诤讼,空庭来鸟雀。卧疾丰暇豫,翰墨时间作。怀抱观古今,寝食展戏谑。既笑沮溺苦,又哂子云阁。执戟亦以疲,耕稼岂云乐?万事难并欢,达生幸可托。(曾曰:“工律。”)

郭璞诗:“京华游仙窟。”《汉书·班嗣〈书〉》:“夫严子者,渔钓于一壑,万物不干其志;栖迟于一丘,天下不易其乐。”《尔雅》:“矧,况也。”《楚辞》:“野寂寞兮无人。”张衡《〈四愁诗〉序》:“诤讼息。”鬻子曰;“禹治天下,朝廷之间,可以罗雀也。”《国语》:“优施曰:‘教我暇豫之事,君幸之。’”韦昭曰:“暇,闲也。豫,乐也。”《汉书·汲黯传》:“学黄老言,治官民,好清静。多病,卧阁不出。岁余,东海大治。”《归田赋》:“挥翰墨以奋藻。”《〈两都赋〉序》:“时时间作。”《文赋》:“观古今,于须臾。”《毛诗》:“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尔雅》:“展,适也。”《论语》:“长沮、桀溺耦而耕。”《汉书》:“王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后,欲绝其源,以神前事。而甄丰子寻、刘歆子棻,复献之,莽诛丰父子,投棻四裔,辞所连及,便收不请。时扬雄校书天禄阁上,理狱使者来,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从阁上自投几死。京师为之语曰:‘惟寂惟寞,自投于阁。’”《夏侯湛诔》曰:“执戟疲扬。”曹植《与杨修书》曰:“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庄子》:“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又:“达生之情者傀。”司马彪曰:“傀,大也。情在无,故曰大。‘傀’音‘瑰’。”又:“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

方虚谷曰:“‘虚馆绝诤讼,空庭来鸟雀’,恐是去郡后事。”

吴伯其曰:“书非寂寞人不能读,非‘心迹双寂寞’亦不能读。‘昔余’二句,‘心’虽寂寞,‘迹’尚未寂寞也。至于既归山川,‘虚馆绝诤讼’,则‘心’寂寞,‘空庭来鸟雀’,则‘迹’寂寞。如此,方好读书。‘既笑’、‘又哂’,正是‘戏谑’,正是‘怀抱’,‘亦疲’岂乐?君子不由,乃所愿则‘达生’耳。”

方曰:“起四句入题,峥嵘飞动。‘虚馆’六句交代正面,‘沮溺’四句题后绕补,衔承谨密。收句结束全篇。所谓‘达生’,取知足知止义。杜公‘取适事莫并’,又‘古来达士志,幽贞愧双全’,同此。”

田南树园激流植援

刘履曰:“‘田南’,按《水经注》,灵运祖车骑有田居在太康湖,疑即此处,所谓始宁墅也。灵运始归居石壁,既又卜室田南,后因役工而作此诗。胡枕泉曰:善‘援’字无《注》。张铣曰:‘引流水种木,为援如墙院也。‘援’,卫也。”姜氏皋曰:“《晋书·桑虞传》:‘园援多荆棘。’《梁书·何允传》:‘即林成援。’‘楥’皆作‘援’,不作‘垣’。”按:《释名》:“垣,援也。人所依阻以为援卫也。”刘以“援”释“垣”,铣《注》以“院”解“援”,“垣”、“院”义同。李义山诗“援少风力多”,本此。《注》引“激流植援”,是也。《御览》四百七十二引《幽明录》“散钱飞至触篱援”,皆从手,至《集韵类篇》误从木旁,作“楥”,云篱也。

樵隐俱在山,由来事不同。不同非一事,养疴亦园中。中园屏氛杂,清旷招远风。卜室倚北阜,启扉面南江。激涧代汲井,插槿代列墉。群木既罗户,众山亦当(善作“对”)窗。靡迤趋下田(五臣作“岫”),迢递瞰高峰。寡欲不期劳,即事罕人功。唯开蒋生径,永怀求羊踪。赏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

臧荣绪《晋书》:“何琦曰:‘胡孔明有言:隐者在山,樵者亦在山,在山则同,所以在山则异。’岂不信乎?”曾国藩曰:“樵者在山,隐者亦在山;老圃在园,吾之养疴亦在园,所以在园者亦不同,故曰‘不同非一事’。”高彪《与马融书》曰:“公今养疴傲士。”《后汉书》:“仲长统曰:‘欲卜居清旷以乐其志。’”《广雅》:“旷,远也。”《西都赋》:“临峻路而启扉。”《释名》:“墉,容也。所以隐蔽形容也。”闻人倓曰:“蹙水上高处用之,所谓‘激流’也。插槿木为藩篱,所谓‘植木’也。”《西京赋》:“澶漫靡迤。”五臣《注》:“‘靡迤’,细走貌。‘迢递’,高远貌。”《老子》:“少私寡欲。”善《注》:“‘即事’,即此营室之事也。”闻人倓曰:“‘即事’,谓‘激流植援’之事。‘罕人功’,言因其自然之势也。”《三辅决录》:“蒋栩,字元卿,隐于杜陵。舍中三径,惟羊仲、求仲从之游,二仲皆挫廉逃名。”《庄子》:“颜成子游,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也,八年而不知死生,九年大妙。’”郭象曰:“‘妙’、‘善’同,故无往而不冥也。”

刘履曰:“诗言中园清旷,有江山林泉之胜。树艺趋田,日以为乐,然吾所以寡欲,正不期役于劳役。即此园田之事,亦少工用,惟效昔人问径以来朋好焉耳。盖赏心之人,自不可忘,故欲与之同此妙善也。史言灵运既移籍会稽,与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放意为娱。”又云:“与族弟惠连、东海何长瑜、颍川荀雍、泰山羊璇之,共为山泽之游,此其赏心之不可忘之欤。”

方曰:“起借事引入,而用不同字折入。脉缕细密。‘养疴亦园中’,此非隐,故曰‘亦’。‘中园’十句还题,‘卜室’二句树园也。‘激涧’,‘激流’也。‘插槿’,‘植援’也。‘群木’四句总写,‘寡欲’二句入议起下,总结‘树’字、‘激’字、‘植’字,‘唯开’以下,情寄归宿作收。‘赏心’收‘卜室’,‘妙善’收‘蒋径’。‘能同’者,同于‘蒋’也。”

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善《注》:“‘精舍’,今读书斋是也。”灵运《游名山志》曰:“巫湖三面悉高山枕水,渚山涧溪凡有五处。南第一谷,今在所谓石壁精舍。”刘履曰:“按孙枝《东山图考》:‘石壁精舍,即所谓读书处,盖太傅故宅,今为国庆院,湖谓太康湖也。’灵运既卜居田南,时复泛舟湖上,往游旧居,此诗因暮还而作。”黄节曰:“‘石壁精舍’,李善《注》以为即读书斋,刘坦之谓即太傅之故宅,然善《注》引灵运《游志》,云‘南第一谷,今在所谓石壁精舍’云云,是石壁精舍盖新立者,故曰‘今在所谓’也。”天闵案:康乐“石壁精舍”诗二首,一曰《石壁立招提精舍》,一曰《石壁精舍还湖中作》。既曰“石壁立招提精舍”,则其为新立可知。又康乐《与范特进书》云:“即时经始招提,在所住山南,南檐临涧,北户背岩。以此息心,当无所忝耶。”此足为新立石壁精舍之证。

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五臣作“澹”)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曾曰:“工律。”)

《楚辞》:“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王逸《注》:“娱,乐也。憺,安也。”黄节曰:“‘憺’与‘澹’同。《说文》:‘澹,安也。’”《左传》:“赵宣子将朝尚早,正历曰:‘日,太阳也。’”《楚辞》:“阳杲杲其朱光。”《毛诗》郑《笺》:“微,不明也。”善《注》:“‘霏’,云飞貌。”五臣《注》:“‘霏’,日气也。”《楚辞》王《注》:“芰,蓤也。秦人曰薢茩。荷,芙蕖也。”洪兴祖曰:“‘芰’,奇寄切,生水中,叶浮水上,黄花白色。”五臣《注》:“‘映蔚’,其色郁茂隐映也。”《左传》杜《注》:“稗,草之似谷者。”阮籍诗:“寒鸟相因依。”《庄子》:“风起北方,一西一东,孰居无事而披拂是。”《国语》贾《注》:“偃,息也。”《尔雅》:“悦,愉,乐也。”《淮南子》:“澹然无虑。”许慎曰:“澹,犹足也。”《荀子》:“内省则外物轻矣。”《广雅》:“惬,可也。”《乐记》郑《注》:“理,犹性也。”《楚辞》:“愿寄言于三岛。”《老子》:“善摄生者无死地。”《〈吴都赋〉注》:“摄,持也。”《左传》:“刘子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说文》:“推,排也。”为推排以求也。

方虚谷曰:“灵运所以可观者,不在于言景,而在于言情。‘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如此用工,同时诸人皆不能逮也。至其所言之景,如‘山水含清晖’,‘林壑敛暝色’,及他篇‘天高秋月明’,‘春晚绿野秀’,于细密之中时出自然,不皆出于组织。颜延年、鲍明远、沈休文,虽各有所长,不到此地。”

胡枕泉曰:“‘蒲稗相因依’,善《注》曰:‘杜预《〈左氏传〉注》曰:稗,草之似谷者。’按:‘蒲’、‘稗’连言,盖蒲之属。‘稗’之言卑也。《广雅》:‘稗,小也。’稗小而似蒲,与蒲为类,故云‘相因依’。蒲之小为稗,犹米之小稗,其义一也。何氏焯以为水稗,近之。”

方曰:“此诗精神全着意一‘还’字,可窥古人顾题不肯疏忽处,然惟大谢独严。起四句述未还以前,‘出谷’二句叙,‘林壑’二句写景,‘芰荷’二句写湖中,‘披拂’二句咏归既及归情事,末四句寄情外物作收,似陶。‘此道推’,谓推排以求。此诗兴象全得画意,后惟杜公有之。”

登石门最高顶

善《注》:“灵运《游名山志》:‘石门涧六处。石门溯水上入两山口,两边石壁,右边石岩,下临涧水。”天闵案:王渔阳谓此石门为永嘉之石门,非是。

晨策寻绝壁,夕息在山栖。疏峰抗高馆,对岭临回溪。长林罗户穴(一作“庭”),积石拥阶基。连岩觉路塞,密竹使径迷。来人忘新术,去子惑故蹊。活活夕流驶,噭噭夜猿啼。沉冥岂别理,守道自不携。心契九秋干,目玩三春荑。居常以待终,出顺故安排。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

《江赋》:“绝岸万丈,壁立赮驳。”《游仙诗》:“山林隐遁栖。”《广雅》:“疏,治也。”《西京赋》:“疏龙首以抗殿。”《广雅》:“抗,举也。”五臣《注》:“‘回溪’,溪曲回也。”《景褔殿赋》:“欲反忘术。”《说文》:“术,邑中道也。”魏武帝《苦寒行》:“迷惑失故路。”《释名》:“步所用道曰蹊。”《毛诗》:“北流活活。”《传》:“活活,流也。”五臣《注》:“‘驶’,疾也。”《楚辞》:“声噭噭以寂寥。”《广雅》:“噭,鸣也。”《汉书》:“蜀严湛冥,久幽而不改其操。”梦康《注》:“蜀都严君平,沉深玄默无欲,言幽深难测也。”《尸子》:“守道固穷,则轻王公。”《国语》贾《注》:“携,离也。”五臣《注》:“‘九秋干’,松柏之类。‘三春荑’,花草之类。言心契坚贞。自游于道,而玩色亦同于俗也。‘居常待终’,见前《注》。”《庄子》:“老聃死,秦佚吊之曰:‘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又:“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郭象曰:“安于推移而于化俱去,故乃入于寂寥而与天惟一也。”陆机诗:“感念同怀子。”刘良曰:“‘同怀’,谓友人也。”《列子》张湛《注》:“云梯可以陵虚。”五臣《注》:“仙者因云而升,故曰云梯。”

刘履曰:“灵运于南北两居,往来栖息,此诗因还北居既久,复寻石门而作。且世人各遂所趋,而我独沉冥若此者,是岂别有一理哉?但当守道不变,则穷达显晦,浑然一致,自无离间矣。夫卉木秋落而春荣,亦皆顺时变化,莫非一气之流行,故常目玩而心契焉。今我亦惟居常待终,处顺安排,如斯而已耳。惜无同怀之客,共此登陟之乐也。”

方虚谷曰:“‘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灵运每有赏心之叹,即义真所谓‘未能忘言于悟赏’。然则赏一也,有独赏,有共赏,灵运思夫共赏而不可得,则以独赏为憾,亦篇篇致言于斯。”

方曰:“首一句题面,‘疏峰’十句总写山房之景,极工。‘沉冥’以下八句,情寄归宿。‘抗馆’是主,‘对岭’、‘临溪’、‘罗林’、‘拥石’,皆为‘馆’字言之。‘塞路’、‘迷径’、‘忘术’、‘惑蹊’,皆为‘登’字言之。‘来人’二句,即上‘迷’字。此等皆由用典不率易,此最一大法。”

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修竹茂林

刘履曰:“石门在今嵊县界嶀山之阳,嶀山亦曰南山。案:《山居赋》‘有南北两居’,自《注》云‘南山是开创卜居之处’。盖灵运幽隐之志,犹以田南石壁为未深,故又卜此新营也。”

黄节曰:“梁茝林曰:‘林先生谓石门有二。李太白诗:康乐上官去,永嘉游石门。即此。青田亦有石门,道家称为玄鹤洞天。《旧志》云:旧在丛秽中。灵运始寻出北洞。其中飞瀑最胜。此诗未叙飞瀑,故知为永嘉也。’案:刘坦之曰:‘石门在今嵊县界。’茝林以坦之为误。然考石门见于浙中者,青田之石门,在县西七十里;永嘉之石门,在雁荡山之西外谷,梁氏所举是也;复有嘉兴之石门,即春秋时吴拒越垒石为门之处。唐有石门驿,清改石门县者是也。皆非康乐所住之石门。《一统志》:‘谢灵运山居,在嵊县北五十里石门山,四面高山、回溪、石濑。’与坦之所言适合。坦之,上虞人,去嵊最近,其说自当可信。若据太白诗定康乐所游石门属永嘉,不闻太白有‘明妃西嫁上玉关’之误乎?”又曰:“王阮亭以《登石门最高顶》一首为永嘉石门,而以此篇为匡庐之石门,则不知何据。康乐虽曾游临川,道之所经,若大林峰等,然考《一统志》,当时寻阳流寓,并无康乐其人。设果有所营之新居,志乘何为失载?以此知阮亭之说亦误也。”

天闵案:刘、黄之说是也。康乐集中石门诗凡三首,一即此《石门新营所住》,二《登石门最高顶》,三《石门岩上宿》。三诗皆言栖息久止事,皆嵊县之石门,即《〈山居赋〉注》所谓“南山是开创卜居之处”也。此诗题《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云云,尤与《山居赋》“南山”一段下《自注》相合。按:此《注》有“从径入谷,凡有三口”。“万壁西南,石门世 南 池东南”,实别载其事。此文虽残缺,然有“石门”字样,可证《一统志》与刘坦之所谓石门在嵊县界为不误也。王渔阳以《登石门最高顶》为永嘉石门,而以《石门新营所住》为庐山之石门,方植之讥之,谓灵运在临川日月虽无考,然时实不久,未必有营居事。此其讥之是也。然又云皆永嘉之石门,考灵运在永嘉仅一年,切于求去,又何能有营居事也。余考灵运居临川,仅及两载,虽云游放不异永嘉,亦复追寻栖息,汲汲顾影,安得更营新居于庐山,作久止之计耶?点缀山林者,往往捕风捉影,附会古人事迹,深为考古之累,盖不止此石门一事也。

跻险筑幽居,披云卧石门。苔滑谁能步?葛弱岂可扪?嫋嫋秋风过,萋萋春草繁。美人游不还,佳期何由敦?芳尘凝瑶席,清醑满金尊。洞庭空波澜,桂枝徒攀翻。结念属霄汉,孤景莫与谖。俯濯石下潭,仰看条上猿。早闻夕飚急,晚见朝日暾。崖倾光难留,林深响易奔。感往虑有复,理来情无存。庶持乘日车(《选》作“日用”),得以慰营魂。匪为众人说,冀与智者论。

《方言》:“跻,登也。”《论衡》曰:“幽居静处,恬淡自守。”陆机《连珠》:“披云看霄。”《游天台山赋》:“践莓苔之滑石,援葛藟之飞茎。”毛苌《诗传》:“扪,持也。”《楚辞》:“嫋嫋兮秋风。”王《注》:“嫋嫋,风摇木貌也。”《楚辞》:“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五臣《注》:“‘萋萋’,草盛貌。”《楚辞》:“望美人兮未来。”又:“与佳期兮夕张。”《方言》:“敦,信也。”庾阐《扬都赋》:“结芳尘于绮疏。”《楚辞》:“瑶席兮玉填。”《毛诗》:“饮此醑矣。”《埤苍》:“醑,美貌也。”曹植《乐府诗》:“金樽玉杯,不能使薄酒更厚。”《楚辞》:“洞庭波兮木叶下。”又:“攀桂枝兮聊淹留。”蔡琰诗:“茕茕对孤影,怛咤靡肝肺。”《〈毛诗〉传》:“谖,忘也。”善《注》:“言所思念,邈若霄汉。孤影独处,莫与忘忧。”《楚辞》:“暾将出于东方。”王《注》:“日始出,其形暾暾而盛大也。”善曰:“‘感往’二句,言悲感以往,而夭寿纷错,故虑有回复。妙理若来,而物我俱要,故情无所存。‘往’谓适彼可悲之境也。”《庄子》:“牧马童子谓黄帝曰:‘有长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襄城之野。’”郭象曰:“日出而游,日入而息也。‘车’或为‘居’。”方东树曰:“‘日车’,言日长如此,优游无为。用郭《注》。”黄节曰:“胡克家《考异》云:‘乘日二字连文,乘日用者,乘日之用。灵运所拟王粲诗云:岂顾乘日养。句例正同。’按:灵运《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诗》尚有‘我行乘日垂’句,俱与此诗‘乘日车’词意大别,盖上文有‘难留’、‘易奔’、‘感往’等句,而接以‘庶持乘日车’,意谓得此新营留连光景,庶持乘日之车,而使之稍缓也。‘持车’二字相衔应。《史记·范雎传》:‘须贾侍门下,持车良久。’何义门又云:‘以日为车而游六合之外,则屈子之《远游》也。’亦未是。”《楚辞》:“载营魂而升霞。’钟会《〈老子〉注》曰:“经护为营也。”刘履曰:“‘慰’,安也。人之阳灵为魂。《楚辞》云:‘魂营营而至曙。’盖亦不安之意。司马迁《书》:‘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陈祚明曰:“《子虚》、《上林》,极写山川,其上其下,以至东西南北,大奇致也。此俯仰上下,以二句当古赋通体。”杨升庵曰:“‘早闻’二句,殊有变互。凡风起必以夕,此云‘早闻夕飚’,即子美之‘乔木’易高木也。‘晚见朝日’,倒影返照也。”

方曰:“起六句言己今居,‘美人’六句言无同赏,‘结念’二句顿断,‘俯濯’六句续‘接起’六句,写景。‘感往’六句续接‘孤景莫与谖’下,极断续离合之妙。‘感往’二句,与‘荣悴叠去来,穷通成休戚’,‘遭物悼迁斥,存期得要妙’,‘矜名道不足,适己物可忽’,‘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含情易为盈,遇无难可歇’,‘得性非外求,自已为谁纂’,皆一类见道语。庄子、屈子、贾生多有之,杜公、韩公亦多有此。皆根底性识中所发,非袭而取之,可冒有也。”

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

李善《注》:“灵运《山居赋》云:‘若乃南北两居,水通陆阻。’”又曰:“未归其路,乃界北山。”《注》曰:“‘两居’,谓南北两处。南山是开创卜居之处也。”又曰:“大小巫湖,中隔一山,然往北山经巫湖中过。”刘履曰:“‘南山’,嶀山也。‘北山’,石壁精舍所在,亦曰阮山,即今人所称东山者是也。‘湖’,巫湖也。”

朝丹发阳崖,景落憩阴峰。舍舟眺回渚,停策倚茂松。侧径既窈窕,环洲亦玲珑。俯视乔木杪,仰聆大壑淙。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解作竟何感,升长皆丰容。初簧苞绿箨,新蒲含紫茸。海鸥戏春岸,天鸡弄和风。抚化心无厌,览物眷弥重。不惜去人远,但恨莫与同。孤游非情叹,赏废理谁通。

《〈尚书〉大传》:“相与观于南山之阳。”曹摅《赠石荆州诗》:“坎坷石行难,窈窕山道深。”《江赋》:“幽岫窈窕。”《甘泉赋》:“和氏玲珑。”晋灼曰:“明貌。”《毛诗》:“南有乔木。”《传》:“乔上竦也。”《楚辞》:“听大壑之波声。”薛综《〈西京赋〉注》:“壑,坑谷也。”《毛诗》:“凫鹥在潨。”《传》:“‘潨’,水会也。‘灇’与‘潨’同。”《周易》:“天地解,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尔雅》:“感,动也。”《周易》:“地中生木升。”善《注》:“‘丰容’,悦茂貌。”郭璞曰:“丰,容也,音蜂。”服虔《〈汉书〉注》:“篁,丛竹也。箨,竹皮也。”《苍颉篇》:“茸,草貌。”善《注》:“此茸谓蒲华也。”《江赋》:“擢紫茸茸。”《南越志》:“江鸥,一名海鸥,涨海中随潮上下。”《尔雅》:“鵫,天鸡,赤羽。”五臣《注》:“‘天鸡’,鸟名。”《毛诗》:“习习谷风。”《传》:“习习,和舒貌。”郭象《〈庄子〉注》:“圣人游于变化之途,万物万化,亦与之万化。”《叹逝赋》:“览前物而怀之。”善《注》:“‘眷’,犹恋也。‘不惜’二句,言独在山中,无人共游,‘人’谓古人也。‘孤游’二句,言己孤游,非情所叹,而赏心若废,兹理谁通乎?”

