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首页

通鉴纪事本末[标点本]

通鑑紀事本末 卷三十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武韋之禍

唐太宗貞觀三十二年。初,左武衛將軍武連縣公武安李君羨直玄武門,時太白屢晝見,太史佔云:「女主昌」。民間又傅《祕記》云:「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上惡之。會與諸武臣宴宮中,行酒令,使各言小名,君羨自言名五娘。上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爾勇健。」又以君羨官稱、封邑皆有「武」字,深惡之,後出為華州刺史。有布衣員道信自言能絕粒,曉佛法,君羨深敬信之,數相從,屏人語。御史奏君羨與妖人交通,謀不軌。秋七月壬辰,君羨坐誅,籍沒其家。上密問太史令李淳風「《祕記》所云,信有之乎?」對曰:「臣仰稽天象,俯察曆數,其人已在陛下宮中,為親屬,自今不過三十年,當王天下,殺唐子孫殆盡,其兆既成矣。」上曰:「疑似者盡殺之,何如?」對曰:「天之所命,人不能違也。王者不死,徒多殺無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幾頗有慈心,為禍或淺。今借使得而殺之,天或生壯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孫,無遺類矣。」上乃止。

高宗永徽三年秋七月丁巳,立陳王忠為皇太子。

五年。初,王皇后無子,蕭淑妃有寵,王后疾之。上之為太子也,入侍太宗,見才人武氏而悅之。太宗崩,武氏隨眾感業寺為尼。忌日,上詣寺行香,見之,武氏泣,上亦泣。王后聞之,陰令武氏長髮,勸上內之後宮,欲以間淑妃之寵。武氏巧慧,多權數,初入宮,卑辭屈體以事后。后愛之,數稱其美於上。未幾大幸,拜為昭儀。后及淑妃寵皆衰,更相與共譖之,上皆不納。昭儀欲追贈其父而無名,故託以褒賞功臣,遍贈屈突通等,而武士彠預焉。

王皇后、蕭淑妃與武昭儀更相譖訴,上不信后、淑妃之語,獨信昭儀。后不能曲事上左右,母魏國夫人柳氏及舅中書令柳奭入見六宮,又不為禮。武昭儀伺后所不敬者,必傾心與相結,所得賞賜分與之。由是后及淑妃動靜昭儀必知之,皆以聞於上。后寵雖衰,然上未有意廢也。會昭儀生女。后憐而弄之,后出,昭儀潛扼殺之,覆之以被。上至,昭儀陽歡笑,發被觀之,女已死矣,即驚啼。問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適來此。」上大怒曰:「后殺吾女。」昭儀因泣數其罪。后無以自明,上由是有廢立之志。又畏大臣不從,乃與昭儀幸太尉長孫無忌第,酣飲極歡,席上拜無忌寵姬子三人皆為朝散大夫,仍載金寶、繒錦十車以賜無忌。上因從容言皇后無子以諷無忌,無忌對以他語,竟不順旨,上及昭儀皆不悅而罷。昭儀又令母楊氏詣無忌第,屢有祈請,無忌終不許。禮部尚書許敬宗亦數勸無忌,無忌厲色折之。

六年夏六月,武昭儀誣王后與其母魏國夫人柳氏為厭勝,敕禁后母柳氏不得入宮。秋七月戊寅,貶吏部尚書柳奭為遂州刺史。奭行至扶風,岐州長史於承素希旨,奏奭漏泄禁中語,復貶榮州刺史。

唐因隋制,後宮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皆視一品。上欲特置宸妃,以武昭儀為之,韓瑗、來濟諫,以為故事無之,乃止。

中書舍人饒陽李義府為長孫無忌所惡,左遷壁州司馬。敕未至門下,義府密知之,問計於中書舍人幽州王德儉。德儉曰:「上欲立武昭儀為后,猶豫未決者,直恐宰臣異議耳。君能建策立之,則轉禍為福矣。」義府然之,是日,代德儉直宿,叩合上表,請廢皇后王氏,立武昭儀,以厭兆庶之心。上說,召見與語,賜珠一斗,留居舊職。昭儀又密遣使勞勉之,尋超拜中書侍郎。於是衛尉卿許敬宗、御史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瑜皆潛布腹心於武昭儀矣。

秋八月,長安令裴行儉聞將立武昭儀為后,以國家之禍必由此始。與長孫無忌、褚遂良私議其事。袁公瑜聞之,以告昭儀母楊氏,行儉坐左遷西州都督府長史。行儉,仁基之子也。

九月戊辰,以許敬宗為禮部尚書。上一日退朝,召長孫無忌、李績、于志寧、褚遂良入內殿。遂良曰:「今日之召,多為中宮,上意既決,逆之必死。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殺元舅及功臣之名。遂良起於草茅,無汗馬之勞,致位至此,且受顧託,不以死爭之,何以下見先帝?」績稱疾不入。無忌等至內殿,上顧謂無忌曰:「皇后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昭儀為后,何如?」遂良對曰:「皇后名家,先帝為陛下所娶。先帝臨崩,執陛下手謂臣曰:『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言猶在耳。皇后未聞有過,豈可輕廢?臣不敢曲從陛下,上違先帝之命。」上不悅而罷。明日又言之,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請妙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萬代之後,謂陛下為何如,願留三思。臣今忤陛下意,罪當死。」因置笏於殿階,解巾叩頭流血曰:「還陛下笏,乞放歸田里。」上大怒,命引出。昭儀在簾中大言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曰:「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可加刑。」于志寧不敢言。

韓瑗因間奏事,涕泣極諫,上不納。明日又諫,悲不自勝,上命引出。瑗又上疏諫曰:「匹夫匹婦,猶相選擇,況天子乎?皇后母儀萬國,善惡由之,故嫫母輔佐黃帝,妲己傾覆殷王,《詩》云:赫赫宗周,褒姒滅之。每覽前古,常興嘆息,不謂今日塵黷聖代。作而不法,後嗣何觀,願陛下詳之,無為後人所笑。使臣有以益國,菹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吳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遊於姑蘇,臣恐海內失望,棘荊生於闕庭,宗廟不血食,期有日矣。」來濟上表諫曰:「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擇禮教名家,幽閒令淑,副四海之望,稱神祇之意。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興《關雎》之化,百姓蒙祚。孝成縱慾,以婢為后,使皇統亡絕,社稷傾淪。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漢之禍又如此,惟陛下詳察。」上皆不納。他日,李績入見,上問之曰:「朕欲立武昭儀為后,遂良固執以為不可。遂良既顧命大臣,事當且已乎。」對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上意遂決。許敬宗宣言於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立一后,何豫諸人事而妄生異議乎?」昭儀令左右以聞。庚午,貶遂良為潭州都督。

冬十月己酉,下詔稱「王皇后、蕭淑妃謀行鴆毒,廢為庶人。母及兄弟併除名,流嶺南。」乙卯,百官上表請立中宮,乃下詔曰:「武氏門着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後庭,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侍從,弗離朝夕,宮壼之內,恆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嘗迕目,聖情鑑悉,每垂賞嘆,遂封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為皇后。」丁巳,赦天下。是日,皇后上表,稱「陛下前封妾為宸妃,韓瑗、來濟面折庭爭,此既事之極難,豈非深情為國,乞加褒賞。上以表示瑗等,瑗等彌憂懼,屢請去位,上不許。十一月丁卯朔,臨軒命司空李績齎璽綬冊皇后武氏。是日,百官朝皇后於肅義門。

故后王氏、淑妃蕭氏,並囚於別院,上嘗念之,間行至其所,見其室封閉極密,唯竅壁以通食器,惻然傷之,呼曰:「皇后、淑妃安在?」王氏泣對曰:「妾等得罪為宮婢,何得更有尊稱?」又曰:「至尊若念疇昔,使妾等再見日月,乞名此院為『迴心院』。」上曰:「朕即有處置。」武后聞之,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蕭氏各一百,斷去手足,投酒甕中,曰:「令二嫗骨醉。」數日而死,又斬之。王氏初聞宣敕,再拜曰:「願大家萬歲。昭儀承恩,死自吾分。」淑妃罵曰:「阿武妖猾,乃至於此。願他生我為貓,阿武為鼠,生生扼其喉。」由是宮中不畜貓。尋又改王氏姓為蟒氏,蕭氏為梟氏。武后數見王、蕭為祟,被髮瀝血,如死時狀。後徙居蓬萊宮,復見之,故多在洛陽,終身不歸長安。

顯慶元年春正月辛未,以皇太子忠為梁王,立皇后子代王弘為皇太子。

李義府恃寵用事。洛州婦人淳于氏,美色,系大理獄,義府屬大理寺丞畢正義枉法出之,將納為妾,大理卿段寶玄疑而奏之。上命給事中劉仁軌等鞫之,義府恐事泄,逼正義自縊於獄中。上知之,原義府罪不問。侍御史漣水王義方欲奏彈之,先白其母曰:「義方為御史,視奸臣不糾則不忠,糾之則身危而憂及於親為不孝,二者不能自決,奈何?」母曰:「昔王陵之母,殺身以成子之名。汝能盡心以事君,吾死不恨。」義方乃奏稱「義府於輦轂之下,擅殺六品寺丞,就雲正義自殺,亦由畏義府威,殺身以滅口。如此,則生殺之威,不由上出。漸不可長,請更加勘當。」於是對仗,叱義府令下,義府顧望不退。義方三叱,上既無言,義府始趨出,義方乃讀彈文。上釋義府不問,而謂義方毀辱大臣,言詞不遜,貶萊州司戶。

韓瑗上疏為褚遂良訟冤曰:「遂良體國忘家,捐身徇物,風霜其操,鐵石其心,社稷之舊臣,陛下之賢佐。無聞罪狀,斥去朝廷,內外甿黎,咸嗟舉措。臣聞晉武弘裕,不貽劉毅之誅。漢祖深仁,無恚周昌之直。而遂良被遷,已經寒暑,違忤陛下,其罰塞焉。伏願緬鑑無辜,稍寬非罪,俯矜微款,以順人情。」上謂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然其悖戾好犯上,故以此責之,卿何言之深也。」對曰:「遂良社稷忠臣,為讒諛所毀。昔微子去而殷國以亡,張華存而綱紀不亂。陛下無故棄逐舊臣,恐非國家之福。」上不納。瑗以言不用,乞歸田里,上不許。

二年春三月甲辰,以潭州都督褚遂良為桂州都督。癸丑,以李義府兼中書令。

秋七月,許敬宗、李義府希皇后旨,誣奏:「侍中韓瑗、中書令來濟與褚遂良潛謀不軌,以桂州用武之地,授遂良桂州都督,欲以為外援」。八月丁卯,瑗坐貶振州刺史,濟貶台州刺史,終身不聽朝覲。又貶褚遂良為愛州刺史,榮州刺史柳奭為象州刺史。

遂良至愛州,上表自陳「往者濮王、承幹交爭之際,臣不顧死亡,歸心陛下。時岑文本、劉洎奏稱承幹惡狀已彰,身在別所,其於東宮,不可少時虛曠,請且遣濮王往居東宮。臣又抗言固爭,皆陛下所見。卒與無忌等四人共定大策。及先朝大漸,獨臣與無忌同受遺詔。陛下在草土之辰,不勝哀慟,臣以社稷寬譬,陛下手抱臣頸。臣與無忌區處眾事,咸無廢闕,數日之間,內外寧謐。力小任重,動罹愆過,螻蟻餘齒,乞陛下哀憐。」表奏,不省。

三年冬十一月戊戌,以許敬宗為中書令。是歲,愛州刺史褚遂良卒。

四年夏四月,武后以太尉趙公長孫無忌受重賜而不助已,深怨之。及議廢王后,燕公于志寧中立不言,武后亦不悅。許敬宗屢以利害說無忌,無忌每面折之,敬宗亦怨。武后既立,無忌內不自安,後令敬宗伺其隙而陷之。

會洛陽人李奉節告太子洗馬韋季方、監察御史李巢朋黨事,敕敬宗與辛茂將鞫之。敬宗按之急,季方自刺,不死。敬宗因誣奏:「季方欲與無忌構陷忠臣、近戚,使權歸無忌,伺隙謀反,今事覺,故自殺」。上驚曰:「豈有此邪?舅為小人所間,小生疑阻則有之,何至於反?」敬宗曰:「臣始末推究,反狀已露,陛下猶以為疑,恐非社稷之福。」上泣曰:「我家不幸,親戚間屢有異志。往年高陽公主與房遺愛謀反,今元舅復然,使朕慚見天下之人。茲事若實,如之何?」對曰:「遺愛乳臭兒,與一女子謀反,勢何所成。無忌與先帝謀取天下,天下服其智,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若一旦竊發,陛下遣誰當之。今賴宗廟之靈,皇天疾惡,因按小事,乃得大奸,實天下之慶也。臣竊恐無忌知季方自刺,窘急發謀,攘袂一呼,同惡雲集,必為宗廟之憂。臣昔見宇文化及父述為煬帝所親任,結以昏姻,委以朝政。述卒,化及復典禁兵,一夕於江都作亂,先殺不附己者,臣家亦豫其禍,於是大臣蘇威、裴矩之徒皆舞蹈馬首,惟恐不及,黎明遂傾隋室。前事不遠,願陛下速決之。」上命敬宗更加審察。明日,敬宗復奏曰:「去夜季方已承與無忌同反,臣又問季方:無忌與國至親,累朝寵任,何恨而反。季方答云:韓瑗嘗語無忌,云:「柳奭、褚遂良勸公立梁王為太子,今梁王既廢,上亦疑公,故出高履行於外」。自此無忌憂恐,漸為自安之計。後見長孫祥又出,韓瑗得罪,日夜與季方等謀反。臣參驗辭狀,咸相符合,請收捕準法。」上又泣曰:「舅若果爾,朕決不忍殺之。若殺之,天下將謂朕何,後世將謂朕何?」敬宗對曰:「薄昭,漢文帝之舅也,文帝從代來,昭亦有功,所坐止於殺人,文帝遣百官素服哭而殺之,至今天下以文帝為明主。今無忌忘兩朝之大恩,謀移社稷,其罪與薄昭不可同年而語也。幸而奸狀自發,逆徒引服,陛下何疑,猶不早決。古人有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安危之機,間不容髮。無忌今之奸雄,王莽、司馬懿之流也。陛下少更遷延,臣恐變生肘腋,悔無及矣。」上以為然,竟不引問無忌。夏四月戊辰,下詔削無忌太尉及封邑,以為揚州都督,於黔州安置,準一品供給。祥,無忌之從父兄子也,前此自工部尚書出為荊州長史,故敬宗以此誣之。

