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且倒退几小时,在这值得纪念的加冕大典的日子清早四点钟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去看看吧。我们并不是没有伴侣;因为那时候虽然还是夜里,我们却已经看见那些点着火把的看台上挤满了人,他们都情愿在那儿规规矩矩地坐着,等待七八个钟头,一直等到他们可以看到国王加冕的时候——这个大典也许是他们终身难得指望再看到的。是呀,自从清早三点钟预告的炮声响过之后,伦敦和威斯敏斯特就忙乱起来了,那时候已经有一群一群的没有官爵的阔人涌进那些专为他们保留下来的看台的入口,这些阔人是早就花钱活动好了,可以到看台上去设法找座位的。
时间慢慢地熬过,相当沉闷。骚动已经停止了一些时候,因为每个看台早就挤满了。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逍遥自在地看一看,想一想。我们到处可以透过那教堂里暗淡的微光瞥见许多看台和楼厢的一部分,每个都挤满了人,这些看台和楼厅的其他部分被隔在当中的柱子和建筑上的突出部分遮住了视线。我们看得见北边的大袖廊的全部,空着等英国的特权人物来坐。另外还看得见那宽大的教坛,铺着讲究材料的地毯,国王的宝座就摆在那上面。宝座占据着教坛的正当中,有一个四级的台子把它垫高了一些。宝座里放着一块粗糙的扁石头——这就是斯康的天命石1,从前有许多世代的苏格兰王坐在那上面加冕,所以后来终于成了一块神圣的石头,给英国国王作同一用途也很够资格了。宝座和它的踏脚蹬上都蒙着金丝缎。
1斯康是一个苏格兰的城市,那里有一块“天命石”,从前苏格兰的国王都坐在上面举行加冕礼,现在这块石头早已移置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里。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两个半钟头;然后深沉的隆隆炮声报告国王和他那堂皇的行列终于来到了;于是等待的人们都很欢喜。大家都知道随后还有一阵耽搁,因为国王还要经过一番打扮,穿好礼袍来参加这个隆重的典礼;但是这一段拖延的时间是不会寂寞的,全国的贵族穿着派头十足的礼袍,就在这时候入场。官员们把他们按照礼节引到座位上,还把他们的冠冕放在身边顺手的地方;同时看台上那许多人都兴致勃勃,因为他们大多数都是第一次看到一些公爵、伯爵和男爵,这些头衔已经流传五百年了。后来这些贵族通通坐定了之后,看台上和一切有利地位就可以把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豪华的场面实在是很好看,而且是令人难忘的。
那一群吓得脸色惨白的大臣马上就从那个要求王位的肮脏孩子身边连忙散开,即令是躲开一个害瘟疫的病人,也不能比这更快了。片刻之间,他就独自站着,谁也不跟他接近,谁也不支持他了,于是他就成了大家的轻视和愤怒的眼光集中火力射击的目标。摄政王凶恶地喊道:
这时候那几位穿着法衣、戴着法冠的教会首领和他们的随从顺序走上教坛,坐上各自的座位;他们后面跟着摄政王和他的大臣,再后面还来了一队钢盔钢甲的皇家卫队。
这时候贵族妇女们像一道金光闪闪的流水似的源源而来,许多穿缎子衣服的官员们到处来来往往,放着光彩,照顾她们入座,把她们伺候得舒舒服服。现在的场面是相当热闹了。处处都有活动和生气,处处都有动荡的色彩。过了一会,又是满场寂静了;因为贵族妇女们通通来到,各自就座了——这是一大片人的花朵,五光十色,非常耀眼,她们满身的钻石连成一片,活像天上的银河。这里有各种年龄的人:有肤色棕黄、皱纹满面的白发贵族寡妇,她们可以一代一代地往上回溯,还记得起理查三世加冕的光景和那早已被人忘却的年代里那些骚乱的日子;另外还有一些漂亮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些可爱的、娴雅的年轻贵妇;还有一些温柔美丽的年轻姑娘,她们的眼睛喜气洋洋,面容爽朗,到了举行大典的时候,她们也许会把镶着宝石的花冠戴成古怪的样子;因为这种事情对她们还是生疏的,她们的兴奋不免使她们的举动很不自然。但是也许不会这样,因为这些少女们梳头的时候,都曾经特别注意把头发梳成适当的样式,以便号声一响,很快就可以把花冠恰到好处地戴在头上。
