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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文存

书郭注《方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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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景纯于《尔雅》有注、有音,而注中之音则专为今语而作,前篇既详之矣。其于《方言》,则音即在注中,体例与音义为近。其音有为本文作者,有为己注作者,可——分别之。盖所音之字,惟见注中而不见于本文者,此音为注作而不为本文作,固不待言。即其字并见本文及注中,而其音在注所引今语下,则其音实兼为注作,而不徒为本文作。盖注中所出之今语,本有音无字者也。景纯以其音及义拟之,而以当古之“a,字,故必存其音;而古语之音亦可由此音推之,固与注《尔雅》之旨同也。如卷一好,自关而东,河、济之间谓之描。”注:“今关西人呼好为描,莫交反。”此莫交反之音,实音晋时关西之语,而汉时关东之语亦从可知矣。又虔、刘、惨、排,杀也。”注今关西人呼打为排,音廪,或洛感反。”此音关西呼打之排,而本文之排亦从可知矣。卷二:“遽,吴、扬日茫。”注:“今北方通然也,莫光反。”此音晋时北方通语之茫,而汉时吴、扬之茫音亦可知矣。又狯,楚、郑曰夯或曰婚。”注言黯婚也,今建平人呼婚,胡削反。”此亦音晋建平人所呼之婚,而汉时楚、郑之婚音亦可知矣。又卷三苏,沅、湘之南谓之着。”注:“今长沙人呼野苏为着,音车辖。”又“揠,拔也”。注:“今呼拔草心为揠,乌拔反。”又:“荄,杜根也。”注:“今俗名韭根为荄,音陔。”又:“庸,谓之傲转语也。”注:“傲犹保傲,今陇右人名嫡为淞.相容反。”卷四:“袴.齐鲁之间或谓之栊。”注:“今俗呼袴踌为拢.音鲖鱼。”卷五騷.陈、楚、宋、魏之间或谓之櫬。”注今江东通呼勺为櫬.音羲。”又:“箸ii.自关以西谓之桶穂。”注:“今俗亦通呼小笼为桶穂.音笼冠。谓桶之音如笼。欐.苏勇反。”又:“翩.陈、魏、宋、楚之间谓之题。”注:“今河北人呼小盆为题子.杜启反。”又:“所以注斛.陈、楚、宋、魏之间谓之篙。”注:“今江东亦呼为篙.音巫觋。”又:“扇.自关而东谓之箦。”注今江东亦通名扇为箦.音篓。”又:“杷.宋、魏之间谓之渠拏。”注:“今江东名亦然,诺猪反。”又:“佥,宋、魏之间或谓之度。”注:“今江东呼打为度,音量度也。”卷六擘,楚谓之纫。”注今亦以线贯针为纫,音刃。”卷七茹,食也,吴、越之间凡贪饮食者谓之茹。”注俗呼能粗食者为茹,音胜如。”又:“滕,儋也。”注:“今江东呼儋两头有物为滕,音邓。”卷八虎.江、淮、南楚之间或谓之于戯。”注:“今江南山夷呼虎为彪.音狗窦。”又貔.北燕、朝鲜之间谓之結。”注:“今江东呼为貊貍.音丕。”又:“桂林之中,守宫大者而能鸣,谓之蛤解。”注:“江东呼为蛤蛞,音颌颔,汝颍人直名为蛤解,音懈,误声也。”卷九:“车枸篓,宋、魏、陈楚之间谓之筷。”注今呼车子弓为筷,音巾帼。”又锬.谓之铍。”注:“今江东呼大矛为铍,音彼。”又小舫谓之鹾。”注:今江东呼鹾小底者也,音叉。”又:“短而深者谓之俯。”注:“今江东呼鹾辦.音步。”又:“船后曰舳。”注:“今江东呼柁为舳,音轴。”卷十粃,不知也。”注今淮、楚间语呼声如非也。”又:“物生而长大又曰瘡。”注:“今俗呼小为瘡,音荠菜。”又:“颡,湘江之间谓之獅。”注:“今建平人呼额为獅,音旃裘。”又:“推,沅、涌廣幽之语或曰攩。”注今江东人亦名推为攩,音晃。”卷十一蝉,海岱之间谓之岐。”注齐人呼为巨岐.音技。”又:“蜻蜊.楚或谓之菴。”注:“梁国呼菴音巩。”又:“姑螌谓之强蚌。”注:“建平人呼蚌子音芊.芊即姓也。”卷十二:“筑娌,匹也。”注:“今关西兄弟妇相呼为筑娌,度六反。”又:“緣,倦也。”注:“今江东呼极为緣.音喙。”卷十三:“療.极也。”注:“江东呼极为瘃.倦声之转.巨畏反。”又本也。”注今之鸟羽本为:.音侯。”又:1岂,陪也。”注:“江南人呼梯为皑,所以皑物而登者也,音剀切也。”又:“炀!炙也。”注:“今江东呼火炽盛为炀,音恙。”又:“笼,南楚、江、河之间谓之蒡。”注今零陵人呼笼为蒡.音彭。”又蒎.南楚谓之筲。”注今建平人呼筲.音鞭鞘。”又:“饧谓之塘。”注:“江东皆言煻.音唐。”此诸条.以《尔雅》注之例推之,固皆为注作音,而因以求《方言》之音者。至今语之音与古语相近而微有别.则亦著之。如卷三:“鹽”注:“旧音蜂.今江东音嵩,字作菘也。”又轸,戾也。”注谓了戾,江东音善。”卷八北燕、朝鲜洌水之间.爵子及鸡雏皆谓之毂。”注:“恪遘反.关西曰殼.音顾。”卷十荆之南鄙谓何为曾又或谓之訾。”注今江东人语亦云訾,为声如斯。”又谏.不知也。”注:“音癡眩.江东曰咨。”此亦如声之转也。卷十一广蝉其小者谓之麦蛰。”注广今关西呼麦靈.音痈癥之癥。”是景纯注《方言》时,全以晋时方言为根据,故于子云书时有补正。读子云书可知汉时方言,读景纯注并可知晋时方言。张伯松谓《方言》为县之日月不刊之书,景纯之注亦略近之矣。乃景纯《尔雅》、《方言》二注,颇为后人所乱。《尔雅》注之音,为注疏本删剽殆尽。吾乡卢抱经学士校刊《方言》,世称善本,乃分别音与注为二,又乱其次第。嘉定钱氏笺疏从之,致令景纯以晋方言注汉方言之根据全不可见,亦可谓景纯之不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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