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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澄斋日记 光绪廿三、廿四年丁酉、戊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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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八月二十日晴。寅刻入内,递折谢恩。故事,凡升授三日之内,皇上有挪动,须在道旁碰头。本日圣驾诣颐和园,因径至神武门外,在东屋(俗名花园屋子)与高熙廷年丈(赓恩)、黄慎之世丈(思永)会齐(侍讲王荣商不到),先期往西屋见御前大臣(清语戈什谙班)端王,请其奏明。即出至北上门西屋少坐,候车驾出宫,在神武门外依次排列,西向南上,离轿十馀武,即跪脱帽置地(花翎向上),口称臣恽毓鼎等叩谢天恩,随以头叩地,驾过带帽而起。归寓少憩,写家信,托刘念谋带。饭后写对五付,系荣宝斋交来,拟以卖字为生涯矣。未刻至福隆堂赴刘世兄春农(荫熙)之约,与同年薛(宝辰)谈陕西矿务甚悉。

起居注来请上任日期,择廿四日午时,付票二十八千,并不前往。灯下读《汉书•食货志》,尽上下两卷,睡甚晏。

二十一日晴。一日写应酬各件。瞿子久丈过谈,问及江苏知名之士,并学校利弊。

余谓南中子弟极多聪俊者,然往往伤于浮薄,似宜以正心术、励品行为先。志先来谈,云有新刻《光绪会计录》寄售(刑部主事李希圣著),以洋三角买之,记国帑出入款项甚悉,居官不可不知。接椒舅信并银壹百两。夜,篝灯作《外祖母吕恭人遗稿序》,三鼓脱稿。

△△△诗△卷,外王母吕恭人所作也。恭人少娴吟咏,在室即与诸姊妹相倡和。

及归我外王父蒋子良先生,主持内政,巨细毕亲。贤能之声,著于戚党。中馈之暇,不废翰墨。晚年夫亡子丧,悲伤抑郁,一发于诗。大抵五十以前多冲和婉笃之音,五十以后多憔悴忧思之作,而皆不失性情之正焉。

今年秋,外兄少甫、外弟墨缘将梓恭人诗,千里驰书,索序于余。犹忆癸巳冬,余以世父之变,请急南旋,谒恭人于里第。恭人谓毓鼎曰:我生平所作颇多,顾不自修饰。汝其为我删校之,冀可传示后世。毓鼎谨诺。呜呼]言犹在耳,而操笔作序,乃在色笑长辞之后耶?毓鼎少长于外家,先妣又早弃养,恭人爱怜顾恤,无异诸孙。嗣南北奔驰,常得假馆外家,侍奉颜色,谈论古今,兼及诗词说部,未尝不至夜深。每私心妄冀,或得忝窃东南使节,迎恭人于使署,日侍膝前,稍补先妣事母未竟之忱,而不肖孤亦得以事恭人者事先妣。孰意日月不待,而平生志愿仅以一序托空言。抚此遗编,不禁涕泗之横集矣。丁酉八月外孙恽毓鼎谨序。

后段情文颇见笃挚,用笔亦健。(自记)

二十二日晴。陈梦陶丈、谢味馀、朱楚白、舒宾如、冯渭卿均来谈。傍晚诣岳母处少坐,即至广和赴橘农之约。接六弟信(初六日发),方燮尹信(自安庆天台里发)。归寓仍读《汉书•刑法志》,头眩而止。子夜肝疾大作。

二十三日晴。竟日养疴。读《汉书•沟洫志》、《地理志》。为采涧致思缄夫人信,托谢树存带。钮叔文招豫和堂,以疾辞。

二十四日晴。送冯渭卿。答拜陈梦陶丈。至陶然亭赴瞿薛斋、刘恺八、胡幼嘉之约。

席散,诣岳母处少坐。又至豫和堂,赴丁衡甫同年之约。疲极,半席先归。致盛杏丈信,为次寅谋事。读《汉书•艺文志》。班氏创此例,后来隋、唐、明志皆用之,有功于经籍不少。

连日读《汉书》诸志,见班氏经世之识,实非寻常史家所及。以后惟《隋书》中《五代志》及《明史》志体大思精,最为闳括切要。汪作黼招广和,辞。作史以作志为最难,读史以读

志为最要。仅看列传记事,实抑末也。(李延寿《南北史》,昔人颇推之,然不能贯串历朝典章制度作志,毕竟无识。)余近来看史必先看志,觉寻绎甚得义味,是识见长一格处。为成儿改《汉明帝遣使天竺求佛书论》。

二十五日晴。早,半日会客。午后,至广德楼观剧(王希甫约)。归路访王西丈少谈。

灯下读《汉书•艺文志》。班氏以尉缭二十九篇入杂家,而别出尉缭三十一篇入兵家。分明尉缭书有两种,乃郑樵《通志》诋之曰,尉缭子兵书也,班固以为诸子类置于杂家。此之谓见名不见书,竟似只见杂家之尉缭,未见兵家又有尉缭者。著书立说而乃卤莽灭裂若此,抑何可笑!夹漈所言之不足据,此其一端。郑樵《通志》最不满《汉书》,诋之甚力。后来蔡方山《广治平略》亦用是说,所谓一瞽引群瞽。班氏诸子总叙,议论精当,讽之数过。

二十六日晴。写应酬数件。湖北饷员余(铄)来见,诉其十馀年宦况之苦。念及先世父识拔之恩,至于痛哭流涕。是尚有良心者。入城祝董希文丈寿。面后出城,往返廿馀里,至同丰堂赴幼嘉之约。散后归寓。少憩,复至广和居请客(刘春农、郁宪辰、冯芋丞、李橘农、朱楚白、王泽寰、舒宾如。项薇垣未到)。两访孙慕韩,不值,归,致书详询铸银元及行用利弊。慕韩系天津银元局总办也。一日在车中读《汉书》列传四卷;灯下又读一卷。口诵心维,竟忘疲倦。书之足以怡人如此。

二十七日阴。秋分。一日人颇不适。略写应酬各件。寄盛杏丈信,为次寅谋铁路差。

夜,子蔚来谈,子刻始去。

二十八日晴。访叶同年(大琛)。至恒裕借款。祝董吉甫寿,午面后归。发五伯信,又复少甫、墨缘信并序文。读《汉书•郊祀志》。

二十九日晴。与志先、季兄在江苏馆请客,季兄来,偕往,傍晚始散。为荔生改《唐肃宗即位灵武论》。

九月初一日晴。访效丈,少谈即至江苏馆,己丑秋团公请同年、四学使、傅太守,到三十八人。以京足银一千两典住屋,四年为限,今日成契(房东徐福寿堂寿蘅侍郎之如夫人也。中保俊和木厂李掌柜)。阿柔百日剃头。荔生正讲《纲鉴•唐纪》,因令买范氏《唐鉴》熟看,可以增长见识议论。昨日刘葆真在省馆丑诋宋儒,余不与争辩,以一哂避之。今日观《唐鉴》,识议纯正,岂唐以前所可及。宋儒书毕竟有味。曹根生同年(允源)交来所撰先大夫碑铭,简质笃雅,深合金石文字,铭尤佳,足以传先大夫矣。

初二日晴。接六弟信。结昨日用账。午刻至安徽馆,赴吴秋舫同年之约,日入客始齐,少坐即归。食蟹。读《汉书•循吏传》。班史所次六人,皆以教养为政,读之如被和风甘雨,悠悠神往其间,如此方可谓之循。后世史家杂入能吏,失其旨矣。

初三日雨。马少蘅、王锡怀来谈。发复椒舅信。午刻至陶然亭,赴庄秉衡之约。雨后山色颇佳。归路访秦韶臣前辈。灯下读《汉书》货殖、游侠二传,两序议论纯正,笔力劲厚,读之数过。诸传神妙,亦不减太史公。写对两付。

初四日晴。午后至会馆各处,少坐,入西城拜客。

初五日晴。阿丙周岁。吉甫来。午面后至江苏馆,赴李玉舟年丈之约。知系十三日揭晓。席散,至中和园观剧。申刻,饮于同丰堂。皆志先约也。未刻,三座门内朝房灾,地近景运门,幸未蔓延。阅《时务报》所载,东抚李(秉衡)议驳赫德土药加税疏,荩直剀切,不愧名臣。

初六日晴。志先来,以仲楫丈寿屏请书,葆真撰文,极雄骏有法,不落俗套。接吕安生信。饭后修史馆《地志》。晚饭后,偕次寅访子蔚,作半夜谈。为荔生改《游侠论》一篇。

初七日晴。往会馆访四哥、渊丈、薛斋。至同丰堂赴保之师之召。回寓少歇,又至豫和堂赴钮伯雅之约。接叔畲叔祖信,内附大兄七月廿四一书。

初八日晴。写家信。偕四兄至西砖胡同看屋,地既冷僻,背后太空,不甚谨慎。因至广和赴汪作黼之约。又至豫和堂赴四哥之约。散诣岳母处少坐。

初九日晴。以重阳糕荐祖先。发家信。午后至恒裕,还去千金。即出城至天宁寺,赴刘伯俊兄弟之约。以所撰《励学语》交龙光斋付梓。灯下复属稿,至三鼓方就寝。

初十日晴。甚热,似暮春天气。巳刻至松筠庵,赴子蔚之约。席半,又至江苏馆赴沈酂廷之约,诸君自请学台耳,而鄙人乃亦随同配享,至于应接不暇,思之哑然失笑。衣冠肃谢根荪,少谈。又答谢吉甫,未值。

十一日阴。写应酬各件。傍晚风雨交作,洒然生凉,始有深秋气味矣。冒雨至便宜坊,赴于智泉之约。竟夜腹痛。

十二日晴。晨起遂泄泻,一日不适。乡试揭晓,五弟又落第,懊闷殆难言状。兄弟四人,何五弟所遭独不幸若此!夜半挑灯相对,无言可慰,无计可筹。

十三日晴。腹泻仍不止。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十九日晴。前室管恭人三周忌辰,在观音院唪经。汪渊丈、李橘农、杨少林、袁励志、孙叔久、王锡怀、董效丈、胡幼嘉、瞿薛斋、冯志先、刘恺臣均来吊。傍晚归寓。岳母来此下榻。劝五弟治《公羊传略》,以体例授之,五弟颇乐从事。

二十日晴。出门谢客。五弟请客,食蟹。申刻至一品升,赴子渊、啸圃二丈之约。

二十一日晴。五弟自撰长联,嘱余书之。(上)世味亦何耽,长于文酒流连,便极人生乐事;(下)百年能有几,修得弟兄厮守,即为无上福缘。语颇真挚。午刻至江苏馆,赴秦佩萼前辈之约。顺道又拜客数家。

二十二日晴。写五伯、八叔、大哥信三封,托四兄及幼嘉带。孙文卿、舒宾如来。傍晚访冯润田,为幼嘉借三百金。因至同丰堂,赴恺臣之约。连日看于清端所辑《正修录》,颇觉有味,因书数十语于简端:“乙酉春初,购此书于郡城城隍庙前,粗览一过,格格不相入。十馀年中,扫除成见,遍读宋明学案,又从身心仔细体验,略有所窥。偶检此编徐读之,觉格言精义,皆躬行心得之谈。譬之采玉于山,求珠于渊,触处无非至宝,虽一鳞半爪不足尽诸家学派,然辑录详审,义味深长,简册不多,如聚诸老先生于前,而听其提策,真自镜要编也。爰日置案头,以备省览。”

二十三日晴。申刻与次寅在广和居,为孙先生、张啸丈、幼嘉、四兄饯行,芷沅、葆真昆仲、志先、恺八作陪(孙先生及薛斋未到)。下王锡怀茂才(曾荫)担馆请帖。灯下为采涧写燮尹夫人信。

二十四日晴。至源丰润,为幼嘉借四百金,以李兄出名,余及志先担保。在松竹斋取到装裱寿屏(送五伯),交幼嘉带。因至会馆与诸君剧谈。归寓写应酬各件。灯下著《励学语•史学篇》。

二十五日晴。午刻至同丰堂,赴武阳新贵之约。

二十六日晴。四哥、幼嘉诸君南旋,余与次寅借送行为名,作津门之游。十二点钟出南西门,至马家堡登火车,过丰台、黄村、安定、杨村,均略停车,四点钟抵津。住紫竹林中和栈。四哥邀裕泰吃番菜,鸣盛园观剧,京中名优皆在焉。

