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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喻经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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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愚人食盐喻

原典

昔有愚人,至于他家。主人与食,嫌淡无味。主人闻已,更为益1盐。既得盐美,便自念言:所以美者,缘有盐故。少有尚尔,况复多也。愚人无智,便空食盐。食已口爽2,反为其患。

譬彼外道,闻节饮食可以得道,即便断食3,或经七日,或十五日,徒自困饿,无益于道,如彼愚人,以盐美故,而空食之,致令口爽,此亦复尔。

注释

1益:添。

2爽:伤、败。

3断食:为祈愿或成就修行,而于特定期间内断绝饮食。本为瑜伽派或其他苦行外道行法之一,后为佛教采用。

译文

从前的时候,有一个愚人,到别人家去做客。主人端出食物来,他嫌淡而无味。主人听罢,便另外为他添了点盐进去。愚人尝到了盐的美味,心内便想:味道所以这么美,是有盐的缘故。少少一撮,尚且如此,满满一把,岂不更妙?这愚人不懂其中的道理,便单单吃那盐。吃罢,口颤舌抖,反而得了苦楚。

这就譬如那些外道,听说节制饮食可以得道,即便断绝了饮食。或是断七日,或是断十五日,空佬佬地使自己遭一番困饿,却对修道毫无益处,活像那个愚人,因为盐可调出美味来,就单是吃它,致使口颤舌抖,外道的断食也是这样。

源流

与此譬喻相类似的,有《大智度论》卷十八所载的田舍人食盐:“譬如田舍人初不识盐,见人以盐着种种肉菜中而食,问言:‘何以故尔?’语言:‘此盐能令诸物味美故。’此人便念:此盐能令诸物美,自味必多。便空抄盐满口食之,咸苦伤口,而问言:‘汝何以言盐能作美?’人言:‘痴人!此当筹量多少,和之令美,云何纯食盐?’”(《大正藏》第二十五册第一九四页)《大智度论》卷五十九:“譬如愚人不识饮食种具,闻酱是众味主,便纯饮酱,失味致患。”(同上第四八〇页)《大智度论》卷六十四:“譬如食虽香美,过啖则病。”(同上第五〇九页)

解说

此则譬喻可与本集《见他人涂舍喻》《尝庵婆罗果喻》并读,都是喻示过犹不及并且招致伤败的道理。

2 愚人集牛乳喻

原典

昔有愚人,将会宾客,欲集牛乳,以拟供设,而作是念:我今若预于日日中取1牛乳,牛乳渐多,卒无安处,或复酢败,不如即就牛腹盛之,待临会时,当顿取。作是念已,便捉牸牛2母子,各系异处。却后一月,尔乃设会,迎置宾客,方牵牛来,欲取乳,而此牛乳即干无有。时为宾客或嗔或笑。

愚人亦尔,欲修布施,方3言待我大有之时,然后顿施,未及聚顷,或为县官、水火、盗贼之所侵夺,或卒4命终,不及时施,彼亦如是。

注释

1取:挤取,音勾。

2牸牛:母牛。

3方:仅、只。

4卒:同猝。

译文

往昔有一个愚人,将要宴请宾客,便想积集牛乳,准备设宴时供用,因而想道:我如今若是预先天天挤取牛乳,牛乳渐渐多起来,终究无处安放,或许还会变酸败坏呢,不如就让它盛在牛腹里,待临到宴会时,便可一下子全部挤出来。想罢,就捉牢母牛和小牛,各各系在不同的地方。过了一个月之后,他方才设置宴会,将宾客迎入,安顿好,方牵过牛来,想挤取牛乳,而母牛的乳房瘪塌塌的,一点奶也没有了。这时宾客们或是瞪着他,或是嗤笑他。

其他的愚人也是这样,想要修行布施,只是说待我大有财物之时,然后才一下子布施掉。还没来得及积聚起来,或是被贪官、水灾、火灾、盗贼侵夺掉了,或是猝然命终了,赶不及布施,那些愚人也如集牛乳的愚人一样。

源流

《众经撰杂譬喻经》卷上载:昔有一婆罗门,居家贫穷,正(止、只、仅)有一牸牛,乳日得一斗,以自供活。闻说十五日饭诸众僧沙门得大福德,便止不复牛,停至一月并取,望得三斛,持用供养诸沙门。至满月,便大请诸沙门至舍皆坐。时婆罗门即入牛乳,正(止)得一斗。虽久不乳而不多。诸人呵骂言:汝痴人!云何日日不乃至一月也,而望得多?

今世人亦如是,有财物时,不能随多少布施,停积久后,须多乃作。无常水火及以身命,须臾难保。若当不遇,一朝荡尽,虚无所获。(比丘道略集、鸠摩罗什译,《大正藏》第四册第五三二页)

解说

生命飘忽,身外之物,更是聚散不定,因而布施之举,当时时实行,多少无论,无须等待什么时机。

3 以梨打头破喻

原典

昔有愚人,头上无毛。时有一人,以梨打头,乃至二三,悉皆伤破。时此愚人,默然忍受,不知避去。傍人见已,而语之言:“何不避去,乃住受打,致使头破?”愚人答言:“如彼人者,憍慢恃力,痴无智慧,见我头上无有发毛,谓为是石,以梨打我,头破乃尔。”傍人语言:“汝自愚痴,云何名彼以为痴也?汝若不痴,为他所打,乃至头破,不知逃避。”

比丘亦尔,不能具修信戒闻慧,但整威仪1,以招利养2,如彼愚人,被他打头,不知避去,乃至伤破,反谓他痴。此比丘者,亦复如是。

注释

1威仪:谓起居动作皆有威德有仪则,即习称之行、住、坐、卧四威仪。佛门中,出家之比丘、比丘尼,戒律甚多,且异于在家众,而有“三千威仪、八万律仪”等之说。

2利养:亦即供养,以衣、食、卧具、汤药等为主。本文指以他人的种种布施来养色身。

译文

早先有一个愚人,头上光秃无发。当时有一个人用梨打他的头,一下,二下,三下,头全都被打得受伤破裂了。此时这个愚人默然忍受着,不知躲避离去。旁人见了这般情景,就对他说:“为什么不避去呢?竟然一动不动地受打,致使头都破了。”愚人答道:“像他那种人么,骄横侮慢,凭借力气而已,其实是愚痴的,缺少智慧。见我头上没有发毛,便以为是石头,用梨来打我,头就破成这个样子。”旁人说道:“你自己愚痴,为何反说他愚痴呢?你若是不愚痴,怎么会被他打得头破,却不知逃避!”