朱兰坡曰:“‘新蒲含紫茸’,《〈文选〉注》云:‘茸谓蒲华也。’案:谢眺《咏蒲诗》:‘暮蕊杂椒途。’与此诗语同。《广雅》:‘蒲穂谓之蓴。’王氏《疏证》谓《广韵》‘蓴,蒲秀也,秀亦穂也’。《尔雅》:‘莞,符离其上藟也。’郭《注》:‘今西方呼蒲为莞蒲,藟谓其头台首也,台首即其作穂虑矣。’《玉篇》云:‘藟,今谓蒲头有台,台上有重台,中出黄即蒲黄也。’苏颂《图经》云:‘蒲,春初生嫩叶,未出水时,红白色茸茸然,至夏抽梗于丛叶中。花抱梗端,谓之蒲釐花,黄即花中蕊屑也。蒲穗形圆,故谓之蓴。蓴之为言,团团然丛聚也。’《说文》:‘蓴,蒲丛也。蒲草丛生于水,则谓之蓴;蒲穂丛生莖末,亦谓之蓴。’训虽异,义实相近。余谓蓴即今之‘莼’菜字。《说文》有‘蓴’无‘莼’。《集韵》二十六《桓》,‘蓴’字云:‘草丛生,徒宫切。’十八《谆》,‘蓴’字引《说文》:‘蒲丛也,一曰蒲中秀,殊伦切。’又‘莼’字云:‘水葵,通作蓴。’盖一字兼数义矣。”

梁章钜曰:“‘天鸡弄和风’,《尔雅》释‘鸟’注:‘鵫,天鸡,赤羽。’《逸周书》:‘文鵫若采鸡,成王时,蜀人献之。’案《说文》‘鵫,雉肥。鵫,音者也。鲁郊以丹鸡。’祝曰:‘以斯鵫音,赤羽,去鲁侯之咎。丹鸡,即天鸡,鲁郊用之,则非希有之物矣。’杨文公《谈苑》载:淮南李佖,知举进士,试《天鸡弄和风》诗,有进士白云:‘《尔雅》:天鸡有二,未知孰是?’盖释鸟有鵫天鸡,释虫又有鵫天鸡。江东学人,深于学问,有如此者。”按:谢诗与“海鸥”类举,自是鸟类。李《注》所引本明,不须疑也。

刘履曰:“此篇特写其游玩山水自得之趣。谓终日之间,涉历瞻眺,景各不同,且因春阳感发,万物生育,动植各得其宜,而我静观天地造化之妙,中心已无厌斁。况乃历览生物如此,又知一物之中,各具造化之理,则眷赏之情,自不一而足也。然能深知此中之乐者,其惟古人乎?今我不惜其逝去已远,但恨今人莫可与同,是以独游兴叹,非私情也。正恐玩赏之事,则此理浸微,谁复能达其妙者,是则可惜也矣。”

方回曰:“‘不惜去人远’,谓古人也。‘不惜’者,深惜之也。以独游山中,今人无可与同者也。‘孤游非情叹,赏废理谁通’,谓己之独游于此,不以真情形之咏叹,则赏心之事之人既废,此理谁与通乎?意极哀婉,柳子厚永州诸记多近此。”

方东树曰:“起六句叙游历,于题中‘南’字、‘北’字、‘往’字、‘经’字、‘湖’字、‘山’字、‘眺’字,一一交代分明。‘俯视’十句,实发‘瞻眺’,步步衔承。‘石横’承‘大壑’,‘林密’承‘乔木’。‘解作’六句,又因眺而广及泛指之。‘解作’句结上,‘升长’句生下,而兴象华妙,冠绝古今。上嗣楚骚,绝殊浮艳。‘解作’,雨后也,题中未及,何义门拈出。‘海鸥’二句,一湖,一山,一见,一闻,细贴。‘抚化’二句顿住,总束上文为章法。盖‘解作’、‘升长’、‘苞’、‘含’、‘戏’、‘弄’,皆‘化’也,而‘篁’、‘蒲’、‘鸥’、‘鸡’,皆‘物’也,将题写得十分充满。故后止用反折虚情作收,意弥足也。‘不惜’四句反掉劲折,分四层递出。‘去人’,古人也。‘孤游’二句再申一层,又从‘莫与同’转出。此诗精魄之厚,脉缕之密,精深华妙,元气充溢,如精金美玉,光气烂然。柳记、谢诗,造化机缄在手,独有千古,虽杜、韩无以尚之。”

晚出西射堂

李善曰:“永嘉郡射堂。”

步出西城(《集》作“掖”)门,遥望城西岑。连障叠崿,青翠杳深沉。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节往慼不浅,感来念已深。羁雌恋旧侣,迷鸟怀故林。含情尚劳爱,如何离赏心。抚镜华缁鬓,揽带缓促衿。安排空徒言,幽独赖鸣琴。

刘桢诗:“步出北寺门,遥望西苑园。”《尔雅》:“山小而高曰岑。”又:“山正,鄣。”善曰:“‘崿’,崖之别名。”《尔雅》:“重,隒。”《〈楚辞〉注》:“杳,深冥也。”《楚辞》:“与曛黄而为期。”《注》:“黄昏时也。”夏侯湛《山路吟》:“道逶迤兮岚气清。”《埤苍》曰:“岚,山风也。绿含切。”《七发》:“暮则羁雌迷鸟宿焉。”《〈毛诗〉传》曰:“怀,思也。”善《注》:“言鸟含情,尚知劳爱,况乎人而离于赏心也。”孙绰子:“抚明镜则好丑之貌可见。”陆机诗:“柔颜收红藻,玄鬓吐素华。”《古诗》:“衣带日已缓。”《庄子》:“仲尼谓颜回曰:‘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郭象曰:“安于推移而与化俱去,故乃入于寂寥,而与天惟一也。”《楚辞》:“幽独处乎山中。”《琴赋》:“处穷孤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善《注》:“言安排之事,空有斯言,幽独不闷,惟赖鸣琴而已。”

刘履曰:“灵运被谮出守,常不得意,因步出射堂而作此诗。言眺望城西,见物候之变而知节往,则忧思已不浅矣。况感鸟之含情者,尚劳爱恋,则我如何离去赏心之人,能不深念乎哉?且于抚镜揽带之顷,又知其渐至老瘦如此,虽欲遗情委化而不可得,然必处而使之无闷,惟赖鸣琴以自遣耳。”

方回曰:“《〈文选〉注》:“永嘉郡射堂,予谓自西射堂出西门也。‘晓霜枫叶丹’,与‘池塘生春草’皆名句,以其自然也。‘节往蹙不浅,感来念已深’,灵运多有此句法。”

梁章钜曰:“《太平寰宇记》九十九:‘西射堂在温州西南二里,基址犹存。’今西山寺是。”

方东树曰:“时有晦滞,不能健快,但沉厚不佻不可及。首句点题,二句‘望’字贯下,‘节往’二句离合作章法。‘羁雌’四句,与‘嶂’、‘翠’、‘枫’、‘岚’为望中一类物,却另拈出,托以自兴,实者皆空。末二句故为一折,不肯使一直笔。”

从斤竹涧越岭溪行

灵运《游名山志》:“神子溪南山,与七里山分流,去斤竹涧数里。”《一统志》:“斤竹涧,在温州府乐清县东七十五里。”刘履曰:“今会稽县东南有斤竹岭,去浦阳江十里许,即其地也。”

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逶迤傍隈隩,迢递陟陉岘。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川渚屡径复,乘流玩回转。蓱泛沉深,菰蒲冒清浅。企石挹飞泉,攀林摘叶卷。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握兰勤徒结,折麻心莫展。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

《元康地记》:“猿与猕猴不共山宿,临旦相呼。”《说文》:“曙,旦明也。”五臣《注》:“‘光’,日光也。‘泫’,露垂貌。”《说文》:“隈,山曲也。”《尔雅》:“隩,隈也。”又:“山绝曰陉。”郭《注》:“连山中断曰陉。”《声类》:“山岭小、高也。”《〈毛诗〉传》:“以衣涉水为厉。”天闵案:“急”,谓水急流也。《通俗文》:“板阁曰栈。”《汉书》:“张良说汉王烧绝栈道。”《广雅》:“陵,乘也。”《〈国语〉注》:“缅,犹邈也。”《楚辞》:“川谷径复流潺湲。”《鵩鸟赋》:“乘流则逝。”《〈毛诗〉传》:“,大萍也。冒,覆也。”《说文》:“企,举踵也。”《〈毛诗〉传》:“挹,也,犹今言‘酌’也。”《楚辞》:“吸飞泉之微液。”五臣《注》:“‘叶卷’,谓初生未展。”《楚辞》:“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又:“被石兰兮带杜蘅,折芳馨兮遗所思。”王逸曰:“石兰,香草也。”枣据《逸民赋》:“沫甘露兮余滋,握春兰兮遗芳。”《楚辞》:“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王逸曰:“疏麻,神麻也。司马彪《〈庄子〉注》曰:“展,申也。《汉宫仪》:‘尚书郎怀香握兰。’”善《注》:“灵运《南楼望所迟客诗》曰:‘瑶华未堪折,兰苕已屡摘。路阻莫赠问,云何慰离折。’握兰擿苕,盖以相赠问也。”又:“言事无高玩而情之所赏,即以为美。此理幽昧,谁能分别乎?”《淮南子》:“吾独慷慨遗物而与道同出,是故有以自得也。”郭象《〈庄子〉注》:“将大不类,莫若无心,既遗是非,又遗其所遗,遗之以至于无遗,然后无所不遗,而是非去也。”

刘履曰:“今会稽县东南有所竹岭,去浦阳江十里许,即其地也。‘女萝’,指山鬼。是时庐陵已死,故托言之。‘事昧’,谓庐陵王为徐羡之等谮废,寻复见杀,及己亦因此而出也。此篇因登览山水有怀而作,其言山谷幽深,晓景清丽,于是乘此出游,延历渐远,不惮陵涉回复之势。而玩物适情,悠然自得,然而所思永隔,神期若存,偶因瞻眺山阿,而其人仿佛在目,虽欲折芳赠遗以通殷勤,而此心莫展,徒成郁结耳。夫情以赏适为美,况往事暗昧,竟无为之辨明者,何乃自贻忧念而不为乐哉!且当观此佳胜,遗去物虑,释然一悟,斯得排遣之道矣。”

方曰:“起四句写早景,兴象涌现。‘逶迤’四句,点题。‘川渚’四句,分写‘溪行’。‘企石’四句,分写‘越岭’。‘握兰’二句,顿结上文。‘情用’四句,又转入己。凡赏即为美,亦羊枣之独嗜,不必人人之炙。己之固僻在此,人或以我为蔽,而实昧于独赏为美之理而不能辨。若悟此理,则独往自适其性,而凡余物众理,纵为人所共趋,而皆可退而无容虑矣。此诗精深华妙,几于压卷。李空同粗浅皮傅,徒窜句籍辞,而自谓学谢,其何足以知之。谢所以不及杜,一无情事足感人,而其工模范山水与柳山水记同,亦似《水经注》。”

过白岸亭诗

灵运《归途赋》云:“发青田之枉渚,逗白岸之空亭。”黄节曰:“《寰宇记》:“亭在柟溪西南,去永嘉八十七里,岸沙白为名。”

拂衣遵沙垣,缓步入蓬屋。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空翠难强名,渔钓易为曲。援萝聆青崖,春心自相属。交交止栩黄,呦呦食苹鹿。伤彼人百哀,嘉尔承筐乐。荣悴迭去来,穷通成休戚。未若长疏散,万事恒抱朴。

杨恽书:“拂衣而起。”《说文》:“遵,循也。”《释名》:“垣,援也,人所依阻以为援卫也。”《说文》:“涓,小流也。”《老子》:“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闻人倓曰:“凡物可以名则浅矣。‘难强名’,犹言无能名也。‘空翠’句承‘远山’,‘渔钓’句承‘近涧’。”黄节曰:“‘空翠难强名’,虽写远山疏木,含有玄理。”又:“《老子》曰:‘曲则全。’王弼《注》:‘不自见则全也。’‘渔钓’者,利于‘不自见’,故用‘曲’。均取老氏义。”闻人倓曰:“‘所聆’,盖即下所云‘黄鸟’、‘鸣鹿’也。”《楚辞》:“极目千里兮伤春心。”《说文》:“属,连也。”

黄节曰:“《诗·秦风》:‘交交黄鸟。’《毛传》:‘交交,小貌。’又《小雅》:‘黄鸟黄鸟,毋集于栩。’陆玑《疏》:‘栩,今作栎也。’又:‘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毛传》:‘呦呦然鸣。苹,蓱也。’案《诗·秦风》三章‘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据此句观之,则‘止栩’当作‘止棘’。盖‘集栩’乃《小雅》之《黄鸟》,与《秦风·黄鸟》殊义。‘人百哀’,乃《秦风·黄鸟》也。《诗》言‘止棘’,言‘集栩’,不言‘止栩’”,故此篇‘栩’字必误。《鹿鸣》之一章,‘吹笙鼓簧,承筐是将。’郑《笺》:‘承,犹奉也。’《毛传》:‘筐,所以行幣帛者也。’因《黄鸟》而感诗义,故有‘荣悴’之嗟;因《鹿鸣》而感诗义,故有‘穷通’之叹。盖《黄鸟》哀三良之死,《鹿鸣》燕群臣嘉宾之诗也。‘止栩’二字,止用一‘黄’字,陈胤倩以为未安,欲易作‘鸟’,殊未深考《三百篇》之用字耳。《郑风》:‘叔于田,乘乘黄。’则黄马也,而只曰‘黄’。《小雅》:‘四黄既驾。’则黄鸟也,而又只曰‘黄’。张衡《东京赋》云:‘睢鸠丽黄。’则以‘黄鸟’作‘丽黄’矣。‘丽黄’即黄鹂留也。康乐用‘黄’字,不用‘鸟’字,其义本此。”

方东树曰:“‘人百哀’,明用秦诗,注家因‘止栩’二字,引《小雅·祈父》什诗《序》云‘刺宣王不亲亲’,失之矣。”《秋兴赋》:“虽末世之荣悴兮,伊人情之美恶。”《韵会》:“不自检束为散。”《老子》:“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方曰:“起二句点‘过’字,‘近涧’四句赋景,句法华妙。‘援萝’六句次第引出奇情奇景,‘荣悴’二句就上收转,收句勒转。用笔如屈铁转丸。‘去来’者天运定命,‘休戚’者人情所感,两句递说,承上‘黄鸟’、‘鹿鸣’,用《抱朴子》,是撮取‘少思寡欲’之义。”

夜宿石门诗

《拾遗》作《石门岩上宿》。

朝搴苑中兰,畏彼霜下歇。暝还云际宿,弄此石上月。鸟鸣识夜栖,木落知风发。异音同至听,殊响俱清越。妙物莫为赏,芳醑谁与伐?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

《离骚》:“朝搴阰之木兰兮。”王逸《注》:“搴,取也。”《周礼·地官》“囿人。”《疏》:“古谓之囿,汉谓之苑。”《说文》:“歇,息也。”《楚辞》:“君谁须兮云之际。”《尔雅》:“弄,玩也。”《礼记》:“叩之以声,清越以长。”闻人倓曰:“‘鸟鸣’二句,言鸟声、叶声、风声同至于耳,故曰‘异音’、‘殊响’也。”《说文》:“物,万物也。”嵇康《养生论》:“资妙物以养身。”《玉篇》:“醑,美酒也。”《小尔雅》:“伐,美也。”闻人倓曰:“言谁与我共领其美也。”黄节曰:“诗言‘妙物’,即指上文‘兰’也、‘云’也、‘月’也、‘鸟’也、‘木’也、‘风’也。”《楚辞》:“晞汝发兮阳之阿。”王逸《注》:“晞,干也。”《诗》:“匪阳不晞。阿,曲隅,日所行也。”

陈祚明曰:“东坡所谓‘何地无月,何处无竹柏,特无如吾两人者耳’。东坡幸有两人,康乐终身一我,悲哉悲哉!晞发阳阿,傲睨一世。”

方曰:“起,点题,于‘宿’前补一笔,而措语如绿水芙蕖,谓于至澄明静中现出华妙也。‘鸟鸣’四句,平写‘宿’景,‘异音’、‘殊响’,即承‘鸟’、‘风’。‘妙物莫为赏’五字作两层两段,‘妙物’二字总结上文‘兰’、‘月’、‘鸟’、‘风’四项,‘莫为赏’三字摄取下‘美人不来’,收句取屈子语倒装用之,倍觉沉郁顿挫。”

南楼中望所迟客

灵运《游名山志》:“始宁又北转一汀,七里,直指舍下园南门楼,自南门楼百步许,对横山。”五臣《注》:“‘迟’,待也。”

杳杳日西颓,漫漫长路迫。登楼为谁思,临江迟来客。与我别所期,期在三五夕。圆景早已满,佳人犹(一作“殊”)未适。即事怨暌携,感物方悽戚。孟夏非长夜,晦明如岁隔。瑶华未堪折,兰苕已屡摘。路阻莫赠问,云何慰离析。搔首访行人,引领冀良觌。

《楚辞》:“日杳杳以西颓,路长远而窘迫。”王逸《注》:“言道路长远,不得复还,忧心窘迫,无所舒志也。”《楚辞》:“吹参差兮谁思。”善《注》:“‘迟’,犹思也。”陆机诗:“问子别所期,耀灵绿扶木。”《礼记》:“月者三五而盈也。”善《注》:“‘三五’谓十五也。”曹植诗:“圆景光未满。”魏文帝诗:“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左氏》杜《注》:“适,归也。”善《注》:“‘即事’,即此离别之意也。”天闵案:“即事”,谓南楼中望所迟客也。客未来,故曰“怨暌携”。《周易》:“暌,乖也。”《〈国语〉注》:“携,离也。”《古诗》:“感物怀所思。”《〈论语〉注》:“方,常也。”《楚辞》:“望孟夏之短夜,何晦明兮若岁。”又:“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乎离居。”又:“被石兰兮带杜蘅,折芳馨兮遗所思。”又:“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贻。”《毛传》:“问,遗也。慰,安也。”杜甫诗:“既而慨尔,感此离析。”《毛诗》:“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左传》:“引领而望。”《尔雅》:“觌,见也。”

方回曰:“‘迟’,去声,训‘恃’。而《文选》注音训为‘思’,非是。”

黄节曰:“李周翰曰:‘瑶华’,花也,其色白,故比于瑶。此花香,服食可致长寿,故以为美,将以赠远。‘未堪折’,谓孟夏时未花也。‘兰苕’,亦香草,比君子,故‘屡摘’,以相思欲赠远。‘苕’,英也。案:《南越志》:‘疏麻大二围,高数丈,四时结实,无衰落。’当取长存之意。”

庐陵王墓下作

善《注》:“宋武帝子义真,封庐陵王,未之藩,而高祖崩。庐陵聪敏好文,常与灵运周旋。属少帝失德,朝廷谋废立之事,次在庐陵,言庐陵轻訬,不任主社稷。因其与少帝不协,徐羡之等奏废庐陵为庶人,徙新安郡。羡之使使杀庐陵。后有谗灵运欲立庐陵王,遂迁出之。后知其无罪,追还,(天闵案:永初三年,康乐为徐羡之等构陷,出为永嘉太守,至文帝元嘉三年,徐羡之等被诛,始征为秘书监。善《注》乃云:“后有谗灵运欲立庐陵王,遂迁出之,后知其无罪,追还。”于事实不合。)至曲阿,过丹阳。文帝问曰:‘自南行来,何所制作?’对曰:‘过庐陵王墓下作一篇。’”

天闵案:庐陵王被杀于新安,永嘉元年诏迎其灵柩,至葬于丹徒。史无明文,仅见于康乐诗也。丹徒,刘裕龙兴之地,祖墓在此。

晓月发云阳,落日次朱方。含悽泛广川,洒泪眺连冈。眷言怀君子,沉痛切中肠。道消结愤懑,运开申悲凉。神期恒若存,德音初不忘。徂谢易永久,松柏森已行。延州协心许,楚老惜兰芳。解剑竟何及?抚坟徒自伤。平生疑若人,通蔽互相妨。理感深(一作“心”)情恸,定非识所将。脆促良可哀,夭枉特兼常。一往随化灭,安用空名扬。举声泣已沥(《文选》作“洒”),长叹不成章。(曾曰:“情韵。”)

《越绝书》:“曲阿为云阳县。”《左传》:“吴伐楚以报朱方之役。”杜《注》:“朱方,吴地。《吴地记》改朱方曰丹徒。”《史记》:“春申君曰:‘广川大水,山林蹊谷。’”《楚辞》:“还顾高丘泣如洒。”青鸟子《相冢书》:“天子葬高山,诸侯葬连冈。”《毛诗》:“眷言顾之。”阮籍诗:“容好结中肠。”《周易》:“君子道消。”《白虎通》:“天子崩,讣告诸侯何?缘臣子丧君,哀痛愤懑,无能不告语人者也。”《〈春秋说〉题辞》:“天子崩,黎庶陨涕,海内悲凉。”宋均曰:“凉,愁也。”善《注》:“‘道消’,少帝之日;‘运开’,少帝之初也。”《宋书》:“少帝讳义符,武帝长子,即位,为邢安泰所杀。”《家语》:“今之言五帝三王者,威灵若存。”《毛诗》:“德音不忘。”《尚书》:“帝乃徂落。”《毛诗》:“我行永久。”曹植诗:“高坟郁兮巍巍,松柏森兮成行。”《新序》:“延陵季子将西聘晋,带宝剑以过徐君,徐君不言而色欲之。季子为有上国之事,未献也,然心许之矣。使于晋,顾反,则徐君死,于是以剑带徐君墓树而去。”《汉书》:“龚胜者,楚人也,字君实。胜卒,有一老父来吊,其哭甚哀,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趋而出,莫知其谁。”《徐州先贤传》:“楚老,彭城之隐人。”潘岳诔:“姨抚坟兮告辞。”闻人倓曰:“‘解剑’二句,分顶‘延州’、‘楚老’。”桓子《新论》:“汉高建立鸿基,侔功汤武,及身病,得良医弗用,专委妇人,归之天命,此通人而蔽者也。”善《注》:“‘若人’,谓‘延州’及‘楚老’也。令德高远是‘通’也,‘解剑’、‘抚坟’是‘蔽’也。言己往日疑彼二人,迨乎今辰,己亦复尔,斯则理感既深,情便悲恸,定非心识之所能行也。”毛苌《〈诗〉传》:“将,行也。”天闵案:曾国藩曰:“‘将’,犹‘持’也。《汉书·张竦传》:‘效子者难将。’”今己亦因情至而过恸,虽有识亦不能自将也。“将”训“持”,甚为精确。《庄子》:“其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赵岐《〈孟子〉章句》:“良,甚也。”五臣《注》:“特兼言甚于常者,谓枉见杀戮也。”《庄子》:“已化而生,又化而死。”《孝经》:“扬名于后也。”五臣《注》:“言今已化灭无形,何用后崇爵位也。(天闵案:元嘉三年诛徐羡之等,诏追崇侍中大将军,王如故。)”《孟子》:“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五臣《注》:“举声嗟叹,泣已下沥。心志措乱,不成文章。言悲之深也。”

黄节曰:“‘理感心情恸,定非识所将’,盖释上二句:‘平生疑若人,通蔽互相妨。’意谓己于庐陵中肠沉痛,含悽洒泪,有类延陵、楚老。然彼两人心许惜兰,是已通于生死交情之理,而解剑、抚坟,则又为生死交情所蔽。盖平日于彼两人不能无疑,但自觉今日一感于生死交情之理,便已心情俱恸,是则平日致疑于彼两人之识定非今日之所能行矣。‘脆促’句,泛言常人死丧可哀,惟庐陵命夭,又复事枉,独兼乎常人之痛,益可哀也。‘空名’,谓文帝即位追崇王为侍中也。吕向谓‘若人’指王,非是。”

刘履曰:“灵运自永初三年,以庐陵王之故被出,至元嘉三年,始征为秘书监。此诗因赴召,舟次庐陵墓下,痛悼而作。‘云’,古县名,秦改为曲阿。”

陈祚明曰:“常论康乐情深而多爱人也,惟其多爱,故山水亦爱,友朋亦爱。观墓下之作,哀惨异常,知忠义之感,亦非全伪。”

方曰:“起八句叙题,‘神期’四句正申悲凉,顿住。‘延州’四句,借宾陪托以避平衍。‘平生’四句,转入哀伤,忽掉转,驰骤飘忽,如神龙夭矫,忽起忽落,文情俱妙。‘疑若人’,谓‘延州’、‘楚老’。‘脆促’四句,遥接‘松柏’句下。‘举声’二句,遥接‘洒泪’、‘沉痛’、‘悲凉’意。‘连冈’句,用典不苟如此。浅学安知,叙述一大事,言简事明,本末无不该悉,而仍从容文法,范我驰驱。杜、韩心折,岂偶然哉!”