二十七日晴。钱绍云来访,邀至第一楼吃番菜。散至洋货店买物。本家寄生闻余至,过栈畅谈。傍晚答访寄生。申刻至桂家胡同花媛媛家酒叙,亦绍云东也。绍云拟以其庶出三岁之女许字赞儿,略与定议。归栈已三鼓。

二十八日晴。霜降节。与四兄、幼嘉揖别回京。十点半钟登火车,两点钟抵马家堡。

归寓阅孙慕韩来函,论银钱利弊甚悉。灯下以有要事作函寄四兄。接常州电。李蠡莼年丈枉过。

二十九日晴。著《励学语•子学篇》。

三十日晴。子渊来谈。午后访伯雅,商借颐和园住处。入城吊陆伯葵学士太夫人之丧。

两日看章实斋《文史通义》。所论义法极高,其箴砭俗病尤切中。夜,早寝。

十月初一日阴。皇上孟冬时享太庙,臣毓鼎侍班(是日兼有陪祀差,但递职名)。丑刻诣庙门外,有起居注灯笼前导,至第二门,屏从人,入与同事齐班(济乐农学士〔徵〕、瑞景苏学士〔洵〕、李蠡莼庶子〔昭炜〕),恭诣太庙西阶上,候皇上步临。起居注官立于檐外西,乐悬之上,介西右门之中(阶上唯起居注官、监仪御史及王公陪祀者,馀执事皆在阶下),礼成焚帛,乃退(太庙七楹甚深邃。神位、祭品夜中不甚辨。两庑,东系功王十五人,西系功臣十一人)。归寓黎明,解衣复寝。饭后,写仲梓丈寿屏数幅。拜吴絅斋太史,请其书先府君碑铭。诣岳母处少坐。复至达子营武庙,赴朱莹如、于志权之约。疲困而归。接品园舅信(杨梓民带来)。发陈梦陶丈信,为次寅事。

初二日晴。济帆来谈。以修改各屋告成,特祭宅神,移寓淀园。两点钟登车,出西直门,一路风和日暖,山色特佳。五点半钟至颐和园。住西宫门外青龙桥路南复兴龙茶叶店,与高春轩(毓森)、李新甫(定昌)、钮伯雅(德荫)三署正同榻。此寓即李君所借也。在广顺楼晚餐。夜,与高、钮二君久谈,乃寝。

初三日晴。九点钟入东宫门,瞻仰仁寿殿彩棚。午正演习筵宴,余坐次在仁寿门外右五桌,与黄慎之中允同桌。殿上演习歌舞,辨不甚清,唯闻钧天乐奏而已。礼毕即散。过海淀,在万源居午饭。归寓已上灯矣。

初四日晴。与次寅收拾厅屋,悬挂字画,位置菊花。未刻,王锡怀先生(曾荫)来开学。晚,设席请先生,兼约同人赏菊(李橘农、汪作黼、钮伯雅、吴枚臣、冯志先、瞿薛斋、刘恺八。效丈未到)。

初五日阴。资政公忌辰,拜供。钱铭伯、杨梓民来谈。访济帆。答拜梓民。未刻,赴杨荫北之约,席散,又赴白绍直之约。接大、三兄,六、七弟信。

初六日晴。写屏三幅。饭后入城,谒子丹丈,未值。访叶鞠裳,久谈。出城,诣岳母处,夜饭归。写祝瞿赓丈六十寿信,又复品舅信,均托薛斋带。剑秋约同丰,不暇往。

初七日阴。晨诣会馆,送薛斋与渊丈,稍谈。发家信。午后,移寓淀园。出平则门,取道土路,过万寿寺。一路垂杨夹岸,湖水澄清,远山一角,映带林薄。是日天气微阴,略有凉意。车中静望,烦郁俱消。久居长安人海中,人事应酬,杂扰欲病,不可无山林清旷之景宣畅性情也。海淀西北皆种稻田,引湖水灌溉,沟洫纵横,阡陌平整,居然江乡风景。所出米红而长,俗名桃花米,亦名香稻米,其实香味远不如江南也。上灯始抵青龙桥,仍寓复兴龙,与李、钮、高三君同住。夜微雨。

初八日雨稍止。卯正二刻颐和园仁寿殿筵宴。入座皆朝服。毓鼎改与庶子庆颐同桌。

光禄寺斟酒一巡,内务府斟奶茶一巡,均系银碗。计:羊腿四只,一大盘(国语名色食牡丹);苹果四盘,葡萄四盘,荔枝、桂圆、黑枣、核桃仁各一盘;五色糖子四盘;五色饽饽二十盘,牛毛馓子三盘(每盘十六件,虚架起)。谢宴,谢盘赏,行一跪三叩礼,庆辰处礼部收取职名。辰初宴毕,以口袋携各品果饵而归(唯苹果、葡萄尚可吃,馀则或生或蛀)。到寓华胥一觉,已至午正。因在庆成居午餐。饭后独游西山碧云寺。十二里抵山下,崎岖不便行车,乃步行一里许,抵寺门。盖去壬午九月之游十五年矣。殿旁凌霄、寄生藤、婆罗树皆无恙,摩娑良久。与僧法舟茶话。参五百罗汉堂。贾勇登塔,凭栏四顾,悄焉无人,飘然有凌虚御风之想。东望平则、西直二城楼,历历在目。溯自山门抵塔,凡石磴一百九十一级,足力颇疲,请车夫老刘扶掖而下。行宫门扃,不得入,在石壁出泉处听玩久之,乃出山。在茶室小憩,循原路归。沿山麓人家数百,自成村落,在深林夕照间,真一幅云林画也。夜,早寝。

初九日晴。访裴韵珊前辈,少谈。午后,拟至乐家花园访庞劬丈。途遇陈尧圃、濮梓泉、郭春榆诸小枢,偕至西宫门外观水。俯仰良久,将归,又遇于志权、朱莹如、田立堂(务本。总兵在田之子)、吴翰臣(邦栋)。吴系此地树村汛把总,因导游玉泉山。步行而往,山光湖色,爽秀怡神,诸君谓不减西湖风景也。周览山中诸胜,至龙王庙前,寻玉泉发源处。

坐石矶上,以杯汲水,尝之味甘而冽。纯庙尝品为天下第一泉。在中泠之上,有石碑,大镌

“玉泉趵突”四字。三面皆刻奎章御笔。恭读一过,复入观音洞,观石佛。足力已惫,不能复登山顶。少憩,啜茗,沁入心脾。仍步归,往返七八里,腰脚尚可支持。过诸君寓所,晚餐。

初十日阴。一点半钟即起,诣东宫门外詹事府帐篷少坐。寅刻入园,穿长廊,曲折而行。华灯电灯光彩间发,照耀如昼。诣排云门外序立,恭候皇上驾到,进表行礼,祝皇太后六旬晋三万寿(一二品大员在二宫门外,三品以下在排云门外)。礼成,沿湖栏鱼贯而出。

过内殿,毓鼎不知为皇后禁寝也,偶驻足旁顾,为怡亲王所诃,为之瞿然。念《乡党》“孔子在朝”数章,毓鼎于是为不敬矣。默自警讼,疾行趋出。昨夕竟夜不寐,神倦目昏。午刻,庆辰处发赏,不能勉候,因以本署印领,托赵仲衡主簿(作新)代领。即登车归,垂帐酣眠,日斜始觉。赵主簿送来御赐大瓷盘一件,荷包一对,帽缨一匣,红绸袍料一卷,敬谨领观。

傍晚雨,通宵滴沥。接汤温丈信(李仲仙臬使〔经义〕送来),并嘱代送亲友各信;又筠墅先生信并银件(吴稚英大令〔琳〕送来);又王仲光同年信(魏汝钦〔授龄〕送来);又张大令树德信(折差送来)。湖中小轮船三,曰“祥云”,太后所御;曰“捧日”,上所御;曰“祥凤”,皇后所御。又湖中坐船:太后名“镜春舻”,上名“水云乡”。西直门外船坞:太后坐船名“木兰艭”,上名“鸥波舫”。

十一日阴。写寿屏毕。晚访子蔚,畅谈。项薇垣来见。先生以算学授成儿,为之讲解几何及《周髀》,甚有益。余昔年尝有志于此,未及一月,心气不宁,竟为孱躯所限,未敢卒业,深以为憾,倘得成儿弥此缺陷,亦快事也。以唐同年(宗海)赙分九十馀金交傅彤臣同年。

十二日晴。杨梓民、汪作黼、孙叔久来谈。饭后至荣宝斋、文友堂一行。晚,至广和赴橘农之约,宾主四人,三鼓乃归。发盛杏丈信,为次寅事。

十三日晴。立冬。起改复制钱折稿,并附两片:一请复滇铜政运现钱及捐局收铜旧制,以辅铜政;一请暂添铸当十大钱,以救钱荒。拟俟十六日车驾还宫入告。饭后拜客,在岳母处久坐。灯下看曾文正书札。

十四日晴。写应酬各件。曾慕陶光禄来谈。午后拜客。写仲梓丈信并寿幛,交志先带。

灯下看书札。

十五日晴。次寅缮折,余缮两片。缮毕封固。饭后访志先,交去寿屏、寿幛。又拜客数家而归。此次因草封奏,遇事理难显之处,竟不能曲折畅达,或格格不吐,或冗沓失裁,始知平日未能专治古文,动笔乃不得力,可恨可愧!此后当于每日腾出一两时辰,专治古文,以期致用。昔人论治古文,宜专读一家,较易得力。余意则思兼揽诸家之胜,足以开拓心胸,增长识力。古文选本,首推惜抱翁《类纂》,次则黎氏《续编》(曾文正《经史百家文钞》最好,唯卷帙稍繁,余资性既钝,又不耐持久,故未能专意揣摩。王益吾前辈《续编》则稍落窠臼),门庭既大,所录又极精当,余将奉此书以从事焉。

十六日晴。卧未起,蠡莼年丈枉过,畅谈至午初始去。杨苏拉来,以封奏交其代递。

饭后至观音院,与僧静天久谈。又访傅彤臣,未值。申刻至同丰堂,赴志先之约,席半先归。

读《古文辞续编》数篇,乃就寝。

十七日晴。寅初至传心殿候折,卯正事下,乃行。黎明到家,解衣复寝。午刻杨荫北送信来,知一折两片均奉旨交片户部议奏,钦此。次寅以今日为生日,设酒肴,唤盲歌以祝之,岳母、效丈均枉祝。接叔坤信。灯下看《古文辞续编》。

十八日晴。先妣六十冥寿,在观音院唪经设祭,男客来者二十八人。上灯前始归。近今经济书,宜推薛叔耘先生《庸盦六种》为第一。识见既闳远,文字又中义法。昔包安吴论古文有叙事、言事二种,而谓叙事为尤难。先生殆兼擅其胜。居今日而谈经世之学,洋务必宜究心,格局之奇,情势之变,既为伊古所未有,即不能泥古法以绳之。唯是西学书虽多,而文字绝少佳者,且开口动言变法,断难见诸施行,则亦徒乱人意耳。今观《庸盦六种》,

真今日经世宏编也。余虽陋劣,窃具私淑之忱焉。

十九日晴。次寅出谢客。申刻至同丰,赴吴稚英之约。接椒舅信并银百两。

二十日阴。复李玉山信(托杨蓉老寄)。又复程惠泉信(托德林祥寄)。饭后访子蔚,作半日谈。

二十一日阴。封寄书院九月份课卷。余因诸卷均不惬意,拈笔拟作两大比,自喜文机不涩。午后谢客。次寅经营陋室,颇精洁。一灯荧荧,兄弟相对,杯酒论文,亦手足之乐也。

而次寅抑郁过甚,触处生忧,颓然有欲病之势,心窃忧之,然非语言所能解也。申刻至同丰,赴吴枚臣、陈庚年两局。牵记次寅之病,半席先归。恺八、枚臣接踵来问疾,颇见朋友交情。

于凯臣、冯志先均来谈。

二十二日晴。苏济帆来,为五弟诊疾。志先来谈。未刻至南半截胡同效丈新居道喜,少坐,即至广和居,赴冯雨人前辈之约。

二十三日晴。次寅疾仍不愈,焦甚。子蔚、橘农、枚臣、叔久均来问疾。因请橘开一方,大致与济帆同。宝龢年来谈。午前至妙光阁吊沈子培、子丰太夫人之丧。又至王西丈处吊其夫人之丧。易吉服,至毕世兄处道娶子妇喜。傍晚,在西丈处晚饭。效丈招饮,辞。

