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尔芒丝态度的这种变化,奥克塔夫心中非常懊丧,甚至想以朋友的资格,去问出她究竟为什么忧虑;她忧形于色,奥克塔夫不可能有丝毫怀疑。还有一点他也看在眼里,就是无论散步还是待在客厅里,只要他俩有说句话的机会,德·博尼维骑士总是千方百计地从中拦阻。
有几次,奥克塔夫试探性地说了几句含蓄的话,也没有得到回答。要让阿尔芒丝倾诉内心的痛苦,放弃她强加给自己的完全克制的态度,只有使她深受感动才有可能。然而,奥克塔夫毕竟太年轻,自己也很痛苦,自然看不透这点,并加以利用。
德·苏比拉纳骑士到昂迪依来吃饭,傍晚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别人把他留下,安排他睡在奥克塔夫的隔壁房间。其时,奥克塔夫搬到古堡的三楼也没多久。这天晚上,奥克塔夫试着想把阿尔芒丝逗得快活一点儿,他渴望看到她露出笑容,以便从中瞥见他俩昔日的亲密关系。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快乐装得实在蹩脚,反倒惹起阿尔芒丝的反感。怎奈阿尔芒丝不搭腔,他只好把那套话说给在场的德·欧马尔夫人听,逗得她咯咯直笑,而阿尔芒丝却闷坐一旁,默默无语。
奥克塔夫又试着问了阿尔芒丝一件事,按说不是一两句回答得了的,而她却十分冷淡地搪塞了两句。显而易见,奥克塔夫失去了表妹的友情,他心灰意冷,当即离开客厅,到花园去透透空气,正巧遇见猎场看守,便对看守说,他第二天一早要去打猎。
德·欧马尔夫人看见客厅里只剩下一些面孔严肃的人,听他们谈话等于受罪,于是她也干脆走掉了。在不幸的阿尔芒丝看来,这第二次约会实在太明显了。她认为奥克塔夫口是心非,特别感到气愤。就在当天傍晚,奥克塔夫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去时,还对她说过几句非常温柔的话。阿尔芒丝跑回房间,拿了一本书,打算像放那本英文诗集那样,把它放在奥克塔夫的房门把手上。她沿着走廊朝奥克塔夫的房间走去,忽然听见他的房里有响动,原来房门开着,表兄正在收拾猎枪。给德·苏比拉纳骑士准备的房间有一个斗室,用来当作过道,斗室的门开向走廊。不幸的是,这扇门正敞着。正当阿尔芒丝朝前走的时候,奥克塔夫朝房门走来,仿佛要来到走廊上。阿尔芒丝觉得,这时要是让表兄撞见该有多难堪,于是急忙闪进那扇敞着的门里,她心想:“等奥克塔夫一走,我就把书放好。”可是,自己竟敢做出这种事,实在是个大错误,她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禁心慌意乱,几乎无法按思路想下去了。
奥克塔夫果然走出房间,从阿尔芒丝藏身的那间斗室门前经过,但是,到了走廊尽头,他就停下了脚步,趴在窗口,吹了两声口哨,仿佛是打暗号。猎场看守正在厨房喝酒,没有回答;奥克塔夫就待在窗口。宾客们都在底层的客厅里,仆人全在地下室,古堡的这一部分幽静极了,阿尔芒丝的心怦怦乱跳,她一动也不敢动。再说,不幸的阿尔芒丝也无法回避这样的事实;奥克塔夫刚才是在打暗号;不管这种暗号怎样不符合女性,她还是认为这很可能是德·欧马尔夫人的选择。
奥克塔夫倚着的那扇窗户,正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阿尔芒丝休想从那里下去。刚敲完十一点,奥克塔夫第三次吹起口哨,猎场看守还和仆人在厨房里,没有回答他。将近十一点半时,奥克塔夫回到卧室。
阿尔芒丝一生没做过这种一想就脸红的事,她心乱如麻,都挪不动脚步了。奥克塔夫显然是在打暗号,有人要回答他。否则,他过一会儿又要走出房间。古堡的钟敲了十一点三刻,接着,午夜的钟声响了。夜深了,阿尔芒丝越发感到内疚,她决定离开藏身的过道,这时,午夜的钟刚刚打完,她迈开步子走了。平时,她的步履非常轻盈,可是今天,她的心情特别慌乱,走路的脚步声很响。
她沿着走廊朝前走,猛然发现黑暗中有个人的身影,正伫立在楼梯旁的窗口,后边有夜空衬托着,她很快认出来那是德·苏比拉纳骑士。骑士的仆人去取蜡烛,他就等在那里。阿尔芒丝正一动不动地定睛瞧着,辨认出是骑士的当儿,仆人举着蜡烛开始上楼了,烛光已经照到走廊的顶上。
靠近楼梯的走廊角落里,立着一口大橱;阿尔芒丝如果头脑冷静,完全可以躲到大橱后面,那也许就可以安然无事了。可是,她已经惊呆了,耽误了两秒钟,这时仆人登上最后一级阶梯,烛光照到她的身上。骑士认出阿尔芒丝,嘴角立即浮现出一种恶毒的微笑;他早就怀疑阿尔芒丝同他的外甥私通,这回总算拿到了证据,与此同时,他也想出办法,要使两个人永远名誉扫地。
“圣皮埃尔,”他对仆人说,“那不是阿尔芒丝·德·佐伊洛夫小姐吗?”