酬从弟惠连

黄节曰:“《宋书》:“灵运与族弟惠连、东海何长瑜、颍川荀雍、太山羊璇之,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时人谓之‘四友’。惠连有《西陵遇风献康乐诗》,此康乐酬惠连之作也。”闻人倓曰:“《文选》本作一首,李善分为五章。”

寝瘵谢人徒,灭迹入云峰。岩壑寓耳目,欢爱隔音容。永绝赏心望,长怀莫与同。末路值令弟,开颜披心胸。

《尔雅》:“瘵,病也。”《太玄经》:“老子行则灭迹,立则隐形。”黄节曰:“‘欢爱隔音容’,似指庐陵王义真。其时庐陵已薨,故云‘隔音容’,故云‘永绝赏心’。”天闵案:“赏心”,指庐陵。“欢爱”,似指颜延之、范泰、慧琳诸公。黄君谓“欢爱”亦指庐陵,似非是。潘岳诗:“岁寒无与同。”邹阳《上书》:“至其晚节末路。”应亨《赠四王冠诗》:“济济四令弟,妙年践二九。”《史记》:“蔡泽曰:‘披腹心。’”

心胸既云披,意得咸在斯。凌涧寻我室,散帙问所知。夕虑晓月流,朝忌曛日驰。晤对无厌歇,聚散成分离。

《庄子》:“余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说文》:“帙,书衣也。”刘良曰:“‘散帙’,谓开书帙也。”《楚辞》王逸《注》:“曛,黄昏时也。”刘良曰:“相问古今所知之事,朝夕不疲,畏日月之流驰也。‘忌’,畏也。”《庄子》:“祸福相生,聚散以成。”善《注》:“言事无常,故聚而必散,成其分离也。”

梁章钜曰:“‘晤对无厌歇’,《〈说文〉系传》‘晤’字《注》,引此诗作‘晤对无厌倦’。按谢惠连《泛湖归出楼中玩月诗》‘悟言不知罢’句,引《毛诗》郑《笺》之‘晤’云:‘悟与晤通。’此‘晤对’句无注,互见也。是李本用‘悟’字无疑,至五臣而改用‘晤’字,‘系传’所引即五臣也。”

分离别西川,回景归东山。别时悲已甚,别后情更延。倾想迟嘉音,果枉济江篇。辛勤风波事,款曲洲渚言。

黄节曰:“惠连《献康乐诗》云:‘昨发浦阳汭。’此云‘西川’,即指浦阳江也。‘东山’,灵运所居也。”《尔雅》:“延,长也。”黄节曰:“‘迟’,犹‘持’也。《济江篇》,则指惠连所献诗也。”善《注》:“‘果’,犹‘遂’也。”《家语》:“孔子曰:‘不观区海,何以知风波之患?’”秦嘉诗:“思念叙款曲。”天闵案:“款曲”,犹“委曲”也。

洲渚既掩时,风波子行迟。务协华京想,讵存空谷期。犹复惠来章,只足搅余思。傥若果归言,共陶暮春时。

《广雅》:“务,远也。”善《注》:“‘华京’,犹京华也。”郭璞《游仙诗》:“京华游仙窟。”《毛诗》:“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又:“胡逝我梁,只搅我心。”善《注》:“‘陶’,喜也。”《楚辞》:“陶嘉月兮总驾。搴玉英兮自修。”黄节曰:“‘言’,语词也。‘归言’,犹言‘归’也。《毛诗》‘言旋言归。’吕延济《注》曰‘惠连别时有归言’,非是。惠连献诗曰:‘我行指孟春,春仲尚未发。’又曰:‘泳舟陶嘉日。’此曰‘共陶春暮时’,别未久也。”

胡枕泉曰:“‘务协华京想’注:善曰:‘《广雅》曰:务,远也。’今《广雅》‘远’上无‘务’字。按‘远’当为‘遽’。《众经音义》六引《广雅》曰:‘务,遽也。’今‘遽’上亦脱‘务’字。曹宪音有‘无住’二字,《疏证》谓‘即务字之音’,是也。《说文》:‘剧,务也。’‘剧’与‘遽’同。《广韵》:‘务,遽也。’当本《广雅》。《说文》:‘务,趣也。’‘趣’、‘遽’义近。‘趣’之言促也。翰《注》:‘务,趣也。’与许合。惟解为诗之趣,则反乖古训矣。”

暮春虽未交,仲春善游遨。山桃发红萼,野蕨渐紫苞。嘤鸣已悦豫,幽居犹郁陶。梦寐佇归舟,释我吝与劳。

善《注》:“‘未交’,谓暮春气节与仲春未交也。”《尔雅》:“榹,山桃也。”《毛诗》:“言采其蕨。”《义疏》:“蕨,山菜也,初生紫色。”《尚书》:“草木渐苞。”孔安国曰:“‘渐’,进长。‘苞’,丛生也。”《毛诗》:“伐木丁丁,鸟鸣嘤嘤。”《论衡》:“幽居而静处,恬淡自守。”《尚书》:“郁陶乎余心。”孔安国曰:“郁陶,哀思也。”《后汉书》:“陈蕃、周举尝相谓曰:‘数日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毛诗》:“岂不尔思,劳心忉忉。”

陈祚明曰:“每篇绾合俱自然,其源出于陈思《赠白马王》一篇。章法承接一丝不纷。至其情思缠绵,匠心直述,都无一字出于伪设。真语自佳,因知古人定无修辞一法。”

方曰:“此与惠连诗,即效惠连体,古人皆然。一往清绮,真味至情,紧健亲切,密涩迟留,一字不率,一步不滑,顿挫芊绵,衔承一片。醒耳餍心,惠连所长也。一章言初得见,二章言相聚,三章言别及寄诗,四章正酬来诗中语,五章望归。细校之,毕竟胜惠连,以魄力厚密也。”

登临海峤初发疆中作与从弟惠连可见羊何共和之

善《注》:“灵运《游名山志》:‘桂林顶远,则嵊尖、彊中。’”刘履曰:“临海,晋宋时郡名,即今台州也。山锐而高曰峤。疆中,地名。今嶀山下有曰疆口者,疑即此所也。史言灵运由侍中自解东归,尝着木屐,登山陟岭,自始宁南山伐木开径直至临海。此诗盖初登南山时作,以寄惠连,而于首章追述其将有远行临别顾念之情也。”

杪秋寻远山,山远行不近。与子别山阿,含酸赴修畛(《文选》作“轸”)。中流袂就判,欲去情不忍。顾望脰未悁,汀曲舟已隐。

《楚辞》:“觌杪秋之遥夜。”善《注》:“‘轸’当为‘畛’。”《说文》:“畛,井田间陌。”《〈毛诗〉传》曰:“彷徨不忍去。”何休《〈公羊传〉注》曰:“脰,颈也。陆彦声诗:‘相思心既劳,相望脰亦悁。’”《说文》:“悁,疲也,与‘悁’通。”《文字集略》曰:“汀,水际平也。”

朱兰坡曰:“‘顾望脰未悁’《注》云:‘悁,疲也。,与悁通。’案今《说文》部无字,其心部‘悁’字,云‘忿’也。‘忿’非‘疲’义。《注》云‘通’者,盖同音假借字耳。《玉篇》、《广韵》皆云‘,骨节疼也’,训正与‘疲’近。殆今本《说文》有佚脱也。”

隐汀绝望舟,骛棹逐惊流。欲抑一生欢,并奔千里游。日落当栖薄,系缆临江楼。岂惟夕情敛,忆尔共淹留。

《海赋》:“惊浪雷奔。”善《注》:“‘欲抑’二句,言远别已为抑欢,千里愈加离思。”《列子》:“公孙朝曰:‘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古诗》曰:“离家千里客,戚戚多思复。”善《注》:“‘缆’,维舟索也。”灵运《游名山志》:“从临江楼步路南上二里许,左望湖中,右傍长江。”《楚辞》:“攀桂枝兮聊淹留。”

刘履曰:“骛驰、抑遏并兼也,承上章言。欲抑平生相与之欢,而独为远游。然于将夕栖薄之处,不惟情虑复聚,且以向尝共尔淹留于此,而今不能不思念之也。”

淹留昔时欢,复增今日叹。兹情已分虑,况乃协悲端。秋泉鸣北涧,哀猿响南峦。戚戚新别心,悽悽久念攒。

潘岳《哀永逝》曰:“忆旧欢兮增新悲。”善《注》:“‘悲端’,谓秋也。”《楚辞》:“悲哉!秋之为气也。”《尔雅》:“峦,山峰。”郭《注》:“山形长狭者,荆州谓之峦。”《苍颉篇》曰:“攒,聚也。”

刘履曰:“‘久’,犹‘旧’也。言因思昔时淹留之叹,而复增今日离别之难,则此情已分虑矣。况值杪秋,泉鸣猿响,而又协其悲端,是则新别旧念,一时悽戚攒聚于心而不已也。”

吴湛曰:“借淹留以忆昔时之欢,却因淹留复增今日之叹。”

攒念攻别心,旦发清溪阴。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还期那可寻。倘遇浮丘公,长绝子徽音。

《楚辞》:“夕投宿于石城。”《汉书》:“会稽有剡县。”《吴录》:“《地理志》曰:‘会稽有天姥岑。’”善《注》:“‘剡’,植琰切。”《孟子》:“太山之高,参天入云。”羊祜《请伐吴表》曰:“高山寻云霓。”潘岳诗:“感此还期淹。”《列仙传》:“王子乔好吹笙,道人浮丘公接以上嵩山。”《毛诗》:“太姒嗣徽音。”郑《笺》:“徽,美也。”

刘履曰:“‘剡’,古县名,属会稽郡,即今嵊县也。‘天姥’,剡中山名,在今新昌县。‘寻’,复践也。‘徽音’,谓‘德音’也。此言将由剡中以至临海,而诸山高绝,还期莫寻。倘遇神仙接引而去,则将永绝子之徽音矣。”

吴琪曰:“‘旦发’云云,俱是系缆临江时预计前路。言今夜宿此,明旦早发清溪,明夕便宿剡中。宿剡中之明日,便登天姥峰矣。‘天姥岑’,即‘临海峤’。”

方曰:“此亦效惠连体。绵邈真至,情味无穷。上嗣公幹,下掩惠连。阮亭分四章是,《集》于《选》作一章,非。”

道路忆山中

天闵案:刘坦之谓此因往临川,于道路忆始宁山中而作,是也。考《宋书》,灵运为孟所纠,诣阙上表自辨,文帝不欲使东归,以为临川内史。观此诗,知灵运此行,殊怅恨也。

采菱调易急,江南歌不缓。楚人心昔绝,越客肠今断。断绝虽殊念,俱为归虑款。存乡尔思积,忆山我愤懑。追寻栖息时,偃卧任纵诞。得性非外求,自已为谁纂?不怨秋夕长,常(一作“恒”)苦夏日短。濯流激浮湍,息阴倚密竿。怀故叵新欢,含悲忘春暖。悽悽明月吹,恻恻广陵散。殷勤诉危柱,慷慨命促管。

《楚辞》:“涉江采菱发阳阿。”王逸曰:“楚人歌曲也。”《古乐府·江南辞》:“江南可采莲。”善《注》:“‘楚人’,屈原也。‘越客’,自谓也。”《宋书》:“灵运,陈郡人,父、祖并葬始宁县,并有故老,遂籍会稽。”《广雅》:“款,叩也。”五臣《注》:“愤懑,怨叹也。”王逸《〈楚辞〉注》:“言己情愤懑也。”崔实诗:“栖息高丘。”《后汉书》:“光武共严光偃卧,纵恣而傲诞。”《庄子》:“南郭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成其自取,怒者其谁也。’”司马彪曰:“已,止也。使各得其性而止也。”《尔雅》:“纂,继也。”善曰:“言得性之理,非在外求,取足自止,为谁之所继哉!言不为人之所继也。”五臣《注》:“言不知纂继谁人也。”《字林》:“竿,竹挺也。叶古旦切。”《字书》:“叵,不可也。”《庄子》:“煖然似春。”善《注》:“言春暖当喜,为含悲而忘之。”五臣《注》:“‘悽’、‘恻’,皆哀声也。”闻人倓曰:“《明月吹》,笛曲。《广陵散》,琴曲。”孙氏《箜篌赋》:“陵危柱以颉颃。”善《注》:“‘危柱’,谓琴促。‘管’,谓笛。”阮籍《乐论》:“琵琶、筝、笛,闲促而声高也。”

刘履曰:“‘存’,存念也。‘尔’,指楚人。《古乐府·横吹曲》有《关山月》,故谓之《明月吹》。《广陵散》,琴曲名。此因往临川,于道路忆始宁山中而作。托言闻楚人歌调而起,怀乡悲愤者,盖以今昔虽殊,而情不异也。且又追想旧日之纵诞,乃得于禀性所好,而非纂继他人而然。所以于秋之夕、夏之昼,惟恐其不永。而濯湍流,息茂阴,自不一而足。今乃何为舍此而系于官守,徒怀旧游而莫为新欢,含悲思而忘春阳之芳景哉?所赖《明月》、《广陵》二曲,音节悽恻,可以写吾湮郁之怀,故既托于急弦以自诉,而又使人促管相闻以激其哀声也。”

胡枕泉曰:“‘忆山我愤懑’注:‘善曰:王逸《〈楚辞〉注》曰:言己情愤懑也。’按:‘懑’当作‘满’。刘越石《答卢谌诗》:‘亭虚愤满’,是其义。‘满’与上‘积’对,故知为‘满’。此恐涉《注》而误。”吴汝纶曰:“李善训‘纂’为‘继’,窃谓‘纂’当为‘篡’,如‘弋人何篡’之‘篡’。《尔雅》:‘篡,取也。’即用《庄子》‘咸其自取’之旨,改‘取’为‘篡’,以就韵耳。”

方曰:“起盖托于怨者必言,劳者必歌,故以古歌曲起。即结句‘殷勤’、‘慷慨’也,再次以钟仪陪入。(天闵案:闻人倓《古诗笺》引李善《注》曰:“楚人谓钟仪。”而《文选》善《注》:“楚人谓屈原。”不知闻氏果据何本。方氏则据闻《笺》,故曰“以钟仪陪入”。)‘越客’入己。‘追寻’八句,实写‘忆’字。‘怀故’,接入今日情事。‘怀故’,指山中也,束上。‘含悲’句,起下。‘悽悽’四句,应起处,言今日亦寄此歌曲也。‘诉危柱’,言琴,承《广陵散》。‘命急管’,言笛,承《明月吹》。‘自已’之‘已’,羊里切,止也。取足自止。善注谢诗,‘此’字之解,胜憨山注《庄》。”

入彭蠡湖口

方回曰:“‘彭蠡湖口’,今江州湖口也。”天闵案:“彭蠡”,即江西鄱阳湖也。五臣《注》:“‘彭蠡’,太湖名。灵运向临川从此过也。”非是。案:康乐到临川,盖溯长江而上,安能经过太湖?本集《孝感赋》:“举高樯于杨潭,眇投迹于炎州;贯庐江之长路,出彭蠡而南浮。”庐江郡,今安徽境。康乐溯江而上,此其显证。

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攀崖照石镜,牵叶入松门。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灵物吝珍怪,异人秘精魂。金膏灭明光,水碧缀(六臣作“辍”)流温。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敦。

孔安国《〈尚书〉传》:“海曲谓之岛。”《玉篇》:“狖,黑猿也。”《说文》:“浥,湿也。”《玉篇》:“荪,香草。”善《注》:“言乘月而游,以听哀狖之声;蒙露而行,为玩芳荪之馥。”张僧鉴《浔阳记》:“石镜山东有一圆石,悬崖明净,照人见形。”顾野王《舆地志》:“自入湖三百三十里,穷于松门,东西四十里,青松遍于两岸。”《尚书》:“三江既入。”又曰:“九江孔殷。”《江赋》:“流派乎浔阳。”《尚书》孔《传》:“吝,惜也。”《高唐赋》:“珍怪奇伟。”《〈毛诗〉传》曰:“秘,闭也。”《江赋》:“纳隐沦之列真,挺异人乎精魂。”《穆天子传》:“河伯示汝黄金之膏。”《山海经》:“耿山多水碧。”郭璞曰:“碧亦玉也。”善《注》:“‘流温’,言水玉温润也。”《琴赋》:“千里别鹤。”《演连珠》:“繁会之音,生乎绝弦。”善《注》:“言奏曲冀以消忧,弦绝而念愈甚,故曰‘徒作’也。”

黄节曰:“郑玄《〈禹贡〉注》云:‘三江分于彭蠡,其三孔,东入海。’《汉志》:‘会稽郡毗陵县北江在北,东入海。丹阳郡,芜湖县中江出江南,东至阳羡县入海。会稽郡吴县南江在南,东入海。所谓三江也。’陆德明《经典释文》引《浔阳记》云:‘九江,一曰乌白江,二曰蚌江,三曰乌江,四曰嘉陵江,五曰畎江,六曰源江,七曰廪江,八曰提江,九曰菌江。’又引《太康地记》云:‘刘歆曰:湖汉九水入彭蠡泽,九派即九水也。’‘理’,地理也。”

方回曰:“‘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此二句者,知三江、九江,自晋、宋时已不明矣。中江、南江、北江,先儒所辨,有《尚书》‘索玄’在。‘分九派于浔阳’,郭璞《江赋》云耳,后人亦不能定九派之迹。刘子淳《江州图经》详著之,予已别书订证。此则灵运之所不详,后人姑存疑事也。”

吴琪曰:“‘舍舟而崖远’,入松门而望三江九派历历矣。‘灵物吝珍怪’而不出,‘异人秘精魂’而不见,‘金膏’之‘明光’既‘灭’,‘水碧’之‘流温’久‘缀’,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也。徒作思归之曲,转令犹念益长耳。”

陈祚明曰:“‘三江’以下,徘徊吊古,物色超异。通篇惟‘千念’二语言愁,余句不言愁而愁无极。吊古之情,正是深愁也。身世如斯,江湖满目,交集百端,乃至无语可述。‘金膏’、‘水碧’,亦有《天问》之旨乎?”

朱兰坡曰:“‘攀崖照石镜,牵叶入松门。’案:如《注》语,似‘石镜’、‘松门’为二山。据《一统志》,松门山在南昌府北二百十五里,上有石镜,则是一地也。《方舆纪要》云:‘松门山在今都昌县南二十里,俗呼苕峣山。’都昌本彭泽县地,鄱阳湖亦在县东二十里,故入湖口,即近松门山矣。又案:《〈水经·庐江水篇〉注》云:‘庐山之北有石门水,水生岭端,岭南有大道,顺山而下,若画焉。山东有一圆石,悬崖明净,照见人影。晨光初散,则延曜入石,豪细必察,故名石镜。’据此,石镜山亦庐山之支麓,别言之耳。”

方曰:“豫章出黄金,见《前汉·地理志》。‘水碧缀流温’,据朱子则谓温汤也,善《注》非是。”

天闵案:起八句行途情况,“千念”二句顿住,“攀崖”二句入彭蠡,“三江”六句寄慨吊古,收二句。方植之谓“古人游历之地,求古迹不存,往往寄情以为感,故以徒作千里之曲而无以消忧解烦念”。是也。

入华子冈是麻源第三谷

灵运《游名山志》:“华子冈,麻山第三谷。故老相传,华子期者,禄里先生弟子翔集此顶,故华子为称也。”《一统志》:“华子冈,在建昌府城西一十五里。麻源山在麻姑坛西。”

南州实炎德,桂树陵寒山。铜陵映碧涧(《文选》作“润”),石磴泻红泉。既枉隐沦客,亦栖肥遁贤。险径无测度,天路非术阡。遂登群峰首,邈若升云烟。羽人绝仿佛,丹丘徒空筌。图牒复磨灭,碑版谁闻传?莫辨百代后,安知千载前。且伸独往意,乘月弄潺湲。恒充俄顷用,岂为古今然。

《楚辞》:“嘉南州之炎德,丽桂树之冬荣。”善《注》:“‘铜陵’,铜山也。”扬雄《蜀都赋》:“桔林铜陵。”灵运《山居赋》:“讯丹砂于红泉。”《自注》:“即近山。”善《注》:“铜陵亦铜山。”桓谭《新论》:“天下神人五,二曰隐沦。”《周易》:“肥遁无不利。”《尔雅》:“山绝险。”《家语》:“孔子曰:‘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仲长统《昌言》:“荡荡乎若升天路,而不知夫所登也。”曹植《述仙诗》:“逝将升云烟。”《楚辞》:“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旧乡。”王逸曰:“丹丘昼夜常明。”善《注》:“‘筌’,捕鱼之器,庄子以喻言也。”苏林《〈汉书〉注》:“牒,谱也。”孔安国《〈论语〉注》:“版,邦国之图籍也。”淮南王《〈庄子〉略要》曰:“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司马彪曰:“独往任自然,不复顾世也。”按:“潺湲”,水流貌。《小尔雅》:“充,犹备也。”《江赋》:“千里俄顷。”何休《〈公羊传〉注》:“俄者,须臾之间也。”《庄子》:“尊古卑今,学者之流也。”郭象曰:“古无所尊,今无所卑,而学者尊古卑今,失其源矣。”善《注》:“言古之独往者必轻天下,不顾于世,而己之独往,常充俄顷之间,岂为尊古卑今而然哉!”五臣《注》:“‘恒充’少时为乐之用,不足为久长之事。”

刘履曰:“‘华子冈’在今建昌南城县,‘麻源’在麻姑坛西北。见颜真卿《坛记》。‘南州’据临川而言,吴置临川郡,今其地即抚州之临川县也。‘铜陵’,铜山也。灵运既至临川,复得遨游名山,因入华子冈,而作是诗。”

陈祚明曰:“古人托神仙,每属不得已。尔时康乐胸中,愁绪万种,不堪宣之笔墨。而抒吐于凭吊,若不信有神仙者,此又不得已之至感也。结语申乘月独往之意,中有至理,语拙,然非晋人不能作。”

吴旦生曰:“《广雅》云:‘畛途陈阡陌。’‘术’,亦‘道’别名也。《〈吕氏春秋·孟春·审端·径术〉注》:‘端正其径路,不得邪行也。’陈晋之解《学记》:‘术有序曰乡饮酒。’庄周皆有道术之说,是途之大者谓之道,小者谓之术。信乎庄周以‘江湖’对‘道术’而言,则直指为道路无疑矣。杜甫《寄韦丈人》云:‘牢落乾坤大,周流道术空。’以‘道术’对‘乾坤’,皆明此意。”

胡枕泉曰:“‘险径无测度’《注》,善曰‘山绝险’,旁证曰:‘径当作陉。’《注》:‘险亦当为陉。此释山文,各本皆误。’绍瑛案:《说文》:‘陉,山绝坎也。’《元和郡县志》引《述征记》云:‘凡两山中断以成隘道者胥成陉焉。’是‘陉’者,中成坎而成隘道之名。隘道谓之陉,故灶隅亦谓之陉,以釜形中如坎故也。”

方曰:“起四句写冈景物,‘隐沦’二句点‘华子’,‘险径’四句点‘入’字。‘羽人’六句从‘华子’入议,而以‘莫辨’二句起下‘独往’,且申以下入己游情。”

初往新安桐庐口

闻人倓曰:“《唐书·地理志》:“睦州新定郡有桐庐县。新定即今之严州,晋时曰新安。”

绤虽凄其,授衣尚未至。感节良已深,怀古亦云(一作“徒役”)思。不有千里棹,孰申百代意。远协尚子心,遥得许生计。既及泠风善,又即秋水驶。江山共开(以作“闲”)旷,云日相照媚。景夕群物清,对玩咸可憙。

《毛诗》:“兮绤兮,凄其以风。”《毛传》:“凄,寒风也。”《说文》:“(耻知反),细葛。绤(去逆反),粗葛。”《毛诗》:“九月授衣。”《东京赋》:“慨长思而怀古。”《后汉书》:“向长,字子平,隐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潜隐于家。读《易》至损益卦,喟然叹曰:‘吾已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光武年号)中,男女娶嫁已毕,敕断家事勿相关,肆意与同好北海禽庆,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续晋阳秋》:“许询字玄度,高阳人,总角秀惠,众称神童。长而风情简素,司徒辟,不就。”《庄子》:“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玉篇》:“驶,疾也。”《晋书》:“徘徊云日间。”《韩诗外传》:“天下得序,群物安居。”《说文》:“玩,弄也。”

陈祚明曰:“《往新安》,不知在何时作。”

方曰:“起二句时令兴象佳妙。‘感节’四句入题,‘远协’四句‘往’字正面,‘江山’四句写景。‘怀古’,即指尚子平、许询也。”

天闵案:李善注《初去郡诗》曰:“嵇康《高士传》:‘尚长字子平,河内人,隐避不仕,为子嫁娶毕,敕家事断之勿复相关,当如我死矣。”嵇康书亦云:“尚子平,《后汉书》曰:‘向长字子平,男娶女嫁既毕,乃敕断家事。’”“尚”、“向”不同,未详孰是。

钟嵘《诗品》:“谢灵运诗,其源出于陈思,杂有景阳之体,而逸荡过之,颇以繁复为累。嵘谓若人兴多才高,寓目辄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复宜哉。然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

又曰:“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幹、仲宣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皆五言之冠冕,文章之命世也。”

王世贞曰:“谢灵运天质奇丽,运思精凿,虽体格创变,是潘、陆之余法也。其雅缛乃过之。‘清晖能娱人’、‘游子澹忘归’,宁在‘池塘春草’下耶?”