二十四日晴。次寅疾颇减,济帆来诊。午刻至江苏馆,壬午科公请李仲仙臬使(经羲),三点钟客始到,尽欢而散。

二十五日晴。西丈来,同出左安门,二里至枣林武阳义园看地,徘徊荒野甚久。午正,见日有白围,旁现两珥,作五彩色。其侧又有彩虹一钩,背日向西北。一时许始渐隐。与西丈嗟异久之。近日山东焚毁德国教堂,戕其领事、教主各一,洋人因此起衅,调兵轮三只,胁索胶州湾海口。东抚李鉴帅偏于刚,译署偏于柔,措置均不合机宜。朝廷恐李抚开兵端,促新抚张汉仙(汝梅)驰往接手,然张亦非了事才也。察天象,衡时势,愚意深以为忧。归路在左安门外茶室小憩。西丈邀泰丰楼晚饭,相对忧时,殊动归隐之志。二鼓到家,疲甚。

二十六日晴。次寅病大轻,济帆复来。一日在家静养。与次寅坐陋室中,清谈颇乐。

饭后发家信,又写应酬各件。岳母枉过。

二十七日阴。访济帆、梓民。入城谒常熟师,未见。拟至北城谢希丈,天寒欲雪,车中冻甚,乃改南辕出城,谢项薇垣而归,已雪花飞舞矣。适吴枚臣在此,共坐陋室畅谈。严密温和,几不知门外满天风雪。闻刘伟臣到京,晚饭后冒雪访之,细谈别后事。

二十八日小雪节。阴。时时微雪,朔风怒号,大有冬意。济帆来诊。至梁家园义学查课,在彼午饭。答拜陆蔚丈桥梓,均见。又至江苏馆,赴邹经甫同年之约。散至岳母处少坐,即归。此数日后,每日在陋室与次寅论古谈今,读文看帖,或坐或卧,颇获三冬之乐。总记于此,后不琐及。德国以六事要挟中国:一、李秉衡革职,永不叙用;二、赔款;三、抚恤;四、严缉凶犯;五、与闻东三省铁路事宜;六、索浙江镇海。闻该夷已入胶州城矣。

廿九日晴。有风。修史馆《湖北志》。复汤温丈信,又致徐研甫信,均托梁叔庄带。

接崔子禺丈信。伟臣来访,作半日谈。剑秋亦来。

十一月初一日晴。复筠墅先生信并件,托吴稚英带。饭后拜稚英,送行。又拜客数家。

在志权处久谈。接与九弟信,惊悉八婶母于九月廿一日逝世。灯下与次寅共诵《续古文辞类纂》。此编所选皆说理、叙事、论学、论文之作,有关系,有实际,于学者极有益,胜于王氏续编在此(王选持择亦颇不苟,然流连风景、摹仿欧曾诸作犹未淘汰净尽)。晚饭后访吴子明昆仲,畅谈至四鼓乃归。

初二日晴。中翰公生辰拜供。舒宾如、杨梓民来谈。饭后步行访廉渭卿,出示近得宋椠《韦苏州集》,纸、板极精。渭卿以吴挚甫写定《古文尚书》石印本,方望溪先生《左传评点》、《左传义法举要》(二书皆渭卿自刻本)见贻。又出示姚惜抱《左传评点》(写定未刊)。

渭卿于桐城之学可为勤矣。又借得张皋文先生评点《汉书》,令成儿照录。访橘农、效丈。

申刻在寓设酒肴,与橘农合请吴子明,其令兄子清及王西丈作陪。

初三日晴。修《鄂志》。岳母来下榻。接季兄信并银,以一千二百两还恒裕,四百金还源丰润,均掣回笔据。竟夕读《续类纂》张廉卿《曾文正寿序》。此等大人物、大功业,何难下笔万言,乃仅寥寥五百馀字,实者虚之,空灵雅洁,转觉无所不包,如此方当得一“超”

字。及观薛叔耘《陈督臣忠勋事实疏》,凡三千四百字,可为繁矣,而运实于虚,处处筋节,但觉其精神团结,不觉其长。柳子厚以“洁”字评《史记》,当于此等求之。

初四日晴,风。刘琴斋来拜,随即答拜。因入城拜客,未刻始归。李升押行李自海道来京,知大兄、六、七弟准月半后遵陆北行。呈出大兄、六弟信。杨梓民来辞行,以品园舅存款五十金借之。灯下修《鄂志》。

初五日晴。修《鄂志》。邹经甫、朱楚白来谈。申刻赴苏器之年伯之招。

初六日晴。发五伯信。偕次寅访志先,托其发常州电。又托寄钱绍云信,并洋十元。

因在彼午饭。晤彭子嘉,谈及前上条陈,户部议驳,但令广东、湖北、天津加铸制钱抵京饷,委员解部。未刻赴朱古微前辈陪媒之约。

初七日晴。发家信,又季兄信,又武昌、常州两电。傍晚志权、莹如来谈。因约其至广和小酌。归寓接四兄信,陶兰泉带来。为苏诲卿讲解颍滨《商论》及《闵子庙记》两篇,命意超妙,用笔圆灵,文境最足启发学者。尝思将唐宋八家及桐城阳湖派诸家文选数十篇,皆取其精严有义法者,为学古文准绳。

初八日晴。修《鄂志》。管丹丈来谈。饭后答拜各客。诣王保之师处候起居,师扺掌论时事,忠愤形于辞色。至湖南馆,赴王辰同年消寒首局,俞伯钧作主人。

初九日晴。巳刻汪笙叔年丈约陪媒。散后拜客数家。归甚不适,接季兄信。

初十日晴。竟日不快。兰泉来访,留其午饭。客谈过久,孱躯殊觉不支。

十一日晴。气弱体疲,静坐以书籍消遣。志先、虎臣来谈。

十二日晴。得武昌复电。辑《鄂志》竣。申刻壬午消寒首局,余作主人(李橘农、冯芋丞、杨味春、曹根生、余绶屏、夏闰枝、朱古微、陈孟甫、秦幼衡。徐芷帆未到)。席散又久谈,乃散。次寅病后有悟,喜看宋儒书,遇触着痛痒处,觉津津不厌,有心得则札记,多阅历体验之言。

十三日晴。偕次寅至晋阳寺看屋。顺访子蔚,为瞿薛斋荐馆。姚乐泉大令(学康)来见(前湖北建始县服阙谒选),乙未门人本泉铨部胞兄也。复子禺丈信,附去所索王胜之学使信。又发家信,并蒋彬若官照三纸,托吴枚臣带。午后至史馆交功课,又领到恒明传稿,系朱太史启勋初辑。归路在广盛祥买物而返。车中看《高子遗书》,盖第二次寻究玩味矣。

守程朱家法,复能兼姚江学之长,真有明一代大儒也。

十四日晴。次寅以事赴津。人殊不适,闭门养疴,以书籍消遣。志先约豫和堂,辞。

十五日晴。接虞树荪回电并五十金。诲卿来。午后入西城拜客。以次伯俸米票托曹敏斋代领。出城访王幼霞丈,久谈。祝吉甫夫人生日。亥刻,采涧胎产发动,竟夜不眠。

十六日阴,风狂如虎。病惫特甚,延西丈来诊。采涧一日腹痛,而胎不下,只可守《达生编》之说,静以待之。汪笙叔丈处喜事,约余赞礼;己丑消寒,段春岩首局,均不得往。

十七日晴。仍风。产妇腹痛愈紧,胎仍不下,力将竭矣,举室惊惶失措,有哭失声者。

余唯默祷灶君及祖先,求保安全而已。邀神之祐,巳正举一男,大小平安,喜出望外。吾父母今年又增三孙矣。本枝繁盛,为之心慰。志先、雅初适来,次寅亦返。接杨梓民信,立时作复。效丈来久谈。诲卿来,为作大小字两件。接家信(七弟、寿侄)。次寅奔驰往返,而事仍不成,求人之难可怜可叹!志先送来新出《译书公会报》,每月四册,董绶金同年及诸同人所创也。所译西人记载,多有用之书;采录外国报,亦见精审。不似他报之一意借洋人口气,丑诋父母之邦。即留阅以扩识见。另有《国闻报》,陈陈相因,徒费目力,还之。

十八日晴。伟臣、兰泉、橘农来。偕次寅访济帆,同至同福楼吃羊肉。散至嘉兴店答

访健卿叔祖,未晤。归,衣冠祝王保之师寿。阅邸抄,川督李鉴帅,竟迫于德夷,降旨罢斥。

吁!是何异罢李纲以谢金人耶?十九日晴。小孩洗三,命名酉官。管丹丈、季良、伟臣来谈。

二十日晴。至万寿西宫,贺张生润泽娶弟妇之喜。在彼午面,礼待甚恭。诲卿来,为写横幅一纸。静临诒晋斋,颇得心手相得之乐。申刻至青梅居,赴马少蘅之约。又至同丰堂,赴李新甫之约。

二十一日晴。兰泉来。午后偕次寅至大宛试馆,吃羊肉甚畅,萼楼同年东也。归路访健卿叔祖,仍未值。归寓小憩,复至豫和堂,赴秦幼蘅之约,消寒第二局也。

二十二日晴。发家信(伯母禀),交邮政局寄。接杨梓民、刘嗣伯信。午后至兰泉处手谈,小胜。午正,诣法源寺,己丑公祭高阳师。连日看罗念庵集。近日论学,颇思专玩罗、高二先生书,自附于私淑弟子之列。

二十三日晴。奉朱笔补授翰林院侍讲,钦此。即具谢恩折,唤杨苏拉来,交其代递。

傍晚诣子蔚少谈。赴壬辰顾亚蘧豫和堂消寒局,半席先归,就寝。发常州电(得子、升官二事)。

二十四日晴。寅刻诣西苑门谢恩。与杨蓉浦、唐春卿二丈久谈。辰初折牌始发下。即驰至增寿寺,路祭高阳文正师。访虎臣、雅初。诣岳母处,磕头、饮食而返。昼寝片刻,复至广连升,梁铨院消寒第二局。复至效丈处,晚饭归。看书数页,乃寝。

二十五日晴。圣驾入斋宫。寅刻至西苑门九卿朝房坐候,辰初驾出,在栅栏门外御道下(路南)碰头叩谢天恩。寒甚,体栗,急至地安门外和楼早餐,饮烧酒取暖。因诣昆、贵、翁、麟、孙、徐诸师处磕头,唯见荫师,谈论时事,忧愤万分。老成严正。毕竟与今之从政者不同。又晤翁弢夫前辈,久谈。又诣董希丈,未见一人。驰驱半夜、半日,归寓甚疲。酣寝一时许,觉时已黄昏矣。接管豫云信。两日贺客盈门,一概未见。

二十六日晴。竟日休息。朱嵩生、袁子赓丈、刘伟臣、许仲衡、冯志先、董效丈均来谈。傍晚诣湖广馆,吊劳(启扬)太夫人之丧。夜,早就寝,钱绍云自津来,未能起见。

二十七日晴。冬至。南郊先一日皇上御太和殿阅祝版,臣毓鼎侍班。寅初至殿外与同事齐班(庆石臣庶子〔颐〕,伊仲平侍读〔光坦〕,秦佩鹤学士〔绶章〕同班)。卯初二刻驾临,起居注官蟒袍补褂(检蒋氏《香案集》系貂褂,不知何时改服补褂)。(〔眉〕集载:旧制执事官皆朝服,今亦只服蟒袍补褂。)立于殿之中门外西檐下,齐柱东向。太常官进祝版香帛,上近前恭阅,退就垫行一跪三叩礼(祝版蓝地红字。上袍褂靴垫皆蓝色。帽用冬珠顶)。太常官移黄案置祝版、香帛于亭(凡三亭),由中门舁出。上近门向外立,礼部官跪,用满语奏礼成。上回殿后,起居注官乃退。黎明抵寓,复寝。邹经甫来谈。偕次寅至天庆楼,赴刘心斋之约,上灯方散。

二十八日晴。冬至节。风。廿三日奉旨补授翰林院侍讲,今日巳刻至翰林院上任,在清秘堂少坐,易朝服,在至圣前行三跪九叩礼。复易常服,在韩文公祠行一跪三叩礼。看《永乐大典》,本系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今存者八百五十四本而已。付馆役票二十八千乃行,有四人在登瀛门外,出入皆呵殿。归寓祀先(升官、得子、冬至故也)。傍晚偕次寅围炉吃烤羊肉,甚香暖。岳母枉过。接潘熙年信(佩萼前辈交来)。临睡计及家务,甚焦烦。