“是的,先生。”仆人愣头愣脑地答道。
“小姐,我想,奥克塔夫好些了吧?”骑士问道,口气显得又挖苦,又粗鲁。
第二十七章
阿尔芒丝看到自己败坏了名誉,终身难于洗清,情人又对她不忠实,简直悲痛欲绝。她在楼梯的最末一级坐了片刻,随后打算去敲德·马利维尔夫人使女的房门。使女睡着了,没有回答。德·马利维尔夫人隐隐地感到不安,害怕儿子又病倒,于是拿起通宵点着的小油灯,亲自去把门打开,一见阿尔芒丝的面孔,她大惊失色。
“奥克塔夫出了什么事儿啦?”德·马利维尔夫人大声问道。
“没什么,夫人,奥克塔夫一点事没有,他的身体很好,只是我非常不幸,实在对不起,打扰了您的睡眠。我本来想先问问德里安太太,她若是说您还没有睡下,我才会来见您。”
“孩子,你称我为夫人,这更加深了我的忧惧。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了吗?奥克塔夫病了吗?”
“没有,妈妈,”阿尔芒丝失声痛哭道,“是我出了事,成了一个不名誉的姑娘了。”
德·马利维尔夫人把她让进屋,她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没有丝毫掩饰与隐瞒,甚至把她的妒意也和盘托出。阿尔芒丝经受如此巨大的痛苦,早已心力交瘁,根本没有力量隐瞒什么了。
德·马利维尔夫人也惊慌起来,突然,她有了个主意,高声说道:“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可怜的女儿,我心爱的女儿,把皮大衣拿给我。”她怀着母亲的全部的爱,一连亲吻了阿尔芒丝两三下,又说道:“把盘子里的蜡烛点着,你就待在这儿。”
德·马利维尔夫人急忙去找儿子,儿子的房门幸好没有上锁,她蹑手蹑脚地进去,把奥克塔夫叫醒,向他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你舅舅可能要把我们毁掉,”德·马利维尔夫人说,“看来他非那样做不可。你起来,到他的房间去,对他说我中风了。你能想点更好的话说吗?”
“是的,妈妈,如果阿尔芒丝这个天使还需要我,我明天就娶她。”
德·马利维尔夫人听了这句意外的话,觉得如愿以偿,亲了亲儿子;可是她转念一想,又说道:“你舅舅不喜欢阿尔芒丝,他可能要声张出去,即使他一口应承不向外讲,还有他的仆人呢,仆人会按照他的吩咐到处散布的,然后,他再为此将仆人辞掉。我看还是中风这个主意好。这出喜剧要折腾我们三天,当然很讨厌,可是,你妻子的名誉比什么都宝贵。记住,你一定要显得非常惊慌。通知了骑士后,你就马上到我的房间去,把我们的想法告诉阿尔芒丝,就说骑士在楼梯上遇见她的时候,我正在你的房间里,她是去找德里安太太的。”奥克塔夫跑去通知他舅舅,骑士还毫无睡意,神情讥诮地望着他,激动的心情一时间全化为恼怒。奥克塔夫离开德·苏比拉纳先生,又飞跑到他母亲房间。
“您不爱德·博尼维骑士,”他对阿尔芒丝说,“他不是您从前向我提的那位神秘的未婚夫,这怎么可能呢?”
“我讨厌骑士。可是您哪,奥克塔夫,您不爱德·欧马尔夫人吗?”