这倒是个幸运的主意,巧妙的主意。大臣们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互相望一望,大家眼睛里都流露出赞成的神色,表示无声的喝彩,这就足见他们的看法都是那样。是的,除了真正的王子,谁也不能解开御玺失踪这个难解的谜——这个倒霉的小骗子是有人教过他不少的事情,可是遇到这个难关,他那一套就不灵了,因为连教他的人自己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啊,妙极了,真是妙极了:现在我们很快就可以把这个麻烦和危险的问题解决了!于是大家就隐隐约约地点点头,心里都很满意地微笑着,他们指望看到这个糊涂的孩子会露出张皇失措的、犯罪的神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他们所看到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真使他们大为吃惊——他们听见他立刻就用自信的、从从容容的声音回答,都觉得非常惊奇。他说:
立刻就有几个愤怒的人伸手抓住这个孩子;但在同一转瞬之间,汤姆·康第穿着他那一身帝王的服装,迅速地向前走了一步,用响亮的声音喊道:
真是奇怪;真是神妙;是呀,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凡是听见了的人都是这么说。形势开始转变了,汤姆·康第的希望也就随着高涨起来,但是摄政王却摇摇头说:
现在那一群华丽的大官里面的组成分子开始移动起来,动得很慢,几乎看不出,但是继续不断地在动——好像是我们在一个慢慢转动的万花筒里所看到的情形一样,那里面一个艳丽的花团的组成分子散开,与另一个花团结合起来——在目前这个场面中,这种移动就使汤姆·康第周围站着的那一群光彩夺目的角色解了体,又在那个新来的孩子附近聚拢了。汤姆·康第几乎是独自站着。随后是一阵短时间的惴惴不安和焦心等待——在这段时间里,连那留在汤姆·康第身边的少数胆小的人也渐渐鼓足了勇气,一个一个地溜到多数那边去了。于是汤姆·康第穿着他那帝王的礼袍,戴着满身钻石,终于完全孤单地站着,与整个世界隔绝了,现在他成了个孤家寡人,占着一大片意味深长的空间。
现在潮流又在迅速地转向,实在是快得很——但是转变的方向错了;这阵退潮把可怜的汤姆·康第搁浅在宝座上,把另外那个孩子要冲下大海去。摄政王沉思了一会儿——他摇摇头——后来他不由自主地想道,“如果老让这么一个不幸的谜解不开,那就对于国家很有危险,对我们大家都有危险;结果可能使国家分裂,使王位颠覆。”于是他转过身去说:
现在大家看见圣约翰勋爵回来了。他顺着当中的过道往前走的时候,大家的兴趣非常浓厚,因此广大的会众当中的低声谈话停息了,随后是一阵深沉的寂静,大家静得连气都不敢出,在这种气氛中,他的脚步轻轻地发出一阵沉闷的、遥远的声响。他一面往前走,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走到教坛上,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向汤姆·康第走过去,对他行了个深深的鞠躬,说:
然后一首庄严的赞美歌发出洪亮的声浪,扫过大教堂全场;汤姆·康第就在这阵歌声的先导和欢迎之下,被引到宝座上去了。古老的仪式进行着,那种庄严的气氛给人很深的印象,观众都定睛注视着;仪式越来越接近结束的时候,汤姆·康第脸色渐渐发白,而且越来越白得厉害,一阵不断地逐渐加深的苦恼和沮丧的情绪笼罩着他的心灵,笼罩着他那懊悔不安的良心。
深沉的寂静遍布了整个大教堂。正在这令人难忘的时刻,一个惊人的鬼影闯入场内来了——这个鬼影在全场聚精会神的人们当中,谁也没有发现,直到后来,它突然出现了,顺着中间那条大过道往前走。那是个男孩子,光着头,鞋袜都不像样子,身上穿着一套到处破成了布片的粗布平民衣服。他庄严地举起手来,那种神气与他那副满身油污的可怜相是很不相称的,同时他发出了一声警告:
汤姆·康第眼睛里闪出光来,他连忙走上前去,大声嚷道:
有人正要听从他的命令,但是假国王跺着脚大声喝道:
摄政王的眼睛严厉地盯着这新来的孩子的脸;但是他的严厉的神色马上就消失了,换上了一副惊奇的表情。其他的大官也发生了这种现象。他们互相望了一眼,由于一种共同的、不知不觉的冲动,后退了一步。每个人心里都起了同样的念头:
摄政王狼狈到了极点。他对圣约翰勋爵说:
摄政王不知如何是好地沉思了一两分钟,然后以严肃的尊敬态度说:
