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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钦北徙录

●一三 召赴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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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国天眷四年,即宋绍兴七年丁巳,十月十日戊戌,金主废刘豫为大行台,传送燕京,囚于柏王寺,仍杀刘璘刘珏于相郡;召重昏侯于源昌州。西南行二十余日,方抵鹿州。自鹿州由水路乘舟而南,七八日抵寿州,又行三日至易州。所过处皆系荒榛旷野,过易州地方稍平坦。每州各有同知,如府县之状,有军民市井。至城郭中,亦有遗帝衣服及饮食。所从行之护卫一十三人,首阿计替,次莫拽麻,次随班起,次舍蔑紫,余不能详记。

自十一月二十九日离源昌州就道,行五六十里,夜宿深林中。渴饮道傍水,饥飡所带干粮。是晚,有月色出于东方,虽有微光,不能远照。阿计替曰:「此月小尽,二十九日系晦日,那得有月光?」少焉,此月落,而又有一月升,始知非月似月。俄而二星相连,有红光牵引,长数十丈。阿计替曰:「此妖星也。」

少顷,火光烛天,流于西北而灭,有声如雷。此系金主杀陈定二王之应谶也。

十二月初行,次日遇雪,平步厚积数寸。有野鸟数百,争飞雪中,皆如雀鸽状。其地有二死狐在雪中,羣鸟争啄之。狐肉既尽,羣鸟悉化为鼠,走入雪中不复见。其变未全者,犹是鼠首鸟翼,宛转雪中。从行一人曰:「此地有是物,遇雪食死狐,皆化鼠,能穴地百丈。」

或日,野碛中见数狼,于林下争食,啖一死狐。忽见天际落一大雁,虎首锯牙长爪,翅广三十尺余,尾亦如虎,两足各拏一狼,腾空而去,目若两灯炬。从行中有识者云:「此名虎鹰,非止能捕狼,牛马羊豕皆能搏击而食也。」

或日行路,帝足间出血不止,疼痛难忍,不能前行。舍蔑紫以刀割去帝足烂肉少许曰:「若不去此,久必溃堕此足;盖缘常行沙碛中,有毒虫钻入肉内故也。」

或日,行至鹿水,其水深而碧色,并无上下源流,云此地中涌出,亦有时而涸,乃呼舟而渡。水中生紫色螺,大如斗,土人取食之。亦有鱼紫色,二足如凫鸥,捕者以竿刺得而生陷之。岸边生草如蒲,黑色柔韧,土人以之作布,无异麻苎也。

或日,至寿州,其同知自云:「本是大宋真定府人。大观时,犯法逃入契丹,破灭献财于金主,得官为寿州同知。其副乃大金人。」见帝慰劳曰:「自大观至今二十年,老矣!」阿计替与之言语甚和惬,颇得供馈酒肉。是夕宿州官正庑中。夜忽闻室中有女子讴声,听之乃东京人也,时歌词是柳耆卿小镇西。帝闻之,谓阿计替曰:「正我事也。句中有禁烟归未得,岂非先非?然此间那有人会唱此词?虽腔调未娴熟,然亦何由至此?」及晚,同知出,阿计替诘其姓名,曰:「姓斛律名旦。」并询夜间唱曲者,曰:「此金国所赐婢女,闻是东京百王宫相王之幼女,今年十七岁,甚婉丽。昨夜唱歌毕,亦谓我曰:前面住宿官人,好似我家叔叔。我语云:这便是你们南朝官家。此女闻言,怨泣至今未止。」帝闻之,亦相泪下不止。左右促行,遂去。

