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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台必告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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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官有余俸,而后可以讲吏治,即无余而非不足,尚可责备也;民有恒产,而后可以讲风俗,即无产而得以谋生,尚可措理也。惟日不足,而万无足之时,其台湾之官乎?不能谋生,而万无生之理;其台湾之民乎?其不足也,皆自至足来也;其谋生之难也,皆自谋生之易致之也。府有叛租、有盐库,厅有口费,县有正供、有杂税;皆有羡余也,皆有津贴也。

仓有余粟、库有余帑、民有余钱、商有余贷,昔之官于此者,皆公私绰绰然;加以存项充牣,无虑支绌,故至今无不以为台地之胜于内地,信而有徵。履其地而后,知十年前之不如二十年前也、五年前之不如十年前也,一、二年内之不如五、六年前也。其故安在?两言以蔽之曰:银日少、谷日多。银何以日少?洋烟愈甚也;谷何以日多?洋米愈贱也。他郡县犹或可以补救;台地居海中,既无去路,又无来路。他郡县不过曰“榖贱伤农”;与其榖贵而有损于贫民,不如榖贱而有损于富民。

台民则无业者十之七,皆仰食于富民;富民贫,贫民益贫,而官亦因之而贫。府中叛产,每年额徵洋八万余元,皆籴榖完纳。今易榖十石才五、六元,而额完且多在十元以上;民间正供,少亦在二十元以内:设法垫纳,以昔之有余补今日之不足,亦未为苦也。

乃逾一年而贱,逾二、三年而更贱;向来承办之殷户,今皆纷纷禀退,恳求查抄以延余喘。此难之在民者于昔日至足,而今日至不足也。府库积欠,历年统计叛租垫二十余万、盐课欠十余万、营中官租欠六万零,可中按年照额划扣、库中按年挪款垫支;此外生息之款及应由厅、县归补而未解者,尚有二十余万。正供与叛租,情形相同。办公日形竭蹷,是以司库已扣而府库未收者,愈积愈多。无怪仝任初接交代存库数十万,至今日而一空。

此难之在官者昔日至足,而今日至不足也。叛租既不能足,尚有盐项,此向来府中之出息也。乃盐户又不能支持;问其故,则以私盐之日多也。私盐之所以日多,则以榖价日贱,富民不能养贫民,贫民无所佣趁、无所挑负,而私贩餬口也。禁之过严、缉之过猛,将趋而为盗矣。往年商船流通,地方繁富,鲜有饥寒者,故穷民无不以台为退步。今则不然!懦者为道殣饿死,强者犯法以苟免。昔无恒业,而寄居求食,便于自赡;今无生路,而惰游已惯,不耐劳苦。此谋生之难,皆自谋生之易致之也。

夫生财之道,不外开其源、节其流。台地无源可开,但通其流而源自裕。米榖不流通,日积日多。望丰年乎?贱更甚矣;抑待歉年乎?贱如故也;盖由内地食洋米而不食台米也。不食台米,则台米无去处,而无内波之米船;无内渡之米船,即无外来之货船。往年春夏外来洋元数十万,今则来者寥寥,已数月无厦口商船矣。各厅、县虽有海口,几成虚设。然无来亦无去犹可也。而烟土之禁,不弛而弛。

即以每人每日约计之,须银二钱;就台地贵贱贫富良莠男女约略吃烟者不下数十万人,以五十万计之,每日即耗银十万两矣。此有去之日、无来之日,业数十余年矣,安得不穷且盗乎?榖多而银不缺,银少而榖易销,尚可苟延;二者夹攻,其何以堪?且榖已贱,或有可贵之日,银已贵,万无再贱之时。则以洋夷之殖本愈厚,而牟利愈巧也。台商以货糖为主,今闻夷亦贩糖矣。台商困则台民敝,台民敝则台吏穷。夫事有便于官,而不便于民;或便于民,而不便于官;而今则官民皆沦胥以败,奚暇讲吏治哉?奚暇讲风俗哉?