敬宗又奏:「無忌謀逆,由褚遂良、柳奭、韓瑗構扇而成。奭仍潛通宮掖,謀行鴆毒,于志寧亦黨附無忌。」於是詔追削遂良官爵,除奭、瑗名,免志寧官。遣使發道,以兵援送無忌詣黔州。無忌子祕書監駙馬都尉衝等皆除名,流嶺表。遂良子彥甫、彥沖流愛州,於道殺之。益州長史高履行累貶洪州都督。

涼州長史趙持滿,多力善射,喜任俠,其從母為韓瑗妻,其舅駙馬都尉長孫銓,無忌之族弟也,銓坐無忌,流巂州。許敬宗恐持滿作難,誣雲無忌同反,驛召至京師,下獄,訊掠備至,終無異辭,曰:「身可殺也,辭不可更。」吏無如之何,乃代為獄辭結奏。夏五月戊戌,誅之,屍於城西,親戚莫敢視。友人王方翼嘆曰:「欒布哭彭越,義也。文王葬枯骨,仁也。下不失義,上不失仁,不亦可乎?」乃收而葬之。上聞之,不罪也。方翼,廢后之從祖兄也。長孫銓至流所,縣令希旨杖殺之。

秋七月,命御史往高州追長孫恩,象州追柳奭,振州追韓瑗,並枷鎖詣京師,仍命州縣簿錄其家。恩,無忌之族弟也。

壬寅,命李績、許敬宗、辛茂將與任雅相、盧承慶更共覆按無忌事。許敬宗又遣中書舍人袁公瑜等詣黔州,再鞠無忌反狀,至則逼無忌令自縊。詔柳奭、韓瑗所至斬決。使者殺柳奭於象州。韓瑗已死,發驗而還。籍沒三家,近親皆流嶺南為奴婢。常州刺史長孫祥坐與無忌通書,處絞。長孫恩流檀州。

八月乙卯,長孫氏、柳氏緣無忌、奭貶降者十三人。高履行貶永州刺史。于志寧貶榮州刺史,于氏貶者九人。自是政歸中宮矣。五年秋七月乙巳,廢梁王忠為庶人,徙黔州,囚於承幹故宅。

冬十月,上初苦風眩,頭重,目不能視,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決之。后性明敏,涉獵文史,處事皆稱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權與人主侔矣。

麟德元年。初,武后能屈身忍辱,奉順上意,故上排羣議而立之。及得志,專作威福,上欲有所為,動為後所制,上不勝其忿。有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嘗為厭勝之術,宦者王伏勝發之。上大怒,密召西臺侍郎、同東西臺三品上官儀議之。儀因言:「皇后專恣,海內所不與,請廢之。」上意亦以為然,即命儀草詔。左右奔告於后,后遽詣上自訴,詔草猶在上所,上羞縮不忍,復待之如初。猶恐后怨怒,因紿之曰:「我初無此心,皆上官儀教我。」儀先為陳王諮議,與王伏勝俱事故太子忠,后於是使許敬宗誣奏儀、伏勝與忠謀大逆。十二月丙戌,儀下獄,與其子庭芝、王伏勝皆死,籍沒其家。戊子,賜忠死於流所。右相劉祥道坐與儀善,罷政事,為司禮太常伯,左肅機鄭欽泰等朝士流貶者甚眾,皆坐與儀交通故也。

自是,上每視事,則后垂簾於後,政無大小,皆預聞之。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生殺,決於其口,天子垂拱而已,中外謂之「二聖」。

上元元年秋八月壬辰,皇帝稱天皇,皇后稱天后,以避先帝、先后之稱。改元,赦天下。

二年春三月,上苦風眩甚,議使大後攝知國政。中書侍郎同三品郝處俊曰:「天子理外,后理內,天之道也。昔魏文帝着令,雖有幼主,不許皇后臨朝,所以杜禍亂之萌也。陛下奈何以高祖、太宗之天下,不傳之子孫,而委之天后乎?」中書侍郎昌樂李義琰曰:「處俊之言至忠,陛下宜聽之。」上乃止。

天后多引文學之士著作郎元萬頃、左史劉禕之等,使之撰《列女傳》、《臣軌》、《百僚新戒》、《樂書》,凡千餘卷。朝廷奏議及百官表疏,時密令參決,以分宰相之權,時人謂之「北門學士」。禕之,子翼之子也。

初,左千牛將軍長安趙環尚高祖女長樂公主,生女為周王顯妃。公主頗為上所厚,天后惡之。夏四月辛巳,妃坐廢,幽閒於內侍省。食料給生者,防人侯其突煙,而已數日煙不出,開視,死腐矣。環自定州刺史貶括州刺史,令公主隨之官,仍絕其朝謁。

太子弘仁孝謙謹,上甚愛之。禮接士大夫,中外屬心。天后方逞其志,太子奏請,數忤旨,由是失愛於天后。義陽、宣城二公主,蕭淑妃之女也,坐母得罪,幽於掖庭,年逾三十不嫁。太子見之驚惻,遽奏請出降,上許之。天后怒,即日以公主配當上翊衛權毅、王遂古。己亥,太子薨於合璧宮,時人以為天后酖之也。六月戊寅,立雍王賢為皇太子。

天后惡慈州刺史杞王上金,有司希旨奏其罪,秋七月,上金坐解官,澧州安置。

儀鳳元年。郇王素節,蕭淑妃之子也,警敏好學。天后惡之,自岐州刺史左遷申州刺史。乾封初,敕曰:「素節既有舊疾,不須入朝。」而素節實無疾,自以久不得入覲,乃着《忠孝論》。王府倉曹參軍張柬之因使潛封其論以進。後見之,誣以贓賄,冬十月丙午,降封鄱陽王,袁州安置。

永隆元年。太子賢聞宮中竊議,以賢為天后姊韓國夫人所生,內自疑懼。明崇儼以厭勝之術為天后所信,嘗密稱「太子不堪承繼,英王貌類太宗」。又言:「相王相最貴」。天后嘗命北門學士撰《少陽正範》及《孝子傳》以賜太子,又數作書誚讓之,太子愈不自安。

及崇儼死,賊不得,天后疑太子所為。太子頗好聲色,與戶奴趙道生等狎暱,多賜之金帛,司議郎韋承慶上書諫,不聽。天后使人告其事。詔薛元超、裴炎與御史大夫高智周等雜鞫之,於東宮馬坊搜得皁甲數百領,以為反具。道生又款稱太子使道生殺崇儼。上素愛太子,遲迴欲宥之,天后曰:「為人子懷逆謀,天地所不容。大義滅親,何可赦也?」甲子,廢太子賢為庶人,遣右監門中郎將令狐智通等送賢詣京師,幽於別所,黨與皆伏誅,仍焚其甲於天津橋南以示民。承慶,思謙之子也。

乙丑,立左衛大將軍、雍州牧英王哲為皇太子,改元,赦天下。

弘道元年冬十一月,上自奉天宮疾甚,宰相皆不得見。丁未,還東都,百官見於天津橋南。

十二月丁巳,改元,赦天下。上欲御則天門樓宣赦,氣逆不能乘馬,乃召百姓入殿前宣之。是夜,召裴炎入,受遺詔輔政。上崩於貞觀殿。遺詔太子柩前即位,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后進止。廢萬泉、芳桂、奉天等宮。

庚申,裴炎奏太子未即位,未應宣敕,有要速處分,望宣天后令於中書門下施行。甲子,中宗即位,尊天后為皇太后,政事咸取決焉。太后以澤州刺史韓王元嘉等地尊望重,恐其為變,並加三公等官以慰其心。

則天皇后光宅元年春正月甲申朔,改元嗣聖,赦天下。立太子妃韋氏為皇后,擢後父玄貞自普州參軍為豫州刺史。

中宗欲以韋玄貞為侍中,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裴炎固爭,中宗怒曰:「我以天下與韋玄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炎懼,白太后,密謀廢立。二月戊午,太后集百官於乾元殿,裴炎與中書侍郎劉禕之、羽林將軍程務挺、張虔勖勒兵入宮,宣太后令,廢中宗為廬陵王,扶下殿。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與韋玄貞,何得無罪?」乃幽於別所。

己未,立雍州牧豫王旦為皇帝。政事決於太后,居睿宗於別殿,不得有所預。立豫王妃劉氏為皇后。后,德威之孫也。

有飛騎十餘人飲於坊曲,一人言:「向知別無勳賞,不若奉廬陵」。一人起出詣北門告之。座未散,皆捕得,系羽林獄。言者斬,餘以知反不告皆絞,告者除五品官。告密之端自此興矣。

壬子,以永平郡王成器為皇太子,睿宗之長子也。赦天下,改元文明。

庚申,廢皇太孫重照為庶人。命劉仁軌專知西京留守事。流韋玄貞於欽州。

太后與劉仁軌書曰:「昔漢以關中之事委蕭何,今託公亦猶是矣。」仁軌上疏,辭以衰老不堪居守,因陳呂后禍敗之事以申規戒。太后使祕書監武承嗣齎璽書慰諭之,曰:「今以皇帝諒暗不言,眇身且代親政。遠勞勸戒,復辭衰疾。又云呂氏見嗤於後代,祿、產移禍於漢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公忠貞之操,終始不渝,勁直之風,古今罕比。初聞此語,能不罔然,靜而思之,是為龜鑑。況公先朝舊德,遐邇具瞻,願以匡救為懷,無以暮年致請。」

辛酉,太后命左金吾將軍丘神績詣巴州,檢校故太子賢宅以備外虞,其實風使殺之。神績,行恭之子也。

甲子,太后御武成殿,皇帝帥王公以下上尊號。丁卯,太后臨軒,遣禮部尚書武承嗣冊嗣皇帝。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施慘紫帳以視朝。

三月,丘神績至巴州,幽故太子賢於別室,逼令自殺。太后乃歸罪於神績,戊戌,舉哀於顯福門,貶神績為疊州刺史。己亥,追封賢為雍王。神績尋復入為左金吾將軍。

夏閏五月,以禮部尚書武承嗣為太常卿、同中書門下三品。

初,尚書左丞馮元常為高宗所委,高宗晚年多疾,百司奏事,每曰:「朕體中不佳,可與元常平章以聞。」元常密言:「中宮威權太重,宜稍抑損」。高宗雖不能用,深以其言為然。及太后稱制,四方爭言符瑞。嵩陽令樊文獻瑞石,太后命於朝堂示百官,元常奏言:「狀涉諂詐,不可誣罔天下」。太后不悅,出為隴州刺史。元常,子琮之曾孫也。

丙午,太常卿、同中書門下三品武承嗣罷為禮部尚書。

武承嗣請太后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廟,太后從之。裴炎諫曰:「太后母臨天下,當示至公,不可私於所親。獨不見呂氏之敗乎?」太后曰:「呂氏以權委生者,故及於敗。今吾追尊亡者,何傷乎。」對曰:「事當防微杜漸,不可長耳。」太后不從。己巳,追尊太后五代祖克己為魯靖公,妣為夫人。高祖居常為太尉、北平恭肅王,曾祖儉為太尉、金城義康王,祖華為太尉、太原安成王,考士彠為太師、魏定王。祖妣皆為妃。裴炎由是得罪。又作五代祠室於文水。

時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眾心憤惋。會眉州刺史英公李敬業及弟盩厔令敬猷、給事中唐之奇、長安主簿駱賓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敬業貶柳州司馬,敬猷免官,之奇貶括蒼令,賓王貶臨海丞,求仁貶黟令。求仁,正倫之侄也。盩厔尉魏思溫嘗為御史,覆被黜。皆會於揚州,各自以失職怨望,乃謀作亂,以匡復廬陵王為辭。

思溫為之謀主,使其黨監察御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令雍州人韋超詣仲璋告變,云:「揚州長史陳敬之謀反」,仲璋收敬之繫獄。居數日,敬業乘傳而至,矯稱揚州司馬來之官,云:「奉密旨,以高州酋長馮子猷謀反,發兵討之」。於是開府庫,令士曹參軍李宗臣就錢坊,驅囚徒、工匠數百,授以甲。斬敬之於系所。錄事參軍孫處行拒之,亦斬以徇,僚吏無敢動者。遂起一州之兵,復稱嗣聖元年。開三府,一曰匡復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揚州大都督府。敬業自稱匡復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以之奇、求仁為左右長史,宗臣、仲璋為左右司馬,思溫為軍師,賓王為記室,旬日間得勝兵十餘萬。