某些出家人也是如此,无能力具有澄净之心、清凉之行,也无能力修习教法,更无能力思维教法之理而生慧解,仅仅是整饬出家人的容仪法度而已,用以招来利养,恰如那个愚人,被别人打了头,却不知躲避离去,直至破伤了,反而说别人愚痴。这样的出家人也像那愚人一般。

解说

此则譬喻指责了某些出家人徒守威仪,以此来求得利养,那么,这种利养就如打愚人光头的梨,伤害了出家人的功德根本,而出家人依然只是固着于威仪,不知转而具修信戒定慧,则利养带来的损害亦愈益扩大。

4 妇诈称死喻

原典

昔有愚人,其妇端正,情甚爱重。妇无贞信,后于中间,共他交往。邪淫心盛,欲逐傍夫,舍离己婿。于是密语一老母言:“我去之后,汝可赍1一死妇女尸安着屋中,语我夫言,云我已死。”老母于后伺其夫主不在之时,以一死尸置其家中。及其夫还,老母语言:“汝妇已死。”夫即往视,信是己妇,哀哭懊恼,大积薪油,烧取其骨,以囊盛之,昼夜怀挟。妇于后时心厌傍夫,便还归家,语其夫言:“我是汝妻。”夫答之言:“我妇久死,汝是阿谁?妄言我妇。”乃至二三,犹故不信。

如彼外道,闻他邪说,心生惑着,谓为真实,永不可改,虽闻正教,不信受持。

注释

1赍:携。

译文

过去有位愚人,他的妻子生得端正,愚人心内很是爱重她。女人却没有贞洁忠信之情,中途与他人有了私通。邪淫的心意炽盛起来,欲追随情夫而去,舍离自己的丈夫。于是就对一个老太婆密语道:“我离去之后,你可携来一具死女人的尸体,安着于屋中,对我丈夫说我已死。”老太婆此后瞅准那丈夫不在家的时机,将一具死尸放置在他家中。待到那丈夫回家来了,老太婆告诉他道:“你妻子已经死了。”那丈夫即便前去查看,以为真是自己的妻子,便哀哭着,心情很是难受,积集了许多木柴和油,将死尸烧了,拾取了骨灰,用囊盛了,昼夜挟在怀中。女人后来对情夫起了厌倦之心,便回家来了,对她丈夫说:“我是你的妻子。”丈夫答道:“我妻子已死多时了,你是谁呢?乱说是我的妻子。”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丈夫依然如故,不肯相信。

就如那些外道,听闻了其他的邪说,心内产生了迷惑,就执着在这点上了,以为是真理,这种心念便永远无法改转过来,虽然后来听闻了佛法正教,也不肯信而受持奉行。

源流

《鸯崛摩罗经》卷二:譬如有愚夫,见雹生妄想,谓是琉璃珠,取已执持归,置之瓶器中,守护如真宝。不久悉融消,空想默然住,于余真琉璃,亦复作空想。(《中华大藏经》第二十三册第五十七页)

解说

假作真时真亦假。

5 渴见水喻

原典

过去有人,痴无智慧,极渴须水,见热时焰,谓为是水,即便逐走,至辛头河1。既至河所,对视不饮。傍人语言:“汝患渴逐水,今至水所,何故不饮?”愚人答言:“若2可饮尽,我当饮之。此水极多,俱不可尽,是故不饮。”尔时众人闻其此语,皆大嗤笑。

譬如外道,僻取于3理,以己不能具持佛戒,遂便不受,致使将来无得道分,流转生死。若彼愚人见水不饮,为时所笑,亦复如是。

注释

1辛头河:印度河,系俗语的音译,玄奘《大唐西域记》作信度河,系梵文sindhu的音译。

2“若”,《丽藏》作“君”,形似有误,今从宋、元、明三藏改。

3“于”,《丽藏》作“其”,今从宋、元、明三藏改。

译文

过去有一个人,愚痴无智慧,渴极了需要饮水,见炎热时远处野地里腾升的水气,以为是水,即便追寻而去,直逐至印度河边。既已到了河边,却定定地看着不饮。旁人说道:“你这么渴,望着水气而奔逐,如今到了水边,为何不饮呢?”愚人答道:“倘若可以饮尽的话,我便饮了。而今这水极多,完全不可饮尽,所以就不饮了。”众人当时听了这话,都哄然地嗤笑他。

这就好比那些外道,执着于事理的某一端,认为自己不能完全受持佛法的戒律,于是便索性一戒也不受持了,致使将来毫无得道的缘分,流转于生死苦海之中,不得出离。就如那个愚人见了水,却不饮,为当时人所笑,道理正是一致的。

源流

《中阿含经》卷三十二:譬如有人以渴入池而反渴还。(见《中华大藏经》第三十一册第六八四页)

解说

佛经中多有受持一戒而得道的记载。世间众生于浩瀚之法海,取其一瓢而饮,受持而行,也可袪除生死烦恼。《法句譬喻经》卷二载:有位大商贾,名叫波利,与五百估客入海求宝。当时海神掬着一捧水问波利道:“海水多呢,还是这一掬水多?”他答道:“这一掬水为多。海水虽多,无益于应急时用,不能救那饥渴之人;这一掬水虽少,恰碰上渴者,便可持用与他,以救性命。”(可参见《大正藏》第四册第五八五页)

6 子死欲停置家中喻

原典

昔有愚人,养育七子,一子先死。时此愚人见子既死,便欲停置于其家中,自欲弃去。傍人见已,而语之言:“生死道异,当速庄严,致于远处而殡葬之。云何得留,自欲弃去?”尔时愚人闻此语已,即自思念:若不得留,要当葬者,须更杀一子,停担两头,乃可胜致。于是便更杀其一子而担负之,远葬林野。时人见之,深生嗤笑,怪未曾有。

譬如比丘私犯一戒,情惮改悔,默然覆藏,自说清净。或有知者,即语之言:“出家之人,守持禁戒,如护明珠,不使缺落。汝今云何违犯所受,欲不忏悔?”犯戒者言:“苟须忏者,更就犯之,然后当出。”

遂便破戒,多作不善,尔乃顿出。如彼愚人,一子既死,又杀一子。今此比丘,亦复如是。

译文

从前有位愚人,养育了七个儿子,其中一个先死掉了。愚人这时见儿子已经死了,便想将他停置在家中,自己弃家到别处去。旁人见了,就对他说:“生与死的境地不同,应当速速入殓了,运至远处去埋葬吧!怎么能停放在家里,自己却欲弃家而去?”愚人当时听了这话,便想:倘若不可停放,定要葬掉的话,还须再杀掉一个儿子,担子两头,各放一个,这样才可稳顺地担到那儿去。于是便再杀了一个儿子,挑着,到远处的林野之地葬掉了。当时人们见了,不禁愕然,竟有这般闻所未闻的事情,大大地嗤笑了他。

