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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风云

第三章 害人害己造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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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樊二人将珠郎扎死在木柜中以后,便率领百余名兵勇,连夜赶奔猛连宣抚穆索的家中。其时还刚刚天亮,穆索家人一看吴、樊带着这许多人来,将宅子团团围住,正不知怎么一回事,主人珠郎又一夜不曾回来,家中除了甘氏谪庶与小孩玉骢外,大家都吓得战战兢兢。其中只有甘氏听说普洱府派了元江州吴同知来搜捕反叛,心中明白,便是自己的那话儿发作了,心中好不痛快,以为眼看着仇人娇凤便可送入囹圄了,她哪里知道谋反有灭族之祸,连自己也要饶在里面呢!她当时闻讯,兴高采烈地迎将出来,一心要会会这位吴同知。

吴礼心狡意狠,这时一看珠郎谪妻甘氏迎奔出来,深怕她说出不是人话来,揭破了自己的诡谋,当就向带来的兵勇高喝:“凡是叛逆的家属,一起打入囚车,解省听候省里发落!”接着手指着甘氏,向近身一兵勇说,“那个妇人是叛逆的谪妻,先把她锁上!”说完就回身离开。

那兵勇便从袖内抖出一根铁链,哗啦一声,一上步便向甘氏头上套去。

甘氏大惊失色,惊得直跳起来,大哭大喊地叫说:“我跟你们吴同知说好了的,只是想法子摆弄小老婆刘娇凤的,怎么你们这么混蛋,连我这个原告也拉上了?”

那兵勇闻言,才知道这家子这件灭门大祸,正是这个女人自己招惹出来的,心中不由又恨又气,当即冷笑一声说:“你想摆弄你家小老婆?可惜你连自己也摆弄上了!咳!这一大家子全让你吃醋给吃完啦!”

原来这个兵勇,年纪已有五十多岁,正是个老营务,当年李军门平吴三桂时,他也在征南将军穆占部下当一名护勇,因此平吴一役,他虽不曾冲锋陷阵,却也是身当其事。当年没有穆索珠郎,破不了铁索桥,平不了吴世璠,他身在军中,如何不知道这件事?所以那时全军没一人不崇敬穆索珠郎,说他是平吴役中第一个功臣,自然对于穆索珠郎的印象,只有好,没有坏,便是此番忽然听说穆索珠郎要造反,才派了二百名弟兄来围捕他的家属,一面由吴同知与樊游击定计,将穆索本人诓入木柜,生生扎死。这些事自己虽是奉命差遣,可是明知穆索珠郎不是造反的人,心中老大的不愿意,知道准是吴、樊二人正捣鬼害人,自己既做他人官,便受他人管,不得不听他们调遣,也管不得许多,但正不知这内里情由,究竟因何而起?此时一听甘氏不打自招,心里的气可就大了,心说原来是你这个不成材的妇人,为与小老婆吃醋,才害得自己的丈夫死得不明不白,一家老小还要灭门,这种妇人,慢说穆索氏的亲宗饶不了她,便是如今到了我这老祖宗手里,也得给你点苦子吃!

那老兵越想越恨,忽地口内喝了声:“该死的贱妇,你自害自身,还想活命吗?”说罢举起手中铁链,狠狠地向甘氏腰上唰的一下,抽得甘氏一声怪叫,腰疼如裂,早跌倒在地上。

老兵又喝了声:“装什么鬼脸?还不快起!”说着手举铁链,作势一比。

甘氏怕他再来第二下,忙忍泣应说:“我起来,我起来,你老不要再难为我了。”说罢,挣扎着一跷一拐,走向前厅,原来这一铁链竟将甘氏的腰子打碎了。

甘氏忍痛挨到厅上,这时吴同知正在指挥众兵士,搜劫珠郎家中的财物,甘氏见了,心中才觉上当,有心去责问吴同知,又怕死不敢上前。一会只见吴同知带了十余名健卒,向后院而去。不大功夫,见家中箱笼什物,早已打个稀烂,那些人一包包的往外拿,只留着空箱,贴上封皮。一会又见吴同知笑嘻嘻的亲手捧着一个包袱,约有二尺来方圆,正怀疑这里是什么东西,忽见他后面有两个健勇,抬着一只黄金箧子,那正是盛放丈夫平生最心爱的那顶珠冠,也正是自己为了这顶珠冠,才起意要灭了娇凤的,眼看吴同知手中的那一个包袱里面,定是那顶珠冠了。甘氏到此,才暗暗切齿,痛骂兄弟甘坝办的好事!珠冠本已许了吴同知,他拿去倒也没的说,怎的连我也当反叛,披枷带锁的要往官里解,我这不是自找死路吗?可笑甘氏一时妒意,竟至造成灭门惨祸,不但穆索全家完了,连自己也都要饶上,这正是应了害人害己那句老话了。