移檄州縣,略曰:「僞臨朝武氏者,人非溫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嘗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密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踐元后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又曰:「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又曰:「包藏禍心,竊窺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又曰:「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在。」又曰:「試觀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太后見檄,問曰:「誰所為。」或對曰:「駱賓王。」太后曰:「宰相之過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

敬業求得人貌類故太子賢者,紿眾云:「賢不死,亡在此城中,令吾屬舉兵。」因奉以號令。

楚州司馬李崇福,帥所部三縣應敬業。盱眙人劉行舉獨據縣不從,敬業遣其將尉遲昭攻盱眙,行舉拒卻之。詔以行舉為遊擊將軍,以其弟行實為楚州刺史。

甲申,以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為揚州道大總管,將兵三十萬,以將軍李知十、馬敬臣為之副,以討李敬業。

武承嗣與從父弟右衛將軍三思,以韓王元嘉、魯王靈夔屬尊位重,屢勸太后因事誅之。太后謀於執政,劉禕之、韋思謙皆無言,內史裴炎獨固爭,太后愈不悅。三思,元慶之子也。及李敬業舉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閒暇,不汲汲議誅討。太后問計於炎,對曰:「皇帝年長,不親政事,故豎子得以為辭。若太后返政,則不討自平矣。」監察御史藍田崔詧聞之,上言:「炎受顧託,大權在己,若無異志,何故請太后歸政。」太后命左肅政大夫金城騫味道、侍御史櫟陽魚承曄鞫之,收炎下獄。炎被收,辭氣不屈。或勸炎遜辭以免,炎曰:「宰相下獄,安有全理。」鳳閣舍人李景諶證炎必反。劉景先及鳳閣侍郎義陽胡元範皆曰:「炎社稷元臣,有功於國,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太后曰:「炎反有端,顧卿不知耳。」對曰:「若裴炎為反,則臣等亦反也。」太后曰:「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文武間證炎不反者甚眾,太后皆不聽。俄並景先、元範下獄。丁亥,以騫味道檢校內史、同鳳閣鸞臺三品,李景諶同鳳閣鸞臺平章事。

魏思溫說李敬業曰:「明公以匡復為辭,宜帥大眾鼓行而進,直指洛陽,則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響應矣。」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氣,且大江天險,足以為固,不如先取常、潤,為定霸之基,然後北向以圖中原,進無不利,退有所歸,此良策也。」思溫曰:「山東豪傑以武氏專制,憤惋不平,聞公舉事,皆自蒸麥飯為糧,伸鋤為兵,以俟南軍之至。不乘此勢以立大功,乃更蓄縮欲自謀巢穴,遠近聞之,其誰不解體。」敬業不從,使唐之奇守江都,將兵渡江攻潤州。思溫謂杜求仁曰:「兵勢合則強,分則弱。敬業不併力渡淮,收山東之眾以取洛陽,敗在眼中矣。」

壬辰,陷潤州,執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代之。思文,敬業之叔父也,知敬業之謀,先遣使間道上變,為敬業所攻,拒守久之,力屈而陷。思溫請斬以徇,敬業不許,謂思文曰:「叔黨於武氏,宜改姓武。」潤州司馬劉延嗣不降,敬業將斬之,思溫救之,得免,與思文皆囚於獄中。延嗣,審禮從父弟也。曲阿令河間尹元貞引兵救潤州,戰敗,為敬業所擒,臨以白刃,不屈而死。

丙申,斬裴炎於都亭。炎將死,顧兄弟曰:「兄弟官皆自致,炎無分毫之力,今坐炎流竄,不亦悲乎?」籍沒其家,無甔石之儲。劉景先貶普州刺史,又貶辰州刺史,胡元範流瓊州而死。裴炎弟子太僕寺丞伷先,年十七,上封事請見言事。太后召見,詰之曰:「汝伯父謀反,尚何言?」伷先對曰:「臣為陛下畫計耳,安敢訴冤。陛下為李氏婦,先帝棄天下,遽攬朝政,變易嗣子,疏斥李氏,封崇諸武。臣伯父忠於社稷,反誣以罪,戮及子孫。陛下所為如是,臣實惜之。陛下早宜復子明辟,高枕深宮,則宗族可全。不然,天下一變,不可復救矣。」太后怒曰:「胡白,小子敢發此言。」命引出,伷先反顧曰:「今用臣言,猶未晚。」如是者三,太后命於朝堂杖之一百,長流瀼州。

炎之下獄也,郎將姜嗣宗使至長安,劉仁軌問以東都事,嗣宗曰:「嗣宗覺裴炎有異於常久矣。」仁軌曰:「使人覺之邪。」嗣宗曰:「然。」仁軌曰:「仁軌有奏事,願附使者以聞。」嗣宗曰:「諾。」明日,受仁軌表而還,表言:「嗣宗知裴炎反不言」。太后覽之,命拉嗣宗於殿庭,絞於都亭。

丁酉,追削李敬業祖考官爵,發冢斫棺,復姓徐氏。

徐敬業聞李孝逸將至,自潤州回軍拒之,屯高郵之下阿溪,使徐敬猷逼淮陰,別將韋超、尉遲昭屯都梁山。李孝逸軍至臨淮,偏將雷仁智與敬業戰,不利,孝逸懼,按兵不進。監軍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謂孝逸曰:「天下安危,在茲一舉。四方承平日久,忽聞狂狡,注心傾耳以俟其誅。今大軍久留不進,遠近失望,萬一朝廷更命他將以代將軍,將軍何辭以逃逗撓之罪乎?」孝逸乃引軍而前。壬寅,馬敬臣擊斬尉遲昭於都梁山。

十一月辛亥,以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為江南道大總管,討敬業。

韋超擁眾據都梁山。諸將皆曰:「超憑險自固,士無所施其勇,騎無所展其足。且窮寇死戰,攻之多殺士卒,不如分兵守之,大軍直趣江都,覆其巢穴。」支度使薛克構曰:「超雖據險,其眾非多。今多留兵則前軍勢分,少留兵則終為後患,不如先擊之,其勢必舉,舉都梁,則淮陰、高郵望風瓦解矣。」魏元忠請先擊徐敬猷,諸將曰:「不如先攻敬業,敬業敗則敬猷不戰自擒矣。若擊敬猷,則敬業引兵救之,是腹背受敵也。」元忠曰:「不然。賊之精兵,盡在下阿,烏合而來,利在一決,萬一失計,大事去矣。敬猷出於博徒,不習軍事,其眾單弱,人情易駭,大軍臨之,駐馬可克。敬業雖欲救之,計程必不能及。我克敬猷,乘勝而進,雖有韓、白,不能當其鋒矣。今不先取弱者而遽攻其強,非計也。」孝逸從之,引兵擊超,超夜遁,進擊敬猷,敬猷脫身走。

庚申,敬業勒兵阻溪拒守,後軍總管蘇孝祥夜將五千人,以小舟渡溪先擊之,兵敗,孝祥死,士卒赴溪溺死者過半。左豹衛果毅漁陽成三朗為敬業所擒,唐之奇紿其眾曰:「此李孝逸也。」將斬之,三朗大呼曰:「我果毅成三朗,非李將軍也。官軍今大至矣,爾曹破在朝夕。我死,妻子受榮,爾死,妻子籍沒,爾終不及我也。」遂斬之。

孝逸等諸軍繼至,戰數不利。孝逸懼,欲引退,魏元忠與行軍管記劉知柔言於孝逸曰:「風順荻乾,此火攻之利。」固請決戰。敬業置陳既久,士卒多疲倦顧望,陳不能整。孝逸進擊之,因風縱火,敬業大敗,斬首七千級,溺死者不可勝紀。敬業等輕騎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潤州,將入海奔高麗。孝逸進屯江都,分遣諸將追之。乙丑,敬業至海陵界,阻風,其將王那相斬敬業、敬猷及駱賓王首來降。餘黨唐之奇、魏思溫等皆捕得,傅首神都。揚潤、楚三州平。

陳嶽論曰:敬業苟能用魏思溫之策,直指河、洛,專以匡復為事,縱軍敗身戮,亦忠義在焉。而妄希金陵王氣,是真為叛逆,不敗何待。

初,裴炎下獄,單于道安撫大使、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密表申理,由是忤旨。務挻素與唐之奇、杜求仁善,或譖之曰:「務挺與裴炎、徐敬業通謀。」十二月癸卯,遣左鷹揚將軍裴紹業即軍中斬之,籍沒其家。突厥聞務挻死,所在宴飲相慶。又為務挻立祠,每出師,必禱之。太后以夏州都督王方翼與務挻連職,素相親善,且廢后近屬,徵下獄,流崖州而死。

垂拱元年春正月,太后以徐思文為忠,特免緣坐,拜司僕少卿,謂曰:「敬業改卿姓武,朕今不復奪也。」三月辛酉,武承嗣罷。

冬十一月,太后修故白馬寺,以僧懷義為寺主。懷義,鄠人,本姓馮,名小寶,賣藥洛陽市,因千金公主以進,得幸於太后。太后欲令出入禁中,乃度為僧,名懷義。又以其家寒微,令與駙馬都尉薛紹合族,命紹以季父事之。出入乘御馬,宦者十餘人侍從。士民遇之皆奔避,有近之者,輒撾其首流血,委之而去,任其生死。見道士則極意毆之,仍髡其發而去。朝貴皆匍匐禮謁,武承嗣、武三思皆執僮僕之禮以事之,為之執轡,懷義視之若無人。多聚無賴少年,度為僧,縱橫犯法,人莫敢言。右臺御史馮思勖屢以法繩之,懷義遇思勖於途,令從者毆之,幾死。

二年春正月,太后下詔復政於皇帝。睿宗知太后非誠心,奉表固讓,太后復臨朝稱制。辛酉,赦天下。

二月,右衛大將軍李孝逸既克徐敬業,聲望甚重,武承嗣等惡之,數譖於太后,左遷施州刺史。

三月戊申,太后命鑄銅為匭,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銘其東曰:「延恩」,獻賦頌、求仕進者投之。南曰:「招諫」,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災變及軍機祕計者投之。命正諫、補闕、拾遺一人掌之,先責識官,乃聽投表疏。徐敬業之反也,侍御史魚承曄之子保家教敬業作刀車及弩,敬業敗,僅得免。太后欲周知人間事,保家上書,請鑄銅為匭,以受天下密奏。其器共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竅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太后善之。未幾,其怨家投匭告保家為敬業作兵器,殺傷官軍甚眾,遂伏誅。

太后自徐敬業之反,疑天下人多圖己,又自以久專國事,且內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誅殺以威之。乃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者,臣下不得問,皆給驛馬,供五品食,使詣行在。雖農夫、樵人,皆得召見,廩於客館,所言或稱旨,則不次除官,無實者不問。於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有胡人索元禮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見,擢為遊擊將軍,令案制獄。元禮性殘忍,推一人必令引數十百人,太后數召見賞賜以張其權。於是尚書都事長安周興、萬年人來俊臣之徒效之,紛紛繼起。興累遷至秋官侍郎,俊臣累遷至御史中丞,相與私畜無賴數百人,專以告密為事。欲陷一人,輒令數處俱告,事狀如一。俊臣與司刑評事洛陽萬國俊共撰《羅織經》數千言,教其徒網羅無辜,織成反狀,構造佈置,皆有支節。太后得告密者,輒令元禮等推之,競為訊囚酷法,作大枷,有「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名號。或以椽關手足而轉之,謂之「鳳皇曬趐」。或以物絆其腰,引枷向前,謂之「驢駒拔橛」。或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謂之「仙人獻果」。或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後,謂之「玉女登梯」。或倒懸石縋其首,或以醋灌鼻,或以鐵圈轂其首而加楔,至有腦裂髓出者。每得囚,輒先陳其械具以示之,皆戰慄流汗,望風自誣。每有赦令,俊臣輒令獄卒先殺重囚,然後宣示。太后以為忠,益寵任之。中外畏此數人,甚於虎狼。

麟臺正字陳子昂上疏,以為「執事者疾徐敬業首亂唱禍,將息奸源,窮其黨與,遂使陛下大開詔獄,重設嚴刑,有跡涉嫌疑,辭相逮引,莫不窮捕考案。至有奸人熒惑,乘險相誣,糾告疑似,冀圖爵賞,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竊觀當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揚州構逆,殆有五旬,而海內晏然,纖塵不動。陛下不務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闇昧,竊有大惑。伏見諸方告密,囚累百千輩,及其窮竟,百無一實。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惡之黨,快意相讎,睚眥之嫌,即稱有密,一人被訟,百人滿獄,使者推捕,冠蓋如市。或謂陛下愛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寧所。臣聞隋之末代,天下猶平,楊玄感作亂,不逾月而敗。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猶望樂業。煬帝不悟,遂使兵部尚書樊子蓋專行屠戮,大窮黨與,海內豪士,無不罹殃,遂至殺人如麻,流血成澤,天下靡然,始思為亂,於是雄傑並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獄一起,不能無濫,冤人吁嗟,感傷和氣,羣生癘疫,水旱隨之,人既失業,則禍亂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罰,蓋懼此也。昔漢武帝時巫蠱獄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宮闕,無辜被害者以千萬數,宗廟幾覆。賴武帝得壺關三老書,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餘獄不論,天下以安爾。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伏願陛下念之。」太后不聽。

夏四月,以岑長倩為內史。六月辛未,以蘇良嗣為左相,同鳳閣鸞臺三品韋待價為右相,己卯,以韋思謙為納言。

蘇良嗣遇僧懷義於朝堂,懷義偃蹇不為禮。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頰數十。懷義訴於太后,太后曰:「阿師當於北門出入,南牙宰相所往來,勿犯也。」