就譬如比丘私底下违犯了一条戒律,心内害怕改悔,便默然覆藏住了,自己骗说自己是清净的。或有知情者对他说:“出家人守持禁戒,就如守护明珠一样,不使它们有所缺漏。你现在违犯了所受的戒律,为什么不想忏悔?”犯戒者答道:“倘若须忏悔的话,要再犯一戒,然后才表出罪过,以求改悔。”

于是便继续破戒,多做不善的事情,这样才一下子发露自己的罪过。如那愚人一样,一子已死了,又杀一子。如今这比丘也是如此。

解说

不善的事,不可一不做,二不休。

7 认人为兄喻

原典

昔有一人,形容端正,智慧具足,复多钱财,举世人间,无不称叹。时有愚人,见其如此,便言我兄。所以尔者,彼有钱财,须者则用之,是故为兄;见其还债,言非我兄。傍人语言:“汝是愚人,云何须财,名他为兄,及其债时,复言非兄?”愚人答言:“我以欲得彼之钱财,认之为兄,实非是兄。若其债时,则称非兄。”人闻此语,无不笑之。

犹彼外道,闻佛善语,盗窃而用,以为己有。乃至傍人教使修行,不肯修行,而作是言:“为利养故,取彼佛语化导众生,而无实事,云何修行?”犹向1愚人,为得财故,言是我兄;及其债时,复言非兄。此亦如是。

注释

1向:方才。

译文

从前有一个人,容颜端正,具有种种智慧,又多钱财,世人没有不称赞叹美的。这时有一个愚人,见他这般情景,便说他是我哥哥。为什么这样称呼呢?因他有钱财,需要的话,即可以用,所以叫他为哥哥;而见到他还债,则说不是我哥哥。旁人说道:“你这愚人,为何需钱财的时候,称他为哥哥,待到他负债之际,又说不是哥哥呢?”愚人答道:“我因为想得到他的钱财,方认他为哥哥,其实不是我的哥哥。若是他负债了,就称不是我的哥哥。”人们听了这话,无不哈哈大笑。

这犹如那些外道,听到佛陀说法的善巧,就盗窃得来,用在自己的学说中,便当作是自身本来就有的。等到旁人要他实际修行这些学说了,便不肯修行,说道:“为了获得供养的缘故,取用了佛陀的语句来教化引导众生,实际都是虚幌子,怎么谈得上修行呢?”就好比方才那个愚人,为了得到钱财,说是我哥哥;待到他负债时,又说不是我哥哥。这些外道也是如此。

解说

义净在他翻译的《根本说一切有部百一羯磨》卷九中作了一条夹注,说印度到处都有提婆达多派的教徒,所具有的轨仪,也多与佛法相同,至于五道轮回,生天解脱之类的教理,所修习的三藏,也与佛法大致相同。(参见《大正藏》第二十四册第四百九十五页)

8 山羌偷官库衣喻

原典

过去之世,有一山羌1,偷王库物而远逃走。尔时国王遣人四出推寻,捕得,将至王边,王即责其所得衣处。山羌答言:“我衣乃是祖父之物。”王遣着衣。实非山羌本所有故,不知着之,应在手者着于脚上,应在腰者返着头上。王见贼已,集诸臣等共详此事,而语之言:“若是汝之祖父已来所有衣者,应当解着,云何颠倒用上为下?以不解故,定知汝衣必是偷得,非汝旧物。”

借以为譬:王者如佛,宝藏如法,愚痴羌者犹如外道,窃听佛法2,着己法中,以为自有,然不解故,布置佛法,迷乱上下,不知法相3。如彼山羌,得王宝衣,不识次第,颠倒而着,亦复如是。

注释

1山羌:西北古族名。

2法:此处指道、理、义、轨则。

3法相:诸法(宇宙万有)一性殊相,种种殊别之相,从外观即可见出,所以叫作法相。这儿是指外道不懂得佛理,无法借此来分析种种殊别之相,以见出那根本的一体的性来。

译文

过去,有一个山羌族人,偷了国王库藏中的衣物,逃得远远的。当时国王派人四处推问追寻,捕捉到了那个山羌族人,将他带至国王面前,国王就责问他衣物是从哪儿来的。山羌答道:“我这些衣物都是祖父辈留传下来的。”国王命他穿上这些衣裳。确实不是他原本所有,因而不知道怎样穿,应该套进手中的,却穿到脚上去了,应该系在腰间的,反却戴到头上去了。王见罢这番情景,便招集众臣共同商量此事,而后对那山羌族人说:“若是你的祖父辈以来就有的衣服,便应当懂得如何穿着,却为何会上下颠倒呢?这是不懂穿着的缘故,因此可断定你这些衣服必是偷得的,不是你旧时就有的。”

借这来譬喻:国王好比是佛,宝藏好比是佛法,愚痴的山羌人好比是外道,窃听了佛法,便把它放到自己的学说中去,当作自己所有的,然而由于不懂佛法,使用佛法的时候,便迷乱了上下,不明了诸法的种种殊别之相。一如那位山羌人,偷得国王的宝衣,却不识穿戴的上下次第,颠倒而穿,外道也是如此。

解说

各教各派的学说,相互之间有着吸纳、融合,自是不可免的,然而需以我为主,有条件地利用,否则便像机关木人一般,虽能有模有样地动作,而里面却没有自身的主意。

9 叹父德行喻

原典

昔时有人于众人中叹己父德,而作是言:“我父慈仁,不害不盗,直作实语,兼行布施。”时有愚人,闻其此语,便作是1言:“我父德行复过汝父。”诸人问言:“有何德行,请道其事。”愚人答曰:“我父小来断绝淫欲,初无染污。”众人语言:“若断淫欲,云何生汝?”深为时人之所怪笑。

犹如世间无智之流,欲赞人德,不识其实,反致毁呰2。如彼愚者,意存3叹父,言成过失,此亦如是。

注释

1“是”字后,《丽藏》有“念”字,衍,今据宋、元、明三藏删。

2呰:音此,诋毁。

3“存”,《丽藏》作“好”,形似有讹,今从宋、元、明三藏改。

译文

过去有一个人,在众人中赞叹自己父亲的德行,说:“我的父亲为人仁慈,不伤害他人,不偷盗,不说谎,而且还施行布施。”这时有个愚人听了这番话,便说:“我父亲的德行,还要超过你的父亲。”众人问道:“有什么德行,请说说他的事迹。”愚人答道:“我父亲从小以来,就断绝了淫欲,一直都没接触女人。”众人说道:“若是断绝了淫欲,却如何生出你来?”大受当时人的嗤笑。