“我一辈子不要再见到她,也不再想她,”奥克塔夫说,“亲爱的阿尔芒丝,就请您开口说一句,同意我做您的丈夫吧。我要去打猎,却瞒着您,结果受到了老天的惩罚。我当时吹口哨,是叫猎场看守,他没有回答我。”
奥克塔夫的申辩,尽管非常热烈,却没有热恋那样的细腻情感。阿尔芒丝似乎觉察出来,他一面在尽职责,一面又在想别的事情。
“此刻您并不爱我。”阿尔芒丝对他说。
“我可是一心一意地爱您,不过,那个无耻的骑士,叫我气愤极了,要叫那个卑鄙的人保密根本靠不住。”
奥克塔夫又重申了他的请求。
“这准是爱情的声音吗?”阿尔芒丝对他说,“也许只是出于慷慨之心,您还爱德·欧马尔夫人吧?您憎恶结婚。这种改变来得太突然了,实在令我生疑。”
“看在上天的分儿上,亲爱的阿尔芒丝,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我的后半生会向你保证我爱你。”
他说出来的话显然心口如一,终于说服了对方。他又急忙跑上楼去,看见骑士正在他母亲的身边。由于奥克塔夫即将结婚,他母亲心中欢喜,也就有了勇气,把这出戏演得有声有色。不过,骑士似乎还不大相信他妹妹会突然病倒,他针对阿尔芒丝夜里乱跑,开了一句玩笑。
“先生,我还有一只好胳膊,”奥克塔夫霍地站起身,扑向骑士,高声喝道,“您要是再讲一句,我就把您从那扇窗户扔出去。”
奥克塔夫尽管按捺住自己的怒火,还是把骑士吓得面无人色,骑士猛地想起来,外甥从前犯过疯病,看他这次怒不可遏的样子,恐怕又要闯祸了。
这时,阿尔芒丝进来了,但是,奥克塔夫并没有想到要同她说些什么,甚至没有拿情人的目光看她,因为他情绪平静下来,进入了心醉神迷的状态。骑士竭力装出泰然自若的神态,开了几句玩笑,而奥克塔夫却怕他伤害了德·佐伊洛夫小姐。
“先生,”奥克塔夫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对他说,“我要求您立刻回到你的房间去。”
奥克塔夫见骑士还迟疑不定,就抓起他的胳膊,把他拖回房间,扔进去,锁上房门,把钥匙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奥克塔夫回到两位妇人身边,仍然怒气冲冲。
“这个贪婪下贱的家伙,我要是不杀了他,”奥克塔夫仿佛自言自语地高声说,“他就敢说我妻子的坏话。他绝不会有好下场!”
“可我呢,我却喜欢德·苏比拉纳先生,”阿尔芒丝说,她怕奥克塔夫胡来,使他母亲难堪,“我喜欢德·苏比拉纳先生。如果您还继续发火,我就会想,您这么大脾气,恐怕是为了某个婚约,我们刚才宣布得可能有点过于仓促了。”
“我肯定您不是这样想的,”奥克塔夫打断她的话,说道,“不过,您总是有道理的。看来我最好是饶恕这个卑鄙的小人。”他这样说着,气渐渐消了。德·马利维尔夫人的中风这出戏演得很精彩,她让人把自己抬回房间,还派人去巴黎请她的医生。
下半夜过得很美。这位幸福的母亲的快乐的情绪,也感染了奥克塔夫和他的女友。阿尔芒丝的心绪依然很乱,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她在德·马利维尔夫人欢言笑语的鼓励下,也敢于向奥克塔夫表明,他对于她有多么宝贵。看到他妒忌德·博尼维骑士,阿尔芒丝快活极了。奥克塔夫前几天表面上的冷淡态度,原来是由于这种吉祥的情感,这种解释真叫阿尔芒丝幸福;德·欧马尔夫人与德·博尼维夫人很晚才来,人家不顾德·马利维尔夫人的吩咐,还是把她们唤醒了。大家在拂晓时才去睡觉。
第二十八章
人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人
今天萌发希望的幼芽,明天开花,
红艳艳的荣誉的花朵满身披挂,
第三天却来了严霜,致命的严霜,
于是他倒下了,那情景同我一样。
《亨利八世》
次日,德·马利维尔夫人一早就去巴黎,向丈夫提议让奥克塔夫结婚。侯爵争辩了足足有一天。