太后託言懷義有巧思,故使入禁營。造補闕長社王求禮上表,以為「太宗時,有羅黑黑善彈琵琶,太宗閹為給使,使教宮人。陛下若以懷義有巧性,欲宮中驅使者,臣請閹之,庶不亂宮闈。」表寢不出。

秋九月己巳,雍州言新豐縣東南有山踊出,改新豐為慶山縣,四方畢賀。江陵人俞人俊上書「天氣不和而寒暑並,人氣不和而疣贅生,地氣不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地氣塞隔而山變為災。陛下謂之慶山,臣以為非慶也。臣愚以為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殃禍至矣。」太后怒,流於嶺外,後為六道使所殺。

三年夏五月,鳳閣侍郎、同鳳閣鸞臺三品劉禕之竊謂鳳閣舍人永年賈大隱曰:「太后既廢昏立明,安用臨朝稱制,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大隱密奏之,太后不悅,謂左右曰:「禕之我所引,乃復叛我。」或誣禕之受歸州都督孫萬榮金,又與許敬宗妾有私,太后命肅州刺史王本立推之,本立宣敕示之,禕之曰:「不經鳳閣鸞臺,何名為敕。」太后大怒,以為拒捍制使,庚午,賜死於家。禕之初下獄,睿宗為之上疏申理,親友皆賀之。禕之曰:「此乃所以速吾死也。」臨刑,沐浴,神色自若,自草謝表,立成數紙。麟臺郎郭翰、太子文學周思鈞稱歎其文。太后聞之,左遷翰巫州司法,思鈞播州司倉。

冬十月,武承嗣又使人誣李孝逸自云:「名中有兔,兔,月中物,當有天分。」太后以孝逸有功,十一月戊寅,減死,除名,流儋州而卒。

四年春正月甲子,於神都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廟,四時享祀,如西廟之儀。又立崇先廟,以享武氏祖考。太后命有司議崇先廟室數,司禮博士周悰請為七室,又減唐太廟為五室。春官侍郎賈大隱奏:「禮,天子七廟,諸侯五廟,百王不易之義。今周悰別引浮議,廣述異文,直崇臨朝權儀,不依國家常度。皇太后親承顧託,光顯大猷,其崇先廟室應如諸侯之數,國家宗廟不應輒有變移。」太后乃止。

太宗、高宗之世,屢欲立明堂,諸儒議其制度,不決而止。及太后稱制,獨與北門學士議其制,不問諸儒。諸儒以為明堂當在國陽丙巳之地,三里之外,七里之內。太后以為去宮太遠。二月庚午,毀乾元殿,於其地作明堂,以僧懷義為之使,凡役數萬人。

夏四月戊戌,殺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象賢,處俊之孫也。初,太后有憾於處俊,會奴誣告象賢反,太后命周興鞫之,致象賢族罪。象賢家人詣朝堂,訟冤於監察御史樂安任玄殖。玄殖奏象賢無反狀,玄殖坐免官。象賢臨刑,極口罵太后,發揚宮中隱慝,奪市人柴以擊刑者,金吾兵共格殺之。太后命支解其屍,發其父、祖墳,毀棺焚屍。自是終太后之世,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

武承嗣使鑿白石為文曰:「聖母臨人,永昌帝業。」末紫石雜藥物填之。庚午,使雍州人唐同泰奉表獻之,稱獲之於洛水。太后喜,命其石曰:「寶圖」,擢同泰為遊擊將軍。五月戊辰,詔當親拜洛,受寶圖。有事南郊,告謝昊天。禮畢,御明堂,朝羣臣。命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乙亥,太后加尊號為聖母神皇。

六月壬寅,作神皇三璽。

東陽大長公主削封邑,並二子徙巫州。公主適高履行,太后以高氏長孫無忌之舅族,故惡之。

秋七月丁巳,赦天下,更命寶圖為「天授聖圖」,洛水為「永昌洛水」,封其神為顯聖侯,加特進,禁漁釣,祭祀比四瀆。名圖所出曰:「聖圖泉」,泉側置永昌縣。又改嵩山為神嶽,封其神為天中王,拜太師、使持節、神嶽大都督,禁芻牧。又以先於汜水得瑞石,改汜水為「廣武」。

太后潛謀革命,稍除宗室。綘州刺史韓王元嘉、青州刺史霍王元軌、邢州刺史魯王靈夔、豫州刺史越王貞及元嘉子通州刺史黃公譔、元軌子全州刺史江都王緒、虢王鳳子申州刺史東莞公融、靈夔子范陽王藹、貞子博州刺史琅邪王衝,在宗室中皆以才行有美名,太后尤忌之。元嘉等內不自安,密有匡復之志。

譔謬為書與貞云:「內有病浸重,當速療之,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及太后召宗室朝明堂,諸王因遞相驚曰:「神皇欲於大饗之際,使人告密,盡收宗室誅之,無遺類。」譔詐為皇帝璽書與衝云:「朕遭幽縶,諸王宜各發兵救我。」衝又詐為皇帝璽書云:「神皇欲移李氏社稷以授武氏。」八月壬寅,衝召長史蕭德琮等令募兵,分告韓、霍、魯、越及貝州刺史紀王慎,各令起兵共趣神都。太后聞之,以左金吾將軍丘神績為清平道行軍大總管以討之。

衝募兵得五千餘人,欲渡河取濟州,先擊武水,武水令郭務悌詣魏州求救。莘令馬玄素將兵千七百人中道邀衝,恐力不敵,入武水,閉門拒守。衝推草車塞其南門,因風縱火焚之,欲乘火突入,火作而風回,衝軍不得進,由是氣沮。堂邑董玄寂為衝將兵擊武水,謂人曰:「琅琊王與國家交戰,此乃反也。」衝聞之,斬玄寂以徇,眾懼而散入草澤,不可禁止,惟家僮左右數千人在。衝還走博州,戊申,至城門,為守門者所殺,凡起兵七日而敗。丘神績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神績揮刃盡殺之,凡破千餘家。

越王貞聞衝起,亦舉兵於豫州,遣兵陷上蔡。九月丙辰,命左豹韜大將軍曲崇裕為中軍大總管,岑長倩為後軍大總管,將兵十萬以討之。又命張光輔為諸軍節度。削貞、衝屬籍,更姓虺氏。貞聞衝敗,欲自鎖詣闕謝罪,會所署新蔡令傳延慶募得勇士二千餘人,貞乃宣言於眾曰:「琅邪已破魏、相數州,有兵二十萬,朝夕至矣。」發屬縣兵共得五千,分為五營,使汝陽縣丞裴守德等將之,署九品以上官五百餘人。所署官皆受迫脅,莫有鬥志,惟守德與之同謀,貞以其女妻之,署大將軍,委以腹心。貞使道士及僧誦經以求事成,左右及戰士皆帶辟兵符。曲崇裕等軍至豫州城東四十里,貞遣少子規及裴守德拒戰,兵潰而歸。貞大懼,閉合自守。崇裕等至城下,左右謂貞曰:「王豈可坐待戮辱。」貞、規、守德及其妻皆自殺,與衝皆梟首東都闕下。

初,范陽王藹遣使語貞及衝曰:「若四方諸王一時並起,事無不濟。」諸王往來相約結,未定而衝先發,惟貞狼狽應之,諸王皆不敢發,故敗。

貞之將起兵也,遣使告壽州刺史趙環,環妻常樂長公主謂使者曰:「為我語越王,昔隋楊氏將篡周室,尉遲逈,周之甥也,猶能舉兵匡救社稷,功雖不成,威震海內,足為忠烈。況汝諸王,先帝之子,豈得不以社稷為心。今李氏危若朝露,汝諸王不捨生取義,尚猶豫不發,欲何須邪。禍且至矣,大丈夫當為忠義鬼,無為徒死也。」

及貞敗,太后欲悉誅韓、魯等諸王,命監察御史藍田蘇珦按其密狀。珦訊問,皆無明驗。或告珦與韓、魯通謀,太后召珦詰之,珦抗論不回。太后曰:「卿大雅之士,朕當別有任使,此獄不必卿也。」乃命珦於河西監軍,更使周興等按之。於是收韓王元嘉、魯王靈夔、黃公譔、常樂公主於東都,迫脅皆自殺,更其姓曰虺,親黨皆誅。

以文昌左丞狄仁傑為州刺史。時治越王貞黨與,當坐者六七百家,籍沒者五千口,司刑趣使行刑。仁杰密奏:「彼皆詿誤,臣欲顯奏,似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仁恤之旨。」太后特原之,皆流豐州。道遇寧州,寧州父老迎勞之曰:「我狄使君活汝邪。」相攜哭於德政碑下,設齋三日而後行。

時張光輔尚在豫州,將士恃功,多所求取,行傑不之從。光輔怒曰:「州將輕元帥邪。」仁杰曰:「亂河南者一越王貞耳,今一貞死,萬貞生。」光輔詰其語,仁杰曰:「明公總兵三十萬,所誅者止於越王貞。城中聞官軍至,逾城出降者四面成蹊,明公縱將士暴掠,殺已降以為功,流血丹野,非萬貞而何。恨不得尚方斬馬劍加於明公之頸,雖死如歸耳。」光輔不能詰,歸奏仁杰不遜,左遷復州刺史。

太后之召宗室朝明堂也,東莞公融密遣使問成均助教高子貢,子貢曰:「來必死。」融乃稱疾不赴。越王貞起兵,遣使約融,融倉猝不能應,為官屬所逼,執使者以聞,擢拜右贊善大夫。未幾,為支黨所引,冬十月己亥,戮於市,籍沒其家。高子貢亦坐誅。

濟州刺史薛顗、顗弟緒、緒弟駙馬都尉紹,皆與琅琊王衝通謀。顗聞衝起兵,作兵器,募人。衝敗,殺錄事參軍高纂以滅口。冬十一月辛酉,顗、緒伏誅,紹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餓死於獄。

十二月乙酉,司徒、青州刺史霍王元軌坐與越王連謀,廢徙黔州,載以檻車,行至陳倉而死。江都王緒、殿中監郕公裴承先皆戮於市。承先,寂之孫也。

己酉,太后拜洛受圖,皇帝、皇太子皆從,內外文武百官、蠻夷酋長各依方敘立,珍禽、奇獸、雜寶列於壇前,文物鹵簿之盛,唐興以來未之有也。

辛亥,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層,下層法四時,各隨方色。中層法十二辰,上為圓蓋,九龍捧之。上層法二十四氣,亦為圓蓋,上施鐵鳳,高一丈,飾以黃金。中有巨木十圍,上下通貫,摴櫨橕㮰,藉以為本,下施鐵渠,為辟雍之象。號曰萬象神宮。宴賜羣臣,,赦天下,縱民入觀。改河南為合宮縣。又於明堂北起天堂五級以貯大像,至三級,則俯視明堂矣。僧懷義以功拜左威衛大將軍、梁國公。侍御史王求禮上書曰:「古之明堂,茅茨不翦,採椽不斫。今者飾以珠玉,圖以丹青,鐵鷟入雲,金龍隱霧,昔殷辛瓊臺,夏癸瑤室,無以加也。」太后不報。

永昌元年春正月乙卯朔,大饗萬象神宮,太后服袞冕,搢大珪,執鎮硅為初獻,皇帝為亞獻,太子為終獻。先詣昊天上帝座,次高祖、太宗、高宗,次魏國先王,次五方帝座。太后御則天門,赦天下,改元。丁巳,太后御明堂,受朝賀。戊午,佈政於明堂,頒九條以訓百官。己未,御明堂,饗羣臣。

三月壬申,太后問正字陳子昂,當今為政之要。子昂退,上疏,以為「宜緩刑崇德,息兵革,省賦役,撫慰宗室,各使自安」。辭婉意切,其論甚美,幾三千言。

癸酉,以天官尚書武承嗣為納言,張光輔守內史。

夏四月甲辰,殺辰州別駕汝南王煒、連州別駕鄱陽公諲等宗室十二人,徙其家於巂州。煒,輝之子。諲,元慶之子也。己酉,殺天官侍郎藍田鄧玄挺。玄挺女為諲妻,又與煒善。諲謀迎中宗於廬陵,以問玄挺。煒又嘗謂玄挺曰:「欲為急計,何如?」玄挺皆不應。故坐知反不告,同誅。

諸王之起兵也,貝州刺史紀王慎獨不預謀,亦坐繫獄。秋七月丁巳,檻車徙巴州,更姓虺氏,行及蒲州而卒。八男徐州刺史東平王續等,相繼被誅,家徙嶺南。

徐敬業之敗也,弟敬真流繡州,逃歸,將奔突厥。過洛陽,洛州司馬弓嗣業、洛陽令張嗣明資遣之。至定州,為吏所獲,嗣業縊死。嗣明、敬貞多引海內知識,雲有異圖,冀以免死。於是朝野之士為所連引坐者甚眾。嗣明誣內史張光輔,云:「徵豫州日,私論圖讖、天文,陰懷兩端。」八月甲申,光輔與敬真、嗣明等同誅,籍沒其家。

乙未,秋官尚書太原張楚金、陝州刺史郭正一、鳳閣侍郎元萬頃、洛陽令魏元忠並免死,流嶺南。楚金等皆為敬真所引,雲與敬業通謀。臨刑,太后使鳳閣舍人王隱客馳騎傳聲赦之。聲達於市,當刑者皆喜躍讙呼,宛轉不已,元忠獨安坐自如。或使之起,元忠曰:「虛實未知。」隱客至,又使起,元忠曰:「俟宣敕己。」既宣敕,乃徐起,舞蹈再拜,竟無憂喜之色。是日陰雲四塞,既釋楚金等,天氣晴霽。