二十九日晴。祖妣盛夫人忌辰,拜供。午后偕次寅至晋阳寺看屋。因访朱云甫、姚乐泉,均未值。至江阴馆晤沙循矩、顾敬修。连日看《念庵集》,读古文,殊有乐境。灯下写应酬字一幅。翁弢夫、佑申昆仲、钮伯雅来谈。陈仲瑀同年(玉麟)来拜。福建人,湖南知县,其令兄名瑜,字葆初,现任霍邱令。

三十日晴。午后答拜各客。至三胜馆,赴叶鞠裳消寒局。灯下修史馆《恒明列传》。

十二月初一日晴。午前会客。未刻赴洪毅夫同年(汝源)广连升之约。席散复赴陈孟甫同年本宅之约,皆消寒局也。

初二日晴。此两日,在家则会客,出门则应酬,无一刻可以静坐看书写字,疲苦已极。

又不敢令仆人拒客,致启欺侮之渐。傍晚,兰泉折柬招饮,颓然欲病,勉强周旋,竟夜不适。

初三日晴。甚暖。绍云来作半日谈,留其午饭。写三哥及季兄信,附去余氏银信一封,交局寄。傍晚,携成儿、丙女至岳母处少坐。

初四日晴。根荪、济帆来谈,为济帆作字数幅。根荪极喜曾文正《经史百家简编》,谓其文止四十八篇,而精实简要,超出诸家选本之上。余素思为成儿觅一少而好之古文选本,令之熟读。此编极佳,惜乎其少单行本也。午刻至同丰堂,赴廉惠卿之约,惠卿出示所摹高忠宪《水居图》,嘱为题识。首有高子小像,系高氏子孙所藏当日行乐图,而惠卿请名手照临者,据云所临毫发不爽。余自去年得《高于遗书》,反复玩味,深具私淑之志。敬瞻遗像,不禁肃然。又示吴挚甫先生手札数十通,皆贻贺松坡者。其中论文论学书颇多,借归细阅。

席散至琉璃厂一行。访贺莲青久谈,取其小羊颖两支归寓。伯雅复来谈。灯下看吴札一册(挚翁为桐城派古文大师)。

初五日晴。午后访文星阶同年。晚间,次寅设酒肴,请岳母、效丈。灯下拟言时事奏稿,至夜深方寝。

初六日晴。连日天气甚暖。看吴札,录其有益文学者。

与铁青书昨论肝肺左右之非,尊指似未深信,请略申其说。仆老矣,于文学道艺,茫乎未有闻,独深晓医术,间独自谓中国人不能逮也。西医诮中国偏信古书,此殊未然。凡中国业医者,皆无所事书,有能读近人黄坤义、陈修园书,则翘然自旌异矣。前奉上《外台秘要》,自汉晋至唐名医之说皆在焉,世莫之能读也。要其说故自后起,不由古书。古书无存者,独张仲景书尚在,又颇脱烂不完。他所传黄帝、神农、扁鹊书,尽伪耳,其文汉元、成以后所为也。当汉之世,为五脏之说者凡二,皆《尚书》家言。

其古文说盖本《月令》,而《太玄》依之,秉以前相承旧说也。今西医剖人腹验视脏腑,形状乃暗与之同。而《素问》所称五脏方位,则承用今文家言。自汉至今,中国医人世世守之不变。今文在汉立学官,有禄利,其言虽谬妄不经,然颇盛行。班孟坚与诸儒论经白虎观,说五脏用其言,遵功令而已。医浅术,儒者弃不道。治医者但闻博士说,不知古文。其弃秦以前旧义,据今文新说,殆若今世时文家守讲义弃注疏者类耳,而医家奉为不刊之典且二千年。是亦不可稍变矣乎?又,五脏配五行,古文、今文说并尔。此皆妄也。五行始见《洪范》,其后亦名五材。而《夏书》并谷数之,谓之六府,此于他事物何与?自邹衍为终始五德之论,而后世因有所谓代天行气之说。

于是百家众伎,四方万类,无物不隶之五行。在淫巫小数不足怪,至刘向、歆父子,子云,孟坚,皆有汉大儒,亦深汩其说,宋之周子、朱子,亦有二五妙合之言,此不可解也。凡吾言医,必尽薙此等荒怪谬解,而切求之人身五官百骸,肌肤血脉,脏腑骨节,精力饮食,居处动作,风雨寒热之际,而通乎微漠之幾,夫而后医之说可徐理也。此世俗所怪骇不信,诧为异闻者。吾子倘有意乎?仆当抗颜为吾子一倡言之,非仅肝肺云云而已也。若吾子无志于此,而龂龂焉以治《史记》、《汉书》,业古文为事,则仆非其人也,有范肯堂、贺松坡诸公在。唯亮察不周。汝纶顿首。

答贺松坡书得老弟手柬,并寄示所为《论左传》一首,其谓左氏书但纪述事始末,而未尝为之条例以解诂《春秋》之文,其条例而解诂之者,浅学自喜者之所为也。此诚卓识闳

议。鄙人私蓄此疑于胸臆久矣。往与张廉卿论郑庄克段篇,廉卿摘文中段不弟数语,谓为飞鸿点雪。仆以汉人谓左氏不传《春秋》,若开宗明义便如此云云,则愚人亦知为《春秋》传矣。盖尝疑之而未敢信也。今得大论,为之一快。凡此等于文中增窜语言者,盖不可一二数。《史记》载华元飨士,其御羊羹不及。古以斟为羹,羊斟为羊羹,而非御者之姓名甚晰。今左氏乃有君子谓羊羹非人也等说。此必师弟讲论时有疑羊羹为人者,而其经师知斟之为羹,故曰羊斟非人。岂知后之浅者,入此语于左氏书中,而赓续之以私怨殄民云云者哉!此与郑庄克段篇皆文中掺杂肤受浅说,尤为谬乱。恐全书中此类尚多,尤能疑误后学,安得各执事者一一辨白而删薙之,如柳子厚之于么国语》,岂不快哉!至谓其事出于刘歆,则愚心尚未敢附和。歆虽引传文解经,略如费氏之于《易》,未必遽有移易窜改。杜元凯序,称刘、贾、许、颍,刘、杜相去二百馀年,刘所为书,杜犹及见之,若果改易左氏本书,杜岂不知,而顾从而阿顺之,曾不一为致疑而辨诤之,尚得为左氏忠臣哉!僖五年正月,视朔、登台观、书云物,羼入晋杀太子申生文中,使与前年所书事离绝不属,其为后人掺入者无疑。而《汉书》已引之,其他释经条例或在歆前,或在后,今殆无能确证。要之非左氏本然,此可使知者。刘子骏学术故自渊懿,孟坚盖深服之,于其父子间议论异同,时时右子骏。观所为《让太常书》,其毅然自守,嗜古而嫉俗,岂非真知古今、闳博大雅之君子哉!班氏爱其文学而惜其附莽,斯其为不隐恶不虚美之信史,非如后君子恶其为人则虚加之以恶名,而诋诬之以本无之事,若望溪之以《周官》为刘歆增窜者,则尤为无实不根,一人之臆说,不足引为深据也。鄙见如此,未识有当否,有异同可相违复。

再答贺松坡书歆时博士谓:左氏不传《春秋》。此所谓以不诵绝之者。尊论解经凡例谓作于歆前歆后皆不可蒙。意则似经师赓续为之,前后皆有,不得臆决其作于何人。如陈侯鲍卒以甲戌、己丑为再赴,此说经者曲说,不出左氏正明,而《史记》已载之。此尚出史公前,岂但前于刘氏乎?如人火曰火,天火曰灾,班氏引为左氏说,而今皆入传中。

此又明出班后,不但在歆后矣。班引左氏有传有说。如跻僖公引左氏说不引传,如大雨雹、华弱出奔、陈灾郑灾等,引传并引说,是班子汉经师之说,不以羼入传文,分别至严。若刘歆所为条例,其不引为传甚显白矣,而汉志所引“不书曰,官失之”、“六鷁退飞,风也”等说,皆称为传。且此数事,《史记》亦已载之,安得谓歆前无说乎?班氏引二刘,必称刘向以为、刘歆以为云云,而引左氏说不云刘歆,是左氏说必非歆作。班谓歆后章句始备耳,执事乃云解经始于刘歆,非其实也。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十三日阴。诣段春岩同年,祝年伯母寿。连日与次寅缮时务疏,凡三千馀言。大旨分审敌情、联邦交、修内政三纲,而每纲之中又有小纲、子目,处处提挈照应,使局势虽长而不散漫,以王荆公《言时政书》为法。附以一片,则因皇上求雪,未及三日,即得祥霙,极陈天人相与之机,寓规于颂,隐破近年不畏天变之说,自谓颇得进言之体。正缮写间,大兄、六弟、七弟自陆路抵京,手足相叙,欢然道故,问尊长平安外,详询里门近事以为乐。晚饭后,将折封固,遣邱福至景运门外,觅苏拉先递。丑刻披衣起,而邱福归,以未见杨苏拉,他人不敢搀越,未能入奏。夜停饮,为患头眩呕吐。

十四日晴。午后再遣邱福入城,傍晚归云:奏事官须面收封奏。余两日头眩特甚,急图静摄,暂搁。嗣因德议已成,而雪未沾足,仍须祈祷,语多不合,疏遂中辍,留作他日文章。晚诣会馆,访伟臣。

十五日晴。约诸兄弟至豫和堂便酌,葆良消寒局亦在豫和,因辞之。散后至广和,赴橘农消寒之约。又至岳母处久坐。

十六日晴。发伯母禀。接椒舅信并银百两。余绶屏消寒局,以疾辞。何颂梅、濮云依均来久谈。云依明象数之学,言:廿三日将出彗星,在亢度,尾指轸,寅卯间出东南方。又言年内京师城南将有火灾。其说凿凿,姑存以待验。其他论治乱安危机局甚详,未敢落笔,然而小臣之忧殊甚也。

十七日晴。答拜各客。晚,赴葆良请媒之约。

十八日晴,甚暖。辰刻诣志先处,发轿至男府,候新郎上轿,复回女宅赞礼。又贺何季良表弟(厚副)完姻之喜(受轩表伯子,年甫十五),白昆甫驾部娶子妇之喜。夜,志先来邀,以早寝辞。

十九日晴。卯刻诣起居注,同人会齐,至内阁进丙申年记注,贮以铁柜,朱油其外,以两人舁之到阁。大学士一人(徐荫轩师相)迎于门外,一揖升堂,大学士阅书两册,即钤锁加封舁存大库。起居注官乃退,仍回公所,各占年底新正侍班日期,凡十二班。余书廿八日袷祭,元旦乾清宫,十五日保和殿筵宴,十七日祈谷,四班。入席早餐(系咸安宫所备,菜点均佳)。付书价廿二千而出。顺道答拜两客。归寓小息,饭后偕兄弟至琉璃厂一行。傍晚便宜坊小饮,大兄作东。

二十日晴。葆良会亲,先至冯处,与黄慎翁、志先、酂庭会齐,同往。席散访橘略谈。

酉儿作弥月,贺客六人,留伟臣、兰泉手谈,二鼓始散。

廿一日晴。写五伯信,交翁处。饭后偕叔季步访濮云依,久谈。又诣岳母,有酒肴相待,弟兄对酌。正醰醰有味,云依复招广和,往赴之。复思缄信,托岳母附寄。

廿二日晴。得三哥信。午后入西城拜客。志先约陪新亲,辞。阿柔患病,以车迓云依来诊。岁除日逼,外款不来,有不能卒岁之势,焦灼万状。既而思之,天下无过不去之事,只可安静处之,徒急无益。因拈笔大书“委心任运,随分读书”八字以自遣。接兰生先生信并银十六两。