《西原遗书》:“薛君采云:‘曰清,曰远,乃诗之至美者也。’灵运能之,王、孟、韦、柳抑其次也。‘白云抱幽石,绿筿媚清涟’,清也。‘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远也。‘岂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景昃鸣禽集,水木堪清华’,可谓清、远兼之矣。”

方东树曰:“谢公蔚然成一祖,衣被万世,独有千古。虽李、杜,甚重之。唐初诸人,于唐以前名家皆深知而慕效之,其上方能变,次者犹或得其一节,惟大谢无嗣音。皎然之论,亦只空识其句法、兴象而已。读谢公诗,须识其经营惨淡,迷闷深苦,而又元气结撰,斯得之矣。大约谢公清旷有似陶公,而气之搴举,词之奔会,造化天全皆不逮。然出之以雕缛、坚凝、老重,实若别开一派。谢公思深气沉,无一字率意漫下,学者当先求观于此。较之退之、山谷尤严。此实一大宗门也。谢公乃是学者之诗,精深华妙。但学者不得其精深,而妄贪其华妙,则归于词旨肤伪,气骨轻浮,如李空同辈而已。谢公全用《小雅》、《离骚》意境、字句,而气格紧健、沉郁。陶公不烦绳削,谢则全由绳削,一大事一人功也。《南史》本传云:‘纵横、俊发过颜延之,而深密不如。’谢公政自深密耳。”

谢混

字叔源,少有美誉,善属文。为尚书左仆射,以党刘毅见诛。

游西池

善曰:“丹阳西池。”天闵案:丹阳郡,吴置,治建业,隋废。今江苏江宁县。

悟彼蟋蟀唱,信此劳者歌。有来岂不疾,良游常蹉跎。逍遥越城肆,愿言屡经过。回阡被陵阙,高台眺飞霞。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搴裳顺兰沚,徙倚引芳柯。美人愆岁月,迟暮独如何。无为牵所思,南荣戒其多。

《声类》:“悟,心解也。”《毛诗》:“蟋蟀在堂,岁聿云暮。今我不乐,日月其除。”《韩诗》:“《伐木》废。朋友之道缺,劳者歌其事。诗人伐木,自苦其事,故以为文。”陆云赋:“年有来而弃予。”刘桢赋:“良游未厌,白日潜晖。”《楚辞》:“中阪蹉跎。”《说文》:“蹉跎,失时也。”《说文》:“越,度也。”郑玄《〈礼记〉注》:“肆,市中陈物处也。”《毛诗》:“愿言思子。”阮籍诗:“赵李相经过。”《广雅》:“被,加也。”善曰:“言加大阜而通城阙也。”边让赋:“惠风春施。”五臣《注》:“‘繁囿’为园囿。‘繁’,茂也。”《广雅》:“屯,聚也。”五臣《注》:“‘曾’,重也。‘阿’,大陵也。‘景昃’,日斜也。”《苍颉篇》:“湛,水不流也。”天闵案:“湛”字形容“清华”,犹云水木湛湛然而清华也。潘岳诗:“归雁映兰沚。”《左传》杜预《注》:“沚,小渚也。”《楚辞》:“恐美人之迟暮。”善曰:“‘愆’,过期也。”《庄子》:“庚桑楚问南荣趎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

梁章钜曰:“《六朝事迹》:‘晋元帝以酒废政,王导谏,帝因覆杯于池为戒,今城北三里西池是。’又《金陵新志》:‘太子湖,一名西池,在城北六里。’按二书各有西池,俱在城北,恐误一为两也。”

天闵案:起四游前一层,“愿言”四句出游西池,“惠风”四句景。“水木清华”句,不减“池塘春草”也。“搴裳”四句情,收二句另换意,与起和应。又案:叔源,康乐从叔,晋安帝义熙八年,以党刘毅为刘裕擅杀。此乃晋人,非宋人。渔阳以其诗附于康乐,虽别有用意,然微嫌失序。

谢瞻

字宣远,六岁能属文,与从叔混、族弟灵运,俱有盛名。晋义熙中为安城太守,宋初除中书侍郎。以弟晦当朝,乃求出为豫章太守,遇病卒。

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诗

风至授寒服,霜降休百工。繁林收阳彩,密苑解华丛。巢幕无留燕,遵渚有来(五臣作“归”)鸿。轻霞冠秋日,迅商薄清穹。圣心眷嘉节,扬銮戾行宫。四筵霑芳醴,中堂起丝桐。扶光迫西汜,欢娱(《初学》作“余欢”)宴有穷。逝矣将归客,养素克有终。临流愿莫从,欢心叹飞蓬。

《礼记》:“孟秋之月,凉风至。”又:“仲秋之月,盲风至,命司服。衣服有量,必循其故。”又云:“季秋之月,霜始降,则百工休。”闻人倓曰:“‘繁林’二句,言阳气尽而草木皆零落也。”《左传》:“吴公子札宿于戚,闻钟声曰:‘夫子之在此也,犹燕之巢于幕上者乎?君又在殡,而可以乐乎?’”又:“玄鸟氏司分者也。”《注》:“春分来,秋分去。”《毛诗》:“鸿飞遵渚。”《礼记》:“季秋鸿雁来。”五臣《注》:“霞在日上,故曰冠。”善曰:“‘迅商’,商风之迅疾者也。”《楚辞》:“商风肃而害之,百草育而不长。”《注》:“商风,西方也。秋气起则西风疾。”《尔雅》:“穹,苍苍天也。”《荀子》:“积善德而圣心备焉。”《左传》:“扬銮和铃。”天闵案:天子之车有銮铃也。《尔雅》:“戾,至也。”《东观汉记》:“济阳有武帝行过宫。”《仪礼》:“旨酒令芳。”《西京赋》:“促中堂之密坐。”《史记》:“邹忌以鼓琴见秦威王,忌曰:‘夫治国家而弭人民,皆在其中。’王曰:‘夫治国家而弭人民,又何为丝桐之间?’”《淮南子》:“日出阳谷,拂于扶桑。”《楚辞》:“出于旸谷,次于蒙汜。”善曰:“‘归客’,谓孔也。”嵇康诗:“养素全真。”《周易》:“谦,亨,君子有终吉。”《〈汉书〉述》:“始克有终,散金娱老。”《楚辞》:“临流水而叹息。”《注》:“念旧乡也。”曹植诗:“朝观莫从。”《列子》:“宋元君曰:‘适值寡人有欢心。’”《商君书》:“夫飞蓬遇飘风而行千里,乘风而转。”善曰:“言己牵于时役,未果言归。临流念乡,已结莫从之怨。而以侍宴暂欢之志,重欢飞蓬之远也。”

闻人倓曰:“《艺苑雌黄》:《左氏传》‘犹燕之巢于幕上’,夫慕非巢燕之所,言其至危也。故《西征赋》‘甚玄燕之巢幕’,丘希范‘燕巢于飞幕之上’,盖用此意。后人因此言燕事多使巢幕,似乎无谓。”

天闵案:此诗在当日颇为人所推重。方植之谓前半叙九日过多,章法偏压;后半叙本事,词意未满,大不及康乐。

谢惠连

惠连,陈郡阳夏人。丹阳尹方明之子,十岁能属文,族兄灵运深嘉赏之。元嘉元年为彭城王法曹参军,年三十七卒。有集六卷。

西陵遇风献康乐

《南史·谢灵运传》:“初袭封康乐公,宋受命始降为侯。”梁章钜曰:“良《注》以西陵为所居之西陵,非也。此浙江东之西陵,驿名也。以诗‘昨发浦阳汭,今宿浙江湄’知之。”《水经注》:“浙江又经固陵城北,今之西陵也。”《会稽志》:“西陵城在萧山县西二十里,吴越改曰西兴。”

我行指孟春,春仲尚未发。趣途远有期,念离情无歇。成装候良辰,漾舟陶嘉月。瞻途意少悰,还顾情多阙。

善《注》:“‘趣’,向也。”《淮南子》:“装,饰也。”《蜀都赋》:“漾轻舟。”案:“漾”,水摇动貌。《楚辞》:“陶嘉月兮总驾。”《尔雅》:“陶,喜也。”《〈汉书〉注》:“悰,乐也。”

方曰:“起四句故为顿挫往复,以避轻滑之病。‘成装’二句中坚,‘瞻途’二句以对句为厚。此八句诗,而分明四层,各有疆部,章法精深如此。”

哲兄感仳别,相送越坰林。饮饯野亭馆,分袂澄湖阴。悽悽留子言,眷眷浮客心。回塘隐舻栧,远望绝形音。

善曰:“‘哲兄’,谓灵运也。”《汉书》:“谷永谢王凤曰:‘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诚无以加。’”《毛诗》:“有女仳离,慨其叹矣。”《传》:“仳,别也。”《尔雅》:“野外曰林,林外曰坰。”闻人倓曰:“‘分袂’,犹言‘分襟’。‘阴’,水南也。”《韩诗》:“眷眷怀顾。”《〈尚书〉传》:“浮,行也。”《南都赋》:“分背回塘。”《说文》:“舮,船头。”韦昭《〈汉书〉注》:“栧,檝也。”

方曰:“起四句为一层,五、六中坚,‘回塘’二句,换笔、换意作收。”

靡靡即长路,戚戚抱遥悲。悲遥但自弭,路长当语(五臣作“问”)谁?行行道转远,去去情弥迟。昨发浦阳汭,今宿浙江湄。

《毛诗》:“行迈靡靡。”《传》:“靡靡,犹迟迟也。”《楚辞》:“居戚戚而不可解。”案:“戚戚”,忧貌。《楚辞》:“聊抑志而自弭。”《〈左传〉注》:“弭,息也。”《古诗》:“愁思当语谁?”陆机诗:“行行遂已远。”《韩诗外传》:“孔子之去鲁,迟迟乎其行。”《水经注》:“浦阳江水,导源乌伤县而经上虞县。”《〈尚书〉传》:“水北曰汭。”晋灼《〈汉书〉注》:“江水至会稽山阴为浙江。”郭璞《〈山海经〉注》:“今钱塘有浙江。”

方曰:“承前篇,起二句中坚,三、四顿挫,‘行行’二句衍,‘昨发’二句又换笔、换气作收。”

屯云蔽曾岭,惊风涌飞流。零雨润坟泽,落雪洒林丘。浮氛晦崖巘,积素惑原畴。曲汜薄停旅(五臣作“依”),通川绝行舟。

《魏都赋》:“蓄为屯云,泄为行雨。”案:“曾”同“层”。《毛诗》:“零雨其濛。”《〈毛诗〉传》:“坟,大防也。”《风俗通·山泽篇》:“水草交错,名之曰泽。言其润泽万物以阜民用也。”《尔雅》:“重,隒也。”《云赋》:“积素未亏。”案:“积素”,谓水也。《韩诗外传》:“妇人对曰:‘阿谷之隧,隐曲之汜,其水载清载浊,流而趋海。’”善《注》:“‘薄’、‘泊’古字通。”《上林赋》:“通川过于中庭。”魏文帝诗:“洋洋川流,中有行舟。”

方曰:“此篇八句,句句着力正写,而情景刻露,一一得画意。”

临津不得济,伫楫阻风波。萧条洲渚际,气色少谐和。西瞻(五臣作“瞩”)兴游叹,东睇起凄歌。积愤成疢痗,无萱将如何?

《孔丛子》:“孔子歌曰:‘临海不济,还辕息鄹。’”《尔雅》:“伫,久立也。”《家语》:“孔子曰:‘不观巨海,何以知风波之患也。’”五臣《注》:“‘气色少谐和’,言风云错逆也。‘西瞻’,思与兄游,故起叹息。‘睇’,视也。‘凄歌’,即此诗也。”天闵案:观康乐酬和诗“务协华京想”,似惠连将赴京,“西瞻兴叹”,盖指京华。五臣《注》谓“思与兄游”云云,非是。《韩诗》:“焉得萱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薛君曰:“萱草,忘忧也。‘萱’与‘谖’同。”《毛传》:“痗,病也。”《诗》郑《笺》:“疢,犹病也。”

方曰:“起四句跌宕顿挫,‘西瞻’二句中坚,收别出奇趣,情真调古。”

秋怀

平生无志意,少小婴忧患。如何乘苦心,矧复值秋晏。皎皎天月明,奕奕河宿烂。萧瑟含风蝉,寥唳度云雁。寒商动清闺,孤灯暧幽幔。耿介繁虑积,展转长宵半。夷险难豫谋,倚伏昧前算。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颇悦郑生偃,无取白衣宦。未知古人心,且从性所玩。宾至可命觞,朋来当染翰。高台骤登践,清浅(五臣作“波”)时凌乱。颓魄不再圆,倾羲无两旦。金石终销毁,丹青暂雕焕。各勉玄发欢,无贻白首叹。因歌遂成赋,聊用布亲串。

《说文》:“婴,绕也。”《古诗》:“晨风怀古心。”《淮南子》:“秋士哀。”《玉篇》:“晏,晚也。”《韩诗章句》:“‘奕奕’,盛貌。”《毛诗》:“子兴视夜,明星有烂。”《楚辞》:“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韵会》:“嘹唳,雁声。”《楚辞》:“商风肃而害之。”《说文》:“闺,特立之户。”《毛诗》:“展转反侧。”《演连珠》:“才经夷险,不为世屈。”善曰:“‘夷险’,谓道以喻时也。”《鹖冠子》:“祸兮福所倚,褔兮祸所伏。”嵇康《高士传》:“相如赞曰:‘长卿慢世,越礼自放。犊鼻居市,不耻其状。托疾避患,蔑彼卿相。乃至仕人,超然莫尚。’”善曰:“‘达’,谓通达不拘礼也。”《后汉书》:“郑均,字仲虞,东平任诚人。公车特征,再迁尚书。后病乞骸骨,拜议郎告归,因称病笃。帝东巡,过任城,乃幸君舍,敕赐尚书禄,以终其身。故人号为白衣尚书。”善曰:“‘偃’,谓偃仰不仕也。”《秋兴赋》:“染翰操纸,慨然而赋。”五臣《注》:“‘陵乱’,谓舟驰骛也。”《尔雅》:“水正绝流曰乱。”郭《注》:“横流而济之也。”善曰:“‘魄’,月魄也。‘羲’,羲和,谓日也。”张纲《集》:“书,功金石。图,形丹青。”五臣《注》:“‘雕焕’,光明貌。”阮籍诗:“玄发发朱颜。”善曰:“嵇康有《白首赋》。”《尔雅》:“串,习也。”五臣《注》:“‘亲串’,亲狎之人。”

方曰:“起四句从‘怀’入‘秋’,‘皎皎’四句正写秋,‘寒商’四句从‘秋’入‘怀’,‘夷险’句以下正写‘怀’,‘未知’二句顿束。‘宾至’四句遣怀,‘颓魄’四句申言遣怀之故,收四句及时行乐。”

何义门曰:“一往清绮,不乏真味。”

颜延之

字延年,临沂人。性疏淡,不护细行,而文章冠绝当时。初为宋公豫章世子参军,及公即帝位,补太子舍人。庐陵王待之甚厚,执政以其构扇异同,因帝崩,出为始安太守。文帝元嘉二年,征为中书侍郎,未几复出守永嘉。孝武登阼,以为金紫光禄大夫,卒赠特进,谥曰“宪”。有集三十卷,逸集一卷。

始安郡还都与张湘州登巴陵城楼作

闻人倓曰:“‘都’,谓建业。延之自始安太守征为中书侍郎,时张劭为湘州刺史。‘始安’,今广西桂林。”

江汉分楚望,衡巫奠南服。三湘沦洞庭,七泽蔼荆牧。经途延旧轨,登访川陆。水国周地险,河山信重复。却倚云梦林,前瞻京(一作“荆”)台囿。清雰霁岳阳,曾晖薄澜澳。凄矣自远风,伤哉千里目。万古陈往还,百代劳起伏。存没竟何人?炯介在明淑。请从上世人,归来艺桑竹。

《左传》:“楚昭王曰:‘江、汉、睢、漳,楚之望也。’”善曰:“‘衡’、‘巫’,二山名。”《〈尚书〉传》:“奠,定也。”善曰:“‘南服’,南方五服也。”(天闵案:《〈尚书〉传》“五服”,侯、甸、绥、要、荒五服也。)案:湘水与漓水同发源广西兴安县之汤海山曰漓湘,合流至兴安县,歧而东北入湖南,至零陵会潇水,曰潇湘。至衡阳合蒸水,曰蒸湘,故曰三湘。一曰合潇水曰潇湘,合蒸水曰蒸湘,合沅水曰沅湘。又北流至长沙,入洞庭湖。盛弘之《荆州记》:“湘水北流二千里入于洞庭。”《子虚赋》:“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闻人倓曰:“‘荆牧’,荆之郊外。”《蜀都赋》:“经途所亘。”《〈周礼〉注》:“延,进也。”善《注》:“‘旧轨’,谓张劭。”方曰:“‘经途’句言仍昔时道路也。善《注》,非。”《毛诗》:“出其阇。”《传》:“,曲城也。”陆机诗:“川陆殊途轨。”天闵案:“水国”犹云“泽国”。《周礼》:“地官掌节,凡邦国之使节,山国用虎节,土国用人节,泽国用龙节。”《荆州记》:“鲁阳县,其地重险,楚之北塞也。”《西都赋》:“含棂槛而却倚。”按:“云梦”,泽名,今湖北安陆县南,本二泽,“云”在江北,方八九百里。华容以北,安陆以南,枝江以东,皆其地。后悉为邑居聚落,因并称之曰云梦。《周礼·职方氏》:“荆州其泽薮曰云梦。”《说苑》:“楚昭王游于荆台。‘荆’或作‘京’。”《说文》:“雰亦氛字也。”《〈左传〉注》:“氛,气也。”岳阳西门楼,下瞰洞庭。五臣《注》:“‘曾晖’,日光也。‘澜’,水波。‘澳’,水曲也。”《楚辞》:“目极千里。”五臣《注》:“‘往还’‘起伏’,其来远矣。‘陈没’,劳倦也。”《苍颉篇》:“炯,明也。”刘熙《〈孟子〉注》:“介,操也。”彼尧舜之耿介。”善曰:“‘耿’与‘炯’通。”闻人倓曰:“言万古百代存者、没者宁可数计,至竟何人为可法耶?聊企耿光,惟在明淑之士而已。”《论衡》:“上世之人,质朴易化。”《〈毛诗〉传》:“艺,树也。”

方曰:“起四句从湘州起,‘经途’二句登城,‘水国’六句登城后望中所见,‘凄矣’以下,登眺之情。以规格求之,可谓奄有前则,然真味过少。虽典远谐则,不能引人入胜。于此判颜、谢之优劣。”

五君咏

《宋书》:“延年领步兵校尉,好酒疏诞,不能斟酌当世。刘湛言于彭城王义康,出为永嘉太守。延年甚怒愤,乃作《五君咏》,以述竹林七贤。山涛、王戎,以贵显被黜。”

阮步兵

袁宏《竹林名士传》:“阮籍以步兵校尉缺,厨中有数斛酒,乃求为校尉。大将军甚奇爱之。”

阮公虽沦迹,识密鉴亦洞。沉醉似埋照,寓辞类托讽。长啸若怀人,越礼自惊众。物故不可论,途穷能无恸?