我们已经看到这些成排坐在一起的一大片贵族妇女都是满身钻石,还看到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场面——但是现在我们才当真要感到惊奇了。大约在九点钟左右,天上的云忽然散开,一道阳光划破那柔和的天空,慢慢地顺着那一排一排的女宾照射过来;凡是它射到的,每一排都像火焰似的,放出多种颜色的耀眼的光彩,于是我们就好像浑身触了电似的,直到指尖都因这个场面所引起的惊奇和美丽的感觉而隐隐地震动起来!随后有一个来自东方某一偏远地方的特使和全体外国大使们一同前进,走过这道阳光,他周身放射出来的、一闪一闪的光彩简直是使人眼花缭乱,以致我们惊讶得连气都透不过来;因为他从头顶到脚跟都戴满了宝石,他稍微动一下都要向四面八方洒出一片跳跃的光彩。
大教堂里寂静无声,火把闷沉沉地闪烁着,时间慢得难受地熬过去。但是姗姗来迟的晨光终于露面了,于是大家就熄掉火把,柔和的阳光把教堂里各处宽大的空间都照遍了。这座雄伟的建筑的全部轮廓现在都看得清楚了,但是还有些缥缈如梦的气氛,因为太阳是被薄云微微遮住了的。
在场的人一听这些话,都觉得惊奇,尤其是看见这个小叫化子毫不迟疑地指出这位贵族来,一点也不怕弄错,并且还很自然地直呼他的名字,令人信服地显出他是一辈子就认识他的神气,大家就更加觉得惊奇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几乎吓得这位贵族要服从了。他甚至动了一下,好像是要走的样子,但是他赶快恢复了镇定的态度,脸上红了一下,表示承认自己的错误。汤姆·康第转过脸来向他严厉地说:
圣约翰勋爵深深地行了一个鞠躬——大家看出了他这个鞠躬是特别小心而含糊的,因为他不是向这两个国王之中任何一个行礼,而是对着两者之间那块中立地带行的——然后他就告别了。
后来终于临到最后一项仪式了。坎特伯利大主教把英国的王冠从垫子上捧起来,举在那发抖的假国王头上。同时在一瞬之间,宽大的袖廊上闪出了一片彩虹似的光辉;因为那贵族群中每个人都动作整齐地举起了一顶冠冕,在各自的头上举着——大家都保持着这种姿势不动了。
又等了一段时间;然后随着一声号角,就突然响起了一阵喜气洋洋的奏乐声,于是汤姆·康第穿着一件金丝缎的长袍在门口出现,走上了教坛。全体在场的人都站起来,随即就举行了承认国王的仪式。
卫队的军官急忙往前去执行命令,但是汤姆·康第挥手把他们挡开,一面说:
公爵就问了许多问题,有关于朝廷的,有关于前王的,有关于王子和公主们的。这孩子都回答得很正确,而且毫不迟疑。他把宫里那些举行朝见的房子和前王所住的房间和太子的房间都描写了一番。
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全场都吓成瘫痪了;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事实上,逢着这种稀奇而惊人的紧张场面,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是说什么话才好。大家心里正在极力恢复正常的时候,那孩子沉着地继续往前走,他表现出高贵的风度和自信的神态;他从头起就没有踌躇过;大家心里乱成一团,还在无可奈何地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却走上了教坛,假国王就满脸喜色地跑过去迎接他,在他面前跪下来说:
七点钟的时候,那呆滞的单调气氛第一次被打破了;因为时钟一打七点,头一个贵族夫人就走进了大袖廊,她的服装若以华丽而论,简直像所罗门王穿的一样;有一位穿着缎子和天鹅绒衣服的官员把她引到她的专席上,同时另外有一位像他一样的官员提起这位贵妇的长裾在她背后跟着,等她坐下之后,就替她把这条衣裾叠在她膝上。然后他又依照她的意旨把她的踏脚蹬放好,再把她的花冠放在最适当的地方,好让她到了贵族们一齐复冠的时候,顺手就可以拿到。
一阵惊惶失措的表情扫遍全场,有一部分人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惶惑的神色瞪着眼睛互相望着,再望一望这一场戏里面的两个主角,他们的神情好像那些恍恍惚惚的人,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清醒的,还是睡着觉在做梦哩。摄政王也和别人一样吃惊,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用一种有权威的声调喊道:
“这固然是非常神奇——可是这些事究竟没有什么了不起,国王陛下也能说得清楚的。”汤姆·康第一听这句话,并且听见自己还是被称为国王,心里就很发愁,他觉得他的希望垮台了。“这都不能算是证明,”摄政王又添了这么一句。
“这么相像真是奇怪啊!”