初,高宗之世,周興以河陽令召見,上欲加擢用,或奏以非清流,罷之。興不知,數於明堂俟命。諸相皆無言,地官尚書、檢校納言魏玄同時同平章事,謂之曰:「周明府可去矣。」興以為玄同沮已,銜之。玄同素與裴炎善,時人以其終始不渝,謂之「耐久朋」。周興奏,誣玄同言:「太后老矣,不若奉嗣君為耐久。」太后怒,閏月甲午,賜死於家。監刑御史房濟謂玄同曰:「丈人何不告密,冀得召見,可以自直。」玄同嘆曰:「人殺鬼殺,亦復何殊,豈能作告密人邪。」乃就死。又殺夏官侍郎崔詧於隱處,自餘內外大臣坐死及流貶甚眾。

彭州長史劉易從亦為徐敬真所引,戊申,就州誅之。易從為人,仁孝中謹,將刑于市,吏民憐其無辜,遠近奔赴,競解衣投地曰:「為長史求冥福。」有司平準,直十餘萬。

周興等誣右武衛大將軍燕公黑齒常之謀反,徵下獄。冬十月戊午,常之縊死。

己未,殺宗室鄂州刺史嗣鄭王璥等六人。庚申,嗣滕王修琦等六人免死,流嶺南。右衛胄曹參軍陳子昂上疏,以為「周頌成、康,漢稱文、景,皆以能措刑故也。今陛下之政,雖盡善矣,然太平之朝,上下樂化,不宜有亂臣賊子,日犯天誅。比者大獄增多,逆徒滋廣,愚臣頑昧,初謂皆實,乃去月十五日,陛下特察繫囚李珍等無罪,百寮慶悅,皆賀聖明,臣乃知亦有無罪之人掛於疏網者。陛下務在寬典,獄官務在急刑,以傷陛下之仁,以誣太平之政,臣竊恨之。又九月二十一日敕免楚金等死,初有風雨,變為景云。臣聞陰慘者刑也,陽舒者德也。聖人法天,天亦助聖,天意如此,陛下豈可不承順之哉。今又陰雨,臣恐過在獄官。凡繫獄之囚,多在極法,道路之議,或是或非,陛下何不悉召見之,自詰其罪。罪有實者顯示明刑,濫者嚴懲獄吏,使天下咸服,人知政刑,豈非至德克明哉。」

天授元年十一月,鳳閣侍郎河東宗秦客改造「天」、「地」等十二字以獻,丁亥,行之。太后自名「曌」,改詔曰制。秦客,太后從父娣之子也。乙未,司刑少卿周興奏除唐親屬籍。臘月辛未,以僧懷義為右衛大將軍,賜爵鄂國公。

春一月戊子,武承嗣遷文昌左相,岑長倩遷文昌右相、同鳳閣鸞臺三品,鳳閣侍郎武攸寧為納言,邢文偉守內史,左肅政大夫、同鳳閣鸞臺三品王本立罷為地官尚書。攸寧,士彠之兄孫也。時武承嗣、三思用事,宰相皆下之。地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韋方質有疾,承嗣、三思往問之,方質據牀不為禮。或諫之,方質曰:「死生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乎。」尋為周興等所構,甲午,流儋州,籍沒其家。

醴泉人侯思止始以賣餅為業,後事遊擊將軍高元禮為僕,素詭譎無賴。恆州刺史裴貞杖一判司,判司使思止告貞與舒王元名謀反,秋七月辛巳,元名坐廢,徙和州,壬午,殺其子豫章王亶,貞亦族滅。擢思止為遊擊將軍。時告密者往往得五品,思止求為御史,太后曰:「卿不識字,豈堪御史。」對曰:「獬豸何嘗識字,但能觸邪耳!」太后悅,即以為朝散大夫、侍御史。他日,太后以先所籍沒宅賜之,思止不受,曰:「臣惡反逆之人,不願居其宅。」太后益賞之。

衡水人王弘義,素無行,嘗從鄰舍乞瓜,不與,乃告縣官:「瓜田中有白兔。」縣官使人搜捕,蹂踐瓜田立盡。又遊趙、貝,見閭里耆老作邑齋,遂告以謀反,殺二百餘人。擢授遊擊將軍,俄遷殿中侍御史。或告勝州都督王安仁謀反,敕弘義按之。安仁不服,弘義即於枷上刎其首。又捕其子,適至,亦刎其首,函之以歸。道過汾州,司馬毛公與之對食,須臾,叱毛公下階,斬之,槍揭其首入洛,見者無不震慄。時置制獄於麗景門內,入是獄者,非死不出,弘義戲呼為「例竟門」。朝士人人自危,相見莫敢交言,道路以目。或因入朝密遭掩捕,每朝,輒與家人訣曰:「未知復相見否。」

時法官競為深酷,唯司刑丞徐有功、杜景儉獨存平恕,被告者皆曰:「遇來、侯必死,遇徐、杜必生。」有功,文遠之孫也,名弘敏,以字行。初為蒲州司法,以寬為治,不施敲扑。吏相約有犯徐司法杖者,眾共斥之。迨官滿,不杖一人,職事亦修。累遷司刑丞,酷吏所誣構者,有功皆為直之,前後所活數十百家。嘗廷爭獄事,太后厲色詰之,左右為戰慄,有功神色不撓,爭之彌功。太后雖好殺,知有功正直,甚敬憚之。景儉,武邑人也。司刑丞滎陽李日知亦尚平恕,少卿胡元禮欲殺一囚,日知以為不可,往復數四,元禮怒曰:「元禮不離刑曹,此囚終無生理。」日知曰:「日知不離刑曹,此囚終無死法。」竟以兩狀列上,日知果直。

東魏國寺僧法明等撰《大雲經》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乃彌勒佛下生,當代唐為閻浮提主,制頒於天下。

武承嗣使周興羅告隋州刺史澤王上金、舒州刺史許王素節謀反,徵詣行在。素節發舒州,聞遭喪哭者,嘆曰:「病死何可得,乃更哭邪。」丁亥,至龍門,縊殺之。上金自殺。悉誅其諸子及支黨。

八月甲寅,殺太子少保、納言裴居道。癸亥,殺尚書左丞張行廉。辛未,殺南安王潁等宗室十二人,又鞭殺故太子賢二子,唐之宗室於是殆盡矣,其幼弱存者亦流嶺南,又誅其親黨數百家。惟千金長公主以巧媚得全,自請為太后女,仍改姓武氏,太后愛之,更號延安大長公主。

九月丙子,侍御史汲人傅遊藝帥關中百姓九百餘人詣闕上表,請改國號曰周,賜皇帝姓武氏。太后不許,擢遊藝為給事中。於是百官及帝室宗戚、遠近百姓、四夷酋長、沙門道士合六萬餘人,俱上表如遊藝所請,皇帝亦上表自請賜姓武氏。戊寅,羣臣上言:「有鳳皇自明堂飛入上陽宮,還集左臺梧桐之上,久之飛東南去,及赤雀數萬集朝堂。」

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羣臣之請。壬午,御則天樓,赦天下,以唐為周,改元。乙酉,上尊號曰聖神皇帝,以皇帝為皇嗣,賜姓武氏,以皇太子為皇孫。丙戌,立武氏七廟於神都,追尊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妣姒氏曰文定皇后。平王少子武曰睿祖康皇帝,妣姜氏曰康惠皇后。太原靖王曰嚴祖成皇帝,妣曰成莊皇后。趙肅恭王曰肅祖章敬皇帝,魏義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周安成王曰顯祖文穆皇帝,忠孝太皇曰太祖孝明高皇帝,妣皆如考諡,稱皇后。立武承嗣為魏王,三思為梁王,攸寧為建昌王,士彠兄孫攸歸、重規、載德、攸暨、懿宗、嗣宗、攸宜、攸望、攸緒、攸止皆為郡王,諸姑姊皆為長公主。

又以司賓卿溧陽史務滋為納言,鳳閣侍郎宗秦客檢校內史,給事中傳遊藝為鸞臺侍郎、平章事。遊藝與岑長倩、右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左金吾大將軍丘神績、侍御史來子珣等並賜姓武。秦客潛勸太后革命,故首為內史。遊藝期年之中歷衣青、綠、朱、紫,時人謂之「四時仕宦」。敕改州為郡。或謂太后曰:「陛下始革命而廢州,不祥。」太后遽追止之。命史務滋等十人存撫諸道。癸卯,太后立兄孫延基等六人為郡王。

冬十月甲子,檢校內史宗秦客坐贓貶遵化尉,弟楚客、晉卿亦以奸贓流嶺外。丁卯,殺流人韋方質。壬申,敕兩京諸州各置大雲寺一區,藏《大雲經》,使僧升高座講解,其撰疏僧雲宣等九人皆賜爵縣公,仍賜紫袈裟、銀龜袋。制天下武氏咸蠲課役。

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為酷吏所陷,當族,秋官郎中徐有功固爭不能得。秋官侍郎周興奏:「有功故出反囚,當斬」,太后雖不許,亦免有功官。然太后雖重有功,久之,復起為侍御史。有功伏地流涕固辭曰:「臣聞鹿走山林而命懸庖廚,勢使之然也。陛下以臣為法官,臣不敢枉陛下法,必死是官矣。」太后固授之,遠近聞者相賀。

二年正月癸酉朔,太后始受尊號於萬象神宮,旗幟尚赤。甲戌,改置社稷於神都。辛巳,納武氏神主於太廟。唐太廟之在長安者更命曰享德廟,四時唯享高祖已下三廟,餘四室皆閉不享。又改長安崇先廟為崇尊廟。乙酉,日南至,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百神從祀,武氏祖宗配享,唐三帝亦同配。

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貞以酷吏縱橫,上疏,以為「今告事紛紜,虛多實少,恐有凶惡陰謀離間陛下君臣。古者獄成,公卿參聽,王必三宥然後行刑。比日獄官單車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斷,不令重推,或臨時專決,不復聞奏。如此,則權由臣下,非審慎之法,儻有冤濫,何由可知。況以九品之官,專命推覆,操生殺之柄,竊人主之威,案覆既不在秋官,省審復不由門下,國之利器,輕以假人,恐為社稷之禍。」太后不聽。

侍御史來子珣誣尚衣奉御劉行感兄弟謀反,皆坐誅。

春一月,地官尚書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表請封中嶽。己亥,廢唐興寧永康隱陵署官,唯量置守戶。左金吾大將軍丘神績以罪誅。納言史務滋與來俊臣同鞫劉行感獄,俊臣奏:「務滋與行感親密,意欲寢其反狀」。太后命俊臣並推之。庚子,務滋恐懼,自殺。

或告文昌右丞周興與丘神績通謀,太后命來俊臣鞫之。俊臣與興方推事對食,謂興曰:「囚多不承,當為何法。」興曰:「此甚易耳,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甕,火圍如興法,因起謂興曰:「有內狀推兄,請兄入此甕。」興惶恐叩頭服罪。法當死,太后原之,二月,流興嶺南,在道,為仇家所殺。

興與索元禮、來俊臣競為暴刻,興、元禮所殺各數千人,俊臣所破千餘家。元禮殘酷尤甚,太后亦殺之,以慰人望。

徙左衛大將軍千乘王武攸暨為定王。立故太子賢之子光順為義豐王。

甲子,太后命始祖墓曰德陵,睿祖墓曰喬陵,嚴祖墓曰節陵,肅祖墓曰簡陵,烈祖墓曰靖陵,顯祖墓曰永陵。改章德陵為昊陵,顯義陵為順陵。夏四月癸卯,制以釋教開革命之階,升於道教之上。

命建安王攸宜留守長安。

秋八月庚申,殺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來俊臣鞫虔勖獄,虔勖自訟于徐有功。俊臣怒,命衛士以刀亂斫殺之,梟首於市。

義豐王光順、嗣雍王守禮、永安王守義、長信縣主等皆賜姓武氏,與睿宗諸子皆幽閉宮中,不出門庭者十餘年。守禮、守義,光順之弟也。

或告地官尚書武思文初與徐敬業通謀。甲子,流思文於嶺南,復姓徐氏。

九月乙亥,殺岐州刺史雲弘嗣。來俊臣鞫之,不問一款,先斷其首,乃僞立文案奏之。其殺張虔勖亦然。敕旨皆依,海內鉗口。

鸞臺侍郎、同平章事傅遊藝夢登湛露殿,以語所親,所親告之。壬辰,下獄,自殺。

先是,鳳閣舍人修武張嘉福使洛陽人王慶之等數百人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鳳閣鸞臺三品岑長倩以皇嗣在東宮,不宜有此議,奏請切責上書者,告示令散。太后又問地官尚書、同平章事格輔元,輔元固稱不可。由是大忤諸武意,故斥長倩令西征吐蕃,未至,徵還,下制獄。承嗣又譖輔元。來俊臣又脅長倩子靈原,令引司禮卿兼判納言事歐陽通等數十人,皆云同反。通為俊臣所訊,五毒備至,終無異詞,俊臣乃詐為通款。冬十月己酉,長倩、輔元、通等皆坐誅。

王慶之見太后,太后曰:「皇嗣我子,奈何廢之。」對曰:「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今誰有天下,而以李氏為嗣乎。」太后諭遣之。慶之伏地,以死泣請,不去,太后乃以印紙遺之曰:「欲見我,以此示門者。」自是慶之屢求見,太后頗怒之,命鳳閣侍郎李昭德賜慶之杖。昭德引出光政門外,以示朝士曰:「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命撲之,耳目皆血出,然後杖殺之,其黨乃散。