《广雅》:“沦,没也。”善曰:“湛然不动谓之心,分别是非谓之识。”《广雅》:“鉴,照也。洞,深也。”臧荣绪《晋书》:“籍拜东平相,不以政事为务,沉醉日多。善属文论,初不苦思,率尔便成。作五言诗八十余首,为世所重。”五臣《注》:“‘照’,光也。”班固《〈汉书〉述》:“寓言淫丽,托讽终始。”《魏氏春秋》:“籍少时尝游苏门山,有隐者莫知姓名,籍与谈太古无为之道,及论五帝三王之义,苏门生萧然曾不经听,籍乃对之长啸,清韵响亮,苏门生逌尔而笑。籍既降,苏门生亦啸若鸾凤之音焉。”《晋阳秋》:“阮籍嫂常归家,籍相见以别,或以礼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设耶?’”嵇康《司马相如赞》:“长卿慢世,越礼自放。”臧荣绪《晋书》:“阮籍虽放诞不拘礼教,发言玄远,口不评论臧否人物。”《魏氏春秋》:“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

嵇中散

《晋书》:“康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

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验默仙,吐论知凝神。立俗迕流议,寻山洽隐沦。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

《晋阳秋》:“嵇康性不偶俗。”《吕氏春秋》:“偶世接俗。”《大人赋》:“呼吸沆瀣餐朝霞。”善曰:“‘餐霞’,谓仙也。”顾凯之《嵇康赞》:“南海太守鲍靓,通灵士也,东海徐宁师之。宁夜闻静室有琴声,怪其妙而问焉。靓曰:‘嵇叔夜。’宁曰:‘嵇临命东市,何得在兹?’靓曰:‘叔夜迹似终而尸解。’”《新论》:“圣人皆形解仙去,言死,示民有终。”孙绰《嵇中散传》:“嵇康作《养生论》,入洛,京师谓之神人。向子期难之,不得屈。”《庄子》:“邈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其神凝。”郭《注》:“行者曳枯木,心若聚死灰,是其神凝也。”《竹林七贤论》:“嵇康非汤、武,薄周、孔,所以迕世。”《尔雅》:“迕,逆犯也。”《非有先生论》:“欲闻流议。”《神仙传》:“王烈年已二百三十八岁,康甚爱之,数与其入山游戏、采药。”“隐沦”,已见康乐诗《注》。《嵇康别传》:“康美音气,好容色,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淮南子》:“飞高铩羽。”许慎曰:“铩,残羽也。”《左传》:“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汉书〉注》:“扰,驯也。”

刘参军

袁宏《竹林名士传》:“刘伶,字伯伦,沛国人。尝为建威参军。”

刘伶善闭关,怀情灭闻见。鼓钟不足欢,荣色岂能眩?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颂酒》虽短章,深衷自此见。

臧荣绪《晋书》:“伶潜默少言。”《老子》:“善闭关者无关键而不可开。”王弼曰:“因物自然,不设不施,故不用关键、绳约而不可开。”《说文》:“怀,藏也。”《庄子》:“广成子曰:‘目无所见,耳无所闻,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善曰:“言道德内充,情欲俱闭,既无外累,故闻见俱灭。”《〈国语〉注》:“眩,惑也。”善曰:“夫钟鼓以悦耳,荣色以悦目,今闻见既灭,声色俱丧,故钟鼓不足以为欢,岂荣色之能眩也?”《广雅》:“韬,藏也。”《〈国语〉注》:“精,明也。”臧荣绪《晋书》:“伶尝乘鹿车,携一壶酒。”《尚书》:“羲和沉湎于酒。”《传》:“沉,谓醉冥也。”《〈毛诗〉笺》:“荒,废乱也。”善曰:“《颂酒》即《酒德颂》也。”《苍颉篇》:“衷,别外之辞也。”

阮始平

《晋书》:“阮咸,字仲容。与叔父籍为竹林之游,当时礼法者讥其所为。历仕散骑侍郎。荀勗每与咸论音律,自以为远不及也,疾之,出补始平太守。”《野客丛书》:“徐羡之不悦延年,出为始安太守。谢晦谓延年曰:‘昔荀勗疾阮咸,出为始平郡,今卿为始安,可为二始。’延年后复为刘湛出为永嘉太守,怨愤之甚,故有是作。”

仲容青云器,实禀生民秀。达音何用深,识微在金奏。郭奕已心醉,山公非虚觏。累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

《史记》:“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非附青云之士,恶能始于后世哉?”善曰:“‘青云’,言高远也。”《礼记》:“人者,五行之秀。”傅畅《晋诸公赞》:“中护军长史阮咸唱议,荀勗所造乐声高,声高则悲。亡国之音哀以思,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政中和之善,必古今尺长短之所致。后掘地得古铜尺,岁久欲腐坏,以此尺度于勗今尺,短四分,时人名咸为神解。”班固《匈奴传赞》:“远见识微。”《周礼》:“钟师掌金奏,凡乐事以钟鼓奏九夏。”《名士传》:“阮咸哀乐至到,过绝于人。太原郭奕,见之心醉,不觉叹服。山涛启事:‘咸若在宦人之职,必妙绝于时。’”《〈毛诗〉笺》:“觏,见也。”曹嘉之《晋记》:“山涛举咸为吏部郎,三上,武帝不能用也。”《尚书》:“学古入官。”善曰:“‘麾’,指麾也,言为勗所指麾也。”潘子真《诗话》:“‘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盖谓山涛三荐咸为吏部郎,武帝不能用,荀勗一麾之,则左迁始平太守。”沈括《梦溪笔谈》:“自杜牧为《乐游原诗》,云‘拟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始误用‘一麾’,自此遂为故事。”

向常侍

《晋书》:“秀字子期,河内怀人。清悟有远识,为散骑侍郎,转黄门侍郎、散骑常侍。”

向秀甘淡薄,深心托毫素。探道好渊玄,观书鄙章句。交吕既鸿轩,攀嵇亦凤举。流连河里游,恻怆《山阳赋》。

《说文》:“淡薄,味也。”《文赋》:“惟毫素之所拟。”《世说》:“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指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王逸妍蚩,测六义之渊玄。”《向秀别传》:“秀与嵇康、吕安为友,趣舍不同。康傲世不羁,安放逸迈俗,而秀雅好读书。”《汉书》:“费直治《易》,长于卦筮,无章句。”《向秀别传》:“秀尝与嵇康偶锻于洛邑,与吕子安园于山阳,收其余利,以供酒食之费。”王粲诗:“归雁载轩。”善曰:“‘轩’,飞貌。”张衡赋:“星回日运,凤举龙骧。”《汉书》:“班伯曰:‘式号式呼,《大雅》所以流连也。’”《魏氏春秋》:“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与河内向秀相友善,游于竹林。”《思旧赋》:“济黄以汎舟,经山阳之旧居。”

方曰:“颜诗凝厚典质,力足气完,与大谢相埒。但力有余,天才不足,有海岳殿阁气象。不善学之,但成死语。本传称延之尝问鲍照己与谢优劣,照曰:‘谢如初日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亦雕缛满眼。’”

鲍照

字明远,东海人。文词赡逸,尤长于乐府。始谒临川王义庆,贡诗言志,擢为国侍郎,迁秣陵令。文帝迁为中书舍人。上好为文章,自谓物莫能及,照悟其旨,为文章多鄙言累句,咸谓照才尽,实不然也。后临海王镇荆州,以为前军参军。时江外诸王皆拒命,子顼败,遂遇害。有集十卷。

代东门行

郭茂倩《乐府诗集》曰:“《乐府解题》:‘《古词》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言士有贫不安其居者,拔剑将去,妻子牵衣留之,愿共糜,不求富贵。且曰:今时清,不可为非也。’若宋鲍照‘伤禽恶弦惊’,但伤离别而已。”朱秬堂《乐府正义》曰:“《〈文选〉注》引《歌录》曰:‘日出东门’,古辞也。今瑟调《东门行》无‘日出’字。或是相和曲中《东门》古辞,而今亡矣。”刘良曰:“东都门,长安城门名,别离之地,故叙去留之情焉。”闻人倓曰:“‘拟’,犹‘代’也。”

伤禽恶弦惊,倦客恶离声。离声断客情,宾御皆涕零。涕零心断绝,将去复还诀。一息不相知,何况异乡别。遥遥征驾远,杳杳白日晚。居人掩闺卧,行子夜中饭。野风吹草木,行子心肠断。食梅常苦酸,衣葛常苦寒。丝竹徒满座,忧人不解颜。长歌欲自慰,弥起长恨端。(曾曰:“气势。”)

《战国策》:“更嬴与魏王处京台之下,仰见飞鸟,更嬴谓魏王曰:‘臣为君引弓虚发下鸟。’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嬴曰:‘可。’有间,雁从东方来,更嬴以虚发而下之。曰:‘此孽也,其飞徐徐,故疮痛也;鸣悲者久,失群也。故疮未息而惊心未去,闻弦者音烈,引而高飞,故疮陨也。’”五臣《注》:“‘宾’,谓送别之人。‘御’,御车者。‘诀’与‘决’同。”黄节曰:“《说文》:‘诀,别也。’”《说文》:“息,喘也。”五臣《注》:“‘一息’,言少间也。”《左传》:“远哉遥遥。”五臣《注》:“‘遥遥’,行貌。”《楚辞》:“日杳杳以西颓。”五臣《注》:“‘杳杳’,暮也。”《淮南子》:“百梅足以为百人酸。”《毛诗》:“兮绤兮,凄其以风。”《传》:“凄,寒风也。”《礼记》:“丝竹,乐之器也。”《列子》:“列子师老商氏,五年之后,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也。”郑玄《〈礼记〉注》:“弥,益也。”

方回曰:“味至末句,则凡中有忧者,虽合乐也而愈悲,虽长歌也而愈怨,不特离别也。”

刘履曰:“明远久倦客游,将复远行,而为是曲。其言曰:‘日落昏暮,家人已卧,而行者夜中方饭。’所谓不相知者如此。且以食梅衣葛为喻,则其忧苦自知,有非声乐所得而慰者。”

吴伯其曰:“‘食梅’二语,是以缓语承急词,与《古乐府》‘枯桑’二句同法。”

吴挚父曰:“晋安王子勋之乱,临海王子顼从乱,明远为临海王前军参军。此诗盖忧乱之恉。”

方曰:“起八句将别之情,‘一息’二句顿住。‘遥遥’六句写既别之后,情景兼至。‘食梅’以下总收。一唱三叹,情文笔势,回折顿挫。杜、韩尝拟之,此皆为行者之词。”

代陈思王京洛篇

一作《煌煌京洛行》

闻人倓曰:“今曹植集无此诗,《乐府》亦但载魏文帝一首。”

凤楼十二重,四户八绮窗。绣桷金莲华,桂柱玉盘龙。珠帘无隔露,罗幌不胜风。宝帐三千万,为尔一朝容。扬芬紫烟上,垂彩绿云中。春吹回百日,霜歌落塞鸿。但惧秋尘起,盛爱逐衰蓬。坐视青苔满,卧对锦筵空。琴瑟纵横散,舞衣不复缝。古来共歇薄,君意岂独浓?惟见双黄鹤,千里一相从。(曾曰:“气势。”)

《晋宫阙名》:“总章、观仪、凤楼一所。在观上广望观之南,又别有翔凤楼。”《黄庭经》:“绛宫重楼十二级。”封轨《明堂议》:“五室九阶,八窗四户。”《景褔殿赋》:“列髹彤之绣桷。”《后赵录》:“安金莲花以冠帐顶。”《三辅黄图》:“甘泉宫,南有昆明池,池中有灵波殿,皆以桂为殿柱,风来自香。”《西京杂记》:“昭阳殿椽桷皆刻作龙蛇,萦绕其间,鳞甲分明可数。”《拾遗记》:“石虎于太极殿前起楼,高四十尺,结珠为帘。”《晋子夜秋歌》:“中宵无人语,罗幌有双笑。”《西京杂记》:“帝为宝帐,设于后宫。”《史记》:“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黄节曰:“《管子》:‘女乐三千人,钟石、丝竹之音不绝。’”《毛诗》:“谁适为容?”陈奂曰:“‘容’,为容饰也。”郭璞《游仙诗》:“驾鸿乘紫烟。”潘岳赋:“垂彩炜于芙蓉。”陆机《浮云赋》:“绿翘明,岩英焕。”闻人倓曰:“‘春吹’二句,言其吹响可以回春,歌声足以召秋也。”潘岳诗:“平野起秋尘。”曹植《杂诗》:“转蓬离本根。”《淮南子》:“穷谷之污生青苔。”闻人倓曰:“言坐卧皆难为怀也。”《集韵》:“浓,厚也。”《古诗》:“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

郭茂倩曰:“始则盛称京洛之美,终言君恩歇薄,有怨旷沉沦之叹。”

方曰:“起十二句极写先盛,‘但惧’六句言衰歇,‘古来’二句倒卷,收束全篇。此篇非常奇丽,气骨俊逸,不可及,非同齐梁靡弱无气。虽小庾亦不能具此气骨,时代为之也。”

代东武吟

李善曰:“左思《〈齐都赋〉注》曰:‘《东武》、《太山》,皆齐之土风,弦歌讴吟之曲名也。’”闻人倓曰:“‘东武’,太山下小山名。”

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仆本寒乡士,出身蒙汉恩。始随张校尉,占(一作“召”)募到河源。后逐李轻车,追虏穷塞垣。密途亘万里,宁岁犹七奔。肌力尽鞍甲,心思历凉温。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时事一朝异,孤绩谁复论?少壮辞家去,穷老还入门。腰镰刈葵藿,倚杖牧鸡豚。昔如韝上鹰,今似槛中猿。徒结千载恨,空负百年怨。弃席思君幄,疲马恋君轩。愿垂晋君惠,不愧田子魂。(曾曰:“气势。”)

《汉书》曰:“主邑请召宾,邑自称贱子。”又:“张骞,汉中人也。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吴志》:“中郎将周祇乞于鄱阳占募。”善曰:“‘占’谓自隐度而应募为占募也。”《汉书》:“自张骞使大夏之后,穷河源。”又:“李广从弟蔡为郎,事武帝,元朔中为轻车将军,击右贤王有功,卒封安乐侯。”《后汉书》:“耿夔追虏出塞而还,蔡邕上书曰:‘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尚书〉传》:“密,近也。”《方言》:“亘,竟也。”《国语》:“姜氏告于公子曰:‘自子之行,晋无宁岁。’”《左传》:“吴始伐楚,子重子反,于是乎一岁七奔命。”《孟子》:“既竭心思焉。”《尚书》:“以殷仲春。”郑玄曰:“春秋,言温凉也。”五臣《注》:“言辛苦多年岁也。”《列子》:“柳下惠妻曰:‘恺悌君子,水能厉兮。吁嗟情哉,乃下世兮。’”司马彪《续汉书》:“大将军营五部,校尉一人。部有曲,曲有军侯一人。”《答客难》:“时异事异。”《〈尚书〉传》:“绩,功也。”《古长歌行》:“少壮不努力。”《汉书》:“娄护曰:‘吕公穷老托身于我。’”《说文》:“镰,锲也。锲,古颉切。”《春秋繁露》:“执镰则刈。”胡绍瑛曰:“朱子云:‘腰镰刈葵藿,倚杖牧鸡豚,分明倔强不肯甘心之意。’王安石《伤杜醇诗》‘藜杖牧鸡豚’,本此。‘牧’作‘收’,但传写误。”《东观汉记》:“桓虞谓赵勒曰:‘善吏如良鹰矣,下鞲即中。’”刘良曰:“鞲以后蔽手而臂鹰也。”《淮南子》:“置猿槛中,则与豚同,非不巧捷也,无所肆其能也。”黄节曰:“‘怨’叶乌云切,音煴。”陈琳《悼龟赋》:“叁千镒而不贾兮,岂十朋之所云。通生死以为量兮,夫何人之足怨。”善《注》:“言怨在己,若何负之。”《韩非子》:“文公至河,令曰:‘笾豆捐之,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后之。’咎犯闻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国,咎犯闻之不喜而哭,意者不欲寡人反国耶?’咎犯对曰:‘笾豆所以食也,而君捐之;席蓐所以卧也,而君弃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有劳功者也,而君后之,今臣与在后中,不胜其哀,故哭之。’文公为止。”《韩诗外传》:“昔田子方出见老马于道,喟然有志焉,以问于御,曰:‘此何马也?’御曰:‘故公家畜也,罢而不用,故出放之。’田子方曰:‘少尽其力,而老弃其身,仁者不为也。’束帛而赎之。穷士闻之,知所归心矣。”《韩诗》曰:“缟衣綦巾,聊乐我魂。”薛君曰:“魂,神也。”善《注》:“言己穷老而还,同夫弃席、疲马。愿垂晋主之惠而不见遗,则兼爱之道斯同,故亦无愧于田子也。晋主言‘惠’,田子言‘愧’,互文也。然田子久谢,故谓之‘魂’。”胡绍瑛曰:“案:‘魂’,‘云’也。谓不愧田子所云也。古‘云’、‘魂’通。《中山经》:‘其气魂魂。’‘魂魂’,犹‘云云’也。《〈春秋〉正义》引《孝经》说‘魂,云也’,皆可证。”

刘履曰:“明远此篇,殆亦有所为而作欤。观其首言主人勿喧而后歌者,欲其听之审而感之速也。故下文历叙征役远塞之劳,穷老还家之苦。至篇末,复怀恋主之情,而犹有望于垂惠。然不知其为谁而发也。”

方曰:“此劳卒怨恩薄之诗。《小雅·杕杜》,先王劳旋役之什,所以为忠厚也。后世恩薄,不能念此,故诗人咏之,亦所以为讽谏。此篇原本古义。用张骞、李蔡比诗人南仲、方叔耳。杜公《出塞诗》从此出。前十二句抵一篇叙文,‘时事’二句顿挫,‘少壮’四句叙今情事,‘昔如’八句反复自申,笔势回旋跌宕。”

黄节曰:“《水经注》:‘东武县因冈为城,城周三十里,汉高帝六年封郭蒙为侯国,地东跨琅邪,滨巨海,北抵高密,接壤莒莱。’案:即今山东诸城县治。《舆地记》称其地英雄豪杰之士,甲于京东。文物彬彬,而豪悍之习自若,则其矜尚功名,失志而悲,皆豪悍之习使然,亦东武之土风矣。”

代出自蓟北门行

善《注》:“《汉书》:‘蓟,故燕国也。’郭茂倩《乐府诗集》曰:“曹植《艳歌行》:‘出自蓟北门,遥望湖池桑。枝枝自相值,叶叶自相当。’”《乐府解题》曰:“《出自蓟北门行》,其致与《从军行》同,而无言燕蓟风物,及突骑勇悍之状。”《通典》曰:“燕本秦上谷郡,即渔阳郡,皆在辽西。”朱秬堂《乐府正义》曰:“古称燕、赵多佳人,《出自蓟北门》本曹植《艳歌》,与《从军》无涉。自鲍照借言燕蓟风物,及征战辛苦,竟不知此题为《艳歌》矣。盖乐府有转有借,转者,就旧题而转出新意;借者,借前题而裁以己意。拟古者须识此二义,然后可以参变,未可泥《解题》之说,而忘却《艳歌》本旨也。”曾国藩曰:“《出自蓟北门行》,大致与《从军行》同,而兼言幽蓟风物。此则并及忠节矣。”

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征师(一作“骑”)屯广武,分兵救朔方。严秋筋竿劲,虏阵精且强。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箫鼓流汉思,旌甲被胡霜。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马毛缩如蝟,角弓不可张。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曾曰:“气势。”)

《汉书》:“高祖曰:‘吾以羽檄征天下兵。’”《史记》:“有寇至则举烽火。”《风俗通》:“五文帝时匈奴犯塞,候骑至甘泉,烽火通长安。”《史记·秦本纪》:“孝公十二年,作为咸阳,筑冀阙,秦徙都之。”臣瓒《〈汉书〉注》:“《律说》:‘勒兵而住曰屯。’”《汉书》:“太原郡有广武县。”又《赞》:“聚天下之兵于广武。”(天闵案:广武,今山西代县。)又:“郦食其曰:‘楚人闻则分兵救之。’”又:“朔方郡,武帝开。”(今鄂尔多斯右翼后旗套外黄河西岸。)又:“匈奴秋马肥,大会蹄林。”《周礼》:“弓人为弓,筋也者,所以为深也。”善曰:“‘竿’,箭干也。公旱切。”刘良曰:“‘筋’谓弓,‘竿’谓箭也。”《说苑》:“秦帝按剑而坐。”《汉书》:“遣使冠盖相望于道。”又:“公孙戎奴以校尉击匈奴,至右贤王庭,为雁行上石山先登。”《周易》:“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王弼曰:“骈头相次,似贯鱼也。”《甘泉赋》曰:“贯倒景而历飞梁。”吕向曰:“‘雁行’、‘鱼贯’,皆陈势也。”黄节曰:“班彪《王命论》:“‘今民皆讴吟思汉,乡仰刘氏。’陈胤倩谓‘思’当作‘飔’,非。”《易通卦验》:“大风扬沙。”《春秋命历叙》曰:“大风飘石。”《西京杂记》:“元封二年大雪深五尺,野鸟兽皆死,牛马蜷缩如蝟。”吕向曰:“‘蝟’,虫名,毛如刺针。”《毛诗》:“骍骍角弓。”按:以角饰弓也。《毛诗》:“我弓既张。”《老子》:“国家昏乱有忠臣焉。”《楚辞·九歌·国殇篇》曰:“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善《注》:“‘国殇’,为国战亡也。”

方曰:“此从军出塞之作,蓟北多烈士,故托言之。收为豪宕,不为凄凉。以解为悲,从屈子来,陈思、杜公皆同。本集‘幽并重骑射’等篇,亦然。起四句叙题,‘严秋’十二句写边塞情景,悲壮苍凉,使人神魂飞越。‘时危’四句以忠节收。”孟康云:“广武在荥阳敖仓西三室山上,盖古聚兵之所。”

登庐山望石门

《唐书·地理志》:“江州浔阳县有庐山。”闻人倓曰:“《庐山诸道人游石门诗序》:‘石门在精舍南十余里,一名障山。基连大岭,体绝众阜。辟三泉之会,并立而开流。倾岩玄映其上,蒙形表于自然,故因以为名。此虽庐山之一隅,实斯地之奇观。’”黄节曰:“《水经注》:‘庐山之北有石门水,水出岭端,有双石高竦,其状若门,因有石门之目焉。’”

访世失隐沦,从山异灵士。明发振云冠,升峤远栖趾。高岑隔半天,长崖断千里。氛(一作“飞”)雾承星辰,潭壑洞江汜。崭绝类虎牙,岏象熊耳。埋冰或百年,韬树必千祀。鸡鸣清涧中,猿啸白云里。瑶波逐穴开,霞石触风起。回互非一形,参差悉相似。倾听凤管宾,缅望钓龙子。松桂盈膝前,如何秽城市。

《江赋》:“纳隐沦之列真。”《游天台山赋》:“灵仙之所窟宅。”闻人倓曰:“言养生之士,问之世则屡失,从之山则多异也。”《毛诗》:“明发不寐。”《楚辞》:“冠切云而崔巍。”《尔雅》:“山锐而高曰峤。”闻人倓曰:“‘栖趾’,犹‘托足’。任昉亦有‘栖趾傍莲池’句。”《七启》:“左激水,右高岑。”《礼记》:“氛雾冥冥。”《〈后汉书〉注》:“洞,通也。”《毛诗》:“江有汜。”《集韵》:“崭,山尖锐貌。”《荆州记》:“虎牙山,石壁红色,间有白文,如牙齿状。”《韵会》:“岏,山锐貌。”《〈尚书〉疏》:“熊耳山,在弘农卢氏县东。”叶承曰:“言庐山之形,其锐处如虎牙、熊耳也。”《广韵》:“韬,藏也。”闻人倓曰:“‘埋冰’、‘韬树’言甚深,‘百年’、‘千祀’言其久。”陶潜诗:“落落清瑶流。”张载赋:“霞石驳落。”《海赋》:“乖蛮隔夷,回互万里。”《列仙传》:“王子晋好吹笙作凤皇鸣。”又:“陵阳子明钓得白龙,惧,放之。后得白鱼,腹中有书,教子明服食之法。子明遂上黄山,采五石脂沸水服之,三年,龙来迎去。”闻人倓曰:“言庐山亦近城市,而松桂盈前,讵可以为秽也。”

方曰:“起二句叙题,‘高岑’以下十二句正写,‘回互’二句收束。‘松桂’二句言庐山甚近,何城市之人,甘秽浊而不至此,以与仙人游乎?游山诗以山中有仙人兴寄,及之亦可,小谢《敬亭山》是也。康乐《华子冈》,为华子言之,故尤妙切有味。‘灵士’,用《嵇康赞》。”

黄节曰:“‘氛雾’承‘星辰’,则应‘高岑’、‘半天’。‘潭壑洞江汜’,则应‘长崖’、‘千里’。‘鸡鸣清涧’,则涧中之波逐穴。‘猿啸白云’,则云中之石触风。所谓‘回互’非一也。‘高岑’以下皆写石门景,因望石门而想及缑山陵阳,故曰‘参差相似’也。曰‘类’,曰‘象’,曰‘或’,曰‘必’,皆是望中假定之辞。”郭璞《江赋》:“虎牙桀竖以屹崪。”

从登香炉峰

闻人倓曰:“《〈后汉书〉注》:“庐山在浔阳南。东南有香炉山,其上氛氲若香烟。”钱振伦曰:“《登庐山》、《登庐山望石门》、《从登香炉峰》,皆从临川江州所作。”

辞宗盛荆梦,登歌美凫绎。徒收杞梓饶,曾非羽人宅。罗景蔼云扃,沾光扈龙策。御风亲列途,乘山穷禹迹。含啸对雾岑,延萝倚峰壁。青冥摇烟树,穹跨负天石。霜崖灭土膏,金涧测泉脉。旋渊抱星汉,乳窦通海碧。谷馆驾鸿人,岩栖咀丹客。殊物藏珍怪,奇心隐仙籍。高世伏音华,绵古遁精魄。萧瑟生哀听,参差远惊觌。惭无献赋才,洗汗奉毫帛。