好比世间的无智之徒,想称赞某人的德行,不懂得恰如其分,反而招致诋毁。如那个愚人,存心想赞叹父亲,却言过其实,世间无智之徒也是如此。

解说

名实相当,方能完美地达到目的。

10 三重楼喻

原典

往昔之世,有富愚人,痴无所知。到余富家,见三重楼,高广严丽,轩敞疏朗,心生渴仰,即作是念:我有财钱,不减于彼,云何顷来而不造作如是之楼?即唤木匠而问言曰:“解作彼家端正舍不?”木匠答言:“是我所作。”即便语言:“今可为我造楼如彼。”

是时,木匠即便经1地垒墼2作楼。愚人见其垒墼作舍,犹怀疑惑,不能了知,而问之言:“欲作何等?”木匠答言:“作三重屋。”愚人复言:“我不欲作下二重之屋,先可为我作最上屋。”木匠答言:“无有是事!何有不作最下重屋,而得造彼第二之屋?不造第二,云何得造第三重屋?”愚人固言:“我今不用下二重屋,必可为我作最上者。”时人闻已,便生怪笑,咸作此言:“何有不造下第一屋而得上者?”

譬如世尊四辈弟子3,不能精勤修敬三宝,懒惰懈怠,欲求道果,而作是言:“我今不用余下三果,唯求得彼阿罗汉果。”亦为时人之所嗤笑,如彼愚者,等无有异。

注释

1经:量。

2墼:音几,砖坯。

3四辈弟子:指构成佛教教团之四种弟子众,即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四众弟子。或指出家的比丘、比丘尼、沙弥、沙弥尼等四众弟子。

译文

过去有一个富愚人,不通事理。他到别的富人家去,见及一座三层楼,高畅广大,端严华丽,轩阁清敞疏朗,心内很是羡仰,想道:我的钱财并不亚于他,为何从前不造一座这样的楼屋呢?即便唤来木匠,问道:“你会造那家一般的好看楼屋吗?”木匠答道:“那就是我造的。”富愚人即便说道:“如今可替我造一幢那样的楼屋。”

这时,木匠就开始丈量地面,砌垒砖坯,造起楼屋来。愚人见他垒坯砌砖,造作楼舍,心内怀着疑惑,不甚明白,便问道:“你想做什么?”木匠答道:“做三层楼。”愚人道:“我不想你做下面二层,先可为我做最上层。”木匠道:“哪有这等事!哪有不做最下层屋,而能造那第二层的?不造第二层,怎能造第三层?”愚人固执地说:“我如今不要下二层屋,定要替我造最上层。”当时人听了,都不免笑他,异口同声地说:“哪有不造下面第一层而能造二层、三层的?”

就譬如佛的四众弟子,有些不能精勤地修持、恭敬佛、法、僧三宝,懒惰懈怠,却想求得道果,说:“我如今不要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这三果,唯求修得阿罗汉最上果。”也被当时的人所嗤笑,与那愚人一模一样。

源流

《菩萨善戒经》载:譬如重楼四级次第,不由初级至二级者,无有是处,不由二级至于三级,不由三级至四级者,亦无是处。(《大正藏》第三十册第一〇一三至一〇一四页)

解说

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

此则可与第四十四则《欲食半饼喻》比看。

11 婆罗门杀子喻

原典

昔有婆罗门,自谓多知,于诸星术、种种技艺无不明达。恃己如此,欲显其德,遂至他国,抱儿而哭。有人问婆罗门言:“汝何故哭?”婆罗门言:“今此小儿,七日当死,愍其夭殇,是以哭耳!”时人语言:“人命难知,计算喜错。设七日头或能不死,何为预哭?”婆罗门言:“日月可暗,星宿可落,我之所记,终无违失。”为名利故,至七日头,自杀其子,以证己说。时诸世人,却后七日,闻其子死,咸皆叹言:“真是智者,所言不错。”心生信服,悉来致敬。

犹如佛之四辈弟子,为利养故,自称得道,有1愚人法,杀善男子,诈现慈德,故使将来受苦无穷。如婆罗门为验己言,杀子惑世。

注释

1有:为、行、用。

译文

以前有一位婆罗门,自以为知识宏博,对星象、占术及种种技艺,无不精通。凭恃自己这般能耐,想要显露一下他的才干,便跑到别的国家,抱儿而哭。有人问婆罗门:“汝为何哭啊?”婆罗门答道:“眼前我这个小儿,七日后会死去,我怜惜他的夭殇,所以哭呀!”这时人们说道:“人的寿命很难推知,计卜算卦也容易出错。倘若到了第七日或许不死呢,何必预先哀哭?”婆罗门道:“日月可暗沉,星宿可坠落,我的推解,终究是不会有违失的。”为了名利的缘故,到了第七日,婆罗门亲手把儿子杀了,用以证实自己的预说。当时一些人听说他的儿子在七日后果然死了,都啧啧叹道:“真是一位智者,所言一点都不错。”心内产生了信服之情,都来向他致敬。

这好比佛的四众弟子,为了利养的缘故,自称得道了,用愚弄他人的方法,杀善男子,诈伪地现出慈德来,因而使自己的将来受苦无穷。就如婆罗门为了验证自己的预言,杀死儿子,来迷惑世人一样。

解说

四众弟子为了贪得供养,自称得道,以欺世盗名,最终必将遭到倾覆。为理解此意,可抄出《杂譬喻经》(比丘道略集、鸠摩罗什译)的一则譬喻,以供并读,亦属以喻解喻的方法。

昔有一比丘被摈(驱逐走),懊恼悲叹,涕哭而行,道逢一鬼。此鬼犯法,亦为毗沙门天王(即四大金刚之一)所摈。

时鬼问比丘言:“汝有何事,涕哭而行?”比丘答曰:“我犯僧事,众僧所摈,一切檀越供养尽失;又恶名声流布远近,是故愁叹涕泣耳。”鬼语比丘言:“我能令汝灭恶名声,大得供养,汝可便立我左肩上,我当担汝虚空中行,人但见汝而不见我身。汝若大得供养,当先与我。”彼鬼即时担此比丘,于先被摈聚落上虚空中行。时聚落人见皆惊怪,谓其得道,转相谓言:“众僧无状,枉摈得道之人。”

时聚落人皆诣此寺呵责众僧,即迎此比丘住于寺内,遂大得供养。此比丘随所得衣食诸物辄先与鬼,不违本要(约)。此鬼异日复担此比丘游行空中,正值(遇)毗沙门天王官属,鬼见司官,甚大惊怖,捐弃比丘,绝力而走。此比丘遂堕地而死,身首碎烂。(《大正藏》第四册第五二三页)