或日,约行离寿州百余里,途间望林中有烟火及闻钟盘声,阿计替曰:「此必佛寺也。」乃趋入,见门首列二石金刚,皆拱手而立。入门,有一胡僧出迎,遂升堂。视佛像皆铁铸,无他供器,但有石盂石香炉而已。僧问:「列位何人?从何处来?」阿计替曰:「此乃南朝天子,被执于北国,今往燕京朝皇帝,在此经过,借寺歇足。」僧乃呼左右点茶一杯饮帝,并遍饮十三人。时帝不饮茶者已十一年矣,今饮一沃,即觉四肢轻快,如释重负。饮讫,僧及左右收茶具趋堂后,移时不出。阿计替与帝亦趋堂后,欲谢别,惟见寂然空室,但见左偏小室中,有石刻僧像并侍者,审视之,即适间设茶僧也。众共嗟异,皆叩头感叹而出。帝因此冀有南归之日。

或日,行至一村落,居民三百余户,云系契丹天皇之王陵,故民居稠密。北望树木繁郁,荒草蔓延,有折堕烧毁颓败房屋数间,牛羊践蹈,其中冢墓圯裂残破。帝视之,因曰:「我祖陵庙,俱在北方燕京雒阳两处,未必不如此毁败。」乃泣下曰:「我父弃尸水坑,我母埋于路傍,吾妻卷以苇席,人生至此,惨亦何极!我之此身,又不知丧于何地也?」

或日,行次见一坑,上有紫衣番人监督发掘,云是契丹道宗之陵。良久,出其棺,棺椁皆石制,尸首亦糜烂,只存骸骨。紫衣者命取其中金玉珠宝刀剑等诸宝物;盖奉金主命,俾发掘契丹诸陵取金玉也。帝视之,泣然泪下而言曰:「我之祖陵,谅亦如是。一人不肖,累贻先人,哀哉!」乃大恸而行。

或日,行次见途间一木,高丈许,叶叶相对而生,花如盏大,黄色,其实状如木瓜而绿色,亦两两相对,触之似已成熟。随行人莫利列者取食之,一嚼齿落如屑,舌黑如漆,急吐之,痛甚,满口成疮,经月不能食。问旁近居民,云:「名绿盎,能碎犀角象牙。北方马骡生时,以此润其蹄,则能行千里。削其木刺人,利等刀剑。」

或日,行至一村落,居民三五十家,云是王昭君青冢。有墓存焉,碑碣断缺,不可识辨。帝坐一树下。时溽暑蒸郁,随行人俱就阴凉歇息。忽见浓云升自东南,大雨如注,疾雷闪电。帝与众人急趋民舍避之。既而雨止,平地水深数寸。是晚不能行,宿民舍中。问:「此去燕京尚有几多路?」曰:「尚有七百余里。」

或日,行达一州郡,问其民,曰:「是平州也。」入其城,甚雄壮。居民繁庶,市肆贸易如大都会。阿计替引帝入州治见同知讫,乃馆于驿舍,供具酒食。是日乃七月七日,城中妇女盛服游街市,官设酒食,令百姓游赏作乐。酒肆燕饮,亦有挟妓赴席者。审视其女,乃南朝人,见其能吹横笛,亦有丐酒肉丐钱者。时帝不得出驿舍。阿计替与同行人俱在彼就饮。前吹笛者为一老番妇,驱至席前,令吹调子。阿计替问曰:「你是何方人?」其女四顾而言曰:「我是南朝人,家居京师,非常人,乃是天子族女。我曾嫁与钦慈皇后族孙。京师破,被人掳掠,卖至此处,以吹笛乞食于酒肆间。」且泣且吹。阿计替与之钱而去,归驿馆述之于帝,帝嗟叹泣下。

或日,至一处曰易州,似平州不及其盛。其同知亦呼帝至庭下,赐酒食,止宿驿馆。其中有甲士三五十人,其中贵在彼作监军。城中所用钱,半锡半铁,所食皆麦面谷栗。

或日,过一古寺,见胡僧谓帝曰:「谨慎祸防,马足之下。」阿计替曰:「来日到燕京矣。」是夕,宿京城外。次日入燕京城,路人见帝,有叹息者,有泪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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