甘氏立在厅前,眼看家中财物均被吴同知搬取一空,只留空箱上贴上封皮,心中又悔又恨,又看那顶珠冠不放在黄金箧中内,单用包袱包了,不解何意,要知这正是吴礼聪明的所在。大凡查封之物,非箱即箧,自己用包袱将珠冠包了拿走,便左右看了,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如果仍放在金箧内抬出门去,岂非明明告诉人说,这珠冠是由我吴同知偷走了,所以吴礼走到厅上,指着那个包袱,回头向几个心腹说:“这一包是反叛谋反的文书信件,这是重要的凭据,你们收好了。”说完将包袱交给了心腹。那人却早已心领神会,轰应一声,假模做样地接过包袱,扛了就走。

这里众兵勇只留下娇凤一人,已将甘氏、玉骢以及穆索家几个族人、亲戚等人,一齐捆缚驱出。甘氏眼看自己一番计划,造成这个结果,也不由悔恨起来,竟赖在地上嚎啕大哭,口口声声要见吴同知评评理去。众兵士不知就里,便一声吆喝,鞭笞齐下,直将个甘氏打得直立起来,一歪一扬的,跟着兵勇向外走去。

娇凤自从珠郎昨晨去赴吴、樊二人之约,至今未回,心惊肉跳的一夜未曾睡着,不料天还未亮,珠郎带走的从人牵马回家,却不见珠郎回来,不由惊疑万分。回来从人备述了白驹马在飞鸟渡的桥边,忽然停蹄不进,兀自仰首长嘶打转,主人三次加鞭催马,不肯过桥的话述说了一遍,又说主人与樊大老爷全在一处,命我们赶回来召集卫士,另备马匹再去接他。娇凤听了,好生不解,觉得珠郎为什么自己不赶紧回家,反倒在深山中等他们另备马匹,再去接他呢?又听说和宗敏在一起,她素觉宗敏目光邪视,见了自己,说不出的一种令人讨厌的态度,自从漫路河中救过自己之后,对他才发生一些好感,此时听说有他在旁,还以为他既能救己,必与珠郎交厚,定多一个照应,便稍稍放心。

哪知卫士们去后不大一会,便听门外人马喧闹,十分嘈杂,先还以为珠郎回家,后来小丫鬟忽忙进来报说:“外面来了一二百个府里的大勇,将屋子团团围住,口口声声不要放走了叛逆的家属。”

娇凤不由大惊,正在进退不知所可之时,忽闻房外人声鼎沸,一班仆妇大啼小喊,闹成一片,正想出去喝问,只见从外面拥进一班兵勇,手中刀枪矛子,亮得怕人,儿子玉骢正由保姆抱着,一见那兵勇拥来,就大哭起来。

那些兵勇见了玉骢,齐发一声喊,说:“在这里了,快将这个小反叛逮住,别叫他跑了。”边喊边将玉骢一把抢了就走。

娇凤一见,心中大惊,一上步想去掠回玉骢。谁知旁边又过来一个兵勇,拿着手铐来锁自己。娇凤一见大怒,抬起玉腕,冷不防伸掌打去。那兵勇倒真想不到这个美人儿还能会使掌打人,一掌着胸,立脚不住,就仰翻在地,旁边立着尚有三人,一见娇凤打人拒捕,便合围上来。娇凤挥动双掌抵抗着,但这是娇凤见爱子被抢去,心中一急怒,神智就乱,没斗上几合,被左边一个兵勇,枪柄扫中左脚踝骨,当就摔在地上,被娇凤击倒的兵勇,这时已爬起身来,过来就给她上了手铐。娇凤眼看着儿子被人拉去,自己又被手铐困住,心如刀割一般,又不知珠郎身在何处,怎的这时还不见他回来,正自忧惊,旁边兵勇哪还容她独坐在此,便一把牵了她出去。