昭德因言於太后曰:「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當傳之子孫為萬代業,豈得以侄為嗣乎。自古未聞侄為天子而為姑立廟者也。且陛下受天皇顧託,若以天下與承嗣,則天皇不血食矣。」太后亦以為然。昭德,乾祐之子也。

壬辰,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樂思晦、右衛將軍李安靜。安靜,綱之孫也。太后將革命,王公百官皆上表勸進,安靜獨正色拒之。及下制獄,來俊臣詰其反狀,安靜曰:「以我唐家老臣,須殺即殺,若問謀反,實無可對。」俊臣竟殺之。

長壽元年春一月丁卯,太后引見存撫使所舉人,無問賢愚,悉加擢用,高者試鳳閣舍人、給事中,次試員外郎、侍御史、補闕、舍遺、校書郎。試官自此始。時人為之語曰:「補闕連車載,拾遺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碗脫校書郎。」有舉人沈全交續之曰:「糊心存撫使,眯目聖神皇。」為御史紀先知所擒,劾其誹謗朝政,請杖之朝堂,然後付法。太后笑曰:「但使卿輩不濫,何恤人言。宜釋其罪。」先知大慚。太后雖濫以祿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稱職者尋亦黜之,或加刑誅。挾刑賞之柄以駕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斷,故當時英賢亦競為之用。

寧陵丞廬江郭霸以諂諛幹太后,拜監察御史。中丞魏元忠病,霸往問之,因嘗其糞,喜曰:「大夫糞甘則可憂。今苦,無傷也。」元忠大惡之,遇人輒告之。

戊辰,以夏官尚書楊執柔同平章事。執柔,恭仁弟之孫也,太后以外族用之。

左臺中丞來俊臣羅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傑、裴行本、司農卿裴宣禮、前文昌左丞盧獻、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謀反。先是,來俊臣奏請降敕,一問即承反者得減死。及知古等下獄,俊臣以此誘之。仁杰對曰:「大周革命,萬物惟新,唐室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俊臣乃少寬之。判官王德壽謂仁杰曰:「尚書定減死矣。德壽業受驅策,欲求少階級,煩尚書引楊執柔,可乎。」仁杰曰:「皇天后土遣狄仁傑為如此事。」以頭觸柱,血流被面,德壽懼而謝之。

侯思止鞫魏元忠,元忠辭氣不屈。思止怒,命倒曳之。元忠曰:「我薄命,譬如墜驢,足絓於鐙,為所曳耳。」思止愈怒,更曳之。元忠曰:「侯思止,汝若須魏元忠頭則截取,何必使承反也。」

狄仁傑既承反,有司待報行刑,不復嚴備。仁杰裂衾帛書冤狀,置綿衣中,謂王德壽曰:「天時方熱,請授家人去其綿。」德壽許之。仁杰子光遠得書,持之稱變,得召見。則天覽之,以問俊臣,對曰:「仁杰等下獄,臣未嘗褫其巾帶,寢處甚安,苟無事實,安肯承反。」太后使通事舍人周綝往視之。俊臣暫假仁杰等巾帶,羅立於西,使綝視之。綝不敢視,惟東顧唯諾而已。俊臣又詐為仁杰等謝死表,使綝奏之。

樂思晦男未十歲,沒入司農,上變,得召見。太后問狀,對曰:「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惜陛下法,為俊臣等所弄。陛下不信臣言,乞擇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為反狀以付俊臣,無不承反矣。」太后意稍寤,召見仁杰等問曰:「卿承反何也。」對曰:「不承則已死於栲掠矣。」太后曰:「何為作謝死表。」對曰:「無之。」出表示之,乃知其詐,於是出此七族。庚午,貶知古江夏令,仁杰彭澤令,宜禮夷陵令,元忠涪陵令,獻西鄉令。流行本、嗣真於嶺南。俊臣與武承嗣等固請誅之,太后不許。俊臣乃獨稱行本罪尤重,請誅之。秋官郎中徐有功駮之,以為「明主有更生之恩,俊臣不能將順,虧損恩信。」

殿中侍御史貴鄉霍獻可,宜禮之甥也,言於太后曰:「陛下不殺裴宣禮,臣請隕命於前。」以頭觸殿階,血流沾地,以示為人臣不私其親。太后皆不聽。獻可常以綠帛裹其傷,微露之於襆頭下,冀太后見之以為忠。

來俊臣求金於左衛大將軍泉獻誠,不得,誣以謀反,下獄,乙亥,縊殺之。

夏六月辛亥,萬年主簿徐堅上疏,以為「書有五聽之道,令着三覆之奏。竊見比有敕推按反者,令使者得實,即行斬決。人命至重,死不再生,萬一懷枉,吞聲赤族,豈不痛哉。此不足肅奸逆而明典刑,適所以長威福而生疑懼。臣望絕此處分,依法覆奏。又,法官之任,宜加簡擇,有用法寬平,為百姓所稱者,願親而任之。有處事深酷,不允人望者,願疏而退之。」堅,齊聃之子也。

夏官侍郎李昭德密言於太后曰:「魏王承嗣權太重。」太后曰:「吾侄也,故委以腹心。」昭德曰:「侄之於姑,其親何如子之於父。子猶可篡弒其父者,況侄乎。今承嗣既陛下之侄,為親王,又為宰相,權侔人主,臣恐陛下不得久安天位也。」太后矍然曰:「朕未之思。」秋七月戊寅,以文昌左相、同鳳閣鸞臺三品武承嗣為特進,納言武攸寧為冬官尚書,夏官尚書、同平章事楊執柔為地官尚書,並罷政事。承嗣亦毀昭德於太后,太后曰:「吾任昭德,始得安眠,此代吾勞,汝勿言也。」

是時,酷吏恣橫,百官畏之側足,昭德獨廷奏其奸。太后好祥瑞,有獻白石赤文者,執政詰其異,對曰:「以其赤心。」昭德怒曰:「此石赤心,他石盡反邪。」左右皆笑。襄州人胡慶以丹漆書龜腹,曰:「天子萬萬年」,詣闕獻之。昭德以刀刮盡,奏請付法。太后曰:「此心亦無惡。」命釋之。太后習貓,使與鸚鵡共處。出示百官,傳觀未遍,貓饑,搏鸚鵡食之,太后甚慚。

太后自垂拱以來,任用酷吏,先誅唐宗室、貴戚數百人,次及大臣數百家,其刺史、郎將以下不可勝數。每除一官,戶婢竊相謂曰:「鬼樸又來矣。」不旬月,輒遭掩捕,族誅。監察御史朝邑嚴善思公直敢言。時告密者不可勝數,太后亦厭其煩,命善思按問,引虛伏罪者八百五十餘人,羅織之黨為之不振,乃相與共構陷善思,坐流驩州。太后知其枉,尋復召為渾儀監丞。善思名譔,以字行。

右補闕新鄭朱敬則,以太后本任威刑以禁異議,今既革命,眾心已定,宜省刑尚寬,乃上疏,以為「李斯相秦,用刻薄變詐以屠諸侯,不知易之以寬和,卒至土崩,此不知變之禍也。漢高祖定天下,陸賈、叔孫通說之以禮義,傳世十二,此知變之善也。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構難,不設鉤距,無以應天順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奸息暴。故置神器,開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盡露,神道助直,無罪不除,蒼生晏然,紫宸易主。然而急趨無善跡,促柱少和聲,向時之妙策,乃當今之芻狗也。伏願覽秦、漢之得失,考時事之合宜,審糟粕之可遺,覺蘧廬之須毀,去萋菲之牙角,頓奸險之鋒芒,窒羅織之源,掃朋黨之跡,使天下蒼生坦然大悅,豈不樂哉。」太后善之,賜帛三百段。

侍御史周矩上疏曰:「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籠頭,枷研楔轂,折膺籤爪,懸發薰耳,號曰獄持。或累日節食,連宵緩問,晝夜搖撼,使不得眠,號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賖死。臣竊聽輿議,皆稱天下太平,何苦須反。豈被告者盡是英雄,欲求帝王邪。但不勝楚毒自誣耳。願陛下察之。今滿朝側息不安,皆以為陛下朝與之密,夕與之讎,不可保也。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願陛下緩刑用仁,天下幸甚。」太后頗採其言,制獄稍衰。

太后春秋雖高,善自塗澤,雖左右不覺其衰。丙戌,敕以齒落更生,九月庚子,御則天門,赦天下,改元。更以九月為社。

二年正月壬辰朔,太后享萬象神宮,以魏王承嗣為亞獻,梁王三思為終獻。太后自制神宮樂,用舞者九百人。

戶婢團兒為太后所寵信,有憾於皇嗣,乃譖皇嗣妃劉氏、德妃竇氏為厭咒。癸巳,妃與德妃朝太后於嘉豫殿,既退,同時殺之,瘞於宮中,莫知所在。德妃,抗之曾孫也。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團兒復欲害皇嗣,有言其情於太后者,太后乃殺團兒。

是時,告密者皆誘人奴婢告其主,以求功賞。德妃父孝諶為潤州刺史,有奴忘為妖異以恐德妃母龐氏。龐氏懼,奴請夜祠禱解,因發其事,下監察御史龍門薛季昶按之。季昶誣奏,以為與德妃同祝詛,先涕泣不自勝,乃言曰:「龐氏所為,臣子所不忍道。」太后擢季昶為給事中。龐氏當斬,其子希瑊詣侍御史徐有功訟冤,有功牒所司停刑,上奏論之,以為無罪。季昶奏:「有功阿黨惡逆,請付法。」法司處有功罪當絞。令史以白有功,有功嘆曰:「豈我獨死,諸人永不死邪。」既食,掩扇而寢。人以有功苟自強,必內憂懼,密伺之,方熟寢。太后召有功,迎謂曰:「卿比按獄,失出何多。」對曰:「失出,人臣之小過。好生,聖人之大德。」太后默然。由是龐氏得減死,與其三子皆流嶺南,孝諶貶羅州司馬,有功亦除名。

臘月丁卯,降皇孫成器為壽春王,恆王成義為衡陽王,楚王隆基為臨淄王,衛王隆範為巴陵王,趙王隆業為彭城王,皆睿宗之子也。春一月甲寅,前尚方監裴匪躬、內常侍範雲仙坐私謁皇嗣,腰斬

於市。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見。又有告皇嗣潛有異謀者,太后命來俊臣鞫其左右,左右不勝楚毒,皆欲自誣。太常工人京兆安金藏大呼謂俊臣曰:「公既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皆出,流血被地。太后聞之,令轝入宮中,使醫內五藏,以桑皮線縫之,傅以藥,經宿始蘇。太后親臨視之,嘆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即命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得免。

或告嶺南流人謀反,太后遣司刑評事萬國俊攝監察御史就按之。國俊至廣州,悉召流人,矯制賜自盡。流人號呼不服,國俊驅就水曲,盡斬之,一朝殺三百餘人。然後詐為反狀,還奏,因言:「諸道流人亦必有怨望謀反者,不可不早誅。」太后喜,擢國俊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更遣右翊衛兵曹參軍劉光業、司刑評事王德壽、苑南面監丞鮑思恭、尚輦直長王大貞、右武威衛兵曹參軍屈貞筠皆攝監察御史,詣諸道按流人。光業等以國俊多殺蒙賞,爭效之,光業殺七百人,德壽殺五百人,自餘少者不減百人,其遠年雜犯流人亦與之俱斃。太后頗知其濫,制六道流人未死者,並家屬皆聽還鄉里。國俊等亦相繼死,或得罪流竄。

來俊臣誣冬官尚書蘇幹,雲在魏州與琅邪王衝通謀,夏四月乙未,殺之。

秋九月,魏王承嗣等五千人表請加尊號曰金輪聖神皇帝。乙未,太后御萬象神宮,受尊號,赦天下。作金輪等七寶,每朝會,陳之殿庭。庚子,追尊昭安皇帝曰渾元昭安皇帝,文穆皇帝曰立極文穆皇帝,孝明高皇帝曰無上孝明高皇帝,皇后從帝號。

延載元年夏五月,魏王承嗣等二萬六千餘人上尊號曰越古金輪聖神皇帝。甲午,御則天門樓,受尊號,赦天下,改元。

河內有老尼居神都麟趾寺,與嵩山人韋什方等以妖妄惑眾。尼自號淨光如來,雲能知未然。什方自雲吳赤烏元年生。又有老胡亦自言五百歲,雲見薛師已二百年矣,容貌愈少。太后甚信重之,賜什方姓武氏。秋七月癸未,以什方為正諫大夫、同平章事,制云:「邁軒代之廣成,逾漢朝之河上」。八月,什方乞還山,制罷遣之。

武三思帥四夷酋長請鑄銅鐵為天樞,立於端門之外,銘紀功德,黜唐頌周,以姚璹為督作使。諸胡聚錢百萬億,買銅鐵不能足,賦民間農器以足之。

九月,殿中丞來俊臣坐贓,貶同州參軍。王弘義流瓊州,詐稱為追還,至漢北,侍御史胡元禮遇之,按驗,得其奸狀,撲殺之。

內史李昭德於太后委遇,頗用權使氣,人多疾之。前魯王府功曹參軍丘愔上疏攻之,其略曰:「陛下天授以前,萬機獨斷。自長壽以來,委任昭德,參奉機密,獻可替否。事有便利,不預諮謀,要待畫日將行,方乃別生駮異。揚露專擅,顯示於人,歸美引愆,義不如此。」又曰:「臣觀其膽,乃大於身,鼻息所衝,上拂雲漢。」又曰:「蟻穴壞堤,鍼芒寫氣,權重一去,收之極難。」長上果毅鄧注又著《石論》數千言,述昭德專權之狀。鳳閣舍人逢弘敏取奏之,太后由是惡昭德。壬寅,貶昭德為南賓尉,尋又免死流竄。