现存备贮道库十万两,府库截至夏季止闻仅存三万余两;秋饷尚敷,冬季已须别为筹垫;然非有叛租、盐课等项之羡余无可垫也。各处内地划饷而由府转划者,兵丁不能嗷嗷以待,又须别为设措;然亦非叛租、盐课等项之美余可措也。此两项仜任未征完及外欠者,将五十余万;近年征而未完、欠而未缴者,又将十余万。承办者求退、求查抄之不暇,比追岂能如数。则欲垫而无可垫、欲措而无可措。

所恃者道库之十余万两,例不准无事擅动;然府中既无所筹应,海外兵饷攸关,不得不移借应之。及来年大饷到台,提还后所存又无几。今年冬饷不敷、来年秋饷不敷,后年春、夏饷亦不敷矣。地方殷富之时,干戈尚且屡起;穷蹙至此,尤可寒心。万一偶有蠢动,道库所存无多也、府库悬罄也、绅商大半皆破落户也,智如诸葛、勇如武穆,亦束手而无可如何!是非早为绸缪,大为更张,将有坐视其一溃而不可复振者。

议者或请减兵额以节饷。曰:止见兵来扰民,未见兵去杀贼。减之似非防患之道,而实所以去患;兵不扰民、民必不乱,宋范镇所谓忧不在四夷,而在冗兵与穷民也。此一说也。或请筹公费以养吏。曰:于正供划出,如昔年耗羡归官,俾得办公有资。当此国用短绌之秋,尚为官吏计养赡,亦愚且诬矣。然台地官员无漕余也、无陋规也、地方绅商无通融借贷也,止有正供之羡。

而正供之难征如此,加以兵榖半折等项,按年全数划扣而后收,总不能清款;并有仅完至六、七分以上者,赔贴从何而来?全台摊款,已十九万有奇,又从何弥补?即如幕丁之资费、僚友之应酬、眷口之食用,究出于何项乎?贤者亏挪耳;不肖者即不至簠簋不饬,惟望办军需耳,是惟恐不乱也。穷生贪、贪生酷,酷以济贫,终亦未有不乱者。即惟正之供,民间已有敲骨吸髓之苦。从前台地郭光侯、洪协因抗粮激成巨狱,尚在殷实之时;今则祸变更易,人心散而盗贼起,所耗于国家者不可以数计。何如先为筹其饩廪,似费而所省实多。元崔彧曰:百官月俸不能副养赡之资,难责以廉勤之操;宜议者增俸钞,民必受恩惠,其有以贪抵罪,又复何辞?此又一说也。或请减粮赋以安民。曰:额赋不能求减,每十石一车,减价收洋十元上下。

其军饷不敷者,由内地另为筹拨,则民气大舒;民气舒而官无掣肘,始可责其尽心以治民。为此说者,亦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词也;然其说似迂,而实为切要之计。明吴甘来曰:所虑兵闻贼而逃、民见贼而喜,恐非无饷之患而无民之患,宜急轻赋税、收人心。其迹似损而所益实大。此又一说也。总之,台地之难,难于孤悬海外,非内地辅车相依可比。谚云: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岂真气数使然耶?天地所生以养人者,止有此数。财用有去无来,流民有来无去,欲不扰攘而不能。如咫尺之地,四面皆水,蒿秀丛生,其势不能相容,非斩刈之、则焚烧之,理势固然也。

为今之计,先其急者。司库有应发还府库之项,筹拨若干,以为备贮或以后扣划,少为变通,使常变皆有所恃而无恐;即一切支垫亦易于转运,而不至坐受其困。仍取积欠之有着者,设法追补;兼采众论之可行者,次第图维。台人有云:万不能断洋烟,不得已本地听其种烟,而银两或不至外出也;万不能绝洋米,不得已内地所附近各省均办采买,而米榖或可以流通也:皆言之易而行之艰也。朱子所谓“大势如人身,重病内自腹心,外达四肢,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台地先设法备贮府库,殆如奄奄待毙者,进之以参苓,姑延一息耳。

近日么么海贼,洋面劫掠,不久即去;而雇备商艘、筹给舟师口粮,已觉摒挡之难。设有大憝如曩日朱、蔡者,其若之何?呜呼!败坏至此,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大约元气之大伤,由于历年叠次竖旗分类,而又继以夷氛之扰。其一切逋欠之积重难返也,亦以近年官斯土者衰病已久也;前官去者去、亡者亡,后人欲求近功速效而不能,悠悠忽忽,文恬武熙,苟安目前,得过且过,而病根日深,不发则已、发则不可问。知而不言,其咎益重。尝读雍正年间陕西潘总戎疏云:“地方事宜有可设法措置者,以钱粮为重,而断不肯耗费于无用之地;若地方及营伍事宜,有必用钱粮始得安谧者,当以地方为重,而断不敢博节省之名。”

是以不揣狂吠,激切上陈,无任干冒悚惶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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