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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西厢记

第三回 月下焚香再餐秀色 墙隅和韵初逗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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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深闺寂寂,小院暗暗。正是黄昏时候,莺莺小姐倦绣停针,倚栏闲坐,红娘站在旁边寻些闲话说着,替小姐解闷。偶然想起日间遇见张生的事,便笑着说道:“小姐,我对你说一件好笑的事。咱前日庭院前瞥见的秀才,今天也在方丈里坐地。他先出门外等着红娘,深深唱喏道:‘莫非莺莺小姐的侍妾红娘么?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西洛人氏,年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没娶妻。’”莺莺道:“谁着你去问他?”红娘道:“却是谁问他来?他还呼着小姐名字,说:‘常出来么?’被我一顿抢白,回来了。”莺莺听了,停了片刻,慢慢说道:“你便不抢白他也罢。”红娘道:“小姐,我不知他想甚么哩!世间有这等傻角,我不抢白他!”莺莺道:“你曾告诉夫人知道么?”红娘道:“没有告诉。”莺莺道:“你以后不要告诉夫人知道罢。天色晚了,安排香案,咱花园里烧香去来。”

原来莺莺小姐每天晚上要到花园里烧香一次。张生搬到寺中,私问法聪,知道小姐每夜要到花园里烧香。恰好花园便是西厢的隔墙,心中欢喜,打定主意等他出来的时候,先在墙角太湖石畔躲着把他饱看一回。

那日日还未没,就在太湖石畔等着,眼睁睁地只等小姐出来。可是时候还早,小姐那里便来!左等右等,等了个不耐烦。直等到一更敲过,那时月色横空,花阴满径。只听得那边的角门儿“呀”的一声,微风过处,就有一股醉心荡魄的幽香,细细的沁人心脑。不觉凝眸一望,只见小姐带着红娘刚从角门走出,轻移莲步,真不数那湘凌妃子、洛水神人,端的是百媚千娇,难描难绘。张生提起全副精神,注目凝睇,只见红娘把手中托的香烛等物放在石凳上面,点好蜡烛,取了三炷香递在小姐手里,请小姐拈香。小姐湘裙不动,环珮无声的轻轻跪下。张生侧耳凝神,听他祝告。只见他微启樱唇,低低祝告道:“这一炷香,愿亡过父亲早生天界;这一炷香,愿中堂老母百年长寿;这一炷香……”说到这里,便停住不说下去。顿了一回,红娘在旁边站着见莺莺只是不语,便笑笑说道:“小姐为何这一炷香每夜不语?待红娘来替小姐祷告:这一炷香,咱愿配得姐夫,冠世才学,状元及第,风流人物,温柔性格,与小姐百年成对。”小姐听了,红着脸儿轻轻啐了一口,便深深地拜了几拜,站立起来,走到白石阶前,倚栏望月,不觉长吁一声。

张生见他叹气,心中想道:“他有甚么心事,这样锁眉长叹?想他心中必有所感。我虽不及司马相如,小姐莫非倒是一位文君?待我高吟一绝,试他一试,看他可说甚的?”想了一想,便亢声吟道: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莺莺听得吟声,蓦地吃了一惊,问红娘道:“那里有人吟诗?”红娘道:“便是那二十三岁不曾娶妻的那傻角的声音呀!”莺莺道:“好清新的诗句!”红娘道:“小姐常常欢喜做诗,何不也做一首呢?”莺莺不语,停了一停,曼声吟道:

兰桂深寂寞,无计度芳春。料是高吟者,应怜长叹人。

张生藏躲的地方和莺莺立的地方,相隔不很遥远,而且又是顺风,把声浪吹送过来。所以莺莺虽是低吟,张生一直凝神的听着,居然听得字字清楚,不觉惊喜欲狂。想道:“不料这位小姐这样聪明,又那样多情于我!诗中意思,明明知道我那首诗是怜他长叹的一片深情,好像很感激我。那真所谓你心我心,并做一心。哎哟!小姐,你真是我张珙平生第一知己了!”想到这里,忽然又想:“他既和我这样心心相印,我便闯将过去,和他说几句话,表一表我爱慕的诚心,谅他也不至于翻脸嗔责。”想着,便要开了门儿闯将过去。忽听红娘道:“小姐,咱家去来,怕夫人嗔怪。”莺莺点了点头,红娘便把香盘收拾好了,扶着莺莺进了角门,“嘣”的一声,两扇角门就关上了。

张生眼睁睁地看他进去,又不好去拉他唤他,只好目定口开,呆呆地立在太湖石畔。心头眼底好像莺莺依旧立在跟前对着他笑,又吟着“料得高吟者,应怜长叹人”的两句。这两句诗的声音,只在耳膜里头盘旋缭绕。足足立了一个更次,花梢露水淋在身上,觉得冷沁心骨,这才惊醒过来,口中还是不住地念着莺莺诗句,慢慢的踅回房中睡下。睡梦中还几度笑醒转来。正是:

花底情缘邀月证,梦中喜事有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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