廿三日晴。午刻诣江苏馆,与根生、鞠农公请陆蔚丈,吴蔚若、陈润甫两前辈,钱新甫同年,张亦琴太守(庞絅丈不到),汪范卿丈、秦佩鹤前辈作陪(冯雨人不到)。未刻入座,上灯始散。在省馆候客,静读欧《五代史•冯道传》,冷隽妙远,不减子长。归来检旧史道传,则铺叙平实,索然无生气矣,唯传赞尚妙。文笔生死之分相去何止寻丈!大约欧公《五代史》列传极有用意处,文外大有远致。此法班、陈犹得之,晋书以下则排比事迹而已。宋子京《新唐书》逊欧公远甚,反不如看刘晌《旧唐》(薛史诸志不可少,欧公尽削之,则不满人意)。归寓送灶。今日席间,蔚若谓天下如公共一灶,神则不胜其繁剧;如每户一灶,神以十八行省计之,何啻数千万。同时朝天,南天门外不将拥挤可笑乎?此虽诙谐之谈,实亦索解不得也。(〔眉〕此问题已见《阅微草堂笔记》。)

廿四日晴。午后诣志先处手谈,申刻入席,席散复毕一局,乃归。

廿五日晴。午前齐书。午后偕诸兄弟至廊房头条观灯,买十馀件。复至文友堂买《曾文正文钞》。归寓已上灯。彭子嘉约江苏馆,忘之,归始忆及,急作柬致谢并引咎焉。

廿六日晴。祀神谢宅。接吴殿英信并仪廿金。翁弢夫在龙泉寺除服,偕大哥往行礼。

饭后清理账目。平日用度不节,过年窘累不堪,乃知古人“量入为出”四字真持家妙诀也。

连日灯下随意检阅《明史》,觉史学有裨实用,无逾此者。惜其卷帙繁重,看记均难,须破一番大功夫,择其言论行事有关经济及足为持己待人之法者,依志传次序分条节录,略如《名臣言行录》之例,以便时时绎玩,异日遇事触发,即可坐言起行,似亦用功经济之一法。岁云暮矣,日月如流,默自思省,八月以前,痴心冀望得差,日营营于利欲;八月以后,名心顿灰,百为废弛。三百六十日,竟无一事可言,荏苒光阴,真为可惜!于是发愤立一宏愿:自戊戌年元旦起,凡事皆立章程,杂费悉从节省,以勤补拙,以俭养廉,减无谓之应酬,读

有用之书籍,清心寡欲,进学养身,庶几过一日有一日之益也。特书于此,以策后功。子夜挑灯记。

廿七日晴。午后赴朱云甫消寒之约。陆蔚丈送来酒席一桌,因请先生。晚,头晕而寝。

廿八日晴。皇上袷祭太庙,臣毓鼎侍班。一点钟起,头晕大吐,勉强登车,甫行复吐不止,只得折回。遣邱福至朝房,请秦佩萼前辈代班(秦本有陪祀差)。一日在寓养病。

廿九日晴。保和殿除夕筵宴,本应黄慎之丈侍班,起居注误,请余往。病体小愈,亟图休息,因于昨日作柬致慎丈,请其侍宴。一日开销账目,神劳财耗,烦恼异常。明年若不改定章程,妥谋简静,身家二字均受累不少。午后挂神影,傍晚恭祀。亥正接灶。今年除夕,兄弟团聚,较往年大为热闹,而余心境不佳,孱弱多病,竟鼓兴不起。吴子蔚来,谈及国事日非,有岌岌不能终日之势,忧愤填膺,更无心寻乐矣。

光绪二十四年,岁在戊戌,余年三十六岁正月初一日日有食之。皇上不升太和殿,但御乾清官受礼。臣毓鼎侍班。在乾清门外与同事齐班(瑞景苏学士〔洵〕、伊仲平侍读〔光坦〕、王友莱侍讲〔荣商〕)。辰正二刻,上自慈宁宫还,升宝座。起居注官蟒袍补褂立于殿内,背负大橱东向北上(殿内唯御前大臣二人,起居注官四人),王公拜于丹墀,一品拜于甬道,二品至五品拜于门外。礼毕,上回西暖阁。起居注官移步斜向北,俟上掀帘入,然后御前大臣(庆、端二邸)、起居注官向宝座行三跪九叩礼,乃退。归路诣王保之师拜年。至武阳馆(文昌关帝)前拈香。归寓,拜至圣先师,复拜神像。合家大小上下拜年。午后率成儿诣岳母处,少坐即归。申正日初亏,酉初食甚,酉正二刻复圆。日食三朝,自古忌之。天象示警,杞忧殊切。今日侍侧,仰窥圣颜憔悴特甚。归为弟辈言之。小臣窃怀拙虑,似闻宫廷游宴,不废弦歌,诵《孟子》“阴雨桑土”

数节,不禁欷歔欲绝也。接三哥信,十二月十三日所发。

初二日晴。孱体不快,未出拜年。与兄弟作手谈消遣。晚,在湖广馆搭戏局灯果,请袁、潘、陶、薛、刘、冯、董诸君。

初三日晴。半日手谈。午后偕兄弟作厂甸之游。晚,落神影。连日看杨龟山全集卷一、卷二、卷三,皆奏书札子,所言靖康时金寇金盟情事,皆洞中今日之弊,为之掩卷太息。接王重光信。

初四日晴。与大兄分拜城外客三百馀家。晚作手谈。

初五日晴。祀神。早作手谈。午后至安徽馆,乙卯团拜。初鼓,三弟及儿女往观剧,余先归。

初六日阴。德音缓征顺直二十二州县钱粮,同乡官诣乾清门外谢恩。天明至聚丰堂早餐,同人谈及时事,俱深忧愤。蒋蓺圃前辈尤义形于色。余与蓺老几至作楚囚对泣。散后诣希文丈处拜年。拟拜北城客,北风大作,埃尘涨天,乃改南辕归寓午饭。灯下看《龟山语录》。

时势日迫,事权不属,徒切嫠忧,唯有随分读书,聊以遣日。如天之福,国事或有转机,尚将执此以往,拨乱世而反之正,所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也。论史学中最有实用者,《明史》甚切要,唯卷帙太繁重。中年以后,精神、记性、目力无一可恃,雅不欲穷大失居。《明纪》简矣,又不足用。其次,则推《宋史》,为其时势利害均与今日相似也。然亦苦其繁冗,难于熟复。因检阅《东都事略》、《南宋书》两书,于有宋一代朝章国故、訏谟硕画,颇为精详。而书只四函,易于诵习。以此为专业,然后辅以《宋史》诸志、《长编》、《纪事》,亦足为练达之资。至理学书,为政事身心根本,断不可一刻暂离。周、程、张、朱、杨、罗、李、薛、罗(念庵先生)、高、孙之书具在,皆当诵习体味,以求浃洽也。

初七日晴。遣叔坤至西城拜年。午后游厂,以银二两八钱买家叔植先生(庭森)墨笔花卉立轴,殊有铁箫先生家法。复椒舅信。

初八日晴。复王重光信。午后偕兄弟步行游厂,以银一两买《孟子义疏》一部(蔡觉

轩先生〔模〕集疏,通志堂初印本,甚精)。

初九日晴。先生开学。晚,在家设席请先生,濮云依、曹根生、吴子蔚、董效丈、冯志先、陆季良、吴雅初作陪。

初十日晴。午后偕大兄、七弟游厂,买《契丹国志》、《大金国志》(扫叶山房四朝别史初印本)、正谊堂《五子》、《横渠理窟》、明椠《中论》(有王阮亭图章)、汲古阁本《汉制考》诸书。盘桓至暮,乃归。连日颇得悠闲之乐。

十一日晴。拜客。傍晚诣岳母处。灯下读杜诗至三鼓。

十二日晴。得筠墅外舅信并百金。又陈养源信并十六金。入城补祝昆师母昨日寿。因拜东城客。口渴足麻,访宝龢年同年小憩。值他出,见其夫人,满礼接待亲友,其真质有时胜于汉人。直至傍晚方归。在车中看《横渠理窟》一遍。横渠说甚精实,而文字却奥,急切索解不得,中有两条颇可疑,如云:《易》曰一致而百虑,既得一致之理,虽不百虑亦何妨;又云:己守既定,虽孔孟之言有纷错,亦不须思而改之。皆说得太率易有病,疑系记者有误,转却横渠语意也。晚饭后兰泉来谈。

十三日晴。拜西城客。

十四日晴。效丈、志先、剑秋均招饮同丰,辞。

十五日晴。上元筵宴,寅刻入内侍班,至景运门始知因斋戒改期。诣兄弟招演大傀儡,以乐新年。采涧二十五岁生日,吉甫来祝。晚祀先。田介臣约消寒局,辞。

十六日晴。午后偕六、七弟游厂,买《初月楼文集》。申刻赴橘农之约。户部议复中允黄思永奏:息借华债,造借票一百万张,名曰昭信股票。令中外文武大小实缺候补候选人员缴银领票(每百两一张),周年以五厘行息,期二十年本利归清。徐芷帆约消寒局,辞。

光绪廿四年戊戌十七日晴。皇上有事于祈谷坛,臣毓鼎侍班。子刻朝衣貂褂至坛门外帐房,与同事齐班(伊仲平侍读,嵩锡臣侍读〔恩〕,秦佩萼学士)。寅正上自斋宫步行诣坛祈谷,旧在祈年殿,自己丑年殿毁于雷火,至今未修复,借用天坛行礼,升降三献,逾五刻始礼毕。神位前灯及导驾提灯皆用蓝色。驾还斋宫,起居注官皆退。坛凡三成。第一成设九幄,中祀昊天上帝,左右各四幄,奉三祖五宗,配享神位,全书尊号(坛地已满,神幄无从增设,故宣宗以后永罢升配)。第二成设风云雷电四从坛。起居注官本立第二成,不知何时降列第三成,盖以前引各大臣皆在二成,人多地狭,故降阶相让,然当时诸前辈失其职矣。黎明归寓,一日编《励学语•子学篇》。

十八日晴。保和殿筵宴蒙古王公(筵宴外藩,向系上元。今年因斋戒改期),臣毓鼎侍班。寅刻蟒袍补褂入景运门,穿后左门上殿,与同事齐班(恩子承学士〔顺〕,儒子为学士〔林〕,李蠡莼庶子)。辰初皇上进殿后门升座,起居注官立于坐次,东向侍班讫,即入宴。

宴在殿西北隅齐北头第一楹,在豹尾枪(又名后护)前,王公一品之上羊腿一盘,鲜果四盘,干果四盘,五色大小糕饼十二盘,馓子六包。上进酒,皆跪行一叩礼。赐坐,复行一叩礼。

歌舞以次进。宴毕起立,上还宫,乃退。顺至西城拜未了客。归寓少憩。未刻至湖广馆,赴李苾园侍郎之约。傍晚即散。

十九日晴。录《励学语》,交龙光斋。一日大风。傍晚子蔚来,偕至广和消寒。作柬招橘农,三人纵论今古,三鼓方散。

二十日晴。偕兄弟手谈。未刻至豫和堂赴汪钮春酒之约。连日读陶诗,觉胸次颇平。

次寅代拜北城客,城内外客于是乎肃清。

二十一日晴。致盛杏丈信。接兰州朱颂青禀(协同庆来)。未刻至福隆堂,赴周衡甫壬辰消寒之约。

二十二日晴。湿甚脾困,昏倦异常。未刻偕大兄至江苏馆,赴曹根生之约,勉强终席。

二十三日晴。至前元寺吊董受之之丧,路过史馆少坐,开去叔坤年貌履历,办誊录送

考文书。归寓甚疲,灯下草封奏。

二十四日晴。午刻在同丰堂请客(胡揆甫前辈,李蠡莼、陆蔚廷、李子丹三年丈,吴子蔚前辈,李木斋、叶鞠裳、邹经甫三同年。高葵北、陶雅箕皆未到)。

二十五日晴。皇上升文华殿,外国使臣觐见。臣毓鼎侍班。巳初刻,十一国使臣率随员以次集景行门(共七十七人)。巳正上升座,起居注官立于宝座西南北上东向。恭亲王领使臣等入门脱帽鞠躬,徐向前再鞠躬,再向前三鞠躬。七十七人均立齐,推最前一人出一纸,读良久,翻译官译云:恭贺大皇帝新年新禧,福寿绵长,圣躬康健,五谷丰登,人民安乐。

恭亲王升跪座侧,上说国语良久,恭亲王三应起降,亦出一纸,读云:祝语吉祥,朕心嘉悦。

敬问贵国大皇帝、大后帝、大君主、大伯理玺天德安好。使臣答数语,恭亲王复读云:但愿贵使臣遇事和衷商办,使邦交格外亲睦,海宇共享升平,朕有厚望。使臣等复向上鞠躬,面上斜退,以次出左门,复绕至中甬道而出。上降宝座,恭亲王跪奏数语,乃退。起居注官亦退。归寓草封事。傍晚访兰泉,又诣岳母少坐。

