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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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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自警》辑录 孔凡礼

小引

《金史》卷一百二十六《元好问传》谓好问著有《诗文自警》十卷。元郝经《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三十五《遗山先生墓铭》亦谓好问著有《诗文自警》,然不载卷数。其书,《永乐大典》现存残卷未见引录,明杨士奇《文渊阁书目》、高儒《百川书志》、朱睦《万卷堂书目》、焦竑《国史经籍志》孙能传《内阁藏书目录》均未著录,疑修《永乐大典》时已佚。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三十二《文史类.补》著录之书有“元好问《杜诗学》一卷,又《东坡诗雅》三卷,又《锦机》一卷,又《诗文自警》一卷。”《文渊阁书目》卷十著录《杜诗学》,谓“一部三册,缺。”《东坡诗雅》、《锦机》二书未见后人引录,其佚当早于《诗文自警》。疑黄氏并未目击此四书,偶失考查,迳据《金史.元好问传》录入,未足为据。

兹所辑前十四则,见明唐之淳所辑之《文断》。之淳字愚士,山阴人。《明史》卷二百八十五附其父《唐肃传》,称:建文二年(一四00),之淳用方孝孺荐,擢翰林侍读,与孝孺共领修史事,卒于官。有《唐愚士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七十著录。

《天一阁书目》著录《文断》一卷,并载唐之淳自序,序作于明洪武庚申(一三八0。北京图书馆善本部所藏《文断》凡二本,一为明英宗天顺间黄瑜刊本,一为明宪宗成化十六年(一四八0)刊本。二书均佚去之淳自序,不分卷。《千顷堂书目》卷三十二《文史类》著录《文断》,谓四卷,并谓“一作十卷”。是有明一代,《文断》一书,凡多次刊行,流传颇广。《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九十七《诗文评类存目》有《明人文断》一书。《提要》称“所引如《纬文琐语》、《湖阴残语》,今皆不传”;检今所见《文断》,即引有以上二书。知《明人文断》即《文断》。然已不著辑者姓氏,知其书入清后晦而不彰。

余所见《文断》,除北京图书馆所藏二本外,尚有晒图本。晒图本乃据天顺本,已残。天顺本与成化本相校,后者文字较胜,今据以钞录。个别处,前者胜后者,则从前者,加校说明。其中所引《子华子》文字,间有重要不同,今略作校勘。

成化本卷首列所引书目,有元遗山《自警》。此十四则之前十二则,连续引录,其始云“元遗山《自警》”云,续即云“又云”。后二则亦连续引录于另一处,其始亦云“元遗山《自警》”云,续即云“又云”。此所云之《自警》,即《诗文自警》。

此所辑之最后一则,辑自瞿佑《归田诗话》卷上《山石句》条。佑,明初人。

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一日,辑者。 一

先东岩读书十法。

一曰记事。记大事之纲目,不必繁冗,简略而已。韩文所谓,“记事必提其要”者也。

二曰纂言。一句或二句,有当于吾心者,各别记之。韩文所谓“纂言必钩其玄”者也。

三曰音义。音如调度(原注:音大各反)、批鳞(原注:音白结反)之类;义如《汉书》中“ 未几”、“亡何”、“亡几”、“居亡何”、“居亡几何”,“居亡几何”而与“少之”、 “顷之”同义之类。其下各有注释,又当以类书之。

四曰文笔。文字有可记诵者,别录之。

五曰凡例。《汉书》、《史记》“樊哙围项籍陈,大破之”、“叔孙通与所征三十人西”;《董贤传》“没入财物县官”;《南粤王传》“南粤告王朕志”。此可为例。《翟义传》先举一事言“初”,复举一事又言“初”。一传中用两“初”字,不以为重。《扬雄传》前言“晏如也”,后言“泊如也”,亦不以为重。此类可为例。

六曰诸书关涉引用。退之《柳子厚墓铭》出《子华子》,卢同《栉铭》出蔡邕《女戒》。如此之类,可别集之,宁全录本文。

七曰取则。修身齐家,涉世立朝,前贤行事,有于吾心可为法者,别记之。

八曰诗材。诗家可用,或事或语。别作一类字记之。

九曰持论。前贤议论,或有未尽者,以已见商略之。

十曰缺文。辞义故实,凡我所不知者,皆别记之,他日以问知者,必使了然于胸中。 二

常山周得卿言:文章工于外而拙于内者,可以惊四筵而不可逃独坐,可以取口称而不可以首肯。

又言:文章以意为主,以辞为役,主强而役弱,则无令不从。今人往往骄其所役,至跋扈难制,甚者反役其主,虽极辞语之工,岂文之正也哉! 三

内相杨文献公之美云:文章天地中和之气,过之则为荒唐,不及则为灭裂。 四

古人文章,须要遍参。山谷有言,设欲作楚辞,熟读楚辞,然后下笔。喻如世之巧女,文绣妙一世,如欲织锦,必得锦机,乃能成锦。人问司马相如作赋法,相如曰:能成诵千赋,则自能矣。山谷语如此。 五