12 煮黑石蜜浆喻

原典

昔有愚人煮黑石蜜1,有一富人来至其家。时此愚人便作是想:我今当取黑石蜜浆与此富人。即着少水用置火上,即于火上,以扇扇之,望得使冷。傍人语言:“下不止火,扇之不已,云何得冷?”尔时众人悉皆嗤笑。

其犹外道,不灭烦恼炽燃之火,少作苦行,卧棘刺上,五热炙身2,而望清凉寂静之道,终无是处。徒为智者之所怪笑。受苦现在,殃流来劫。

注释

1黑石蜜:梵文是,做黑石蜜时,要加入乳、油、面粉、焦土、煤炱之类,和合了,放在铛中煎煮,于竹甑内盛了,投入水中,水即刻冒出烟来,嗞嗞作响,犹若将热铁放入了水中。冷却凝固后,呈褐色,且坚硬如石,故名黑石蜜。

2五热炙身:将五体在火上烤炙,是赴火外道的苦行方法。

译文

从前一个愚人在煮黑石蜜,有一位富人来到了他家。当时这愚人便这样想:如今我应取黑石蜜浆招待这位富人。即在石蜜中放入些水,搁在火上,同时又急急地在火上用扇扇石蜜浆,希望它冷得快些。旁人说道:“下面不熄掉火,上面扇个不停,如何会冷呢?”当时众人都嗤笑他。

这就好像外道,不去熄灭炽燃着的烦恼之火,而是稍稍修点苦行,卧在荆棘的刺上,用火来烤炙自己的身体,却祈望求得清凉寂静的大道,终究是办不到的,徒然遭受智者的嗤笑。于现在受苦,还殃及将来的解脱。

解说

佛陀初先出家修道时,也曾做苦行,翘一足至二更方休,五热炙身至二更方休,但后来意识到苦行的结果依然出离不了轮回,便认为苦行是邪道,不是清净道。关于外道的苦行,《杂阿含经》卷三十五的记载较详:“常执须发,或举手立,不在床坐,或复蹲坐,以之为业。或复坐卧于荆棘之上,或边缘坐卧,或坐卧灰土,或牛尿涂地,于其中坐卧,或翘一足,随日而转。盛夏之日,五热炙身,或食菜,或食舍楼枷,或食油滓,或食牛粪。或日事三火,或于冬节冻冰亲体,有如是等无量苦身法。”(《中华大藏经》第三十三册第五十八页)

13 说人喜嗔喻

原典

过去有人,共多人众坐于屋中,叹一外人德行极好,唯有二过:一者喜嗔,二者作事仓卒。尔时此人过在门外,闻作是语,更生嗔恚,即入其屋,擒彼道己过恶之人,以手打扑。傍人问言:“何故打也?”其人答言:“我曾何时喜嗔、仓卒?而此人者,道我恒喜嗔恚、作事仓卒,是故打之。”傍人语言:“汝今喜嗔、仓卒之相即时现验,云何讳之?”人说过恶,而起怨责,深为众人怪其愚惑。

譬如世间饮酒之夫,耽荒沉酒,作诸放逸,见人呵责,反生尤嫉,苦引证佐,用自明白。若此愚人,讳闻己过,见他道说,反欲打扑之。

译文

过去,有一个人与大家坐于屋中闲聊,赞叹某人德行极好,唯有两个缺陷:一是喜欢发怒,二是做事仓促。此时那人恰好在门外走过,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即刻走入屋中,擒住那说自己过恶的人,挥拳就打。旁人问道:“为何打人啊?”这人答道:“我哪时喜欢发怒,做事仓促?这人却说我总是喜欢发怒,做事仓促,所以打他。”旁人说道:“如今已经明摆在眼前了,你这易怒莽撞的形相,为何还要忌讳呢?”人家说他的缺陷,反而愤愤不平,大家都对他的愚惑大为惊讶!

就譬如世间好饮酒的人,沉溺于杯盏之间,做出种种放逸的事情来,见有人呵责他们,反而产生痛恨的心情,竭力引用一些名贤作佐证,来为自身辩护。好像这位愚人,忌讳听人说他过错,一旦见人在说,反而要打人家。

解说

当场展演自己的毛病来证明自己没有毛病,常常是闻过则怒的人的做法。

14 杀商主祀天喻

原典

昔有贾客,欲入大海。入大海之法,要须导师,然后可去。即共求觅,得一导师。既得之已,相将发引,至旷野中,有一天祠,当须人祀,然后得过。于是众贾共思量言:“我等伴党,尽是亲属,如何可杀?唯此导师,中用祀天。”即杀导师,以用祭祀。祀天已竟,迷失道路,不知所趣,穷困死尽。

一切世人,亦复如是,欲入法海,取其珍宝,当修善法行1以为导师。毁破善行,生死旷路,永无出期。经历三涂,受苦长远。如彼商贾,将入大海,杀其导者,迷失津济,终致困死。

注释

1善法行:修习利他的十行之一。指四无碍陀罗尼门等法,成就种种化他之善法,以守护正法,令佛种不断。

译文

过去,有一群商人,想入大海去采宝。入大海的首要条件,是需要一个向导,然后方可去。于是就纷纷觅求,找到了一位向导。既已得了向导,便一起出发,至一处旷野中,前有一座天祠,须用活人作祭祀,然后才能通过。这群商人便聚在一起商量起来:“我们这班伙伴,大家都是亲属,如何可杀?只有这位向导,可用来祭祀天神。”于是杀了向导,用以祭祀。祀天完毕之后,却迷失了道路,不知往哪儿走,穷途末路,都困死了。

世上人也是这样,想入佛法的大海中去采取珍宝,便应当把修善法行作为向导。倘若毁坏了善行,那么,就陷入在生死轮回的旷远之路中了,永远没有摆脱出来的希望。就会经历入地狱受猛火烧、成畜生而互相啖食、做饿鬼遭刀剑逼迫这样的三涂,长远地受苦。就如那班商人将入大海而杀了向导,便迷失了津路,终致困死。

15 医与王女药令卒长大喻

原典

昔有国王,产生一女,唤医语言:“为我与药,立使长大。”医师答言:“我与良药,能使即大。但今卒无,方须求索。比1得药顷,王要莫看,待与药已,然后示王。”于是即便远方取药。经十二年,得药来还,与女令服,将示于王。王见欢喜,即自念言:实是良医,与我女药,即令卒长。便敕左右,赐以珍宝。时诸人等笑王无智,不晓筹量生来年月,见其长大,谓是药力。

世人亦尔,诣善知识2,而启之言:“我欲求道,愿见教授,使我立得。”善知识师以方便故,教令坐禅,观十二缘起3。渐积众德,获阿罗汉位4,踊跃欢喜,而作是言:“快哉!大师速能令我证最妙法。”