天冊萬歲元年正月辛巳朔,太后加號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赦天下,改元證聖。

周允元與司刑少卿皇甫文備奏內史豆盧欽望、同平章事韋巨源、杜景儉、蘇味道、陸元方附會李昭德,不能匡正。欽望貶趙州,巨源貶麟州,景儉貶溱州,味道貶集州,元方貶綏州刺史。

初,明堂既成,太后命僧懷義作夾紵大像,其小指中猶容數十人,於明堂北構天堂以貯之。堂始構,為風所摧,更構之,日役萬人,採木江、嶺,數年之間,所費以萬億計,府藏為之耗竭。懷義用財如糞土,太后一聽之,無所問。每作無遮會,用錢萬緡,士女雲集,又散錢十車,使之爭拾,相蹈踐有死者。所在公私田宅,多為僧有。懷義頗厭入宮,多居白馬寺,所度力士為僧者數千人。侍御史周矩疑有奸謀,固請按之。太后曰:「卿姑退,朕即令往。」矩至臺,懷義亦至,乘馬就階而下,坦腹於牀。矩召吏將按之,遽躍馬而去。矩具奏其狀,太后曰:「此道人病風,不足詰,所度僧,惟卿所處。」悉流遠州,遷矩天官員外郎。

乙未,作無遮會於朝堂,鑿地為坑,深五丈,結綵為宮殿,佛像皆於坑中引出之,雲自地涌出。又殺牛取血,畫大像首,高二百尺,雲懷義刺膝血為之。丙申,張像於天津橋南,設齋。時御醫沈南璆亦得幸於太后,懷義心慍,是夕,密燒天堂,延及明堂,火照城中如晝,比明皆盡,暴風裂血像為數百段。太后恥而諱之,但云內作工徒誤燒麻主,遂涉明堂。時方酺宴,左拾遺劉承慶請輟朝停酺,以答天譴。太后將從之,姚璹曰:「昔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漢武建章,盛德彌永。今明堂布政之所,非宗廟也,不應自貶。」損太后乃御端門,觀酺如平日。命更造明堂、天堂,仍以懷義充使。又鑄銅為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高一丈,各置其方。

先是,河內老尼晝食一麻一米,夜則烹宰宴樂,畜弟子百餘人,淫穢靡所不為。武什方自言能合長年藥,太后遣乘驛於嶺南採藥。及明堂火,尼入唁太后,太后怒叱之曰:「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因斥還河內,弟子及老胡等皆逃散。又有發其奸者,太后乃復召尼還麟趾寺,弟子畢集,敕給使掩捕,盡獲之,皆沒為官婢。什方還,至偃師,聞事露,自絞死。

庚子,以明堂火告廟,下制求直言。劉承慶上疏,以為「火發既從麻主,後及總章所營佛舍,徒勞無益,請罷之。又,明堂所以統和天人,一旦焚燬,臣下何心猶為酺宴。憂喜相爭,傷於情性。又,陛下垂制博訪,許陳至理,而左史張鼎以為今既火流王屋,彌顯大周之祥。通事舍人逢敏奏稱彌勒顯道時有天魔燒宮,七寶臺須臾散壞。斯實諂妄之邪言,非君臣之正論。伏願陛下乾乾翼翼,無戾天人之心而興不急之役,則兆人蒙賴,福祿無窮。」

獲嘉主簿彭城劉知幾表陳四事,其一,以為「皇業權輿,天地開闢,嗣君即位,黎元更始,則時藉非常之慶,以申再造之恩。今六合清晏而赦令不息,近則一年再降,遠則每歲無遺,至於違法悖禮之徒,無賴不仁之輩,編戶則寇攘為業,當官則贓賄是求。而元日之朝,指期天澤,重陽之節,佇降皇恩,如其忖度,咸果釋免。或有名垂結正,罪將斷決,竊行貨賄,方便規求,故致稽延,畢沾寬宥。用使俗多頑悖,時罕廉隅,為善者不預恩光,作惡者獨承徼倖。古語曰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斯之謂也。望陛下而今而後,頗節於赦,使黎氓知禁,奸宄肅清。」其二,以為「海內具僚九品以上,每歲逢赦,必賜階勳。至於朝野宴集,公私聚會,緋服眾於青衣,象板多於木笏。皆榮非德舉,位罕才升,不知何者為妍蚩,何者為美惡。臣望自今以後,消息私恩,使有善者逾效忠勤,無才者咸知勉勵。」其三,以為「陛下臨朝踐極,取士太廣,六品以下職事清官,遂乃方之土芥,比之沙礫,若遂不加沙汰,臣恐有穢皇風。」其四,以為「今之牧伯,遷代太速,倏來忽往,蓬轉萍流,既懷苟且之謀,何暇循良之政。望自今刺史非三歲以上不可遷官,仍明察功過,尤甄賞罰。」疏奏,太后頗嘉之。是時官爵易得而法網嚴峻,故人競為趨進而多陷刑戮,知幾乃著《思慎賦》以刺時見志焉。

春二月,僧懷義益驕恣,太后惡之。既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順。太后密選宮人多力者百餘人以防之。壬子,執之於瑤光殿前樹下,使建昌王武攸寧帥壯士驅殺之,送屍白馬寺,焚之以造塔。

甲子,太后去「慈氏越古。」之號。

夏四月,天樞成,高一百五尺,徑十二尺,八面,各徑五尺。下為鐵山,周百七十尺,以銅為蟠龍、麒麟縈繞之。上為騰雲承銅盤,徑三丈,四龍人立捧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羅造模,武三思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長名,太后自書其榜曰:「大周萬國頌德天樞」。

秋九月甲寅,太后合祭天地於南郊,加號天冊金輪大聖皇帝,赦天下,改元。

萬歲通天元年春一月,改長安崇尊廟為太廟。三月丁巳,新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模率小於舊。上施金塗鐵鳳,高二丈,後為大風所損,更為銅火珠,羣龍捧之。號曰通天宮。赦天下,改元萬歲通天。

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擢拜左臺殿中侍御史,遠近聞者無不相賀。鹿城主簿宗城潘好禮着論,稱有功蹈道依仁,固守誠節,不以貴賤死生易其操履。設客問曰:「徐公於今誰與為比。」主人曰:「四海至廣,人物至多,或匿跡韜光,僕不敢誣,若所聞見,則一人而已,當於古人中求之。」客曰:「何如張釋之。」主人曰:「釋之所行者甚易,徐公所行者甚難,難易之間,優劣見矣。張公逢漢文之時,天下無事,至如盜高廟玉環及渭橋驚馬,守法而已,豈不易哉。徐公逢革命之秋,屬惟新之運,唐朝遺老或包藏禍心,使人主有疑。如周興、來俊臣,乃堯年之四凶也,崇飾惡言以誣盛德。而徐公守死善道,深相明白,幾陷囹圄,數掛網羅。此吾子所開,豈不難哉。」客曰:「使為司刑卿,乃得展其才矣。」主人曰:「吾子徒見徐公用法平允,謂可置司刑。僕睹其人,方寸之地,何所不容,若其用之,何事不可,豈直司刑而已哉。」

神功元年。箕州刺史劉思禮學相人於術士張憬藏,憬藏謂思禮當歷箕州,位至太師。思禮念太師人臣極貴,非佐命無以致之,乃與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謀反,陰結朝士,託相術許人富貴,俟其意悅,因說以「綦連耀有天命,公必因之以得富貴」。鳳閣舍人王勮兼天官侍郎事,用思禮為箕州刺史。明堂尉河南吉頊聞其謀,以告合宮尉來俊臣,使上變告之。太后使河內王武懿宗推之。懿宗令思禮廣引朝士,許免其死,凡小忤意者皆引之。於是思禮引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孫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劉奇、給事中周譒及王勮兄涇州刺史勔、弟監察御史助等,凡三十六家,皆海內名士,窮楚毒以成其獄。壬戌,皆族誅之,親舊連坐流竄者千餘人。初,懿宗寬思禮於外,使誣引諸人。諸人既誅,然後收思禮,思禮始悔之。懿宗自大授以來,太后數使之鞫獄,喜誣陷人,時人以為周、來之亞。

來俊臣欲擅其功,復羅告吉頊,頊上變,得召見,僅免。俊臣由是復用,而頊亦以此得進。俊臣黨人羅告司刑府史樊惎謀反,誅之。惎子訟冤於朝堂,無敢理者,乃援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上邽劉如璇見之,竊嘆而泣。俊臣奏如璇黨惡逆,下獄,處以絞刑,制流瀼州。

尚乘奉御張易之,行成之族孫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太平公主薦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昌宗復薦易之,兄弟皆得幸於太后,常傅朱粉,衣錦繡。昌宗累遷散騎常侍,易之為司衛少卿。拜其母韋氏、臧氏為大夫人,賞賜不可勝紀,仍敕鳳閣侍郎李迥秀為臧氏私夫。迥秀,大亮之族孫也。武承嗣、三思、懿宗、綜楚客、晉卿皆候易之門庭,爭執鞭轡,謂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

右司郎中馮翊喬知之有美妾曰碧玉,知之為之不昏。武承嗣藉以教諸姬,遂留不還。知之作《綠珠怨》詩以寄之,碧玉赴井死。承嗣得詩於裙帶,大怒,諷酷吏羅告,族誅之。

司僕少卿來俊臣,倚勢貪淫,士民妻妾有美者,百方取之。或使人羅告其罪,矯稱敕以取其妻,前後羅織誅人,不可勝計。自宰相以下,籍其姓名而取之。自言才比石勒。監察御史李昭德素惡俊臣,又嘗庭辱秋官侍郎皇甫文備,二人共誣昭德謀反,下獄。

俊臣欲羅告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誣皇嗣及廬陵王與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盜國權。河東人衛遂忠告之,諸武及太平公主恐懼,共發其罪,繫獄,有司處以極刑。太后欲赦之,奏上,三日不出。王及善曰:「俊臣凶狡貪暴,國之元惡,不去之,必動搖朝廷。」太后遊苑中,吉頊執轡,太后問以外事,對曰:「外人唯怪來俊臣奏不下。」太后曰:「俊臣有功於國,朕方思之。」頊曰:「於安遠告虺貞反,既而果反,今止為成州司馬。俊臣聚結不逞,誣構良善,贓賄如山,冤魂塞路,國之賊也,何足惜哉。」太后乃下其奏。

丁卯,昭德、俊臣同棄市,時人無不痛昭德而快俊臣。仇家爭啖俊臣之肉,斯須而盡,抉眼剝面,披腹出心,騰蹋成泥。太后知天下惡之,乃下制數其罪惡,且曰:「宜加赤族之誅,以雪蒼生之憤,可準法籍沒其家。」士民皆相賀於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

俊臣以告綦連耀功,賞奴婢十人。俊臣閱司農婢,無可者,以西突厥可汗斛瑟羅家有細婢,善歌舞,欲得以為賞口,乃使人誣告斛瑟羅反。諸酋長詣闕割耳剺面訟冤者數千人,會俊臣誅,乃得免。

俊臣方用事,選司受其屬請不次除官者,每銓數百人。俊臣敗,侍郎皆自首。太后責之,對曰:「臣負陛下,死罪。臣亂國家法,罪止一身,違俊臣語,立見滅族。」太后乃赦之。

上林令侯敏素諂事俊臣,其妻董氏諫之曰:「俊臣國賊,指日將敗,君宜遠之。」敏從之。俊臣怒,出為武龍令。敏欲不往,妻曰:「速去勿留。」俊臣敗,其黨皆流嶺南,敏獨得免。

太后徵於安遠為尚食奉御,擢吉頊為右肅政中丞。夏六月,以檢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戊子,特進武承嗣、春官尚書武三思並同鳳閣鸞臺三品。

秋七月,武承嗣、武三思並罷政事。

九月甲寅,太后謂侍臣曰:「頃者周興、來俊臣按獄,多連引朝臣,雲其謀反。國有常法,朕安敢違。中間疑其不實,使近臣就獄引問,得其手狀,皆自承服,朕不以為疑。自興、俊臣死,不復聞有反者,然則前死者不有冤邪。」夏官侍郎姚元崇對曰:「自垂拱以來,坐謀反死者,率皆興等羅織,自以為功。陛下使近臣問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動搖。所問若有翻覆,懼遭慘毒,不若速死。賴天啓聖心,興等伏誅,臣以百口為陛下保,自今內外之臣無復反者。若微有實狀,臣請受知而不告之罪。」太后悅曰:「向時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言,深合朕心。」賜元崇錢千緡。

時人多為魏元忠訟冤者,太后復召為肅政中丞。元忠前後坐棄市流竄者四。嘗侍宴,太后問曰:「卿往者數負謗,何也。」對曰:「臣猶鹿耳,羅織之徒欲得臣肉為羹,臣安所避之。」

聖曆元年。武承嗣、三思營求為太子,數使人說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太后意末決。狄仁傑每從容於太后曰:「文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鏑,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大帝以二子託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預知。」仁杰曰:「王者以四海為家,四海之內孰非臣妾,何者不為陛下家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義同一體,況臣備位宰相,豈得不預知乎。」又勸太后召還廬陵王,王方慶、王及善亦勸之,太后意稍寤。他日,又謂仁杰曰:「朕夢大鸚鵡兩翼皆折,何也。」對曰:「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太后由是無立承嗣、三思之意。