人品凡劣,虽有工夫,决无好文章。

文章有常有变,如兵家有正有奇,审音可以知治忽,察言可以定穷达,声和则气应,自然之理。 七

文章要有曲折,不可作直头布袋,然曲折太多,则语意繁碎,都整理不下,反不若直布袋之为愈也。 八

文字千变万化,须要主意在。山谷所谓救首救尾者。若人自战,则有连难不俱捷之败。 九

文须字字作,亦要字字读。要破的,不要粘皮骨。要放下,不要费抄数。要工夫,不要露椎凿。要原委,不要着科臼。要法度,不要窘边幅。要波澜,不要无畔岸。要明白,不要涉肤浅。要简重,不要露钝滞。要委曲,不要强牵挽。要变转,不要生节目。要齐整,不要见间架。要圆熟,不要拾尘烂。要枯淡,不要没咀嚼。要感讽,不要出怨怼。要张大,不要似叫号。要叙事,不要似甲乙帐。要析理,不要似押韵文。要奇古,不要似鬼画符。要惊绝,不要似敕坛咒。要情实,不要似儿女相怨思。要造微,不要鬼窟中觅活计。 一0

鲁直曰:文章大忌随人后。又曰:自成一家乃逼真。孙元忠朴学士尝问欧阳公为文之法,公云于

吾侄岂有惜,只是要熟耳。变化姿态,皆从熟处生也。 一一

吕居仁曰:学者须做有用文字,不可尽力于虚言。有用文字,议论文字是也。须以董仲舒、刘向为主,《周礼》及《新序》、《说苑》之类,皆当惯穿熟考,则做一日工夫。近世如曾子固诸序,尤须详味。文章之妙,在叙事状物。《左氏》记列国战伐次第,叙事之妙也。韩退之、柳子厚诸序、记,可见状物之妙。至于《礼记.曲礼》委曲教人,《论语.乡党》记孔子言动,可谓至深厚。学者作文,若不本于此,未见其能大过人也。 一二

东莱议论作文,须要言语健,须会振发转换好,不要思量远过,才过便晦。

做文字不可放,令慢,转处不假助语而自连接者为上。然会做文字者,亦一时用之于所当也。

作文法。一收一放,须成文理,有格段,不可碎。学散文要一意,若作段子,恐不流畅,文字结处,要紧切动人。

作简短文字,要转处多,必有意思则可。

文贵曲折斡旋,不要排事,须得明白坦然。

文字若缓,须多看杂文,须看到节簇紧处。若意思杂,转处多,则自然不缓。善转者,如短兵相接,盖谓不两行便转也。讲题若转多,恐碎了文字,须转处多,只是一意方可。若使搅得碎,则不成文字。若铺叙间架,令新而不陈,多警句,则亦不缓。

文字不使事善遣文为妙。

作文之法,一篇之中,有数行整齐处,数行不整齐处,或缓或急,或显或晦,间用之,使人不知其缓急显晦。虽然,常使经纬相通,有一脉过接乎其间,然后可。盖有缓急形者纲目,无形者血脉也。文字壮者近乎粗。子细看所谓眼者,一篇中自有一篇中眼,一段中自有一段中眼,寻常警句是也。如何是主意首尾相应,如何是一篇铺叙次第,如何是抑扬开阖,如何是警策,如何是下句下字有力处,如何是起头换头佳处,如何是缴结有力处,如何是实体贴题目处,如何是融化屈折剪截有力处。

文字至于辞意俱尽,复能于意外得新意者,妙。须做过人工夫,便过过人文字。收结文字,须要精神,不要闲语。

文字有一片生成之别。唯真眼人,乃能识之。 一三

蔡邕《女戒》曰:“夫心犹首、面也,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人心不思善,则邪恶入之。人盛饰其面,莫修其心,惑之甚也。”卢同《栉铭》:“人有发兮,旦旦思理,有一心焉,胡不如是?”用邕语也。

《子华子》云:“子车氏之猳,其色粹而黑,一产而三豚焉。其二则粹而黑。其一则驳而白,恶其非类于己也,啮而杀之,决裂其肠,麋尽而后止。其同于己者,字之唯谨。甚矣,心术之善移也。夫目眩于异同,而意出于爱憎,虽其所生,杀之弗悔,而况非其类矣乎!今世之人,其平居把握,附耳呫呫,相为然约,而自保其固,曾胶漆之不如也。及利势一接,未有毫□之差,蹴然变乎色,又从而随之以兵。甚矣,心术之善移也,何以异子车之猳!”韩退之《柳子厚墓志》本此。

一四

《世说》:陆文深而芜,潘文浅而静。予为之说云:深不免芜,简故能静。牧之《献诗启》云:牧苦心为诗,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不涉习俗,不古不今,处于中间。既无其才,多有其志,篇成在纸,多自笑之。 一五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此秦少游《春雨》诗也。非不工巧,然以退之“山石”句观之,渠乃女郎诗也。破却工夫,何至作女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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