二十六日晴。缮山东运河自陶城埠至临清州二百里宜修铁路济运折。又,经济科宜分曹登进并清流品折,令次寅代缮。用两封。未刻赴余绶屏消寒之约。散后复赴沈酂庭豫和堂之招,少坐即还。

二十七日晴。子初刻诣西苑门外九卿朝房,将两折恭交奏事官。在朝房小憩。寅刻归寓,解衣复寝。午刻在豫和堂与大兄合请同乡,上灯始散。阅邸抄,奉上谕:侍讲恽毓鼎奏经济特科宜议登进之途一折,国家登进人才必须言行相符,而后可收实用。况经济一科,系属特设,内外臣工尤当仰体朝廷破格旁求之意,不得以有才无行之人滥登荐牍。至该侍讲所请仿照从前观政之例,以试其能等语,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参酌情形奏明办理。钦此。

二十八日晴。发五伯信,又缪筱丈信,又次伯信。晚,在同丰堂约田伶际云,讲己丑团拜戏,兼约志先。兰泉来谈,知前奏一片已交吏部。

二十九日晴。撰《励学语•理学篇》。未刻,在同丰堂作壬辰消寒局,纲斋、闰枝未到。尽醉而散。

三十日阴。接三哥信(系昨日)。黄慎丈、伟臣来谈。复史研丈信,为查官事。傍晚,五兄弟小饮于聚丰馆,冒雪步行而归。

二月初一日早雪,旋放晴。至一善堂赴卢仲夫消寒之局,同人会齐,先到丰泰拍照,共十二人。

初二日晴。撰《理学篇》。

初四日皇上祭社稷坛,臣毓鼎侍班。丑刻朝服前往,至坛下与同事齐班(庆石臣庶子〔颐〕、嵩锡臣侍读〔忍〕、王友莱侍讲〔荣商〕)。狂风如吼,衣冠欲飞,改于拜殿内行礼。

寅正驾临,起居注官立于殿内东北齐柱西向南上,风愈厉,寒甚。行礼毕,天犹未明。归寓复寝。晤吴季卿丈,知前奏修运河铁路折,奉朱批:该衙门酌量办理。钦此。闻政府译署均以为然,拟筹款兴筑云(旅顺、威海、胶岙均为外人所有,万一海道偶艰,南漕不继,畿辅根本之地可为寒心。故此事为不可缓之图也)。傍晚风少止,至岳母处坐谈。夜,子蔚来,畅谈,多阅历有味之言。

初五日晴。北风仍厉。冒风至昆师相、廖仲师处请示己丑团拜日期,均未见。谒孙燮师,侍谈良久。出城答拜吴仲霖,在济帆处小餐。申刻至福州馆,赴叶觐霙同年之约。接杨梓民、刘嗣伯信。连夜睡梦颠倒,窘惧交集,总缘日来应酬思虑,言语太多,心为物役,气因之而不定,以致心气横溢,现出种种幻相。醒后默思先儒存心养气工夫,自愧论学十馀年,决裂乃至如此!痛恨殆无地自容。发筠墅先生信,托提塘寄。

以下失记。

十四日晴。皇上御中和殿阅祝版,臣毓鼎侍班。丑刻常服补褂前往,入中左门,至殿上与同事齐班(文星阶少詹〔海〕、嵩锡臣侍读、高熙廷洗马〔赓恩〕)。卯初二刻驾临,自

殿后入。起居注官立于门外,齐柱东向。礼部官奏礼成,起居注官趋下西阶,排立桥前南向,上升舆乃退。顺至廖师处贺入枢廷之喜。回寓少憩。未刻至江苏馆,赴癸巳同年之约。散后诣岳母处,次寅、季盦皆到,相与便酌。归适云依在此为柔儿、丙女诊疾,少谈而去。子蔚复来。

十五日阴。为曾蜀章同年之嫂谢恭人书《玉辉馆诗稿叙》(将付石印)。闻于志权病,亟趋往视之,至则其夫人及世兄(号华堂)已自津赶到,哭声震屋,已于昨日午刻捐馆,旅殁孤寺,异常凄惨。因帮同料理后事。遍身发寒,不能支持,乃归。夜病颇困。

十六日晴。一日养病。

十七日晴。己丑团拜,在湖广馆,戏演玉成部外串。力疾前往照料。未刻,昆、廖两师均到。傍晚,困惫不支,先归。留袁葆三、冯志先、陈庚年、五、六弟在馆调度一切。

十八日晴,大风。吴季卿丈约聚宝,朱古微前辈、李橘农均约广和,皆辞。复杨梓民信,寄上海。接瞿赓丈银信。

题何润夫前辈表兄春堤试马图玩游遂忘疲,亭亭景将夕。遥闻南屏钟,已解催归客。长堤亘远青,暝烟荡空碧。

笋舆苦日短,兰桨畏风逆。翩然跨马行,迅若舒俊翮。昔看长安花,曾经理轻策。六桥三竺间,更试茸衫窄。当其据鞍时,顾盼一何逸。我家惠山西,西湖近咫尺。浮名滞行役,辜负良可惜。自踏东华尘,衣上素痕渍。宵来清秋梦,常绕岩前石。兹晨披君图,羡愧一时积。即景动遐缅,顿萦山水癖。斯游倘能追,重寻马蹄迹。

十九日晴。仍养病不出门。武阳公车庄仲咸(清华)、徐步青(文田)、华梓敬(同芳)、沈子义(严)、张馥荪(宝廉)、杨秉铨(殿玉)均来拜。子蔚来谈。接庄思缄信,赵振卿同年(唯铎)带来。

二十日微雪。备祭菜至关帝庙祭于志权。复至便宜坊,赴王伯唐同年诗钟之约,颇为尽兴,胜于喧呶征逐多矣。

二十一日晴。著《励学语•经济篇》。诲卿来,为讲解文字。午后访赵仲铭,交去孟常供事各费。步行访姚志梁,谈时事,多切中窍要语。复诣岳母处久坐。接瞿耕丈银信。

病起遣兴诗酒频年减却狂,行年卅六已颓唐。忧时日作归田计,多病人传绝欲方。雪霁竹窗徐向暖,春深梅蕊尚留香。闭门即是安心法,去马来车任尔忙。

挽于志权驱马风尘际,天涯偶遇君。对灯淮浦雨,倚剑泰山云。倾盖交非浅,同岑意独殷。

人才论绛灌,何必恨无文。

欢醉犹前日,翻成奠一尊。有家生竟隔,无病死何冤。结客倾田产,论功积泪痕。

凄凉萧寺月,夜夜与招魂。

二十二日晴。午后至湖广馆,丁卯团拜,上灯即归。

二十三日晴。答拜各客。复任河帅信,交其孙世兄伯显孝廉承弼附寄。申刻至豫和堂,赴夏闰枝消寒局。令叔坤代写请假折。

二十四日晴。递折请假十五天。午刻至福兴居,赴徐花农前辈之约。花老因病未来,其婿杨赤玉代主,到客寥寥。接许锡珍信。

二十五日晴。吊庄云甫年丈之丧。顺拜各客。答谒鹿芝轩年丈,忧时论事,多忠愤之谈。归寓适西丈在此,请其诊脉开一长服丸方。申刻至广和居,赴刘式夫同年之约。

二十六日晴。午刻至畿辅先哲祠,同乡公议张公(淮。明正德嘉靖间任言官,以直谏著称,仕至廉使)、李文肃(殿图。乾隆朝由词官升至福建巡抚。以事降调中允,擢侍讲,乞病归)、李文正师、张文达师增祀先贤。到者十馀人,鹿芝老领袖。高熙廷洗马谓,李、张两相国祀典应迟之三十年以后方可议。意盖别有在,而以此为辞。李子丹太史谓,文正允无间言,文达只可入孝友、文苑,而提名臣宜酌。于是同人公商,谓此事既非从祀巨典可比,又非国家明禋,何必拘以年限,况盖棺论定,文正一无愧辞,自当增祀。张廉使风骨凛然,足以廉顽立懦,亦宜祀。张文达以但入孝友为当。李文肃末路稍有可议,须详查治闽政绩及曾否奏祀名宦为定,可暂缓。十馀人之意皆符,遂定议。集北学堂午饭。

余饭毕先散,至同丰堂赴陶兰泉之约,至上灯后始归。接汤温丈信,洋洋十二纸,甚详挚。

二十七日晴。济帆来,为六弟诊疾。午后步行答访赵棣威、君权,并晤志先、兰泉、肇庆、剑秋,畅谈至晚。兰泉约景龢酒叙,召秦,三鼓后始归。此后日有公车来见,不能悉记。

二十八日晴,风。春分。乙酉团拜,余以在假内不往。门人迎静斋(安)自鄂来见。

济帆复来诊。午后撰《经济篇》。

二十九日晴。济帆复来诊。癸巳同年在湖广馆团拜,袁保三亦具柬相约,均辞。午刻至会馆答拜公车,唯晤钱鹤岑(向杲)。诣万福居,赴济帆之约,同座多房山绅衿。傍晚步行访潘经士,托其领次伯俸银。又访橘农,不晤。在岳母处晚饭。泽寰来见,盛推罗忠节(泽南)之功在湘乡文正之上,因其以诸生讲学三十年,乡人闻其教者多以忠义相切劘,迨文正一呼而集,遂多有用之才。人知文正网罗之功,而不知人才可用,实皆忠节有以培养之也。

接林作舟大令(济)信。又接家信并史研丈寄赠三十金。

三月初一日阴,寒甚。傍晚微雪。乙未荐卷门生应菊人(万选。永康人)、宋春伯(祖同。钱塘人。均甲午)来见,春伯携交陆惕身同年信。济帆复来诊。史季超丈(悠瑞)、恒甫同年(久华)、傅渭矶同年(成霖)、瞿熙生同年(光黼)、赵重卿同年(契年)、棣威同年(仪年)、君权(衡年)、姜仲良同年(士窎)均来拜,皆公车也。为叶觐瑜作上五伯函。晚,微觉不适,刘叔南招同丰,辞之。

有感六首连日读杜诗,酒边灯畔,悲笑无端。蒿目时艰,更多感触。前后得诗六苜,字字皆血泪痕也。

太息扶桑役,天威竟止戈。九州真铸铁,四海竞生波。膏血秦民尽,提封汉代多。

雨风勤缔造,泪洒旧山河。

扰扰瀛寰局,悠悠政事堂。设谋空自秘,定策果谁长。岂解忧阴雨,唯闻蔽太阳。

凤衰诚已矣,敢笑接舆狂。

逼处滋他族,鲸鲵气日豪。酣眠侵卧榻,重险失惊涛。终有长蛇虑,宁堪穴蚁逃。

陪京营陕洛,早望建旌旄。

寰宇浮生困,熙宁法再新。林摇惊宿羽,水涸泣枯鳞。国脉维元气,人心向至仁。

深宫先俭德,雨露万方春。

士习吁堪怪,流风不可亲。人才亦东豕,吾道已西麟。鬼哭虚仓颉,兴遍大秦。

何时霾雾扫,重睹日华新。

培养先朝厚,含容圣主宽。竟成多垒辱,可觉问心安。肤剥忧时及,巢倾卵岂完了保家还保国,雪涕盼朝端。

初二日阴。积雪未消,剧增寒意。应菊人之弟季中孝廉(德闳)来见。其尊人敏斋廉访为先大父甲辰典浙试所得士。师门风义甚笃。官吾苏时,每过郡城必诣先茔祭扫。咸丰庚辛之际,先君子及二世父奉大母避难,几濒于危,赖公而济,其厚谊至今不忘。季中少年科第,英爽不群,深喜哲人有后也。方子永(恒)、丁益虞(同方)、程子延(炳熙)、李泽之(正光)、王仲光(燮)、徐子展(应軨。五、六、七弟业师)、姜伯亮(麟书。侄辈业师)、费谱生(树藩),伯诚、叔明两侄皆来谈。午刻至安徽馆,赴宝瑞臣同年之约。散后至会馆,晤公车二十馀人。

初三日晴。辰刻至畿辅先哲祠演礼,余与张篁楼太守(彬)司执爵。演毕驰至陶然亭,约己丑诸同年修禊(即消寒末局也)。客散复答拜公车,兼谒董景苏表舅(若洵)。晚与大兄在寓约伯亮、怀冰、重光、季超、恒甫便饭。