娇凤被牵到大厅阶前,向厅上望去,只见一家大小,全都上了刑具,立在堂下,又向上面望去,原来正是自己丈夫的磕头盟兄弟吴礼吴同知,正自指手画脚,指挥众兵勇搬这样,搬那样,他简直是来搜括财物来了。正自又惊又气,忽觉身后有人用手搭到自己肩上,忙不迭闪过,回头一看,正是珠郎的盟弟樊宗敏。

正要问他珠郎今在何处,只见宗敏凑到自己耳边,低声说:“嫂子不要害怕!你且等等,我来设法救你!”便跑到厅上,向吴礼交头接耳的说了一会,转身向众兵勇,喝声,“来!”

立有一个护勇走到宗敏面前,垂手听命。宗敏昂着头说:“快将那位女眷的锁开了,没有她的事!”

那护勇领命,忙将娇凤手上的铐子除下,这时宗敏面带笑容的匆匆走下阶来,拉了娇凤的一只手就走。娇凤本待将手摔开,可是既而一想,此时在他们势力范围以下,又不知珠郎何在,自己家倒是犯了何事,有许多事还要仰仗他,便不敢得罪他,只得跟着他向外走去。

宗敏一直将娇凤带回她自己住屋内,娇凤正要动问珠郎下落,哪知宗敏好像怕与娇凤谈话的神气,只说了句:“嫂子安心仍住在此,绝没有你的事。”立即匆匆调头而去。

娇凤追出去时,早被两名护勇,手持大刀,将她拦住,没奈何只得退回房内,方才心中惊慌过度,故而也忘了悲伤,此刻坐将下来,远远听得仍是人声鼎沸,自己院内却是静悄悄的,只有两名护勇,什么骚扰也没有,自己坐在床上,前后细想,既不知丈夫今在何处,又不知儿子被他们弄到什么地方去,听方才兵勇之言,说我家都是反叛,这是何意?莫非丈夫已被他们害了,还是已经捉到官里去了?此时娇凤痛定思痛,不由忧急万分,便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半天,也没人来理睬,直到晚间,才有人送进饭来。

吴礼、宗敏二人事先本已说定,吴得财宝,樊得美人,此时自然照办。

宗敏只将娇凤拉进内室,别的不再过问,只押着一干犯人,匆匆向普洱府去会了公事,然后返回来可以与美人成好事。

吴礼等犯人解走,他自己重又关上大门,尽情搜括,分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最值钱的自己留下;第二部分,理出来再作三股分派,一股分赏给那办案的二百余名官兵,一股留给分送省里的官儿与幕府,一股却留在穆索家中,贴上封皮,保存起来,算是穆索珠郎的全部财产,另命几个心腹幕僚,连夜造成一本假册子,以便具册向官家呈报。

诸事妥贴,吴礼这才得意扬扬带了那一股财宝,赶往省城,以备遇事弥缝,免得省里挑剔,这些都是做官办案的法门,吴礼是个老州县班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因此他这一次办得非常漂亮,草木不惊地便将这样一个素负盛名、威震三十五猛的人物,容容易易地做了个干净,真所谓匕鬯不惊,立除巨憝。

不久上面公事下来,对于吴礼此次办案,十分嘉奖,何况穆索珠郎的那一股财宝,先已入了省城各官的手内,此刻吴礼手中,又不比过去那样寒酸,所谓做官已经有了本钱,只掏出他昧心卖友得来的财宝千万分之一,便已足够应酬这班足以左右自己前程的人物,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云南巡抚署中的总文案。

此人也是个府班,老奸巨猾,爱财如命,吴礼与他拉近,跟他拜了把,又送了他一笔大大的财物,此人知道吴礼这次办理穆索一案,所得的油水不少,自也乐于与他结交,换谱以后,果然不出此人所料,吴礼竟送他这笔财物,此人自然随时随地在大帅前替吴礼说好听的。吴礼又一再许他一笔好处,希望调一调省,过一过班。

所谓过班,便是由同知升任知府的意思,这是前清时的一种官制的调动,吴礼的希望过班,便是希望升官,这是一种做官人普遍心理,不足为奇,但他好容易在云南本省内,将各方官吏都应酬好了,何以又想调省?这不是去熟就生,多少于自己是不方便的,但这些正是他的狡猾之处。