“这个谜根本没有什么难解。”然后他对谁也不说一声客气话,就转过脸去发出一个命令,他那自自然然的态度表示他是个惯于对人下命令的人:“圣约翰勋爵,你进宫去到我的房间里——因为别人对那个地方都不如你清楚——在靠近地板的地方,离那扇通着前厅的门最远的左边那个角落里,你在墙上会找到一个黄铜的钉头形的装饰;你按它一下,就会有一个小宝石箱敞开,这是连你都不知道的——不但是你,除了我自己和替我设计的那个可靠的工匠而外,世界上再没有谁知道。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御玺——把它拿到这里来。”
“请您恕我冒昧,我想问您几个问题,都是……”
“行了,这就够了!是圆的吗?——很厚吗?——是不是上面刻着字和花纹?——对吗?啊,现在我才知道,你们那么急得要命、大惊小怪地要找的这个御玺,原来是这么个东西呀!要是你们早给我说明了是个什么样子,那你们在三个礼拜以前就找到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不过并不是我把它放在那里——起先不是我放的。”
“皇上,御玺不在那里!”
“汤玛斯爵士,逮住这个……不,住手!”他脸上露出了喜色,随即他就对这个衣衫褴褛的候补国王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抗命者死!不许动他,他是国王!”
“把这个叫化子撵到街上去,拿鞭子打着他游街吧——这个小流氓不值得我们再理会了!”
“我可以回答,公爵。”
“我不许你们把英国的王冠戴在那个假冒的国王头上。我才是国王!”
“快放了他,不许乱动!他的确是国王!”
“御玺在什么地方?只要能把这个问题回答得对,就可以解开这个谜了;因为只有太子才能回答得对。宝座和王朝的命运就要以这件小事情为转移!”
“回去!谁敢动他,就要犯死刑!”
“啊,皇上陛下,让可怜的汤姆·康第首先向您宣誓效忠吧,让我向您说,‘请您戴上王冠,恢复王位吧!’”
“你仔细找过了吗?——不过问这个毫无好处。这似乎是太奇怪了。无关重要的小东西是可能失踪的,谁也不会因此吃惊;但是像英国的御玺这么个大东西怎么会不见了,还没有谁能找得出一点线索呢?——那么大个金子的圆饼子……”
“你为什么还要迟疑?难道没有听见皇上的命令吗?快去!”
“不要听皇上的话吧,他的毛病又发作了;把那野孩子抓起来!”
“那么是谁放的,皇上?”摄政王问道。
“就是那边站着的人——英国的合法国王。让他自己告诉你们放在什么地方吧——那么你们就会相信他是本来就知道的。您想一想吧,皇上——动动脑筋吧——那天您穿着我那身破衣服,从皇宫里冲出去,要处罚那个侮辱我的卫兵,临走之前干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收起御玺,那是您最后干的事情呀。”
随后是一阵沉寂,没有任何动作或是声音来打搅,所有的人都把眼睛注视着那个新来的孩子;他垂着头、皱着眉头站着,从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毫无价值的回忆中追寻一件小小的、不可捉摸的事情,这件事要是记清楚了,就可以使他登王位——如果想不起来,他就只好永远是现在这样——当个叫化子和流浪儿。时间一会又一会地过去了——慢慢熬过了好几分钟——但是这孩子始终不声不响地拼命在想,毫无表示。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摆摆头,用颤抖的嘴唇和沮丧的声音说:
“我回想了当初的情形——通通想过了——可是始终想不起御玺的事。”他停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望着,用温和而尊严的态度说:“各位大臣和侍从,你们如果为了你们的合法的国王提不出这个证据来,就剥夺他的继承权,我也许不能阻挡你们,因为我毫无权力。但是……”
“啊,皇上,这太傻了,简直是发疯!”汤姆·康第惊慌地说,“等一等!——再想想!不要放弃!——这事情还没有失败!并且也决不许让它失败呀!您听我说吧——每个字都听清楚——我要把那天早晨的事情说一遍,每样事情都照当初的经过说。我们谈了一阵话——我给您谈到我的姐姐南恩和白特——啊,对了,您还记得;我又谈到我那老奶奶——还谈到垃圾大院的孩子们玩的那些粗野的游戏——对了,这些事情您也都记得;好极了,再听我说下去吧,您什么都会想得起来的。您给了我吃的和喝的,还大开王子的恩典,把仆人打发出来,免得我那低微的出身在他们面前出丑——啊,对了,这个您也记得。”
汤姆把当初的详细情形一样样说出来对证,另外那个孩子点头表示同意的时候,在场的广大听众和那些大官都莫名其妙地瞪着眼睛望着他们;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是真有其事,可是一个王子和一个乞丐居然会凑到一起;这种不可能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现在这么些人在一处,弄得这样莫名其妙,这样感兴趣,这样目瞪口呆,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情。
“王子,我们为了好玩,彼此换了衣服。然后我们在一面大镜子前面站着;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们都说好像是没有换过衣服似的——对,您还记得这个。后来您发现那个卫兵扭伤了我的手——瞧!就在这儿,我现在还不能写字哪,手指头老弯不过来。殿下一看见这个,马上就跳起来,发誓要向那个卫兵报仇,于是就往门口跑——您走过一张桌子——您叫做御玺的那个东西就放在那张桌子上——您把它一下子拿起来,很着急地东张西望,好像是要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您一眼看见了……”
“得了,这就够了!——多谢上帝!”那要求王位的破烂孩子万分兴奋地喊道。“快去吧,我的圣约翰勋爵——你到墙上挂着的一副米兰盔甲的护臂里就可以找到御玺了!”