注释

1比:及、到。

2善知识:指正直而有德行,能引人入菩提正道之人。

3十二缘起:有生命之物在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生存变化的十二个条件,就是: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

4“位”,《丽藏》作“倍”,形似有讹,今据宋藏改。

译文

从前有位国王,生了一个女儿,便唤来医生,道:“替我弄药给她,立刻使她长大。”医生答道:“我给她一种好药,能使她即刻长大。可是如今仓促之间无法觅得,须去求索才行。在得了药之前,请陛下莫要见您女儿,等给了她药之后,才让陛下见她。”于是便即刻前往远方采药去了。过了十二年,采得了药回来了,给公主服了药,把她带到国王面前。国王见了,心里想道:确实是良医,给我女儿服了药,能令她猝然长大。便命令左右赏赐珍宝给他。当时众人都笑国王无知,不晓得算算出生以来的年月,见她长大了,以为是药力的作用。

世上人也是如此,到能引入菩提之途的人那儿启求道:“我想求道,望您传授一下,使我立刻得道。”能引入菩提之途的导师出于权巧方便的缘由,教他坐禅,专注地观察一切有生命之物流转于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十二种条件。这人的种种德行渐渐积聚了起来,终于修得了阿罗汉果,便异常欢喜,心情踊跃,道:“真快啊!大师能使我迅速证得阿罗汉果这最妙法。”

16 灌甘蔗喻

原典

昔有二人共种甘蔗,而作誓言:“种好者,赏;其不好者,当重罚之。”时二人中,一者念言:甘蔗极甜,若压取汁,还灌甘蔗树,甘美必甚,得胜于彼。即压甘蔗,取汁用溉,冀望滋味,反败种子。所有甘蔗一切都失。

世人亦尔,欲求善福,恃己豪贵,专1形挟势,迫胁下民,陵夺财物,以用作福。本期善果,不知将来反获其殃,如压甘蔗,彼此都失。

注释

1专:据、用。

译文

从前有两个人一起种甘蔗,立下誓约:“种得好的,有赏;种得不好的,定当重罚他。”这时其中一个想道:甘蔗极甜,若是压取了甘蔗汁,还用来浇灌甘蔗树,必定异常甘美,就能胜过他。即刻压甘蔗,拿汁来灌溉,冀望滋味更加甘美,结果反而败坏了种子,所有的甘蔗都统统死光了。

世人也是如此,想要求得善福,却是凭恃自身的豪贵,运用关系,挟持势力,来胁迫老百姓,陵夺他们的财物,拿来作布施用。本来是期望求得善果,却不知将来反而因此而遭殃,就如压甘蔗汁来灌溉一样,汁水与种子,彼此都失掉了。

解说

只求目的实现,不问手段好坏,自是不对的。

关于两者俱失,可与第二十五则《水火喻》、第三十二则《估客偷金喻》、第七十五则《驼瓮俱失喻》、第八十八则《猕猴把豆喻》、第九十七则《为恶贼所劫失㲲喻》比看。

17 债半钱喻

原典

往有商人,贷他半钱,久不得偿,即便往债。前有大河,雇他两钱,然后得渡。到彼往债,竟不得见。来还渡河,复雇两钱。为半钱债,而失四钱,兼有道路疲劳乏困。所债甚少,所失极多,果被众人之所怪笑。

世人亦尔,要少名利,致毁大行。苟容己身,不顾礼义,现受恶名,后得苦报。

译文

往昔有一位商人,借给他人半个钱,许多时日过去了,没有得到偿还,就前去讨债。途中,前面有条大河,雇船摆渡,付了两个钱,然后才渡过去。到了那儿,却没见到欠债人,回来渡河,又费去两个钱。为了半个钱的债,而用掉四个钱,加上路途往返,疲劳乏困。债很少,讨债所费却极多,结果被众人讥笑。

世人也是这样,为了要小小名利,却毁掉了根本的德行。要使自身获得暂且的安逸,就不顾礼义,现前担受了恶名,将来则得到苦痛的报应。

18 就楼磨刀喻

原典

昔有一人,贫穷困苦,为王作事,日月经久,身体羸瘦。王见怜愍,赐一死驼。贫人得已,即便剥皮,嫌刀钝故,求石欲磨,乃于楼上得一磨石。磨刀令利,来下而剥。如是数数往来磨刀,后转劳苦,惮不能数上,悬驼上楼,就石磨刀。深为众人之所嗤笑。

犹如愚人毁破禁戒,多取钱财,以用修福,望得生天。如悬驼上楼磨刀,用功甚多,所得甚少。

译文

从前有一个人,贫穷困苦,替国王做事情,日子久了,身体羸瘦。国王见了,很是怜悯,便赐给他一头死骆驼。贫人得了,就开始剥皮,嫌刀钝,寻磨刀石想磨利,就在楼上觅得一块磨刀石。刀磨利了,便下楼来剥。如此这般,数次往来磨刀,后来逐渐觉得劳苦起来,怕身体吃不消了,无法这样上上下下,于是就把骆驼悬吊到楼上去,便可以就石磨刀了。深遭众人的嗤笑。

犹如愚人毁坏禁戒,大肆积取钱财,拿这些钱来修福行善,祈望来世生于天上,就像悬吊骆驼上楼去磨刀一样,费用功夫很多,所得的益处却极少。

解说

此则可与第四十三则《磨大石喻》比看。

19 乘船失喻

原典

昔有人乘船渡海,失一银1,堕于水中,即便思念:我今画水2作记,舍之而去,后当取之。行经二月,到师子诸国3,见一河水,便入其中,觅本失。诸人问言:“欲何所作?”答言:“我先失,今欲觅取。”问言:“于何处失?”答言:“初入海失。”又复问言:“失经几时?”言:“失来二月。”问言:“失来二月,云何此觅?”答言:“我失时,画水作记。本所画水,与此无异,是故觅之。”又复问言:“水则不别,汝昔失时,乃在于彼,今在此觅,何由可得?”尔时众人无不大笑。

亦如外道,不修正行,相似善4中,横计苦因,以求解脱,状如愚人,失于彼,而于此觅。

注释

1:同盂,食器。

2画水:随画随合,无法做记认,所以愚人说本所画水,与此无异。

3师子诸国:僧伽罗国(俗语simghala音译),梵文simhala,巴利文,意思是执师子国、师子国,宋以后的著作如《诸蕃志》作细兰(系译自阿拉伯语silan)。一九七二年改名为斯里兰卡(sri lanka)。关于此国的由来,《大唐西域记》卷十一的记载很是详细,且多有滋味,现将季羡林等的今译文抄录于下,以供赏览。