“其实,”侯爵说,“这个令人恼火的建议,我早就料到了。我若是表示诧异,就不够诚实了。我也承认,德·佐伊洛夫小姐的财产不算少,她的俄国叔父们全部丧生,这对她来讲正是时候。不过,她的财产,并不超过我们可能从别处得到的。而且,对我儿子影响最大的是,在这桩婚姻中,女方没有家庭;我看他俩只不过是性格相投,这可不好。在上流社会里,奥克塔夫的亲戚不多,他又城府很深,交不上朋友。在他表姨夫和我之后,他要当上贵族院议员,事情就是这样。我的好朋友,您是了解的,在法国,人有多大势力,职位就有多高。正如那些放肆无礼的家伙所说的,我是老一辈的人了;我已经时日无多,我儿子在上流社会可能有的关系,会因为我离世而全部断绝,因为,在我们亲爱的德·博尼维侯爵夫人的掌中,他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而不是受宠的对象。在奥克塔夫婚姻的问题上,主要追求的是在上流社会的扶掖,而不是财产。我看他是块材料,有杰出的才具;他一个人闯也能成功,您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我看到那些极其出色的人物,也总是需要人捧;然而我的儿子非但不笼络那些惯于为人制造声望的人,反而处处同他们作对,公然攻击他们,好像能从中得到什么乐趣似的。这不是成功之道。女方的家庭要是人丁兴旺,根基牢固,奥克塔夫在上流社会就会被认为有资格当个大臣;可是,没有一个人吹捧他,到什么时候他也只是个怪人罢了。”
听到“怪人”这个词,德·马利维尔夫人叫起来,她看出来,有人向她丈夫“灌输”了东西。
侯爵越讲越起劲儿。
“是的,我善良的朋友,奥克塔夫动不动就发火,自从雅各宾党把我们的一切,甚至我们的语言都改变以来,他对所谓的‘原则’就着了迷。我并不想断言说,他的这些表现有朝一日必然会把他抛进最愚蠢的行为中,即抛到所谓的‘反对派’的营垒里。在反对派里,只有一个出色的人物,那就是德·米拉博伯爵,最后他也卖身求荣了;这种结局实在不光彩,我也不愿意让我儿子这样。”
“就是这方面,也用不着您担忧。”德·马利维尔夫人激烈地反驳说。
“是用不着我担忧,其实,我儿子要走相反的道路,正处在会把前程断送掉的危险境地之中。这桩婚事,只会使他成为一个小市民,蛰居在外省的古堡里度日。他的性格沉郁,非常适合过这种生活。我们亲爱的阿尔芒丝,看问题的方法很古怪,不但不能促使他改掉我责备他的这些毛病,反而会加强他的市民习气。您极力主张的这桩婚姻,非把我们的家族毁掉不可。”
“奥克塔夫注定要进入贵族院,他在那里将成为法国青年的杰出代表,并以他的口才博得人们的敬佩。”
“代表多着哪。贵族院所有那些年轻议员,都以辩才自诩。天哪!他们在贵族院里,就像在上流社会一样,彬彬有礼,消息灵通,仅此而已。所有那些代表法国青年的年轻议员,会成为奥克塔夫的最大仇敌,因为他对事物的感受,至少与众不同。”
德·马利维尔夫人很晚才回到昂迪依,随身给阿尔芒丝带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在信里德·马利维尔先生替奥克塔夫向她求婚。
德·马利维尔夫人奔波一天,虽然很累,却还是急急忙忙去见德·博尼维夫人;她必须亲口把这桩婚事告诉侯爵夫人。她给侯爵夫人看了德·马利维尔先生给阿尔芒丝的信。她采取了这一步骤,以便防范那些可能会改变她丈夫态度的人,心里非常高兴。再说,这一步棋还非走不可,在一定程度上,德·博尼维夫人是阿尔芒丝的教母,她有了这种名分,就不好开口反对这桩婚事。她对奥克塔夫表明的友谊,德·马利维尔夫人深表感激,可是听她那口气,她内心分明不赞同这桩婚姻,嘴上只是大大地夸了一通阿尔芒丝的性格。德·马利维尔夫人还特意提到,几个月前,她曾向阿尔芒丝提过婚,当时,这个孤女没有财产,因而很得体地回绝了。
“哦!我对奥克塔夫的友谊,并不需要根据阿尔芒丝的高贵品质才得到加强,它仅仅取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亲上加亲的婚姻,只适合于极为富有的银行家的家庭,因为他们主要的目的是金钱,他们这样准能捞到金钱,而且名正言顺。”