三月三日江亭约诸同年修禊上巳江亭载酒过,暮春天气渐清和。晴烟已绿茸茸草,积雪初融漾漾波。醉可忘忧偏断饮,事难如意且长歌。欲宽怀抱逢多难,其奈尊前胜景何。

初四日晴。辰初诣先哲祠行礼,鹿芝老主祭,礼仪肃穆,同人皆敬谨将事,终始不愆(中祀圣贤,起伯夷、叔齐,迄孙奇逢。旁列名臣、孝友、儒林、文苑、忠义、循吏、独行、隐逸诸先哲。两庑左为忠义,右为列女)。祠中所藏畿辅先哲字画极多,皆香涛制军所搜罗,不下百馀种,无不精美。祭日皆展而悬诸壁,馀日则庋藏之。礼毕后因至各处逐一观玩,流连不忍去。在祠午餐,即入城访陆孟,字季良。出前门,复答拜荐卷数门人。晚赴效丈之约。

初五日晴。乙未门人黄补臣(寿衮)来见(浙江山阴人),并携卷折来就正。其意甚殷,为详示一切。夏楚卿(良材)、陈寅伯(崇礼)皆来见,乙未荐卷门生也(并武昌人)。

季申兄到京,傍晚来谈,留其晚饭。交到次伯信一封,家信两封。

初六日晴。刘叔南得分授武阳,考差者五人,唯叔南张吾军矣。季兄、薛以庄来谈,约其聚丰馆午餐。饭后两弟移入小寓,接福成侄来暂住。俞伯钧、宝瑞臣、吴子蔚皆来。政府以旅顺、大连湾予俄,并许其山海关外驻兵,于今日画押。外患日迫,国势将危。英、日启衅责言,恐速瓜分之局矣。同人拟联名具疏,痛哭上陈,为惩前毖后之计,未及定议而散。

晚与大兄约蔚、橘两君在广和消遣。橘农议论乖谬,多不入耳之谈,与平日持论迥别,可异之至!语不投机,遂觉无从纵论,草草散归。余兼有志先之约。

初七日阴。目疾,不能观书,闷甚。傍晚,访子蔚,作半夜谈。

寿宗室芝莽相国五言十二韵一代宗臣重,三朝顾遇荣。紫微瞻上相,丹地领群英。家世洵平范,文章说颋名。

搜才珊是网,宰选玉为衡。王室仍多事,同朝仗老臣。訏谟陈密勿,忠悃郁精诚。德劭神弥固,心和物不争。耆年文潞国,懿辅李端卿。雨露分西掖,星辰焕上京。自天颁吉语,大地听春声。衣舞郎君彩,霞称弟子觥。台莱殷献颂,期寿祝长庚。

初八日晴。黎明起至举场送季兄、两弟入场。遍访公车,晤薛翳庄、杨怀冰、王重光、李泽之、程子炎、姜仲良、姜伯亮、谢钟瀛、薛怀远、傅渭矶、瞿熙孙、刘淮生、孟蓉生、徐寅生、费惕臣、史季超、恒甫,伯诚、叔明两侄。午刻过寓。接五伯信并百金。又接余芷舲信并画一轴。

初九日晴。养目不观书。晚,子蔚来谈,四鼓方去。余先就寝。

初十日晴。销假请安。恭备安折二(一请皇太后圣安,写全尊号;一请皇上圣躬万安);寅初刻至传心殿递膳牌,预备召见。卯刻折发下,即出城。午后风霾蔽天,因目疾不敢接场。

大兄前往,归携六、七弟闱作(子曰放于利而行两章;不诚无物;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赋得“云补苍山缺处齐”,得“山”字)。六弟作抟捥精严,真力弥满;七弟作斟酌饱满,笔气发皇。均可望售。

十一日晴。黎明至小寓送场。又至四兄寓,阅兄及两侄闱作,各有所长。归路在魁和买参,写复季文太叔祖信并参,托兰泉带。饭后偕大兄、五弟至琉璃厂一行。

十二日晴。至南半截胡同,祝效丈五十二岁生日。面后归。申刻赴陈孟符之约。厅事列牡丹、兰花十馀盆,木瓜两盘,清芬扑鼻,雅静宜人。杨永清约广和,辞。

十三日晴。未刻与大兄在同丰堂请客(吴仲霖、赵鹤楼、冯润田、苏济帆、董峻山、杨永清、王蕴斋、刘子通、方子顺。均愆期始到)。席甫散,得赵棣威柬,知已出场,在怡春酒叙。意兴、精力均有过人者。因偕大兄往赴之,召秦。

十四日晴。作谢陶铨生亲翁信。又复谢有梦琴太尊信。出门答拜各客,访济帆久坐。

接彭思柔信。

十五日晴。清明节。天气颇和。遣郑贵至城隍庙买桃花、柳枝,归插铜瓶,居然二分春色矣。复沈左卿信,并杨殿藩官照,托兰泉带。午刻至便宜坊,赴轧克斋之约,宾主对坐而已。至关帝庙看志权夫人。兰泉来辞行。

十六日晴。皇上祭先农坛。臣毓鼎侍班。寅初朝服至门外帐房,与同事齐班(济乐农、瑞景苏两学士,李蠡莼庶子)。灯笼前导,诣坛下少憩。钟动,驾临。起居注官立于阶下东向北上。礼成,上诣具服殿更衣,行耕稽礼。毓鼎亦脱朝服,随至观耕台前(台班别有起居注官四员)。上御黄龙袍,横斜挂数珠。有着蓑笠二人,授鞭进耒。礼官前导,从臣数人牵牛扶犁,挈籽种水器以从,上执鞭随其后。田夫摇彩旗,唱田歌,往返四推毕,升观耕台。

顺天府率耆老、农夫,在台前行礼。王公九卿(六部都通大)以次扶犁,皆九推。毓鼎先出,至兰泉处送行。饭后偕大兄至会馆,补写新做题名匾。因约大兄、三弟在同德楼小酌,酒菜均佳。乙未门人顺德李彝坤来见(字次甫。乙酉举人。年三十七岁)。闻俄国使臣此次觐见,竟登宝座中阶,直逼御案,呈递国书。又各国使臣欲我皇上起立受书。由总署奏请,竟奉俞旨。呜呼!诸大臣身受国恩,乃令吾君受辱如此,真万死不足以赎罪矣。今早瑞景苏前辈言,此后觐见,我辈伤心惨目,何忍在旁侍班乎?其言绝痛,毓鼎不觉泪下。汉朱云欲请上方剑斩佞臣一人头,元王著杀阿合马于阙下。古之人哉,古之人哉!

十七日晴。迎静斋来见。午刻至三圣庵行吊。即至湖广馆,与吴子蔚前辈,贻蔼人、宝瑞臣、俞伯钧三同年共议公疏。棣威约观剧,未往。

十八日晴。济帆来,为柔儿诊疾。客来甚多。午后至达子营看志权夫人。因访四兄及赵氏昆仲。又访景苏丈,未晤。在岳母处少坐而归。晚与大兄令厨子治酒肴为一兄两弟两侄接场。客散,草请会议封事。眠甚晏。

十九日晴。西岑丈来,为柔儿诊疾。客来仍不少,百事俱废。午刻出门答拜诸公车及荐卷门生。在源丰润取回粤浙汇款。傍晚始归。体次甚疲。蔚、橘招广和,不能赴矣。

二十日晴。大风。半日会客。午后偕王先生至大宛馆报名,因在仲霖丈处少谈。至钮叔文处吊其夫人之丧。复答拜慕皋丈。

二十一日晴。午后至湖广馆,集议奏稿,到者寥寥,人心涣散,至于如此,可为浩叹。

归寓乃本此意自撰封事,专言大政不宜秘密,亟宜下廷臣集议。拟单衔入告。

二十二日晴。与伟臣、作黼、葆良、大哥在广和居为同县公车接场。共列四席,颇为热闹。归寓料理奏折,皆次弟手书也。乙酉同年元和李子康孝廉(炳寿)扶疾入场,二场呕血,犹勉终三场,病体遂不能支。未数日,殁于会馆。科名小事,以身殉之,闻之酸鼻。申

刻至关帝庙,为志权题主。

二十三日晴。子刻诣景运门内朝房,递封奏,计一折两片(一劾顺天贪吏谢裕楷、刘仲城及劣幕朱风藻;一劾招摇撞骗之太监)。卯刻事下,乃行。文仲恭侍御(悌)亦同递封事。其人激昂,有奇气。余久闻其名,因与接谈。诵其前日所上万言疏,分法祖、尊师、勤政、纳谏四意,指陈情弊,滔滔滚滚,沉着痛快,听之忘倦,不觉东方发白矣。午后诣伟臣手谈,未终局先归。

二十四日晴。翁弢夫前辈来谈,云昨上封事,正折留中,劾片交查。其一因系西朝太监,非特不能查拿,并不便宣泄,将原片严密封存。呜呼!圣主体贴保全之苦心,闻之感涕。

午刻至同丰堂,赴王保之师之召。炎风烈日,街沟泥淖,秽气熏天,无怪疫气之盛行也。乃知先主洁治道路之政,所关甚大。

二十五日晴。常府京官在同丰堂为八邑公车接场,到者四十人。竟日周旋,归寓惫矣。

二十六日晴。贺吴雅初续弦之喜,意有感触,少坐即行。午刻至江苏馆,赴壬午南榜同年之约。散后复入西城,答拜各客。阅邸抄,会典馆保案四百馀人,有同功异赏者,有功高赏薄者,有功微赏厚者,意轻意重,公道全无。东海师素号正人,此事乃大不厌人意,可见权利之难居也。晚偕橘农访子蔚,因其保案不平,为之解闷,多激烈之谈。

二十七日晴。接盛杏丈信。一日在寓静坐。怀冰来谈。傍晚诣岳母少坐。因与子蔚、橘农、大哥、五、七弟在广和剧谈,余作东。归寓四鼓。

二十八日阴。辰刻与大哥、四哥、六、七弟至内阁送同乡大挑,余与六弟入西长安门,穿午门而进。午刻微雨,在合兴号便饭(余兄弟五人)。武阳得一等者四人(李正光、赵巽年、赵仪年、王士芬),二等者七人。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闰三月初九日晴。护送福成侄至天津徐宅入赘。本约伟臣同行,逾时不至。午初火车开行,三点半钟抵津。住紫竹林春元栈楼上。作字招钱绍云同年及家寄生侄。傍晚,寄生来栈,邀第一楼番餐。归寓绍云亦来,久谈乃去。

初十日晴。发上次伯信,由信局寄。又发京信,由邮局寄。饭后衣冠拜吕椒舅、左子鑅、钱绍云、家健卿叔祖,并见绍云夫人,坐谈一刻许。接源丰润汇来喜用银两。灯下作费幼亭年伯寿文。

十一日晴。绍云年嫂制菜见贻。左子鑅来访,邀第一楼早饭。托其向女府商酌一切。

归寓椒舅枉过,同诣电局访王仲良询会榜消息。张小松来访,乃归。灯下作寿文至三鼓,不得京电,乃寝。甫就枕,吕新之表弟来,嘱划付品园舅存款百金,少坐而去。

十二日晴。天明电局送来全录,矇陇睡眼粗阅一过,竟未见恽字,废然掷之于几,蒙被复卧。遥想两弟下第滋味,为之涔涔泪下。少眠再起,细阅全录,知武阳中者五人(董景苏舅、史季超丈、赵剑秋、袁志、吕植臣昆仲),其馀知好尚多。吾家应试五人,全作遗珠,未免减色。即挥笔作慰两弟书,交邮局寄。寿文脱稿,草草缮出,附致费惕臣信交信局寄。

午后至徐宅,见管四太太,前室管恭人之堂婶也。坐次话及前室旧事,四太太潸然泪下,余亦悲感不自禁。抚今追昔,谈家常琐屑甚久。子鑅、小松相继而至,相与议定喜事各节。因赴绍云之约。家庖极精美,同座有管洛生、管寿臣,皆内族也。

十三日晴,甚热。钱绍云、杨慕劬、管寿臣均来谈。管四太太以菜点见贻。午后访寄生。未刻张小松来,将礼帖、衣饰箱请其押送女府。彼此不请媒人,亦省俭从实之道也。发次伯信,邮局寄。伟臣自京来,交到大哥信。又接信局京信并徐师相寿文节略,知前上弹章,已奉谕旨,谢裕楷开缺另补,刘仲瑊交部议处(嗣吏部议革职),朱风藻革职,驱逐回籍。