“对了,皇上!对了!”汤姆·康第喊道;“现在英国的权标归您了;如果再有谁否认,那就不如叫他生来就是个哑巴!快去吧,圣约翰勋爵,让你的腿长上翅膀吧!”
现在全场的人都站起来了,大家都深感不安,非常着急,兴奋得要命,几乎因此神经错乱了。台下和台上都爆发了一阵震耳的、疯狂似的谈话声,一时大家都只听见身边的人向他耳朵里嚷出来的话,或是自己向别人耳朵里嚷出去的话,此外谁也不知道别的什么事情,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在意。时间在不知不觉之中飞快地过去了——谁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后来终于全场鸦雀无声,同时圣约翰走上教坛,手里拿着御玺,高高举起。于是全场就欢呼起来了。
“真正的国王万岁!”
欢呼声和乐器的嘈杂声在空中震动了五分钟,同时一片飞舞的手巾弄得满场像下雪一般:在这阵狂欢中,一个满身破烂的孩子站在那宽大的教坛的中心,他是全英国最引人注目的人物,满脸绯红,喜气洋洋,非常得意,全国的大臣跪在他周围。
然后全体起立,汤姆·康第大声喊道:
“啊,皇上,现在请您收回这身国王的礼袍,把那些破烂衣服还给您的可怜的奴才汤姆吧。”
摄政王高声地说:
“把这个小流氓的衣服剥掉,给他关到塔里去吧。”
但真正的新王说:
“我不赞成这么办。如果不是他帮忙,我就不能恢复王位哩——谁也不许动手,不许伤害他。至于您呢,我的好舅舅,我的摄政王,您这种行为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未免太忘恩负义,因为我听说他已经把您封为公爵了。”——摄政王涨红了脸——“但是他并不是国王;所以您那个漂亮头衔现在有什么价值呢?明天您再请求批准这个爵位吧——要托他替您申请才行——否则您就不算什么公爵,仍旧只是一个伯爵。”
桑莫赛公爵挨了这顿骂,连忙从国王面前退后了一点。国王转过身来向着汤姆,很和蔼地对他说:
“可怜的孩子,御玺藏在什么地方,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了,你怎么反而记得呢?”
“啊,皇上,那很容易,因为我把它使了好几天。”
“你使了几天,还说不出它在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他们要的是这个东西呀。他们并没有说明它是个什么样子哩,陛下。”
“那么你使它做什么呢?”
汤姆脸上的血液悄悄地升上来了,他把眼睛朝下看,一声不响。
“大胆说吧,小伙子,不用害怕,”国王说。“你使英国的御玺干什么来着?”
汤姆慌张得可怜,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会,才说出口来:
“使它砸栗子!”
可怜的孩子啊,他这句话引起的一阵山崩似的狂笑几乎把他冲倒在地上了。但是如果还有谁心里有点怀疑,不相信汤姆·康第不是英国国王,认为他熟悉皇家的那些尊严的东西,现在一听他这句回答,就完全把他的怀疑扫清了。
同时那件华丽的礼袍已经从汤姆身上换到国王身上,把他的破衣服完全遮盖住了。然后加冕礼又继续举行;真正的国王接受了涂油的仪式,王冠也戴在他头上了,同时礼炮的轰隆声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全城,于是整个伦敦城似乎是被欢呼喝彩的声音所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