此国本来就是个宝岛,珍宝很多,居住着鬼神。后来,南印度有个国王的女儿和邻国订了婚,选定良辰吉日出嫁,途中碰到狮子,侍卫们丢下公主四散逃奔,只有她在车子里,心想这下没命了!这时狮子王就背着她走了,进入深山,把她安置在幽邃的山谷里,捕鹿采果,按时供给她。几年后,她生下一男一女,形貌与人一样,而性情和血统却是野兽的。男的渐渐成长,力大无穷,能击毙猛兽,二十岁时,开始具有人的智慧,就向母亲说:“我算什么呢?父亲是野兽,母亲却是人,既然不是同类,怎么会成夫妻?”母亲就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了儿子。儿子回答:“人和兽是两样,应该快快离开。”母亲说:“我从前逃走过,没有成功。”

后来儿子就跟着狮子父亲,登山越岭,侦查它的行踪,以便逃离。等到父亲走远了,儿子便担负着母亲和妹妹下山,跑到有人烟的所在。母亲告诫他们说:“各人都要谨慎地严守秘密,不能讲出我们的由来。人们如果知道了,会轻视我们的。”

于是,他们到了本国,可是这个国家已不属于这一家族统治了,宗祀已经灭绝,他们只好投身寄住在这里的村邑人家。人们问道:“你们是哪一国的人?”回答说:“我本是这个国的人,因为流离在外国,现在携带子女来归故乡。”人们无不怜悯他们的遭遇,相互供应他们的生活所需。

狮子王回到山谷,一看什么也没有了,回忆过去的情景,眷恋着亲生的儿女,既痛且恨,就走出山谷,往来村邑间,咆哮震吼,凶暴地伤害人畜,残忍地祸害生灵,村邑有人外出,就被扑灭吞噬。大家只好击鼓吹贝,背负弓弩,手持长矛,成群结队地行走,才能免害。

国王害怕他的统治不能安定,就派遣猎人,希望捕获狮子。国王亲自统率数以万计的象、马、车、步四种兵卒,埋伏在森林、水泽中,跨越山谷。而狮子猛吼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人马惊退。既然擒获不到,便重新招募勇士,下令说如有人能捉到狮子,为国除掉大患的,当酬重赏,并旌表他的功绩。

狮子的儿子听到国王这一命令,就对母亲说:“我们忍饥挨饿活不下去了,理当去应募,如果得到酬报,还可以孝养母亲,抚育妹妹。”母亲很不以为然,说:“这话不是你应该说的!它虽是野兽,但还是你的父亲,怎么能生活困难,而想到逆伦害父呢?”儿子道:“人和兽是异类,没存在什么礼义。既然已经与它离开了,就谈不上逆害,我们还期望什么?”他暗藏着锋利的小刀,就去应募。

这时候,千众万骑,好像云屯雾合一样,而狮子则踞在森林里,谁也不敢接近。儿子马上向前走去,父亲就驯服了,它只知道和儿子亲爱地依偎,什么愤怒也都忘却了。儿子拔出小刀刺入它的腹部,它还是怀着慈爱之情,仍没有愤怒毒害之意,任他刺杀,以至于把肚皮剖开,含着悲苦而死去。

国王惊奇地说:“这是什么人呀!哪有这样奇怪的事?”(国王为了明白究竟)就对他一面以福利来诱导,一面以威祸来震慑。他只得细述事情的经过。国王说:“大逆不道啊!父亲尚能加害,何况不是亲人呢?野兽的遗种,难以驯服,凶狠的性情,容易冲动。除民之害,他的功劳是很大的,但手刃父亲,他的心胸是多么狠毒啊!现在我只好以重赏来报答他的功劳,以流放来惩罚他的逆伦,这样使国家的法律不会蒙受损害,也说明国王说了的话是算数的。”

于是准备了二艘大船,储备了许多食物和干粮,把他们的母亲留在国中,奉养起来作为赏功,子女两人则各乘一船,随波漂荡。儿子的船只泛海到了宝岛,发现许多珍宝美玉,就留下了。后来有商人因采集珍宝来到了这个岛上,他便杀死了商主,留下子女,这样就繁殖起来。日后子孙众多了,便立君臣,分别地位的高下,建筑都城,兴修村邑,据有这里的疆土。由于他们的先祖是捕杀狮子的,所以就举(执狮子)这元功作为国名。

4相似善:指似是而非的善。

译文

从前有个人乘船渡海,将一只银钵堕入在水中,就想道:我如今把这儿的水画一下,做好标记,暂且舍之而去,以后再来捞取。船行走了两个月,到了师子国,见了一条河,便下水觅寻原先失落的钵。众人问道:“你想做什么?”他答道:“我先前丢失的钵,现在想寻回来。”众人问道:“在哪里丢失的?”他答道:“船初入海的地方丢的。”众人又问道:“丢了多长时间了?”他答道:“两个月了。”众人问道:“已有两个月了,为何在这儿寻找?”他答道:“我失落钵时,在水上画了一下,做了记认。原初所画的水,与这儿的水并没什么两样,因此就下去寻找了。”众人又问道:“水确实没有差别,可是你以前丢失的时候是在那边,如今却在此地寻觅,如何找得到呢?”当时众人无不大笑起来。

这也如外道一样,不修正法之行,在一些似是而非的相似善事中,以错误的知见,如绝食、炙火烧身等令身体受苦,想以此来求得解脱,就好像愚人在那儿丢失了钵,却到这儿来寻找一样。

源流

《吕氏春秋·察今》: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解说

关于苦因,吕澂先生有一段概述,介绍了当时各派思想的差异和背景,可作为参考。

当时学说有两个系统:一是婆罗门思想,认为宇宙是一个根本“因”转变而来,即所谓因中有果说。用以指导实践,即以修定为主。通过修定法去认识了那个根本因,便可达到解脱境界。二是非婆罗门思想,认为事物是多因积累而成,即所谓因中无果说。这一学说用以指导实践,形成了两派,一派走苦行道路,一派则寻求快乐。佛陀对以上两大系统的思想都不相信,另立缘起论,认为诸法是互相依赖、互为条件的,既非一因生多果,也非多因生一果,而是互为因果。(《印度佛学源流略讲》,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九年,第十八页)

20 人说王纵暴喻

原典

昔有一人,说王过罪,而作是言:“王甚暴虐,治政无理。”王闻是语,即大嗔恚,竟不究悉谁作此语,信傍佞人,捉一贤臣,仰1使剥脊,剥百两肉。有人证明此无是语,王心便悔,索千两肉,用为补脊。夜中呻唤,甚大苦恼。王闻其声,问言:“何以苦恼?取汝百两,十倍与汝,意不足耶?何以苦恼?”傍人答言:“大王,如截子头,虽得千头,不免子死。虽十倍得肉,不免苦痛。”