灯下与伟臣纵谈学问,意见多同,畅快忘倦。

十四日晴。上街买物,在震兴午饭。在座有陈益三,闽人而大兴籍,余己卯同案也。

佘东生、赵棣威、许锡珍、椒舅、小松均来谈。椒舅邀往赵桂兴便酌,有清蒸鲥鱼、红烧青

鱼,肚窠甚美,佘不尝此味已久年矣,不禁动乡关之思。小松复约林桂生家酒叙,夜深始返。

桂生昔在京师西城,与余有两面之识。今日匆匆相遇,一见即能呼我姓名,亦慧心人也。

十五日晴。甫起,余征甫丈枉过。绍云在新园招洗浴,与伟臣偕往。余未敢浴,啜茗而已。遇锡珍,约回栈午饭。乘东洋车入城,答访征丈、东生、小松、棣威、寿臣、慕劬。

甫回寓,得张啸圃到津,在第一楼相候,因往谈。散后又至花宝宝处,赴东生之约,肴皆臭腐不堪下箸。三鼓归,作京信,托啸圃带。就枕后旧疾复作,良久始定。

十六日晴。一夜梦魂颠倒,晨醒发热不退。竟日在栈静养,不出门。伟臣复回京。

十七日晴。热退未清。八点钟勉着衣冠,偕福成诣江苏馆,预备起身。贺客十馀人,皆同乡也。征丈招宴,以不得脱身辞。主人命仆携樽相就,借作午餐。午刻,女府以彩舆来送新郎登舆。酉刻,余至女府谢亲,会亲,受新人礼。入宴半席,一揖而散。凉风大起,瑟缩轿中,病躯颇觉不支,归栈偃卧。季生来视予,此次承其情意殷拳,可感也。挑灯结喜事用账,留送福成,夜深乃寝。

十八日阴。黎明即起,检点行装,登火车,卯正开行。同车有俄员沃罗诺福以副将来中国者,让茶让酒,情谊颇洽,并约余如至开平,可诣马队洋务局相访,惜其不通华语,彼此皆由其仆译传,议论未得畅也。午初抵马家埠,握手而别。下车微雨,回家作半日休息。

接筠墅先生信。

十九日晴。十日之中客来甚多,因遍往道喜答拜。

二十日晴。午后访子蔚,作半日谈。

二十一日晴。会客十馀人,口体为疲。写五伯信,托赵铸伯带。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四月二十四日晴。本科殿试,引见前十本。臣毓鼎侍班。黎明扶病偕大兄、五弟前往,至乾清门外与同事齐班(文星阶、儒子为、高熙亭洗马)。六点三刻,读卷大臣进呈拆封讫,出至阶上传宣(状元夏同龢,贵州人;榜眼夏寿田,湖南人;探花俞陛云,浙江人;传胪李积勋,四川人)。起居注官随读卷大臣、前十名新贡士入候上升座,立于殿门外北上东向。

前十名各背履历出,起居注官亦退。归寓益惫,全气下坠,而大便枯燥不得出,午后虚火上矣,有旺热之势。子蔚来视予,嘱请济帆。遂作字延之,飞奔而来,可感也。先以白蜜五钱、香油一两调服,再用滋阴攻下,峻剂继之。服药未一时,居然得畅解,心气大定,乃就寝。

二十五日晴。一夜发热,连烧甚疲。太和殿传胪,未能入贺。济帆仍来诊。接五伯信,折弁带来。

二十六日阴。一日思静养,而俗冗纷绕,迄不得静,苦矣哉!子蔚来谈。中宵梦醒,闻檐棚雨声甚厉,盖京师入年第一次甘霖也。倾耳起坐,心气俱清。

二十七日阴雨,达旦始止,凉爽健人。余因停饮。肝疾悬凉药为厉禁者,将四年矣。

前日急则治标,放胆服之,乃寒性中凝,腹痛大作。午后勉至松筠庵,赴李丹丈之召。又至陶然亭,赴贾子永同年之约。郊原雨霁,绿润上衣,在车中凝望远山,苍翠绝秀,神怡者久之。归路复诣岳母少坐。阅邸抄,常熟翁相国奉严旨罢斥,以揽权狂悖罪之。此举得失,小臣不敢妄言,唯忧危太息而已。

二十八日晴。子蔚来作半日谈。

二十九日晴。润泽来交课,为应时改去。大哥引见,授编修。可喜之至!阅朝考等第全单,门人黄、钟、李俱列一等。

三十日晴。入城谒翁师,不见。车中暍甚,因驰归。傍晚访景苏丈。啸圃在一品升以柬来招,因往,尽欢而散。

五月初一日晴。蓉浦丈来久谈。畅论时事,忠愤勃发。接三哥信。午后至琉璃厂,作半日消闲。在正文堂买《通典》、《续通典》。经国伟业,断推此书。颇思破一年工夫专精治之,为异日经世之用。唯余发大愿,力每未能偿,姑存此说可也。接于华堂信并鲜枇杷,不

尝此味已九年矣。择其鲜洁者荐祖先,馀与合家分啖之,大半坏烂,可惜。

初二日晴。早间访子蔚。午后蔚复来,抵暮方去。

初三日晴。皇上有事于方泽,臣毓鼎侍班。亥正即登车,子正出安定门,抵坛门外起居注帐棚,与同事齐班(济乐农学士、伊仲平侍读、陈梅村庶子秉和),至坛下祗候。坛凡三成,正方,砖瓦皆黄色,四周以水环之。第一成中奉皇地祇,旁列八幄,奉三祖、五宗配享。第二成设四从坛,祀五岳、五镇、四海、四渎,而以祖陵五名山(启运、天柱、隆业、昌瑞、永宁)附祀于五岳之次。寅初刻驾临(服黄朝衣,悬金帕珠),拜位在第二成。起居注官立第三成,升降三献,读祝送神,焚帛瘗埋,礼成而退。候上在黄幄更衣起驾,起居注官乃趋出。顺至昆、徐、孙、廖各师处拜节。归寓略憩,即至江苏馆,与大兄同作主人,客到二十人,席散惫矣。今日夏至节,荐馄饨于祖先。端午节日迫,囊空如洗,债务纷集,平日不知撙节,今日焦灼欲死,闷甚,恨甚。

初四日阴,微雨。接史研丈信并三十金。至恒裕访应沂初书券举债二百金,为过节资。

闲谈及同治中年,物力之充,物价之贱,中人之家有十金便可度一月,以较今日,何止一倍。

抚今思昔,相与叹慕者久之。午后访子蔚。夜间清理账目。代采涧写如皋徐芝田信,为其大令爱执柯议婚于黄县王季樵少詹。接许锡珍信并食物。

初五日晴。天中节。晨起祀神,午刻祀先,合家拜节。午后诣王保师及董处贺节,少坐即归。接吴质甫信(包子如带来)。又杨怀冰电。本日奉上谕,废八股,改试策论,令部臣详议章程。臣谨按:时文之弊,至今已极。庸陋空疏之士,皆得敷衍成篇,弋获科第。世之登甲榜,掌文衡,而不知经史为何物者比比也。若改为论体,使得镕经铸史,畅所欲言,则有根柢者可以学识见长,而空疏者自无从着手,诚善制也。唯愚意义理之学断不宜废。或首场试四书义一篇,五经义二篇;次场试史论三篇(在《资治通鉴》内出题);三场试时务策三篇(不必定讲西学。凡田赋、盐漕、钱法、水利、兵刑之类皆是)。趋向既端,又足以觇学识,似亦拔取真才之一道也。两日看《通典•田制门》两卷。

初六日晴。齿痛,竟日坐立不安。李次甫、卜贺泉、杨益元、苏济帆均来。傍晚至旷野,信步吟眺。连日心烦意乱,看书亦不能人,遂生出种种病痛。长此不已,身心交困,真觉辜负光阴。

初七日晴。午后访慎之丈。又至李苾翁处行吊。傍晚约慎丈、益元、贺泉饮于广和。

杨村南北,自廿二年永定河水倒漾,周围八十馀里三十馀村尽成泽国,积水至今未消。余去冬今春两次铁道经过,目睹沉沦,心伤昏垫,侧然思有以拯之。归来为慎之丈提及,慎丈见义勇为,引为己任,筹款四千,履勘形势,在运河东岸屈淀开堤泄水,加以西北风助顺,积水逼向口门,未及三日,涸出良田一千馀顷,小民补插新秧,水地既肥,十日之间,青苗盈尺。多年泽国,一旦变为膏腴,指日西成,欢声遍野,乃为地方官所忌。杨副通判遂通禀直督,顺天府仓场谓慎丈率领千人擅自开堤兴工泄水,前后两禀,第二禀并牵连及余。今早苾翁向大兄言之,余因携图与苾老详论情形,苾老颇首肯,然此事尚未解也。(〔眉〕其实通判及武清县春间亦曾禀顺直大吏,谓宜于屈淀开堤放水,以抒民困。与此次办法相同。)

初八日晴。冒暑答拜各客。在高寿农年伯处久谈。包子如别驾(希蔺)自湖北来,程惠泉大令(肇元)自浙江来。包以家刻《安吴四种》、小倦游阁删定《书谱》拓本见贻;程以新刻汪双池先生《理学逢原》、《遗书八种》见贻。傍晚偕大兄、五弟至南下洼散步。夕阳在山,凉风微度,徘徊于丛芦古树间,顿觉心旷神怡。因步访闰枝。又诣董宅,与效、景二丈剧谈。

初九日晴。甚热。偕次寅至妙光阁,行二妹除服祭礼。少坐入西城,祝刘叔南太夫人六十三岁寿,面后归。热风大起,炎尘涨天,目眵唇燥,殆不可耐。到家以西瓜涤暑。忽接南电,知寿侄病危,催大兄速归。以意度之,凶多吉少。

初十日阴,清晨微雨。今早新进士第一日引见。臣毓鼎侍班,五点半钟入乾清门候上

升座,起居注官立于殿西门内北上东向。事毕趋退。遇兼尹孙燮臣师,告以开堤事顺天府将劾弹章,嘱余向胡芸楣京兆分辨。因偕出,见芸楣年丈,将此事情形大略说明。据芸丈云,初禀本无尊名,第二禀牵连及之,此事可与阁下无涉。归路细思此事,余发其端,嗣后兴工,虽未经手,而实与闻,今乃坐视慎丈独受其过,于心不安。因访慎翁略谈。归寓,慎丈复来。

客去,出门答拜包子如。拟入城谒燮师,再为慎翁分辨,以彰公道。甫近前门,大雨倾盆而下,主仆均不能前进,乃驰归。大兄明早南旋,匆促移交一切。啸圃约便宜,未往。

十一日晴,天甚凉爽。济帆、慎丈(原稿缺漏、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六月十一日晴。孙燮臣师相以冯林一中允(桂芬)所著《校邠庐抗议》进呈,有旨刷印一千部,发交各衙门分阅,签出可行不可行,注简明论说,会交军机处,分别多少份数,进呈御览。臣毓鼎领到一部,详细阅勘。拟上条陈,分:译泰西政治书,练八旗驻防及内外蒙古矿务,仿屯田之制改役营兵,停捐纳以励学校人才四条,连日构思,今晚脱稿。

十二日晴。接季申兄信并还恒裕借款,掣回借据。发方燮尹信。与次弟分缮奏折,灯下签《抗议》至三鼓。慎之丈、子蔚、亚蘧同时来谈。语及时事,相与太息,乱将作矣,吾奚适归!又阅改官制复奏已上,吏部、翰林院皆在当裁之列。未知当道大臣有能挽回此举者否?果尔,则无官一身轻,余将遁迹荒江,抱圣贤遗书私自讲明以待后世,留此清白不随俗变之身,见先人于地下也。

十三日晴。签《校议》。午刻至江苏馆,赴同郡八进士衣冠之约。与仁山、闰枝谈甚洽。席散,访橘农,适子蔚在彼,相与剧谈。又诣董处久坐,晚饭始归。灯下仍签书。两日暇辄阅《朱子语类•治道门》,大儒议论准情酌理,不激不随,断非寻常所及。世之附和新学者,竟有妄诋之辞,真聋瞽丧心者也。遇此辈狂论,不直与校真,用孟子之法以妄人待之而已。阅成儿所作《裁官增俸策》,颇清畅可喜。近日颇有人劝余令成儿习外洋语言文字,一笑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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