《后汉书》:“学穷道奥,文为辞宗。”《尚书》:“荆及衡阳为荆州。”云土“梦”作“又”。《礼记》:“登歌清庙。”《毛诗》:“保有凫绎,遂荒徐宅。”《左传》:“杞梓皮革,自楚往也。”《山海经》:“有羽人之国。”《广雅》:“罗,列也。”闻人倓曰:“‘景’,日景也。‘云扃’,犹‘云扉’也。”《韵会》:“扈,尾也。后从曰扈。”《云笈七签》:“腰佩龙策,头巾虎文。”闻人倓曰:“‘列途’,列子御风之途。”《尚书》:“予乘四载,传山城樏。”《左传》:“茫茫禹迹,画为九州。”《集韵》:“延,及也。”《〈汉书〉注》:“冥,暗也。”《广韵》:“穹,高也。”《说文》:“跨,渡也。”《庄子》:“背负青天。”闻人倓曰:“言摇烟之树葱然者,因望穷而晦,负天之石穹然者,若远跨而来也。”《周语》:“自今至于初吉,阳气俱蒸,土膏其动。”本集《芙蓉赋》:“绕金渠之屈曲。”闻人倓曰:“见石不见土,故曰‘灭’。‘泉脉’,泉所从来处,言因其流而测其源也。”《淮南子》:“湍濑旋渊。”闻人倓曰:“水在山之巅则高,古曰‘抱星汉’。”方东树曰:“‘旋渊’,只言倒景,非言高也。闻说非是。”范成大曰:“山涧穴中,凡石脉涌处为乳床,融结下垂,其端轻薄中空,水乳且滴且凝。”《十洲记》:“扶桑在东海东岸,登岸一万里,东复有碧海,广狭浩瀚,与东海等。水既不咸苦,正作碧色,甘香味美。”郭璞曰:“驾鸿乘紫烟。”《说文》:“咀,含味也。”《抱朴子》:“金液入口,则其身皆金色。老子受之于元君,黄金入火,百炼不销,埋之,毕天不朽,是谓金丹。”《楚辞》:“室中之观,多珍怪些。”《云笈七签》:“益者,益精也;易者,易形也。能益能易,名上仙籍。”《〈毛诗〉传》:“绵长,不绝之貌。”《江赋》:“挺异人乎精魄。”闻人倓曰:“言仙者之音微,虽已潜隐而不见,而其魂魄则得长遁而不死也。”《说文》:“觌,见也。”闻人倓曰:“岩谷草树,忽生哀音,能感人听。”《东观汉记》:“班固读书禁中,每行巡辄献赋颂。”闻人倓曰:“‘毫帛’犹‘毫素’也。”

黄节曰:“《宋书》:‘临川王义庆在江州,招聚文学之士,近远必至。太尉袁淑,文冠当时,义庆在江州,请为卫军谘议参军。其余吴郡陆展、东海何长瑜、鲍照等,并为辞章之美,引为佐史国臣。此篇盖明远从义庆登香炉峰作也。‘辞宗’,谓当时文学之士,视屈、宋为盛。歌颂义庆比之鲁侯,其时义庆以江州刺史都督南兖州,徐、兖、青、冀、幽、并六州诸军事,一若鲁侯之保有凫、绎也。‘凫’、‘绎’,二山名。《元和郡县志》:‘凫山在兖州邹县东南三十八里,绎山在邹县南二十里。’‘杞梓’,喻人才之盛。谓歌颂义庆比鲁侯之保有凫、绎,然未若兹山为‘羽人之宅’,‘罗景’、‘沾光’为可记也。”郭璞诗:“杞梓生南荆,奇才应世出。”《水经注》:“《浔阳记》曰:‘庐山上有三石梁,长数十丈,广不盈尺,杳然无底。吴猛将弟子登山过此梁,见一翁坐桂树下,以玉杯承甘露浆与猛,又至一处,见数人为猛设玉膏。’又云:‘有石介立大湖中,飞禽罕集,言其上有玉膏可采。’又云:‘石门水,历涧,经龙泉精舍南下,入江南岭,即彭蠡湖。’”

陈祚明曰:“琢句取异,用字必生,然固无强语。”

方曰:“涩炼,典实,沉奥,至工至佳。诚为轻浮、滑率、浅易之要药。此大变格也,杜、韩皆胎祖于此。但其体平钝,无雄豪、跌宕、峥嵘,所谓巨刃摩天之概,其于汉、魏、曹、王、阮公皆不能及。此杜、韩所以善学古人,兼取其长,而不专奉一家,随人作计也。”

天闵案:此学康乐而不能得其精深华妙。明远所长,固不在此也。

登黄鹄矶

《九域志》:“鄂州有黄鹤楼。”《图经》:“费文祎仙去,驾鹤来此。”陆氏曰:“武昌黄鹄山,一名黄鹤山,黄鹤楼在黄鹄矶上。”

木落江渡寒,雁还风送秋。临流断商弦,瞰川悲棹讴。适郢无东辕,还(当作“过”)夏有西浮。三崖隐丹磴,九派引沧流。泪作感湘别,弄珠怀汉游。岂伊乐(据方说改)饵泰,得夺旅人忧。

张载诗:“木落何条森。”闻人倓曰:“‘江渡寒’,言寒气渡江而来也。”《淮南子》:“东方至而酒湛温,蚕吐丝而商弦绝。”黄节曰:“《礼记·月令》:‘孟秋之月,其音商。’郑玄《注》:‘秋气和则商声调。’诗曰‘临流断商弦’,盖以棹讴之悲而失其和也。”《韵会》:“俯视曰瞰。”《吴都赋》:“棹讴唱,箫籁鸣。”方东树曰:“‘临流’二句,互文一意。绝弦曲于急张,急张由于悲切也。”《〈上林赋〉注》:“李奇曰:‘郢,楚都也。’”闻人倓曰:“郢,今荆州府,武昌在荆州西。‘无东辕’,为江所隔。‘东辕’不能通于西也。”《楚辞》:“过夏首而西浮兮。”《注》:“夏首,夏水口也。浮,不进之而自流也。”方东树曰:“‘适郢’二句一意,言望郢夏,皆在西耳。闻《注》误解,非是。郢固在武昌之西,夏亦在武昌西,而黄鹄矶在武昌,故望郢、夏皆在西。”《说文》:“崖,山边也。”《韵会》:“隐,蔽也,藏也。”《玉篇》:“磴,岩磴也。”《荆州记》:“江至浔阳,分为九道。”《浔阳记》:“九江,曰白乌江,二蚌江,三乌土江,四嘉靡江,五畎江,六源江,七廪江,八提江,九菌江。”黄节曰:“《水经注》:‘江之右岸,有船官浦。历黄鹤矶西而南矣,直鹦鹉洲之下尾。船官浦东即黄鹄山,黄鹄山东北对夏口。’据此则矶之西南为船官浦,直下为鹦鹉洲,东北对夏口。诗所谓‘三崖’也。”《博物志》:“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南都赋》:“游女弄珠于汉皋之曲。”《注》:“《韩诗外传》曰:‘郑交甫将南适楚,遵彼汉皋台下,乃遇二女,佩两珠,大如荆鸡之卵。’”《名胜志》:“万山在襄阳府城西,相传郑交甫所见游女居此山之下。”《〈尔雅注》:“良于药饵。”方东树曰:“‘乐饵’,用《老子》‘乐与饵,过客止’,谓利禄也。此同康乐诗,皆为俗人误加草,又为妄注也。”《周易》:“旅人先笑后号咷。”

方曰:“起句兴象,清风万古,可比‘洞庭波兮木叶下’。孟公‘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全脱化此句,可悟造句之法。若云‘秋风送雁还’、‘寒风送秋雁’、‘木落秋雁还’,皆不及此妙。如孟郊‘客衣飘飘秋,葛花零落风’,虽若不辞,然若作‘零落葛花风’,则句虽佳而嫌平矣。起二句写时令之景,孟公之祖。次二句叙登临之情,‘适郢’六句正写望情事景物,收言己情,应前‘断弦’、‘悲讴’,凡分四段。”

天闵案:明远史不立传,仅附见临川烈武王道规传中。平生事迹,无可考证。按此诗有“适郢”云云,似从临海王之荆州任参军时,过武昌登黄鹄矶所作。明远有《从临海王上荆初发新渚诗》,殊不乐此行,此诗“适郢无东辕,还夏有西浮。岂伊乐饵泰,得夺旅人忧”云云,亦不乐此行之表现也。临海王子顼之赐死,年始十一,长史孔道存不受命,举兵反,以应晋安王子勋。子勋之反,与孔道存之应子勋,明远或已略见端倪,故深以为忧也。后果以此为乱兵所杀。“适郢无东辕,还夏有西浮”,“还”,《艺文》作“过”,当据改。二句注家未知,但纷纷妄说。“无东辕”,谓不能还都也;“有西浮”,谓不之荆州势不可也,不似东坡之西望夏口、东望武昌,但写山川之形势也。“泪竹”句感别,“弄珠”句有求仙人避祸之意,故收二句曰:“岂彼参军之泰,能免旅人之忧哉?”

登云阳九里埭

《吴志·孙权传》:“嘉禾三年,诏复曲阿为云阳。”闻人倓曰:“‘云阳’即今镇江丹阳县,‘九里埭’在县西。”

宿心不复归,流年抱衰疾。既成云雨人,悲绪终不一。徒忆江南声,空录齐后瑟。方绝萦弦思,岂见绕梁日。

嵇康诗:“内负宿心。”傅毅诗:“徂年如流,缈兹暇日。”闻人倓曰:“颜延之《和谢监诗》:‘朋好云雨乖。’夫云合斯雨散,云一为雨,则离不复合也,故鲍以自谓。”谢灵运诗:“览物起悲绪。”《古今乐录》有《江南弄》诸曲。《韩非子》:“齐宣王问康倩曰:‘儒者鼓瑟乎?’对曰:‘不也。夫瑟以小弦为大声,以大弦为小声,是大小易序,贵贱易位,儒者以为害义,故不鼓。’宣王曰:‘然。’”陆机《演连珠》:“绕梁之音,实萦弦所思。”善曰:“萦曲之弦,谓弦被萦曲而不申者也。”闻人倓曰:“言萦曲之弦,思绕梁以尽妙。今此思已绝,则岂有绕梁之日乎?”黄节曰:“‘齐后瑟’,盖用《韩非子》‘齐宣王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一一瑟也。’”韩愈曰:“王好竽而子鼓瑟,虽工其如不好何?”

黄节曰:“《论衡》:‘云散水坠,成为雨矣。’应德琏《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欲因云雨会,濯翼陵高梯。良遇不可值,伸眉路何阶?’本传言照始尝谒义庆,未见知,此篇或当时作也。”

方曰:“此感不遇知音之作,于题全不相蒙。诗分两半四段,如精金在镕,后来韩公短篇多仿此。”

和王丞

闻人倓曰:“《宋书》:‘王僧绰初为江夏王义恭司徒参军,转始兴王文学秘书丞。’”

限生归有穷,长意(一作“忆”)无已年。秋心日迥绝,春思坐连绵。衔协旷古愿,斟酌高代贤。遁迹俱浮海,采药共还山。夜听横石波,朝望宿岩烟。明涧子沿越,飞萝予萦牵。性好必齐遂,迹幽非妄传。灭志身世表,藏名琴酒间。

《庄子》:“吾生也有涯。”《白虎通》:“龟之为言久也,蓍之为言者也,久长意也。”闻人倓曰:“此即陶公所谓‘世短意常多’也。”本集诗:“秋心不可荡。”潘岳《议》:“起于迥绝,止乎人众。”曹植诗:“春思安可忘?”谢灵运诗:“洲萦渚连绵。”闻人倓曰:“‘春思’、‘秋心’相续不绝,所谓‘长意无已年’也。‘衔’,含也。”《玉篇》:“协,合也。”挚虞《赞》:“旷代弥休。”《尔雅》:“旷,远也。”闻人倓曰:“言有合辙古人之愿也。”《后汉书》:“郑兴好古学,自杜林、桓谭、卫宏之属,莫不斟酌焉。”《三国志》:“管宁游学异国,敬善陈仲弓。天下大乱,闻公孙度令行于海外,遂与邴原及平原王烈等至于辽东。”《后汉书》:“庞公携妻子登鹿门山,采药不返。”闻人倓曰:“涧流横过石上,故曰‘横石波’。山烟早屯岩间,故曰‘宿岩烟’也。”《说文》:“沿,缘水而下也。”又:“越,度也。”孙绰赋:“援葛藟之飞茎。”闻人倓曰:“言两人性好幽栖,志期必遂,庶不至虚传其名也。‘灭志’,言销其俗情也。”《增韵》:“表,外也。”

陈祚明曰:“发端饶远慨,抒旨既旷,结词亦苍。‘夜听’四句,偕隐之情何长。”

方曰:“案:《南史》不载僧绰为始兴王秘书丞,与沈约《宋书》详略不同。僧绰仕迹,非能归退之人,此当是以虚志相期望,故后云‘必齐遂’云者,祝愿之辞也。‘限生’二句,即‘人生不满百’意,陶公衍之为五字,更言简意足。此二句虽再衍,而但见新妙,不见其袭,句重字涩,可悟造言之妙在人也。‘春秋’二句,即上‘长意无已’也。所谓‘古愿’、‘高贤’,即指下管、庞二人也。”

吴汝纶曰:“《宋书》:‘僧绰以元嘉二十六年为尚书吏部郎。’此诗在二十六年以前作,盖临川王服竟归田里时也。”

吴兴黄浦亭庾中郎别

闻人倓曰:“浙江湖州府,三国时属吴,曰吴兴。”《舆地纪胜》:“黄浦,一名黄蘖浦,在乌程县。”钱振伦曰:“颜真卿《妙喜寺碑》:‘杼山之阳有妙喜寺,寺前有黄浦桥,桥南有黄浦亭。宋鲍照送盛侍御及庾中郎赋诗之所。其水出黄蘖山,故号黄浦。’”吴汝纶曰:“‘庾中郎’,庾永也。此诗亦元嘉二十二三年作。二十三年,庾已徙官江夏王中兵参军,是后不得仍称中郎矣。闻人倓以庾中郎为庾悦,非是。”

风起洲渚寒,云上日无辉。连山眇烟雾,长波迥难依。旅雁方南过,浮客未西归。已经江海别,复与亲眷违。奔景亦有穷,离袖安可挥。欢觞为悲酌,歌服成泣衣。温念终不渝,藻志远存追。役人多牵滞,顾路惭奋飞。昧心附远翰,炯言藏佩韦。

《周易》:“云上于天。”《〈尚书〉传》:“眇眇微微。”又《博雅》:“远也。”郭象《〈庄子〉注》:“其长波之所荡,高风之所扇。”谢惠连诗:“眷眷浮客心。”《毛诗》:“谁将西归。”张华诗:“羲和驰景逝不停。”阮籍诗:“挥袖凌虚翔。”《尔雅》:“温温,柔也。”《疏》:“宽缓和柔也。”《毛诗》:“舍命不渝。”《尔雅》:“渝,变也。”《〈尚书〉传》:“藻,水草之有文者。”闻人倓曰:“美其志之辞也。言其志虽至久远,犹可存之以追忆也。‘役人’,自谓也。‘牵’,羁牵也。‘滞’,留滞也。”《毛诗》:“不能奋飞。”《集韵》:“附,托也。”闻人倓曰:“‘翰’,毛羽也。‘远翰’,谓远行者。”《玉篇》:“炯炯,明察也。”《韩非子》:“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广韵》:“韦,柔皮。”闻人倓曰:“庾归而鲍不得归,别时庾必有慰藉之言,故鲍云同为客而昧心送先得归者,聊用子言以当佩韦,庶归心不至于过急也。”

黄节曰:“本集《河清颂》:‘蠢行藻性。’《舞鹤赋》:‘钟浮旷之藻质。’《凌烟楼铭》:‘藻思神居’,及此篇之‘藻志’,皆明远自造词。《诗品》所谓‘善制行状写物之词’者也。”

陈祚明曰:“‘奔景’四句,新警,情长。‘欢觞’十字祖席语,警切。”

方曰:“直书即目,写景起,兴象尤妙。小谢敛手,其后山谷常拟之。‘温念’六句统述彼此之情,此是客中送归,故赞彼不渝素志,感己不得相从,而欲奋飞也。收二句《注》言‘别时庾必有慰藉之言,故云藏为佩韦耳’,此收乃为亲切,不同泛意客气假象。此与上《浔阳还都》,后来杜公行役赠送诗,竟不能出此境外。”

送别王宣城

闻人倓曰:“《宋书》:‘王僧达,琅琊人,为宣城太守。’”吴汝纶曰:“僧达为临川王义庆之婿,其为宣城太守,在元嘉二十七八年间。僧达《求解职表》云:‘赐蒞宣城,仲春移任,方冬便值虞南侵。’是元嘉二十七年也。又云:‘宣城民庶,诣阙见请,还务未期,亡兄见背,赐带郡还都,曾未淹积,复除义兴。’案:僧达再蒞宣城在元嘉二十八年,《表》云‘还务未期’,则去任在二十九年也。”

发郢流楚思,涉淇兴卫情。既逢青春献,复值白生。广望周千里,江郊蔼微明。举爵自惆怅,歌管为谁清?颍阴腾前藻,淮阳流昔声。树道慕高华,属路佇深馨。

《〈上林赋〉注》:“郢,楚都也。”《毛诗》:“亦流于淇。”《传》:“淇,水名。”《名胜志》:“属彰德府,古朝歌地。”《楚辞》:“献岁发春。”《礼记》:“季春三月萍始生。”《楚辞·大招》:“青春受谢,白日昭只。”又《九歌》:“登白兮骋望。”《玉篇》:“蔼,树繁密貌。”《汉书·地理志》:“颍阳、颍阴、临颍三县皆属颍川郡。”《宋书·谢灵运传》:“商榷前藻。”《汉书》:“黄霸为颍川太守,治为天下第一。”《汉书·地理志》:“淮阳国,高帝十一年置。”《汉书》:“汲黯为东海太守,学黄、老言,治官民,好清静,多病,卧阁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闻人倓曰:“‘东海’即今淮安府海州。”贾谊《新书》:“积道者以言,树道者以人。”闻人倓曰:“‘高华’,即指黄霸、汲黯也。‘属路’,属于宣城路之人也。”

黄节曰:“《汉书·汲黯传》:‘上以淮阳楚地之郊也,召黯拜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绶,上曰:“君薄淮阳耶?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卧而治之。”’”王鸣盛曰:“《地理志》有淮阳国,无淮阳郡。以《表传》考之,高帝子友以高帝十一年立为淮阳王,惠帝元年徙王赵,则国除为郡。高后以假立惠帝子强为淮阳王,强死,以武代。文帝立,武诛,则国又除为郡。景帝子余以景帝二年立为淮阳王,三年而徙鲁,则国又除为郡。后宣帝子钦以元康三年,立为淮阳王,传子及孙,凡有国六七十年,至王莽时绝。郡、国展转改易,凡八九次,终为国。《地志》以最后之元始为据,故言国,而中间沿革俱略也。闻人倓《注》引《地理志》‘淮阳国’,而不及汲黯守淮阳事,乃以东海释淮阳,故辩之如此。”天闵案:汉之淮阳,今河南淮阳县,属开封道。清为怀宁县,属陈州府。

方曰:“此诗章法明整,可谓赠送之则。起二句兴,‘青春’二句入题,‘广望’四句叙送别,‘颍阴’四句陪宣城。”

赠傅都曹别

《宋书》:“傅亮,字季友,初为建威参军,桓谦中军行参军,又为刘毅抚军记室参军。”钱振伦曰:“《宋书·百官志》:“都官尚书,领都官、水部、库部、功部四曹。”天闵案:考《宋书·傅亮传》,无为都曹事。“傅都曹”,是否即为傅亮,恐有疑问。

轻鸿戏江潭,孤雁集洲沚。邂逅两相亲,缘念共无已。风雨好东西,一隔顿万里。追忆栖宿时,声容满心耳。落日川渚寒,愁云绕天起。短翮不能翔,徘徊烟雾里。

《〈毛诗〉笺》:“小曰雁,大曰鸿。”《楚辞》:“游于江潭。”曹植赋:“怜孤鸿之偏特。”《〈毛诗〉传》:“邂逅,不期而会。”《玉篇》:“缘,因也。”《列子》:“随风东西。”《禽经》:“凡禽林曰栖,水曰宿。”谢灵运赋:“望新晴于落日。”班倢伃赋:“对愁云之浮沉。”

闻人倓曰:“‘轻鸿’喻傅,‘孤雁’自喻。‘短翮’,谦辞也。通首比体。”

黄节曰:“《乐府》:‘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作书与鲂dfe,相叫慎出入。’曹植《鹤诗》:‘双鹤俱遨游,相失东海旁。雄飞窜北朔,雌惊赴南湖。弃我交颈欢,离别各异方。不惜万里道,但恐天网张。’皆通首比体。《三百篇》后,惟乐府间有之,赠别诗不多见也。应玚《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亦以雁相喻,然只半篇耳。”“《维摹经》曰:‘如影从身,业缘生见。’僧肇曰:‘身众缘所成,缘合则起,缘散则离。’《金光明经》所谓‘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名缘色,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维摩经》曰:‘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疏》曰:‘一念有六十刹那,一刹那有六十生灭,是则生住异灭刹那,刹那不得停住。’本诗所谓‘缘念共无已’也。”

陈祚明曰:“‘风雨’二句,殊似汉人。”

张荫嘉曰:“诗分三层看,前四句,追念前日之偶聚契合。中四,正叙目前之忽散系思。后四,遥计后日之独居难聚,纯以鸿雁为比,犹是古格。”

方曰:“‘鸿’比傅,‘雁’比己。前四句合,中四句分,‘落日’四句正面送别。韩公《送陈羽》同,皆短篇,而用笔回复曲折,不使一直笔。”

上浔阳还都道中作

《文选》题为《还都道中作》

五臣《注》:“照为临海王参军,从荆州还。”方东树曰:“按《南史》,照初为临川王佐吏,在江州,擢国臣。在文帝时及孝武时,为临海王子顼前军掌书记。在荆州,明帝立,子顼拒命,顼败,为乱兵所杀。此何云‘还都’?若云乱兵所杀者子顼,则《子顼传》云‘顼事败赐死,年十一’,且子顼以拒命死,其幕僚尚敢还都乎?五臣之《注》,昧于事理矣。此盖从义庆在江州擢国侍郎时也。”吴汝纶曰:“盖从临川王义庆赴江州也。古谓到官为‘上’,此临川王上浔阳,非鲍自上官也。而义庆以元嘉九年镇荆州,在镇八年,改授江州,引鲍为佐吏。观此诗,则义庆上江州,即以鲍自随,鲍是时始出仕,盖当元嘉十七年也。明远有《登大雷岸与妹书》,与此诗旨同。”

昨夜宿南陵,今旦入芦洲。客行惜日月,崩波不可留。侵星赴早路,毕景逐前俦。鳞鳞夕云起,猎猎晚(《文选》作“晓”)风遒。腾沙郁黄雾,翻浪扬白鸥。登舮眺淮甸,掩泣望荆流。绝目尽平原,时见远烟浮。倏悲坐还合,俄思甚兼秋。未尝违户庭,安能千里游。谁令乏古节,贻此越乡忧。

《宣城郡图经》曰:“南陵县,西南水路一百三十里。”庾仲雍《江图》曰:“芦洲至樊口二十里,伍子胥初所渡处也。樊口至武昌十里。”善曰:“然此芦洲在下,非子胥所渡处也。”《江赋》:“骇崩波而相礧。”善曰:“言客行既惜日月,言奔波之上不可少留也。”吕向曰:“‘惜日月’,务疾还也。‘崩波’,犹‘奔波’也。”闻人倓曰:“‘侵星’,犹‘戴星’也。‘前俦’,先行者。”李周翰曰:“‘早路’,早取路也。‘毕景’,落日也。”五臣《注》:“‘鳞鳞’,云貌。‘猎猎’,风声。”《广雅》:“遒,急也。”五臣《注》:“言飞沙郁然若黄雾也。”闻人倓曰:“浪翻则鸥起。”《〈汉书〉音义》:“舻,船前头刺櫂处也。”《〈左传〉注》:“郊外曰甸。”五臣《注》:“‘掩泣’,忆临海王也。”方东树曰:“‘掩泣望荆流’,五臣《注》谓‘忆临海王也’,亦误执‘荆流’二字。窃意‘荆流’、‘淮甸’,特泛指浔阳地势耳。所以云‘掩泣’,即下思乡耳。”吴汝纶曰:“义庆自荆州移江州,故云‘掩泣望江流’。”五臣《注》:“‘绝’,极也。”善《注》:“‘绝’,犹‘尽’也。‘兼’,犹三也。《毛诗》:‘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闻人倓曰:“‘坐还合’,承‘远烟’。‘甚兼秋’,承‘望荆’。”黄节曰:“案:‘倏悲坐还合’,《庄子·天地篇》云:‘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郭《注》:‘坐忘而自合耳,非照察以合之。’诗盖谓倏然悲至,则坐忘而与天地合,俄焉又思有甚‘兼秋’也。‘远烟’,天也。‘平原’,地也。‘还’,读‘旋’。”《周易》曰:“出户庭,无咎。”《古歌》曰:“离家千里客,戚戚多思复。”《思玄赋》:“慕古人之贞节。”《左传》:“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黄节曰:“‘不出户庭’,《易》节卦爻辞,故曰‘古节’。”闻人倓曰:“此自责之辞。”

朱兰坡曰:“案《方舆纪要》:‘今繁昌县有南陵戍,在县西南,下临江渚。’胡氏曰:‘六朝时江州东界,尽于南陵,盖谓江津要处,非今之南陵县。义熙六年,卢循攻建康不克,南还寻阳,留其党范崇民,据南陵。’据此,则南陵在寻阳之下,而《江图》之芦洲在武昌县西三十里。《水经·江水》三篇《注》云:‘邾县故城,南对芦洲,亦谓之罗州是也。’盖在浔阳上流,不应先宿南陵,而后入芦洲。故《注》辨之,今亦未能指其处。”

黄节曰:“‘芦洲’,谓芦狄之洲耳。对句不必地名,谢康乐《石门新营所住诗》‘跻险筑幽居,披云卧石门’,岂以‘幽居’亦地名耶?”