愚人亦尔,不畏后世,贪得现乐,苦切众生,调发百姓,多得财物,望得灭罪,而得福报。譬如彼王,剥人之脊,取人之肉,以余肉补,望使不痛,无有是处。

注释

1仰:命令。

译文

从前有一个人谈说国王的过失,说:“国王太暴虐了,治国行政毫无道理。”国王听了这话,就勃然大怒,竟不追究清楚是谁说的,偏信身旁佞人的谗言,捉来一位贤臣,下令剥开他的背脊,取出百两肉来。有人证明他没有说这话,国王心中便后悔了,索来千两肉,用来给他补脊背。贤臣很是苦痛,夜中呻唤不已。国王听见了,问道:“为何这般苦恼呢?取你百两,还了你千两,心中还不满足吗?为何苦恼呢?”旁人说道:“大王,譬如截掉了孩子的头,后来虽然得了一千个头,也不免孩子的死去。如今他虽得了十倍的肉,却免除不了苦痛。”

愚人也是如此,不畏惧后世的恶报,贪图现世的快乐,拼命压榨世人,驱遣百姓,广罗财物,而后进行施舍,祈望可以灭罪,得到福报。就譬如那位国王,剥了他人的脊背,取了肉,以其他的肉来补,想使他不痛,这是不合情理的。

解说

《长阿含经》卷十七《沙门果经》通过阿阇世王之口介绍了六师外道的学说,他们各各以为没有后世,没有业报轮回。

印度学者恰托巴底亚耶(chattopadhyaya)在其《顺世论》一书中引述了他们的观念,其所据的是巴利文《长部经典》(南传佛教经籍,北传佛教称《长阿含经》)的英译本:

不阑迦叶的学说:

对于行为者,或促使别人行为者,对于伤害人或唆使别人伤害他人者,对于惩罚或使别人惩罚者,对于造成忧愁苦恼者,对于疑惧发抖或使别人疑惧发抖者,对于杀害生命者,不与取者,破门入室者,当强盗或拦路抢劫,或奸淫,或诳语者,对于他们这样的行为,是没有罪恶的。他如果拿一只边缘磨得像剃刀一样锋利的铁饼,把世界上所有的众生杀死,成为一座血肉大山,也没有因此而生的罪恶,没有随之而来的罪恶的增长。如果他沿着恒河南岸走去,打人,杀人,伤害人,使人们残废,压迫人,使人们受苦受罪,他不会有因此而生的罪恶,也不会有随之而来的罪恶的增长。如果他沿着恒河北岸走去,一路施舍,命令布施,供奉牺牲,叫人供奉牺牲,他不会因此而有功德,不会有功德的增长。在慷慨布施上,在自我克制上,在抑制感官上,在说话诚实上,既没有功德,也没有功德的增长。

阿夷陀翅舍钦婆罗的学说:

没有像施舍牺牲或奉献那样的事情。关于善行或恶行,既没有果实,也没有报应。没有什么今生或来世那样的事情。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也没有他们而生出的众生。世界上没有达到顶点的沙门或婆罗门,他们功行圆满,独有他们了解认识今生和来世,使他们的智慧让别人也懂得。人类是由四大元素构成的。当他死了之后,他身上的地元素又回到土地中去,液体回到水中去,热回到火中去,风回到空气中去,他的才能又变成了虚空。四个抬丧人加上棺材架上的第五个,把他的死尸抬出去,等到到达火化场地时,人们口念颂词,但是在那里他的骨头变白了,他的供品结果变成了灰烬。谈论什么送葬,那是愚人的教义理论。当人们说其中有什么益处,那是空洞的谎言,尽是些无聊话。愚夫与智者是一样的,当身体解散了的时候,就断灭了,死后他们就不存在了。

彼浮陀迦旃延的学说:

下面七件事既非人为的,也非命令人为的,既非创造的,也非促使创造的,它们是不生育的(所以说没有什么是从它们产生的),像山峰一样稳固,像石柱一样安稳。它们不运动,它们也不变化,它们不互相侵夺,它们不使任何东西受乐受苦或受苦乐。七者为何?四大元素——地、水、火、风——和安乐与痛苦,以及生命为第七者。所以既无杀人者,也无唆使杀人者,既无听者,也无说者,既无知者,也无解释者。当一个人拿一把利剑将别人的脑壳斫为两半,没有人因此而夺去了任何人的生命,一把剑只能穿过七种元素本质的空隙。

散若毗罗梨子的学说:

如果你问我是否有他世?——哦,如果我认为有,我就会讲,但是我没有那么讲。我不认为它是这样或那样,我也不认为它是另外一个样子,我也不否认它,我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另一个世界。如果你问我关于偶然生出的众生,或者善恶行为有没有任何结果任何报应,或者一个获得真理的人死后继续或不继续活着——对于每一个或任何这些问题,我都给予同一的答复。(《顺世论》,第六〇八至六一〇页,北京商务印书馆一九九二年版,王世安译。也可相应地参见《中华大藏经》第三十一册第二〇九至二一〇页的叙述,中华书局一九八七年版)

以上这些都是与佛陀同时代的哲学家的言论,《百喻经》对这些理论多有反对驳斥之处,为了便于理解本经,特将这些思想背景材料揭载于此。

21 妇女欲更求子喻

原典

往昔世时,有妇女人,始有一子,更欲求子。问余妇女:“谁有能使我重有子?”有一老母语此妇言:“我能使尔求子可得,当须祀天。”问老母言:“祀须何物?”老母语言:“杀汝之子,取血祀天,必得多子。”时此妇女,便随彼语,欲杀其子。傍有智人,嗤笑骂詈:“愚痴无智,乃至如此!未生子者,竟可得不?而杀现子。”

愚人亦尔,为未生乐,自投火坑,种种害身,为得生天。

译文

过去有个女人,已有了一个儿子,还想要一个,就问其他女人:“谁能使我再有一个儿子?”一位老太婆对这女人道:“我能使你实现求子的愿望,需要祭祀天神。”她问道:“需用何物来祭祀呢?”老太婆说道:“杀了你的儿子,拿他的血来祭祀天神,必定能有很多儿子。”这女人当时就听从了她的话,要杀自己的儿子。旁边一位聪明人嗤笑骂詈道:“你愚痴无知到了这般地步!还没有生出来的儿子,都还不知究竟能不能得?却想杀掉眼前的儿子。”

愚人也是这样,为了那还没有产生的快乐,自愿投身到火坑中去,做种种损害身体的苦行,为了能够生到天上去。

解说

此则可与第二十九则《贫人烧粗褐衣喻》并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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