“我们要进入的时代不同了,”德·马利维尔夫人反驳说,“到那时,对于一个世家子弟来说,朝廷的恩典只是次要的目标,除非他锲而不舍,兢兢业业地做事来换取恩典,那又当别论。就拿我们的朋友n爵士来说,他是法兰西贵族院议员,又是大富翁,他之所以在国内享有巨大威望,是因为他任命了十一名众议院议员,而且,他从不觐见国王。”
德·苏比拉纳骑士反对这门亲事,态度要激烈得多;对于她哥哥的责难,德·马利维尔夫人也是用这种话回答。昨天夜里的场面,叫骑士非常恼火;他打算抓住良机,装作盛怒的样子,那样一来,他如果听人劝解消了火,奥克塔夫就会一辈子对他感恩戴德。
本来,他应当主动地宽恕奥克塔夫,因为归根到底,他要么谅解,要么放弃发财的梦想;这一年来,他满脑子净想发财。至于昨天夜里的场面,他在亲友面前,还有借口可以安慰自己的虚荣心:奥克塔夫的疯病是大家熟知的,他曾经把母亲的仆人从窗户扔出去。
然而,一想到阿尔芒丝能左右丈夫的心,并使丈夫发狂似的爱她,骑士就吞不下这口气,他终于打定主意,声明他一辈子不再来昂迪依了。可是,在昂迪依,大家都喜气洋洋,并且多少抓住了骑士的话,极力向他道歉,又向他大献殷勤,随后便把他置于脑后了。
自从有了德·博尼维骑士这个奥援,德·苏比拉纳先生便从疏远阿尔芒丝,进而仇视她了;德·博尼维骑士不但向他提供充分理由,必要时还向他提供现成的话。德·苏比拉纳不能原谅阿尔芒丝那段含沙射影的话,说什么在伊斯马伊洛夫城下,俄国官兵表现得如何勇猛,而土耳其人的“死敌”,马耳他骑士却安坐在岩石上歇息。这句挖苦话是他自己挑起来的,他本来可以不计较;他之所以对阿尔芒丝这么恼火,内中有个金钱的问题。德·苏比拉纳骑士的脑袋本来就愚鲁,又产生了到交易所大发横财的念头,就完全利令智昏,忘乎所以了。
他像所有庸庸碌碌的人一样,年近五旬,对世事的兴趣就已消失,厌倦的情绪便露了头;像通常的情况那样,他曾先后想当文人、权谋家、政客、歌剧院的票友,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他没有去当短袍耶稣教士。
德·苏比拉纳骑士终于想到交易所的投机,为他的百无聊赖找到了一剂良药。然而,要到交易所去搞投机,尚欠资金与信誉。赔偿法案恰好在此时通过,骑士肯定自己能轻而易举地指挥他外甥,因为他外甥不过是个哲人。他打好了如意算盘,单等奥克塔夫从母亲的赔偿中得到钱,他就要把大部分拿到交易所去。
骑士正热衷于几百万的当口,阿尔芒丝却成了他的不可逾越的障碍。现在,阿尔芒丝又成了家庭的一员,这就永远摧毁了他对外甥的影响,永远摧毁了他梦想的空中楼阁。骑士在巴黎没有耽误时间,他到处奔走,煽动人们反对他外甥的婚事,拜见了马利维尔府的庇护者c公爵夫人,还见了当克尔公爵夫人、德·拉龙兹夫人、德·克莱夫人;奥克塔夫就是在这些人身边长大的。
不出一个星期,年轻子爵的婚姻已经尽人皆知,受到普遍的责难。那些有女待嫁的贵妇人更是气急败坏。
“德·马利维尔夫人好狠的心哪,”德·克莱伯爵夫人说,“她竟逼着可怜的奥克塔夫娶她的伴娘,看来她是为了要省下那笔本该付给那个姑娘的工钱了,说起来真叫人怜悯。”
在这片喧闹声中,骑士觉得他被人遗忘在巴黎了,心里烦闷得要命。反对奥克塔夫婚姻的声势,不见得能比别的事情持续更长时间。他在巴黎逗留期间,一定要好好利用这次总攻势。他们险些破坏了已订的婚约。
所有这些理由,尤其是烦闷,终于使骑士下了决心;一天上午,人们见他回到昂迪依,又住进他原来的房间,恢复他平日的生活方式,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
对这位新来者,大家都非常客气;他对未过门的外甥媳妇,也少不得尽其殷勤。“友谊产生的幻想,不见得比爱情产生的少,”他对阿尔芒丝说,“如果说我起初谴责了某件婚事,那是因为我也一样,特别喜爱奥克塔夫。”
◎原文为英文,引自莎士比亚戏剧《亨利八世》的第三幕。
◎德·米拉博伯爵(1749—1791):法国大革命时最出色的演说家之一。他被排斥出贵族的行列,成为第三等级的议员,但是,他主张君主立宪制。一七九一年,他被控告串通朝廷,被革命政府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