方曰:“起六句叙题,‘鳞鳞’四句写景,景象甚妙。杜公行役诗所常拟也。‘登舮’二句顿束,‘绝目’四句次第递承眺望,‘未尝’四句与次篇‘偕萃’、‘弘易’,皆未详何谓。注家谓明远从荆州还,当时必有为之副者,故曰‘偕萃’。按:子顼以大明五年九月封,泰始二年八月诛,凡六年。明远在荆州与同祸,其无‘偕萃’从容还都,可知也。”

还都至三山望石城

山谦之《丹阳记》:“江宁北十二里滨江,有三山相接,即名为三山。旧时津济道也。”《一统志》:“三山在江宁府西南五十七里,下临大江,三峰排列,故名。”《名胜志》:“石头城,一名土坞城,历代用以积贮。诸葛亮使建业,曰:‘石城虎踞,王业之根基。’劝孙权都之,始因山加甓为城。”

泉源安首流,川末澄远波。晨光被水族,晓气歇林阿。两江皎平迥,三山郁骈罗。南帆望越峤,北榜指齐河。关扃绕天邑,襟带抱尊华。长城非壑险,峻岨似荆芽。攒楼贯白日,摛堞隐丹霞。征夫喜观国,游子迟见家。流连入京引,踯躅望乡歌。弥前叹景促,逾近倦路多。偕萃犹如兹,弘易将谓何?

《尚书》:“导沇水传,泉源为沇,流去为济。”《楚辞》:“使江水兮安流。”闻人倓曰:“泉之源,故曰‘首流’。去源远,故曰‘川末’。”《景褔殿赋》:“晨光内照。”《西京赋》:“殄水族。”《博雅》:“歇,泄也。”《史正志碑》:“秦淮源出句容、溧水两山间,自方山合流至建康,分为二。一支入城,一支绕城外。”《楚辞》:“群行兮上下,骈罗兮列陈。”王彪之《登会稽山诗》:“铭迹峻峤。”《楚辞》:“齐吴榜以击汰。”闻人倓曰:“言江南通越、北通齐也。”《战国策》:“晋必关扃,天下之匈。”《尚书》:“多士云:‘肆予敢求尔子天邑商。’”《晋书》:“王敦内侮,凭天邑而猥顾。”《西京赋》:“岩险周固,襟带易守。”闻人倓曰:“按:本集《还都口号》‘分壤蕃帝华,列正蔼皇宫’,诗意以皇都为‘帝华’,此云‘尊华’,犹言‘帝华’也。”黄节曰:“《说文》:‘尊,高称也。’《尔雅》:‘绝高曰京。’‘尊华’,犹‘京华’也。”《说文》:“险,阻难也。”刘歆赋:“高峦峻岨。”《格物论》:“荆,小木丛生,枝茎婆娑,叶刻缺而粗涩。”《本草》:“荆,枝对生,一枝五叶,或七叶,如榆长而尖,有锯齿。”闻人倓曰:“言石城嵯峨,不但因枕江而见其险,盖其峻岨之形,直如荆芽之刻缺矣。”《上林赋》:“攒立丛倚。”《南史·宋高祖纪》:“精贯白日。”《增韵》:“摛,布也。”《韵会》:“堞,城上女墙。”魏文帝诗:“丹霞夹明月。”《周易》:“观国之光。”《正韵》:“欲速而以彼为缓曰迟。”《诗说》:“载始末曰‘引’,放情曰‘歌’。”黄节曰:“《文选》李善《注》:‘《鼓吹曲》,有《古入朝曲》。《入京引》,疑谓《古入朝曲》。’魏文帝《燕歌行》:‘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淹留寄他方?’所谓‘望乡歌’也。”《玉篇》:“倦,劳也。”《说文》:“偕,俱也。”《〈周礼〉注》:“萃,犹副也。”《周易》:“含弘光大。”何晏《〈论语〉注》:“易,和易也。”闻人倓曰:“明远为临海王参军,从荆州还,当时必有为之副者,故曰‘偕萃’。‘叹景促’,‘倦路多’,以‘偕萃’而犹如此,将含弘和易之谓何矣。”黄节曰:“《周礼》:‘车仆掌戎路之萃、广车之萃、阙车之萃、轻车之萃。’‘萃’,谓车仆也。上文‘长城’‘峻岨’、‘攒楼’、‘摛堞’,舍舟而陆,可谓路多矣,车仆犹倦。《诗》所云‘我仆痛矣’,‘云何吁矣’,则王道荡荡,王道平平之谓何也?‘弘易’,犹荡、平也,叹长途之险仄,喻所遭之艰困也。”

方曰:“首二句不过言江平无波,而措语新特。前十四句总叙望景而分三层,首四句写江上早景,‘雨江’二句点题,‘南帆’二句‘望’字旁意,‘关扃’六句正写石城,‘征夫’六句入己归情,收二句史所谓‘故为鄙文累句’者耶?注家强为之解,徒蔽惑耳。此诗可比颜延之《蒜山》,而胜沈约《钟山》,不及小谢《登三山望京邑》及《之宣城出新林浦》。”

发后渚

闻人倓曰:“后渚在建业城外江上。《齐书·张融传》:‘容出为封溪令,从叔永出后渚送之。’即此。”

江上气早寒,仲秋始霜雪。从军乏衣粮,方冬与家别。萧条背乡心,凄怆清渚发。凉埃晦平皋,飞潮隐修樾。孤光独徘徊,空烟视升灭,途随前峰远,意逐后云结。华志分驰年,韶颜惨惊节。推琴三起叹,声为君断绝。

黄节曰:“《礼记·月令》:‘仲冬之月,阳气日衰,水始涸。’诗言江上早寒则已霜雪矣。‘始’,初也。”《汉书·严助传》:“分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文选》李善《注》:“‘方’,犹‘将’也。本集《登大雷岸与妹书》‘遨神清渚’。”《庄子》:“尘,埃也。”司马相如赋《注》:“平皋之广术。”《玉篇》:“楚谓两木交荫之下曰樾。”闻人倓曰:“‘华志’,华年之志。”《集韵》:“韶,美也。”黄节曰:“‘华志’,犹庾中郎别颜所云‘藻志’,皆明远自造之词。”闻人倓曰:“‘惊节’,惊时节之变也,所‘结’之‘意’与华年分,故诗为‘惨’。”《左传》:“惟食忘忧,吾子置食之间,三叹何也?”

陈祚明曰:“起句迤逦而下,‘别家’固悲,‘方冬’尤惨。”

张荫嘉曰:“‘华志’、‘韶颜’,言豪华之志,分散于驰逐之年;韶令之颜,惨伤于节序之变也。以‘分驰年’结上‘别家’,以‘惨惊节’结上‘方冬’。”

吴汝纶曰:“‘凉埃’二句喻世变,‘孤光’自比,‘空烟’喻世事之变幻也。”

黄节曰:“‘声为君断绝’,‘君’字自指也。向疑《离骚》、《九歌》所称‘君’、‘余’之列,以为古人无以‘君’自指者。及读《庄子》‘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其有真君存焉’,是‘吾’与‘真君’,皆自指言之也。《维摩经》德守菩萨曰:‘我所为二,因有我故,便有我所;若无有我,则无有我所。’亦《庄子》所谓‘吾’与‘真君’也。通观此理,则‘君’字可作自指之词。谢宣城《将游湘水寻句溪诗》‘鱼鸟余方玩,缨君自縻’,谓‘君’字亦自指可也。”

方曰:“起六句从时令叙题,而直书即目即事,兴象甚妙,又亲切不泛。‘凉埃’四句写景,‘途随’四句叙情,而造句警妙。收句泛意凡语。此与下《岐阳守风》等,皆不得其事之本末,第以为行役之什可耳。”

岐阳守风

闻人倓曰:“《毛诗》:‘居岐之阳。’《说文》:‘岐,山名。’”

钱振伦曰:“《左传》:‘成有岐阳之蒐。’《注》:‘岐山在扶风美阳县西北。’又案:合下数首观之,似明远有由陕入蜀之迹。《宋书·临海王子顼传》:‘前废帝即位,以本号都督荆、湘、雍、益、梁、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刺史如故。明帝即位,解督雍州,以为镇军将军、丹阳尹,寻留本任,进督雍州,又进号平西将军。’明远为其书记,竟或随之行耶。”

方东树曰:“此诗说‘洲风’、‘江雾’,其非雍州之岐甚明,而注家不觉,犹引《毛诗》、《说文》,蔽惑甚矣。按归太仆《汉口志序》,言新安江过严陵入钱塘,而汊川之水,合琅璜之水流岐阳山下,则以为越地可知。”

黄节曰:“按《水经注》云:‘居岐之阳。’非直因山致名,亦指水取称。《淮南子》曰:‘岐山出石桥山,东南流。’相如《封禅书》曰:‘收龟于岐。’《〈汉书〉音义》曰:‘岐,水名也。’谓斯水矣,南与衡水合,俗谓之小衡水。径岐山西,又屈径周城南,又历周原下,水北即岐山矣。又东注雍水,雍水又南径美阳县之中亭川,合武水,世谓之赤泥岘。沿波历涧,俗名大衡水也。据此,则‘洲风’、‘江雾’,何不可于岐水之阳,沿波历涧见之。至于‘楚越’,盖用琴曲《别鹤操》‘狩乖比翼兮隔天端,山川悠远兮路漫漫’,实非指地言也。方氏不知岐水所经,竟引归熙甫《汊口志序》,证岐阳为越地,则大误矣。”

天闵案:方氏援归熙甫《汊口志序》,证岐阳为越地,似不能谓为肯定。但此岐阳,决非今陕西之岐山县也。钱氏据《宋书》,谓:“临海王子顼,曾都督荆、湘、雍、益、梁、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实号平西将军,明远为其书记,意或随之行耶。”又谓“明远有由陕入蜀之迹”。此皆不合事实,纯为臆说。盖南宋雍、秦诸州,均系侨置,治襄阳、南阳等处,临海王虽号平西将军,本无西征之事实。明远为书记,何能由陕入蜀耶?黄氏考岐阳甚详,无如非鲍氏所称之岐阳也。

差池玉绳高,掩蔼(一作“映”)瑶井没。广岸屯宿阴,悬崖栖归月。役人喜先驰,军令申早发。洲迥风正悲,江寒雾未歇。飞云日东西,别鹤方楚越。尘衣孰挥浣,蓬思乱光发。

杜预《〈左传〉注》:“差池,不齐一。”《春秋元命苞》:“玉衡北两星为玉绳。”曹植诗:“芳风晻蔼。”《元命苞》:“东井八星主水衡。”黄节曰:“《汉书·天文志》:‘秦地于天官东井、舆鬼之分野,岐阳,秦境,故用瑶井。’”天闵案:黄说近凿。闻人倓曰:“‘归月’,犹‘落月’。”《淮南子》:“军多令则乱。”《周易》:“重巽以申命,夏后铸鼎繇:‘逢逢白云,一西一东。’”《史记》:“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陆机诗:“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庄子》:“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黄节曰:“《左传》:‘有仍氏生女黩黑而甚美,光可以鉴。’”本集《芙蓉赋》:“陋荆姬之朱颜,笑夏女之光发。”

方曰:“直书即目,兴象华妙。清警开小谢,沉郁紧健开杜公。‘飞云’四句言情归宿。此诗韩公且若不能为,无论余人。”

咏史

五都矜财雄,三川养声利。百金不市死,明经有高位。京城十二衢,飞甍各鳞次。仕子飘华缨,游客竦轻辔。明星晨未稀,轩盖已云至。宾御纷飒沓,鞍马光照地。寒暑在一时,繁华及春媚。君平独寂寞,身世两相弃。(曾曰:“气势。”)

《汉书》:“王莽于五都立均官,更名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市长皆为五均司市帅。”又:“班壹当孝、惠、高后时,以财雄边。”郑玄《〈尚书大传〉注》曰:“矜,夸也。”《战国策》:“张仪曰:‘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韦昭曰:“有河、洛、伊,故曰三川。”《史记》:“陶朱公曰:“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汉书》:“夏侯胜尝谓诸生曰:‘士病不明经,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西都赋》:“立十二之通门。”《吴都赋》:“飞甍舛互。”李尤《辟雍赋》:“攒罗鳞次。”《七启》:“华组之缨。”《广韵》:“飘飘,长组之貌。”《楚辞》:“竦余驾乎八冥。”《广雅》:“竦,上也。”《毛诗》:“明星有烂。”《说苑》:“翟黄乘轩车,载华盖。田子方曰:‘何以至此?’对曰:‘臣进五大夫,爵禄倍,故至于此。’”《尚书·中候》:“青云浮至。”闻人倓曰:“‘如云’,言多也。”《〈尚书〉传》:“御,侍也。”五臣《注》:“‘飒沓’,众盛貌。”吴质书:“情踊跃于鞍马。”《新序》:“魏文侯曰:‘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周易》曰:“日月运行,一寒一暑。”曾国藩曰:“‘寒暑’句,势利所在,变态须臾。”应璩书:“春生者繁华也。”《汉书》:“蜀有严君平卜于市,日阅数人,得百钱足以自养,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庄子》:“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矣。”善曰:“言身弃世而不仕,世弃身而不任。”

刘履曰:“此篇本指时事而托以咏史,故言汉时五都之地,皆尚富豪;三川之人,多好名利。或明经而出仕,或怀金而来游,莫不一时骈集于京城,而其服饰、车徒之盛如此。譬则四时寒暑各异,而今日繁华正如春阳之明媚。当是时,惟君平之在成都,修身自保,不以富贵累其心,故独穷居寂寞。身既弃世而不仕,世亦弃君平而不任也。然此岂以明远退处既久,而因以自况欤。”

方回曰:“此诗八韵,以七韵言繁盛之如彼,以一韵言寂寞之如此。左太冲《咏史》第四篇,首亦八韵,前四韵言京城之豪侈,后四韵言子云之贫乐,盖一意也。明远多为不得志之辞,悯夫寒士下僚之不达,而恶夫逐物奔利者之苟贱无耻,每篇必致意于斯。唐以来诗人多有此体,李白、陈子昂集中可考。而近代刘屏山五言古诗亦出于此,参以建安体法。”

吴琪曰:“举世繁华如此,安得不弃君平?君平亦安得不弃世?诗用两‘相’字,有激之言。毕竟世先弃君平,君平始弃世耳。太白诗以此五字衍为十字云:‘君平既弃世,世亦弃君平。’恰是君平先弃世矣。不知太白意在兴起下文:‘观变穷太易,探玄化群生’云云。亦如夫子之既老不用,退而删述之意。故先作诀绝之词耳,毕竟君平终身,不欲弃世。”

拟古

天闵案:原诗八首,王选七首。

鲁客事楚王,怀金袭丹素。既荷主人恩,复蒙令尹顾。日晏罢朝归,舆(一作“鞍”)马塞衢路。宗党生光辉(一作“华”),宾仆远倾慕。富贵人所欲,道得(一作“德”)亦何惧?南国有儒生,迷方独沦误。伐木清江湄,设置守毚兔。(曾曰:“气势。”)

善《注》:“‘鲁客’,假言。”《法言》:“或曰使我纡朱怀金,不可量也。”李轨曰:“‘金’,金印也。”《〈上林赋〉注》:“袭,服也。”《毛诗》:“素衣朱襮。”《毛传》:“丹朱,中衣也。”王粲诗:“顾我贤主人。”善《注》:“‘主人’,谓‘君’。”《〈汉书〉注》:“诸侯之卿,惟楚称令尹,其余国称相也。”《论语》:“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汉书》:“叔孙通曰:‘弟子儒生随臣久矣。’”善曰:“‘儒生’,自谓也。”《庄子》:“小惑易方。”郭象曰:“东西易方,于体未亏。”善《注》:“‘沦误’,沉沦、谬误也。”胡枕泉曰:“‘方’,犹‘道’也。《礼记》:‘乐行而民向方。’《经解》谓之‘有方之士’,郑《注》并云‘方犹道也’。此言迷道,独沉沦、谬误也,似不作方向解。”天闵案:胡说殊胶执。《毛诗》:“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刘履曰:“‘伐木’盖用《诗·伐檀》之义,谓伐檀以为车而行陆,今乃置之河干而无用。”《毛诗》:“肃肃兔置,椓之丁丁。”《毛诗》:“置兔罟也。”《毛诗》:“趯趯毚兔,遇犬获之。”《说文》:“毚,狡兔也。”吕向曰:“设网守兔,喻怀德待禄。”梁章钜曰:“五臣以为怀德待禄,然则暗用《墨子》‘文王举闳夭、太巅于置网之中’。”

吴琪曰:“是从‘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来,又却跨进一步曰:‘以道得之,犹且不处,况不义乎?’”(天闵案:“富贵人所欲,道得亦何惧?”盖讽辞。吴说殊非。)

方曰:“此前守节,前以势位相形,此诗俊逸处多。”

十五讽诗书,篇翰靡不通。弱冠参多士,飞步游秦宫。侧睹君子论,预见古人风。两说穷舌端,五车摧笔锋。羞当白璧贶,耻受聊城功。晚节从世务,乘障远和戎。解佩袭犀渠,卷帙奉卢弓。始愿力不及,安知今所终。(曾曰:“气势。”)

《论语》:“吾十有五,而志于学。”阮籍诗:“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五臣《注》:“背文曰‘讽’。”韦昭《〈汉书〉注》:“翰,笔也。”《毛诗》:“思皇多士。”孔《疏》:“多士是世显之人,则诸侯即公卿大夫皆兼之。”华覈诗:“存之今惟三,飞步有四特。”闻人倓曰:“‘秦宫’,西京之宫。”《魏志》:“太祖谓毛玠曰:‘君有古人之风。’”善《注》:“‘两说’,谓鲁连说新垣衍及下聊城。”《史记》:“秦东围邯郸,魏王使新垣衍入邯郸说平原君,尊秦昭王为帝,秦必罢兵去。鲁连闻之,乃责新垣衍,新垣衍请出,不敢言帝秦,秦将闻之,却五十里。”又曰:“田单攻聊城不下,鲁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聊城中,燕将得书自杀。”《韩诗外传》曰:“避文士之华端,避武士之峰端,避辨士之舌端。”《庄子》:“惠子其书五车,道蹖驳也。”《韩诗外传》曰:“楚襄王遣使者持金千斤,白璧百双,聘庄子以为相,庄子不许。”《史记》:“单屠聊城归,而言鲁连欲爵之,鲁连逃隐于海上。”邹阳书:“至其晚节末路。”《汉书》:“严安上书言世务。”又曰:“帝使博士狄山乘鄣。”李奇曰:“‘乘’,守也。”《左传》:“晋侯谓魏绛曰:‘子教寡人和诸戎狄。’”《国语》:“奉文犀之渠。”五臣《注》:“‘佩’,文服也。‘犀渠’,甲也。帙,书衣也。‘卢弓’,征伐之弓也。”《尚书》:“王曰:‘父羲和,赉尔卢弓一,卢矢百。’”《左传》:“周子曰:‘孤始愿不及此。’”《庄子》:“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五臣《注》:“始愿为文,力已不及。今为武士,未知其所终。”

黄节曰:“朱兰坡谓善《注》云:‘两说谓鲁连说新垣衍及下聊城。’案李氏冶以善《注》为疏。又云:‘五臣本,刘良以两说为本末之说,言舌端能摧折文士之笔端,亦非也。两说者,两可之说也,谓两可之说能穷舌,而五车之读能摧笔锋云者,犹言秃千兔之毫者也。’余谓善《注》,盖因下文‘羞当白璧贶,耻受聊城功’,故云然。上言年少虽工篇翰而无益,似即前篇所谓‘南国有儒生,迷方独沦误’也。此言辨说以解争,能使读五车者摧其笔锋,正与首句讽诗书针对。又云:‘解佩袭犀渠,卷帙奉卢弓,盖有投笔从戎之意。’合观三首,皆作壮语,恐善《注》未可遽非。近孙氏志祖引顾仲恭云:‘两说,当以纵横解之。《庄子》纵说则以诗、书、礼、乐,横说则以金版、六韬。’亦通。但不指定鲁连将何所著乎?”