他想那穆索珠郎在滇南一角,已有四十年的声望,当初收服三十五猛苗寨那一档事,至今犹脍炙人口,知他在滇南诸猛中死友甚多。此次之事,如果是珠郎谋反,朝廷明正典刑,自然罪有应得,什么话也没得说,但此次之事,全是自己与樊宗敏二人,一个贪财,一个好色,才一手遮天,做下了这件事,毫无凭证却硬生生诬赖他是谋反,将他骗入深山,乱矛刺死,后来抄家之时,宗敏又名目公开的将珠郎爱妾娇凤,要列入自己的专房。

常言说,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穆索家的珍宝,除了少数入官以外,其余全被自己一人侵占。事毕之后,就听见传言中,说有穆索的朋友,要替穆索氏报仇的话,这还不过是一句传闻,自己还不甚在意,最使吴礼担心的,军门李国梁因事先拒绝吴礼逮捕珠郎,及至穆索全家被捕,谋反成了定案,李军门当初因拒绝会办此案,便有了故纵的嫌疑,不久他竟降调为本省总兵,在李军门降调时,曾对自己说,将来要算这账,因此便亟亟想离开这云南省,为此不惜花费他害人劫来的财物,运动调省。

自古财能通神,果然不到一月,吴礼已经调升四川茂州府,虽然地处川北,离滇不远,究竟隔了省份,已不再怕李军门报仇雪恨了。

娇凤自从宗敏到后,将自己救出网罗,心中自然感激,本想细问宗敏此事的前因后果,可是宗敏将自己从前厅拉到后院,一句话不曾说,竟又匆匆走去,娇凤自然不便拦住问他,只是心中奇怪,为什么宗敏的态度如此,更不能放心的,便是珠郎始终不见回来,究往何处而去?昨夜随从回来,分明说宗敏是与珠郎在一起的,怎的此刻宗敏到此,珠郎仍未回来?心中愈想愈疑,一时又想到昨晨珠郎临走之时,自己正从梦中惊醒,那梦境十分蹊跷,当时虽曾劝他别去赴约,究以妖梦无凭,后来也就随他去了,如今他一去不回,难道真应了梦境?

娇凤一人坐在房内,既念珠郎,又念玉骢,恨不得再到前厅去看看玉骢如何光景,默念珠郎如有好歹,自己果然不愿独生,玉骢三岁孩子落于人手,更为可虑,想到危急处,便不顾好歹,立起身来,便向前厅跑去。

哪知还未走出院门,早见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三个仆妇模样的女人,和两个护勇,正好走进院来。娇凤一看这几个女人,不是自己家中的仆妇,竟一个也不认识,不由站住了,要问他们从哪里来。

尚未开口,那中年妇人却先开口说:“二奶奶,你老别上前边去了,请回到自己屋里去吧。”说着,竟向旁边那三个妇人一努嘴,就将娇凤拥回房内。

娇凤虽然不愿,但是没法抗拒,只得随了她们架弄,这时又回进房来,尚未落座,就问说:“你们都是哪里来的?为什么拦着我不叫出去?再说你们到我这儿来做什么来了?”

中年妇人闻言,向娇凤笑嘻嘻说:“你问我是哪儿来的?实对你说吧,我们是奉了樊游击樊大老爷的命来陪伴二奶奶的。”

娇凤才知道是宗敏派来的,心中暗想宗敏与珠郎昨夜同在一处,今晨只宗敏到过我家,我家出了这样天翻地覆的事儿,怎的珠郎既不回家,又不见下落,一家人连甘氏大娘与玉骢小孩儿,听说全都被押走,怎的不见珠郎呢?宗敏虽将我救了下来,怎的不与我细细地说一说这事的经过呢?

娇凤到此时还不曾看出那宗敏的鬼蜮,而只知此事是吴礼的主谋,还以为宗敏是肯为她帮忙的呢,所以她这时,很想将他请来,问一问这事的内容,和珠郎父子的安全问题,因此便向中年妇人问说:“樊老爷怎的自己不来?我有许多话要和他商量呢。”

哪知中年妇人一听,当即眉欢眼笑地说:“可不是吗!你想念樊大老爷,樊大老爷也一样地惦记着你呢。”

娇凤一闻这妇人说出此话,还以为乡下妇人不会讲话,以至说得那样不中听,便将脸色一沉,说:“你先别说废话,他叫你来,还有什么事吗?”

中年妇人闻言,眼珠一转,立即又是一笑,低言俏语的向娇凤说:“难怪你的,我打量你对于你府上的这件儿还不大明白,不如由我来告诉你个一清二白,免得你心挂两头,樊大老爷那边,也是怪着急的。”

娇凤闻言,心中十分嘀咕,忙应说:“好吧,我正想找个人问。你既知道,你就说吧。”

中年妇人便干咳了两声,才笑盈盈地说:“只为李军门昨天晚间,忽然吩咐下来,说这里的穆索土司谋反有据,派了一百名標下弟兄们,由元江州吴同知带着,在飞鸟渡半路上截杀土司。幸亏土司遇见了樊大老爷,樊大老爷才将土司藏在一家山民老魏家的米柜中,也就是躲过一时之意,不料仍被吴同知搜出,当场命众兵丁将米柜扎了个稀烂,可怜穆索土司就被扎死在柜内。樊大老爷一见土司死了,忙着赶回来,想给你送信,没想到吴同知比他还快,樊大老爷来时,吴同知已在府上各处搜查,并且已将二奶奶也收押起来,樊大老爷这才和吴同知好说歹说,才算放了二奶奶你回家,其余你家大奶奶和小少爷,还有几个穆索的族人,一起都已连夜解往省里,听候巡抚大人的处置。樊大老爷虽然着急,也没法搭救,樊大老爷那个人是最热心不过的,二奶奶大概也知道,他因为如今土司也去世了,小少爷也押解进省了,撇下二奶奶一个人,自然心里难过,特派小妇人到此,一来陪伴二奶奶,二来……”说到这一句,忽然脸上透出一层神秘的微笑,两只眼睛望着娇凤,欲语不语的,似乎等着娇凤的答话。

哪知娇凤自闻珠郎在飞鸟渡被众人扎死在米柜中,头顶上好似打了个霹雳,轰的一下,仿佛魂灵出窍,神智已有些不大清楚,中年妇人说后半截话时,她恍恍惚惚的并未听真,又似乎听到玉骢同被押解省城,可怜他这一点点年岁,便受此磨难,别问他以后的生死,就是眼前这点苦,玉骢也再受不了,因此娇凤此时,心中已乱到极处,哪还有心思听那中年妇人说那些废话,只瞪着一双大眼,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中年妇人哪里识得她此中痛苦,还在盘算如何替樊宗敏进挑逗的说词呢,谁知她正自盘算,忽然娇凤哇的一声,早就痛哭起来,中年妇人才慌了手脚,便一面慰劝,一面就乘机替宗敏下说词,说宗敏向来如何的深爱娇凤,如何的想来安慰娇凤,又怕娇凤面嫩,怕不好意思,这才派了自己前来,解说他的一片痴情,是如何的希望娇凤能与他同心合意,噜哩噜囌,一边替娇凤抹胸揉肚,一面自得其乐地说个不了。

娇凤最初因伤心过度,一心只在悲痛珠郎的横死,与玉骢的被拘,也绝无心思去听妇人的唠叨,所以一个只管说,一个只管哭,简直一句不曾听进去,后来妇人说的多了,娇凤无心中偶然听到她一两句,似乎觉得语气不对,分明是宗敏怀了禽兽之心,叫这妇人来做说客的,这一留神,便往下听去,这一听,她就觉悟出他们诡谋来,当将过去事实前后细细一想,才恍然大悟,知道此事全由吴礼与樊宗敏这两个人头畜鸣的东西,故意设好圈套,只说请珠郎饮酒,却将他引入深山,谋害了性命,一面妄报谋反,乘机劫夺我家财产,一面便打上了自己的主意,真是既思夺其产,又思占其室,只恨珠郎不识奸谋,枉自送了性命,还害了个三岁的儿子,也遭到了反叛的罪名。此刻的娇凤倒一些儿也不觉得悲伤了,只是浑身气得冰冷,觉得一口凉气直往上撞,一时双目一阵发黑,两耳嗡的一声,一口气缓不过来,竟自急怒攻心,气死过去。

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才听得耳畔有人叫唤,睁眼一看,自己早已躺在自己平日睡的床上,除了床边上坐着那个中年妇人,正在叫唤自己醒来,床前还站着一人,定睛一看,那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切齿仇人樊宗敏,但是娇凤此时成竹在胸,面上一些不露,只微微向他望了一眼,就闭目不语。