天闵案:“两说”,当从孙说。“两说”二句自述文采,“羞当”二句自谓高节,无须如黄说相衔承也。左思诗云:“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又曰:“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此用其意。

曾国藩曰:“前十句以‘舌端’、‘笔锋’跌宕自喜,‘晚节’四句仅以‘和戎’见长,悼本志之变化。末二句言今之事以异于昔,后之遇又当异于今也。”

方曰:“此等在今日皆为习意陈言,不可再拟,拟则为客气、假象。”

幽并重骑射,少年好驰逐。毡带佩双鞬,象弧插雕服。兽肥春草短,飞鞚越平陆。朝游雁门上,暮还楼烦宿。石梁有余劲,惊雀无全目。汉虏方未和,边城屡翻覆。留我一白羽,将以分符(《选》作“虎”)竹。(曾曰:“气势。”)

曹植《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史记》:“赵武灵王胡服,以习骑射也。”《七发》:“驰骋角逐。”《搜神记》:“太康中,以毡为貊头及带身袴口。”《魏志》:“董卓有武力,双带两鞬,左右驰射。”《方言》:“所以藏箭弩,谓之服。所以盛之,谓之鞬。”《毛诗》:“四牡翼翼,象弭鱼服。”郑玄曰:“弭,弓之未弊者,以象骨为之。服,矢服也。”五臣《注》:“‘插’,亦‘带’也。‘雕’,画也。”刘履曰:“‘象弧’,语出《考工记》。谓真象天上弧星也。‘雕’,画也。‘服’,所以藏矢,今言‘狐’,互文耳。”《典论》:“弓燥手柔,草浅兽肥。”《埤苍》:“鞚,马勒鞚。”《孙子》:“平陆平处。”五臣《注》:“‘飞鞚’,走马也。‘平陆’,平道。”《汉书》:“雁门郡有楼烦县。”《正义》:“楼烦,即岚胜之北。”刘履曰:“‘楼烦’,故胡地。赵武灵王取以置县,汉属雁门,今太原之崞州也。”《阚子》:“宋景公使工人为弓,九年乃成。公曰:‘何其迟也?’工人对曰:‘臣不复见君矣,臣之精尽于此弓矣。’献弓而归,三日而死。景公登虎圈之台,援弓东面而射之,矢逾于西霜之山,集于彭城之东,其余力逸劲,犹饮羽于石梁。”《帝王世纪》:“帝羿有穷氏与吴贺北游,贺使羿射雀,羿曰:‘生之乎?杀之乎?’贺曰:‘射其左目。’羿引弓射之,误中右目,羿抑首而愧,终身不忘。故羿之善射,至今称之。”善曰:“‘白羽’,矢名。”《国语》:“吴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史记·文帝纪》:“初与郡守为铜虎符、竹使符。”《汉旧仪》:“郡国,铜虎符三,竹使符五也。”胡绍瑛曰:“‘虎竹’,五臣本‘虎’作‘符’,《鲍集》亦作‘符’。案‘虎’、‘竹’是两事,指‘铜虎’、‘竹使’而言,单举不合。而以‘竹使符’为‘符竹’,于文亦不顺,五臣未可为据。”

刘履曰:“此亦托古以讽今之诗。言北方风气刚勇,俗尚骑射,故其人自肄习,所以驰骋捷疾,技艺精妙如此。且曰:方今汉虏未和,边城警急,正当留我一矢,用以立功,而分符守郡也。此可见当时朝廷多尚武功,苟能精于骑射,则刺史、郡守不难得矣。”

陈祚明曰:“‘石梁’二句使事中有壮气,如此使事,是以我运古者。”

曾国藩曰:“志在立功边郡。”

方曰:“句格俊逸奇警,杜公所称,政在此等。”

凿井北陵隈,百丈不及泉。生事本澜漫,何用独精坚?幼壮重寸阴,衰暮及(一作“反”)轻年。放驾息朝歌,提爵止中山。日夕登城隅,周回视洛川。街衢积冻草,城郭宿寒烟。繁华悉何在?宫阙久崩填。空谤齐景非,徒称夷叔贤。(曾曰:“气势。”)

《宋书·州郡志》:“南彭城北陵令,本属南下邳,名陵。而广陵郡旧有陵县,晋太康二年,以下邳之陵县非旧土而同名,改为北陵。”《孟子》:“掘井九仞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华阳国志》:“山原肥沃,有泽渔之利,易为生事。”《洞箫赋》:“愺恅澜漫,亡耦失畴。”《注》:“澜漫,分散也。”《淮南子》:“圣人不贵尺之璧而贵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地理直音》:“朝歌,今琪县。”《左传》:“齐侯伐晋,取朝歌。”《汉书·邹阳传》:“邑号朝歌,墨子回车。”闻人倓曰:“‘提爵’,犹‘提壶’也。”《〈周礼〉疏》:“中山,郡名也。”《搜神记》:“狄希,中山人也,能造千日酒。”《左传》:“中山不服。”杜《注》:“中山鲜虞。”《元和郡国志》:“定州,春秋时鲜虞白狄之国,战国时为中山国,与六国并称王,为赵武陵王所灭。”黄节曰:“用朝歌、中山意,盖以亡国之地,比拟洛川。‘放驾’,则反用‘回车’事;‘提爵’,则暗用‘造酒’事,以承上‘衰暮’、‘轻年’也。”《毛诗》:“俟我于城隅。”张协赋:“曜乎洛川之曲。”《论语》:“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得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至于今称之。”沈德潜曰:“末即贤愚同尽意。”

陈祚明曰:“每能翻新立论,其托感更深。”

张荫嘉曰:“‘澜漫’,繁多也。言人生之事,本无纪极,何必精坚其志于学问也。‘朝歌’,卫地,旧为商纣所都,其俗酣歌。”

方曰:“起四句从前‘迷方’生出,杜公之祖。言积学成才,不得贵显,然何必专守一途,悔其专苦不知改计。‘轻年’,不惜阴也。言今改计矣,起下放游。‘放驾’以下,言己所以改计,由观古二亡国,乃知贤愚同尽,臧榖同亡,强生分别,何为乎?此篇语既奇警,义又深远,犹有汉魏人笔意,与颜延之《北使洛》语同而意不同。”

束薪幽篁里,刈黍寒涧阴。朔风伤我肌,号鸟惊思心。岁暮井赋讫,程课相追寻。田租送函谷,兽藁输上林。河渭冰未开,关陇雪正深。笞击官有罚,呵辱吏见侵。不谓乘轩意,伏枥还至今。

《毛诗》:“绸缪束薪。”《楚辞》:“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又:“愿俟时乎吾将刈。”《注》:“刈,获也。”黄节曰:“《说文》:‘薪,柴也。’又:《〈周礼·地官·甸师〉注》:‘大木曰薪。’‘幽篁’里无薪。《礼记》:‘仲夏之月,农乃登黍。’寒涧阴无黍。‘束薪幽篁里,刈黍寒涧阴’,物之失所也。”《晋书·裴秀传》:“诏曰:‘尚书令裴秀,雅量弘博,思心通远。’”《周礼·小司徒》:“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以任地事而令其贡赋。”《广韵》:“程,期也,限也。”又:“课,税也,第也。”阮籍诗:“高蔡相追寻。”《后汉书·和帝纪》:“诏兖、豫、荆州,今年水雨淫过多,伤农功,其令被害什四以上皆半入田租刍藁。”《盐铁论》:“秦左殽、函。”韦昭曰:“函谷关。”《史记·萧相国世家》:“民上书言相国贱强买田宅数千万,上至,相国谒上,笑曰:‘夫相国乃利民,民所上书皆以与相国,曰君自谢民。相国因为民请曰: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藁为禽兽食。’”又《留侯世家》:“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后汉书》:“隗嚣说公孙述曰:‘令汉帝释关陇之忧。’”《史记·张苍传》:“发吏卒,捕奴婢,笞击问之。”《晋书·陶侃传》:“切厉诃辱。”《左传》:“晋侯入曹,数之以不用僖负羁而乘轩者三百人也。”魏武帝乐府:“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黄节曰:“收以‘乘轩’、‘伏枥’,相对成文,亦见人之失所。”

陈祚明曰:“固是实事真至,此等最为少陵所摹。”

方曰:“极贱隶之卑辱以寄慨,不得展志大用于世也。而诗之警妙,皆杜、韩所取则,亦开柳州。”

河畔草未黄,胡雁已矫翼。秋蛩扶户吟,寒妇成夜织。去岁征人还,流传旧相识。闻君上陇时,东望久叹息。宿昔改衣带,朝旦(《玉台》作“旦暮”)异容色。念此忧如何,夜长愁更多。明镜尘匣中,瑶琴生网罗。

《汉书·扬雄传》:“矫翼厉翮,恣意所存。”《圣主得贤臣颂》:“蟋蟀俟秋吟。”《易林》:“昆虫扶户,阳明所得。”闻人倓曰:“‘扶’,犹‘依’也。”吴兆宜曰:“《古今注》:“蟋蟀,一名吟蛩。”《诗疏》:“幽州人谓之促织。里语曰:‘趣织鸣,懒妇惊。’”闻人倓曰:“‘去岁’二句,言征人归,传言与君曾相识也。”《汉书·地理志》:“天水郡陇县。”《后汉书·隗嚣传》:“赤眉去长安,欲西上陇,嚣道将军杨广迎击破之。‘宿昔’二句,《玉台》作‘宿昔衣带改,旦暮异容色’。”《古诗》:“衣带日以缓。”《杨子》:“蜘蛛投网。”

陈祚明曰:“‘扶’犹‘依’也。字新,写情曲折。本言思妇,偏道夫君,又从流传口中叙出,何其纡萦。”

方曰:“托闺妇思远,以寄羁旅之思。‘宿昔’二句指客陇之人,‘念此’四句始自言也。”

蜀汉多奇山,仰望与云平。阴崖积夏雪,阳谷散秋荣。朝朝见云归,夜夜闻猿鸣。忧人本自悲,孤客易伤情。临堂设樽酒,留酌思平生。石以坚为性,君勿轻(一作“惭”)素诚。

《史记·六国表》:“周之王于丰镐,汉之兴自蜀汉。”《蜀都赋》:“山阜相属,冈峦纠纷。”《西征赋》:“眺华顶之阴崖。”毛苌《〈诗〉传》:“山南曰阳。”《汉书·京房传》:“春凋秋荣。”宋玉《高唐赋》:“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唐类函·宜都山川记》:“峡中猿鸣至清,诸山谷传其响,泠泠不绝。行者歌之曰:‘巴东三峡猿鸣悲,猿鸣三声泪沾衣。’”《洛神赋》:“愿诚素之先达兮。”

方曰:“又即所客居之地,以申前篇之忧,而意晦不明,不知‘君’为若指也。”

吴汝纶曰:“方植之云‘君’字不知何指,案此篇托言离别相忘以寄慨,‘君’谓与别者。”

学刘公幹体

原诗五首。

《魏志·王粲传》:“东平刘桢字公幹,太祖辟为丞相掾属,著文、赋数十篇。”

胡风吹朔雪,千里度龙山。集君瑶台上,飞舞两楹前。兹晨自为美,当避艳阳天(一作“年”)。艳阳桃李节,皎洁不成妍。

《后汉书》:“蔡琰诗曰:‘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楚辞》:“增冰峨峨,飞千里些。”《魏都赋》:“鸳鸯交谷,虎涧龙山。”《注》:“龙山,在广平沙县。”《楚辞》:“望瑶台之偃蹇兮。”郑玄《〈礼记〉注》:“两楹之间,人君听治正坐之处。”《神农本草》:“春夏为阳。”《吕氏春秋》:“仲春之月桃李华。”《雪赋》:“皓汗皎洁之仪。”

黄节曰:“公幹《赠从弟诗》:‘凤凰集南岳,徘徊孤竹根。于心有不厌,旧翅凌紫氛。岂不常勤苦,羞与黄雀群。何时当来仪,将须圣明君。’明远此篇取喻,及其结体,盖学之。”

刘履曰:“此明远被间见疏而作,乃借朔雪为喻。词虽简短,而托意微婉。盖其审时处顺,虽怨而益谦,然所谓‘艳阳’与‘皎洁’者,自当有辨。”

方回曰:“‘兹晨自为美’一句,佳雪之为物,当寒之时则为其美。当桃李之时则无所容其皎洁矣。物固各有一时之美也。”

方曰:“前四句叙题,后四句两转,峭促紧健,皆短篇楷式,此皆孟郊所祖法。梁钟记室评公幹云:‘仗气爱奇,动多振绝,但气过于辞,雕润恨少。’明远在钟前,诗体仗气,极似公幹,特雕润过公幹矣。”

园中秋散

闻人倓曰:“《说文》:‘散,分离也。’案:分离其愁思也。”

负疾固无豫,晨衿怅已单。气交蓬门疏,风数园草残。荒墟半晚色,幽庭怜夕寒。既悲月户清,复切夏(一作“夜”)虫酸。流枕商声苦,骚杀年志阑。临歌不知调,发兴谁与欢?傥结弦上情,岂孤林下弹?

闻人倓曰:“‘负疾’犹‘抱疾’也。”《尚书》:“王有疾不豫。”《通志·六书略》:“‘衿’与‘襟’同。”《广韵》:“襟袍,襦前袂也。”《说文》:“气,候也。”《周礼·地官》:“大司徒曰:‘四时之所交也。’”《疏》:“四时之所交者,言夏与春交,秋与夏交,冬与秋交,春与东交也。”谢庄诗:“宿草尘蓬门。”《说文》:“疏,通也。”《广韵》:“数,频数也。”闻人倓曰:“荒寂之地,景色尤易觉其晚,故云‘半’也。月色在户,故曰‘月户’。”干宝《晋纪总论》:“如夜虫之赴火。”《庄子》:“夏虫不可以语冰。”《公羊传》:“闻商声则使人方正而好义。”《东京赋》:“飞流苏之骚杀。”闻人倓曰:“‘骚杀’,不翘起也。”《左传》:“守志弥笃。”《增韵》:“阑,衰也。”《广韵》:“韵,调也。”《增韵》:“音调,乐律也。”

方曰:“起二句先写愁思,为‘散’字伏根。‘气交’四句,园中之景。‘月户’二句,逼取‘散’字。‘流枕’四句,正写‘散’字。散之而不能散也。结言能得赏音,我岂不能弹古调乎?则思散矣。‘晨衿’,犹云‘初心’、‘宿心’耳。此诗直书胸臆即目,而情景交融,字句清警,真孟郊之所祖也。但郊时见迫窘,不及明远之流畅也。”

黄节曰:“植之之说,以为诗中既言‘晚色’、‘夕寒’,‘月户’、‘夜虫’,何故首言‘晨衿’,因以‘初心’、‘宿心’解之,误也。此诗所述由晨至夜,亦犹谢康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叙一日之景自早而夕耳。况‘晨衿’已单,始觉秋寒,尤切‘负疾’情态,下‘流枕’句亦相应。”

观圃人艺植

善贾笑蚕渔,巧宦贱农牧。远养遍关市,深利穷海陆。乘轺实金羁,当垆信珠服。居无逸身伎,安得坐粱肉?徒承属生幸,政缓吏平睦。春畦及耘艺,秋场早芟筑。泽阅既繁高,山营又登熟。抱锸垅上餐,结茅野中宿。空识己尚醇,宁知俗翻覆。

《史记》:“长袖善舞,多财善贾。”《晋书·潘岳传》:“题以巧宦之目。”《博雅》:“养,使也。”《公羊传》:“厮役扈养。”《周礼·九赋》:“七曰关市之赋。”李尤赋:“涯浦零中,以穷海陆。”方东树曰:“‘远养’用《酒诰》,《注》非是。”《尚书·酒诰》:“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父母。”《史记》:“朱家乘轺车之洛阳。”曹植诗:“白马饰金羁。”《汉书》:“司马相如之临邛,尽卖车骑,买酒舍,乃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佣保杂作,涤器于市中。”《吴都赋》:“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战国策》:“富不与粱肉期,而粱肉自至。”闻人倓曰:“言无安居获利之术,何能坐致粱肉也。”《〈左传〉注》:“属,适也。”闻人倓曰:“‘生幸’,言我生多幸也。‘平陆’,犹‘和平’也。”《说文》:“田五十亩曰畦。”《毛诗》:“九月筑场圃。”《风俗通》:“水草交错,名之为泽。”《说文》:“阅,察也。”《越绝书》:“禾稼登熟。”黄节曰:“《周礼》:‘太宰九职,一曰三农生九谷。’”《注》:“山农、泽农、平地农也。”《盐铁论》:“秉耒抱锸。”《拾遗记》:“编茅为庵。”《释名》:“锸,插也,插地起土也。”黄节曰:“‘己’,自谓也。”《老子》:“其政闷闷,其民醇醇。”闻人倓曰:“‘尚’,崇也,贵也。”

黄节曰:“《史记》列传:‘计然曰: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范蠡乘扁舟游于江湖,之陶为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遂至巨万。’又‘子贡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结驷连骑束帛之幣以聘享诸侯。’又‘蜀卓氏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亿千人。’‘远养’四句,盖用计然、范蠡、子贡、卓氏,言皆不重蚕渔农牧,而别以术致利者。‘当垆’、‘珠服’,用古辞《羽林郎》‘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借用文君事,叙卓氏,意不在司马相如也。’”

方曰:“此诗章法平正,可谓文从字顺,言有序。然后人学之则又为顺衍板实。康乐于此,必为之离合断续。杜、韩皆是文法高妙。此是微言,数百年无人解悟。要之鲍诗笔势疏迈,亦似康乐不能有其俊。起二句以‘贾’、‘宦’起,‘远养’四句分承‘贾’、‘宦’,‘居无’四句逼入题,‘春畦’以下八句正面,‘抱锸’二句所谓俊逸,此明远胜场。”

遇铜山掘黄精

天闵案:“遇”宋本作“过”。

闻人倓曰:“庾仲雍《江图》:“姑熟至直渎十里,东通丹阳湖。南有铜山,一名九井山。”《博物志》:“太阳之草名黄精,食之可以长生。”方东树曰:“题‘遇’字,疑作‘过’字。大小铜山在扬州府扬子县。”黄节曰:“《汉书·地理志》:‘丹阳,故鄣郡,元封二年更名,有铜官。’桓宽《盐铁论》:‘丹章有金铜之山。’即丹阳铜山也。”

土肪中经,水芝韬内策(一作“籍”)。宝饵缓童年,命药驻衰历。矧蓄终古情,重拾烟雾迹。羊角栖断云,榼口流隘石。铜溪画深(一作“森”)沉,乳窦夜涓滴。既类风门磴,复像天井壁。蹀蹀寒叶离,灇灇秋水积。松色随野深,月露依草白。空守江海思,岂愧梁郑客。得仁古无怨,顺道今何惜?

《说文》:“肪,肥也。”闻人倓曰:“凡隐而不发曰‘’。”《隋书·经籍志》:“魏秘书郎郑默始制《中经》,秘书监荀勗又因《中经》更著新簿,分为四簿,总括群书。”羊公《服黄精法》云:“黄精,芝草之精也。”《广韵》:“韬,藏也。”《〈仪礼〉注》:“策,简也。”方东树曰:“《中经》必用《山海经》、《中山经》。《注》引荀勗《中经簿》,昧甚。而明远割《中山经》称《中经》,似杜撰,不可为法。东汉以七纬为内学,此服黄精,或出纬书。羊公有服黄精法,然以为‘内策’,亦牵率不典。”《玉篇》:“饵,食也。”闻人倓曰:“‘童年’犹‘弱年’也。”《史记·三皇本纪》:“神农氏尝百草始知医药。”闻人倓曰:“‘命药’,续命之药。‘衰历’犹‘衰年’也。”本集诗:“永与烟雾并。”闻人倓曰:“谓求不死而采黄精也。”王褒《九怀》:“登羊角兮扶舆。”王逸《注》:“陟彼高山,徐顾睨也。”《淮南子》:“霤水足以盈壶榼。”闻人倓曰:“‘榼口’,喻涧之浅也。”又案:“羊角峰高云欲断,而冀见其栖。榼口水小石当隘,而顾通其流,以喻年命不长,庶得大药,或可以慰终古之情也。”《〈选〉注》:“‘森’,盛貌。”《风俗通》:“沉,莽也。莽莽,无涯际也。乳窦,从《〈登香炉峰诗〉注》。”《增韵》:“涓,滴水点,又沥下也。”《武陵记》:“风门之山,有石门去地百余丈,将欲风起,隐隐有黑气上,须臾竟天。”陆机诗:“卧观天井悬。”方东树曰:“‘风门磴’注引《武陵记》,按《广东通志》,韶州府乳源县北行,出风门度梯,上下诸岭磴道险巇,尺寸陡绝。‘天井壁’,亦未详,《注》引陆机诗以为星象,恐非。”黄节曰:“《汉书·成帝纪》:‘阳朔二年诏:秋,关东大水,流民欲入函谷关、天井、壶口、五阮关者,勿苛留。’”应劭《注》:“天井,在上党高都。”《〈楚辞〉注》:“蹀,行貌。”闻人倓曰:“‘蹀蹀’,动貌。”谢灵运诗:“仰聆大壑灇。”闻人倓曰:“‘列子’,郑人。‘郑’,战国梁地。”钱振伦曰:“按庄子,蒙人,蒙为梁地。即并指庄、列亦可。然语终晦。《史记·张仪传》:‘从郑至梁二百余里。’疑此为明远自述行踪。”《论语》:“求仁得仁又何怨。”《〈魏志·钟繇传〉注》:“顺道者昌,逆德者亡。”

方曰:“起六句从‘黄精’起逆入‘掘’字,‘羊角’六句写铜山,‘蹀蹀’四句写掘时之景甚妙,‘空守’四句自述作意,晦而未亮。”

秋夜

遁迹避纷喧,货农栖寂寞。荒径驰野鼠,空庭聚山雀。既远人世欢,还赖泉卉乐。折柳樊场圃,负绠汲潭壑。霁旦见云峰,风夜闻海鸥。江介早寒来,白露先秋落。麻垄方结叶,瓜田已扫箨。倾晖忽西下,回景思华幕。攀萝席中轩,临觞不能酌。终古自多恨,幽悲共沦铄。

董仲舒赋:“卞随、务光遁迹于深渊。”《亢苍子》:“农攻食,贾攻货。”黄节曰:“本集《芜城赋》:‘孳货盐田。’此言‘货农’,谓生利于农也。”《汉书》:“苏武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苏伯玉妻诗:“空仓雀,常苦饥。”《说文》:“卉,草之总名。”《毛诗》:“折柳樊圃。”《毛传》:“樊,藩也。”《周礼·地官》:“场人掌国之场圃。”《疏》:“场、圃连言,同地耳。春夏为圃,秋冬为场也。”黄节曰:“‘负绠’,一作‘贞绠’。《易象传》:‘贞,正也。’《文言》:‘贞者,事之干也。’《尔雅》:‘贞,干也。’《粃书正义》引舍人《注》云:‘桢,正也。筑墙所立两本也。’此言‘贞绠’,谓两木衡驾引绠以汲也。”天闵案:“折柳”、“负绠”对文,“贞”当为“负”之误。黄说稍凿。《楚辞》:“悲江介之遗风。”又:“秋既先戒以白露兮。”《韵会》:“垄,田中高处。”《毛诗》:“丘中有麻。”《说文》:“丘,垄也。”《广雅》:“结,曲也。”黄节曰:“此言‘结叶’,谓叶之卷曲也。”曹植诗:“瓜田不纳履。”张华文:“华幕弗陈。”《水经注》:“攀萝扪葛。”《魏都赋》:“周轩中天。”《注》:“长廊有窗而周回者。”《尔雅》:“沦,没也。”《楚辞注》:“铄,化其渣滓也。”

方曰:“‘荒径’十二句写田园之景,直书即目,全得画意。而兴象华妙,词气宽博,非孟郊所及矣。‘倾晖’六句言情归宿,‘回景’言朝旭也,谓流光迅速不可常。‘攀萝’四句另换一意,以寄怀抱。孙兴公《〈遂初赋〉序》曰:‘少慕老、庄,仰其风流,乃经始东山,建五亩之宅,带长阜,倚茂林,孰与坐华幕、击钟鼓者同年而语其乐哉?’‘华幕’用此,意甚亲切。《注》引张华,何与也?乃信读古人诗,不从其本事,则不能逆其志,岂浅学所及哉?起第二句‘货农’,‘货’定是‘贷’之误,用《诗》‘代食’意,‘代’、‘贷’古字通。《注》引《亢仓子》‘农攻食,贾攻货’,非是。此下并无攻货语意。‘荒径’二句模陶‘弱湍驰文鲂’,全从陶出。康乐乃骞举而去其滞晦,是为善学耳。”

钟嵘《诗品》:“宋参军鲍昭诗,其源出于二张,善制行状写物之词。得景阳之诡,含茂先之靡嫚,骨节强于谢混,驱迈疾于颜延,总四家而擅美,跨两代而孤出。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当代。然贵尚巧似,不避危仄,颇伤清雅之调,故言险俗者多以附昭。”

方曰:“李、杜皆推服明远,称曰‘俊逸’。盖取其有气,以洗茂先、休弈、二陆、三张之靡弱。今以士衡所拟乐府、古诗,与明远相比可见。”阮亭云:“明远篇体惊奇,在延年之上,与康乐可谓分路扬镳。”“明远字字炼,步步留,以涩为厚。凡太炼,涩则伤气,明远独俊逸,又时出奇警,所以独步千秋,衣被百世。”“鲍诗于出陈言之法尤严,只是一熟字不用。”“则又取真境,沉郁、惊奇,无平缓、实弱钝懈之笔。”“杜、韩常师其句格,如‘霞石触峰起’、‘穹跨负天石’,句法峭秀,杜公所拟也。”“鲍每于一字见生熟。”“鲍、谢两雄并峙,难分优劣。谢之本领,名理境界,肃穆沉重,似稍胜之。然俊逸活泼,亦不逮明远。作诗文者,能寻求作者未尽之长,引而伸之,以益吾短,于鲍、谢两家尤宜。观之杜公可见。又明远时似有不亮之句,及冗剩语,康乐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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