宗敏等见娇凤已经醒转,倒也放心,当即坐在室中,有意无意地说几句鬼话,想试探娇凤的真意。娇凤何等聪明,早知其意,一时偏不对他做何表示,这真个将急色儿熬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知怎么好。

一宿无话,到了次日,中年妇人见娇凤不哭不言,神情似较昨日和缓,一面悄悄告诉宗敏,一面在闲谈中,重又替宗敏下了说词。娇凤一听口气,越发断定此次之事,却是宗敏与吴礼二人同谋陷害,并无别情,自己目前亡夫子散,孑然一身,自然不难一死以殉夫子,但似此血海深仇,何年何日,由何人来替珠郎父子报复?眼见得这报仇二字,便应落在自己身上,到那时死了才不冤枉呢。

要知凡是一个人,平常或是生来胆小,或是生来娇弱,这些多一半是环境造成的,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他生来的一股勇气,不过这种勇气不易发挥出来,如果不逢到那种环境,不受到那种刺激,不遇到那种压迫,也许一辈子就是那样平平稳稳地过去了,再也显不出他的勇气来,这是因为处境始终是平凡的,才将这个人也平凡地过了一生。

如今娇凤处到如此拂逆的环境,受到如此的刺激,不由得从她的个性中,鼓励出刚毅坚韧之气,要想叫自己不要白死。于是当时听了妇人的话,默默地考虑应付此事的办法,一时便不再去问这妇人,也不再悲伤哭泣。那妇人本是三姑六婆之流,她们的本领,只是会用如簧的巧舌,捏造事实,去引诱一般意志薄弱的人,头脑却仍是简单的,一见娇凤自从知道了夫死的确消息,反倒不如先前那样悲伤,所以还认为女人流水般的情形,对于那位游击老爷樊宗敏具了同情,心中暗暗欢喜,觉得自己粲花妙舌,竟已发生了效力,便暗暗替樊宗敏打主意,如何能够得到美人的心许。

到了晚间,娇凤见端进房来的酒菜非常丰富,心中更看透了几分。不一时,果然见宗敏笑嘻嘻地走进来,做出十分关切的神情,向娇凤问长问短,等到酒菜上来,便一再地劝娇凤略进饮食,免得自己身体受损,并且自己执壶旁立,又再三地劝娇凤就坐同饮。娇凤对此情形,更料定他不存善意,但自己正想借此机会报仇,便也不甚拒绝,只是不敢过于露骨,因知宗敏奸狡,怕他怀疑,被他看出自己假意接近的意思,那就什么都完了,因此娇凤对于他的劝慰,只是淡淡的若即若离,故存着矜持之态。果然宗敏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他在最初也怕娇凤含着别的用意,后来见娇凤对自己仍是不甚答理,心中才暗暗放去怀疑,这疑心一去,又变成亟亟的渴想,在这时候,娇凤对他稍加颜色,他就乐而忘形,一切都不再疑惧了。

娇凤就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过了三天。宗敏在此一过程中,虽说疑虑尽释,可是意马心猿,却再也忍耐不住,但自己觌面还恐碰了娇凤的钉子,仍命那妇人二次再做说客,探听娇凤的真意。

娇凤闻言,知时机已至,便对那妇人正色说:“樊游击将我从危难中救出,总算救了我的性命,人非木石,谁能无情,就是樊游击的这番意思,我也都明白,不过我虽是一个妇人,也懂得纲常大义。我随穆索土司也已数年,况又生下玉骢,过去那一点夫妻情义,也不能不顾,虽然我孑然一身,此后生死祸福,都凭樊游击一句话,但是樊游击也应替我想一想,我也有我的难处,我也有我的意思,如其樊游击真心爱我,我还有许多心腹话,必须对他当面讲明,所以希望他能与我来面谈一次。”

妇人听了,早笑得花枝招展地说:“你如何不早说呢?樊大老爷巴不得要跟你当面谈谈心呢,这有什么难的?从我这儿说起,就不许他不答应,准保今天晚间就来。”

娇凤当即点头说好。宗敏听了妇人的传话,只欢喜得他心痒难搔,等到天黑,早就蛰向娇凤屋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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