孫萬榮之圍幽州也,移檄朝廷曰:「何不歸我廬陵王。」孫萬榮圍幽州事見《唐平契丹》。吉頊與張易之、昌宗皆為控鶴監供奉,易之兄弟親狎之。頊從容說二人曰:「公兄弟貴寵如此,非以德業取之也,天下側目切齒多矣。不有大功於天下,將何以自全。竊為公憂之。」二人懼,涕泣問計,頊曰:「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復思廬陵王。主上春秋高,大業須有所付,武氏諸王非所屬意。公何不從容勸主上立廬陵王,以系蒼生之望。如此豈徒免禍,亦可以長保富貴矣。」二人以為然,承間屢為太后言之。太后知謀出於頊,乃召問之,頊復為太后具陳利害,太后意乃定。三月己巳,託言廬陵王有疾,遣職方員外郎瑕丘徐彥伯召廬陵王及其妃、諸子詣行在療疾。戊子,廬陵王至神都。

秋八月,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恨不得為太子,意快快,戊戌病薨。九月甲子,以夏官尚書武攸寧同鳳閣鸞臺三品。皇嗣固請遜位於廬陵王,太后許之。壬申,立廬陵王哲為皇太子,復名顯。赦天下。甲戌,命太子為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

藍田令薛訥言於太后曰:「太子雖立,外議猶疑未定。苟此命不易,醜虜不足平也。」太后深然之。王及善請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從之。

冬十月,制「都下屯兵,命河內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歸領之」。二年正月壬戌,以皇嗣為相王,領太子右衛率。

甲子,置控鶴監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寵之人,頗用才能文學之士以參之。以司衛卿張易之為控鶴監,銀青光祿大夫張昌宗、左臺中丞吉頊、殿中監田歸道、夏官侍郎李回秀、鳳閣舍人薛稷、王諫大夫臨汾員半千皆為控鶴監內供奉。稷,元超之從子也。半千以古無此官,且所聚多輕薄之士,上疏請罷之。由是忤旨,左遷水部郎中。臘月戊子,以左臺中丞吉頊為天官侍郎,右臺中丞魏元忠為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

文昌左丞宗楚客與弟司農卿晉卿坐贓賄滿萬餘緡及第舍過度,楚客貶播州司馬,晉卿流峯州。太平公主觀其第,嘆曰:「見其居處,吾輩乃虛生耳。」

辛亥,賜太子姓武氏,赦天下。太后生重眉,成八字,百官皆賀。春一月庚申,夏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武攸寧罷為冬官尚書。太后春秋高,慮身後太子與諸武不相容。夏四月壬寅,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武攸暨等為誓文,告天地於明堂,銘之鐵券,藏於史館。秋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代會稽王武攸望。

內史王及善雖無學術,然清正難奪,有大臣之節。張易之兄弟每侍內宴,無復人臣禮,及善屢奏以為不可。太后不悅,謂及善曰:「卿既高年,不宜更侍遊宴,但檢校閤中可也。」及善因稱病,謁假月餘,太后不問。及善嘆曰:「豈有中書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見乎。事可知矣。」乃上疏乞骸骨,太后不許。八月戊申,以武三思為內史。冬十月,太子、相王諸子復出合。

太后稱制以來,多以武氏諸王及駙馬都尉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亦多非儒士。又因郊丘,明堂,拜洛,封嵩,取弘文國子生為齋郎,因得選補。由是學生不復習業,二十年間學校殆廢。而向時酷吏所誣陷者,其親友流離,未獲原宥。鳳閣舍人韋嗣立上疏,以為「時俗浸輕儒學,先王之道,弛廢不講。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國學,不聽以他岐仕進。又,自揚、豫以來,制獄漸繁,酷吏乘間,專欲殺人以求進。賴陛下聖明,周、丘、王、來相繼誅殛,朝野慶泰,若再睹陽和。至如仁杰、元忠,往遭按鞫,亦皆自誣,非陛下明察,則己為菹醢矣。今陛下升而用之,皆為良輔,何乃前非而後是哉。誠由枉陷與甄明耳。臣恐向之負冤得罪者甚眾,亦皆如是。伏望陛下弘天地之仁,廣雷雨之施,自垂拱以來,罪無輕重,一皆昭洗,死者追復官爵,生者聽還鄉里。如此,則天下皆知昔之枉濫,非陛下之意,皆獄吏之辜,幽明歡欣,感通和氣。」太后不能從。

久視元年正月戊寅,內史武三思罷為特進、太子少保。天官侍郎、平章事吉頊貶安固尉。太后以頊有幹略,故委以腹心。頊與武懿宗爭趙州之功於太后前,頊魁岸辯口,懿宗短小傴僂,頊視懿宗,聲氣凌厲。太后由是不悅,曰:「頊在朕前猶卑我諸武,況異時詎可倚邪。」他日,頊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飫聞之,無多言。太宗有馬名師子騘,肥逸無能調馭者。朕為宮女侍側,言於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須三物,一鐵鞭,二鐵檛,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檛檛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太宗壯朕之志。今日卿豈足污朕匕首邪。」頊惶懼流汗,拜伏求生,乃止。諸武怨其附太子,共發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貶。辭日,得召見,涕泣言曰:「臣今遠離闕庭,永無再見之期,願陳一言。」太后命之坐,問之。頊曰:「合水土為泥,有爭乎。」太后曰:「無之。」又曰:「分半為佛,半為天尊,有爭乎。」曰:「有爭矣。」頊頓首曰:「宗室、外戚各當其分,則天下安。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猶為王,此陛下驅之使他日必爭,兩不得安也。」太后曰:「朕亦知之,然業已如是,不可如何。」

臘月辛巳,立故太孫重潤為邵王,其弟重茂為北海王。

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陽宮避暑,有胡僧邀車駕觀葬舍利,太后許之。狄仁傑跪於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詭譎,直欲邀致萬乘,以惑遠近之人耳。山路險狹,不容侍衛,非萬乘所宜臨也。」太后中道而還,曰:「以成吾直臣之氣。」

五月,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長生藥,三年而成,所費鉅萬。太后服之,疾小瘳。癸丑,赦天下,改元久視,去「天冊金輪大聖。」之號。

六月,改控鶴為奉宸府,以張易之為奉宸令。太后每內殿曲宴,輒引諸武、易之及弟祕書監昌宗飲博嘲謔。太后欲掩其跡,乃命易之、昌宗與文學之士李嶠等修《三教珠英》於內殿。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晉後身。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鶴於庭中,文士皆賦詩以美之。

太后又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右補闕朱敬則諫曰:「陛下內寵有易之、昌宗,足矣。近聞左監門衛長史侯祥等明自媒衒,醜慢不恥,求為奉宸內供奉,無禮無儀,溢於朝聽。臣職在諫諍,不敢不奏。」太后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賜彩百段。易之、昌宗競以豪侈相勝。弟昌儀為洛陽令,請屬無不從。嘗早朝,有選人姓薛,以金五十兩並狀邀其馬而賂之。昌儀受金,至朝堂,以狀授天官侍郎張錫。數日,錫失其狀,以問昌儀,昌儀罵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記,但姓薛者即與之。」錫懼,退,索在銓姓薛者六十餘人,悉留注官。錫,文瓘之兄子也。

太后信重內史梁文惠公狄仁傑,羣臣莫及,常謂之「國老。」而不名。秋九月辛丑,仁杰薨,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自是朝廷有大事,眾或不能決,太后輒嘆曰:「天奪吾國老何太早邪。」

太后嘗問仁杰「朕欲得一佳士用之,誰可者。」仁杰曰:「未審陛下欲何所用之。」太后曰:「欲用為將相。」仁杰對曰:「文學縕藉,則蘇味道、李嶠固其選矣。必欲取卓犖奇才,則有荊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宰相才也。」太后擢柬之為洛州司馬。數日又問,仁杰對曰:「前薦柬之,尚未用也。」太后曰:「已遷矣。」對曰:「臣所薦者可為宰相,非司馬也。」乃遷秋官侍郎。久之,卒用為相。仁杰又嘗薦夏官侍郎姚元崇、監察御史曲阿桓彥範、泰州刺史敬暉等數十人,率為名臣。或謂仁杰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仁杰曰:「薦賢為國,非為私也。」

冬十一月丁巳,納言韋巨源罷,以文昌右丞韋安石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安石,津之孫也。時武三思、張易之兄弟用事,安石數面折之。嘗侍宴禁中,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數人在座同博,安石跪奏曰:「商賈賤類,不應得預此會。」顧左右遂出之,座中皆失色。太后以其言直,勞勉之,同列皆歎服。

長安元年秋八月丙寅,武邑人蘇安恆上疏曰:「陛下欽先聖之顧託,受嗣子之推讓,敬天順人,二十年矣。豈不聞帝舜褰裳,周公復辟。舜之於禹,事祇族親。旦與成王,不離叔父。族親何如子之愛,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壯,若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之身。陛下年德既尊,寶位將倦,機務繁重,浩蕩心神,何不禪位東宮,自怡聖體。自昔理天下者,不見二姓而俱王也。當今梁、定、河內、建昌諸王,承陛下之蔭覆,並得封王。臣謂千秋萬歲之後,於事非便,臣請黜為公侯,任以閒簡。臣又聞陛下有二十餘孫,今無尺寸之封,此非長久之計也。臣請分土而王之,擇立師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夾輔周室,屏藩皇家,斯為美矣。」疏奏,太后召見,賜食,慰諭而遣之。

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張易之兄弟,邵王重潤與其妹永泰郡主、主壻魏王武延基竊議其事。易之訴於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殺。延基,承嗣之子也。

二年夏五月壬申,蘇安恆覆上疏曰:「臣聞天下者,神堯、文武之天下也,陛下雖居正統,實因唐氏舊基。當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子深恩,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陛下何故日夜積憂,不知鐘鳴漏盡。臣愚以為天意人事,還歸李家。陛下雖安天位,殊不知物極則反,器滿則傾。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萬乘之國哉。」太后亦不之罪。

司僕卿張昌宗兄弟貴盛,勢傾朝野。八月戊午,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請封昌宗為王,制不許。壬戌,又請,乃賜爵鄴國公。

九月庚辰,以太子賓客武三思為大谷道大總管,洛川長史敬暉為副。辛巳,又以相王旦為幷州道元帥,三思與武攸宜、魏元忠為之副,姚元崇為長史,司禮少卿鄭果為司馬。然竟不行。

冬十一月辛未,監察御史魏靖上疏,以為「陛下既知來俊臣之奸,處以極法,乞詳覆俊臣等所推大獄,伸其枉濫。」太后乃命監察御史蘇頲按覆俊臣等舊獄,由是雪免者甚眾。頲,夔之曾孫也。

三年。初,左臺大夫、同鳳閣鸞臺三品魏元忠為洛州長史,洛陽令張昌儀恃諸兄之勢,每牙,直上長史聽事,元忠到官,叱下之。張易之奴暴亂都市,元忠杖死之。及為相,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欲以為雍州長史,對仗,問宰相曰:「誰堪雍州者。」元忠對曰:「今之朝臣,無以易薛季昶。」太后曰:「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別除一官。昌期何如?」諸相皆曰:「陛下得人矣。」元忠獨曰:「昌期不堪。」太后問其故,元忠曰:「昌期少年,不閒吏事。向在岐州,戶口逃亡且盡。雍州帝京,事務繁劇,不若季昶強幹習事。」太后默然而止。元忠又嘗面奏:「臣自先帝以來,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盡忠死節,使小人在側,臣之罪也。」太后不悅。由是諸張深怨之。

司禮丞高戩,太平公主之所愛也。會太后不豫,張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駕,為元忠所誅,乃譖元忠與戩私議,云:「太后老矣,不若挾太子為久長。」太后怒,下元忠、戩獄,將使與昌宗廷辯之。昌宗密引鳳閣舍人張說,賂以美官,使證元忠,說許之。明日,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諸宰相,使元忠與昌宗參對,往復不決。昌宗曰:「張說聞元忠言,請召問之。」太后召說,說將入,鳳閣舍人南和宋璟謂說曰:「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獲罪流竄,其榮多矣。若事有不測,璟當叩合力爭,與子同死。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舉也。」殿中侍御史濟源張廷珪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左史劉知幾曰:「無污青史,為子孫累。」及入,太后問之,說未對。元忠懼,謂說曰:「張說欲與昌宗共羅織魏元忠邪。」說叱之曰:「元忠為宰相,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昌宗從旁迫趣說,使速言。說曰:「陛下視之,在陛下前,猶逼臣如是,況在外乎。臣今對廣朝,不敢不以實對。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誣證之耳。」易之、昌宗遽呼曰:「張說與魏元忠同反。」太后問其狀,對曰:「說嘗謂元忠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攝王位,非欲反而何。」說曰:「易之兄弟小人,徒聞伊、周之語,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賀,元忠語客曰:無功受寵,不勝慚懼。臣實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為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學伊、周,當使學誰邪。且臣豈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臺衡,附元忠立致族滅,但臣畏元忠冤魂,不敢誣之耳。」太后曰:「張說反覆小人,宜並系治之。」他日,更引問,說對如前。太后怒,命宰相與河內王武懿宗共鞫之,說所執如初。

朱敬則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稱忠正,張說所坐無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蘇安恆亦上疏,以為「陛下革命之初,人以為納諫之主,暮年以來,人以為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獄,里巷忷忷,皆以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賢良。忠臣烈士,皆撫髀於私室,而箝口於公朝,畏迕易之等意,徒取死而無益。方今賦役煩重,百姓雕弊,重以讒慝專恣,刑賞失中,竊恐人心不安,別生他變。爭鋒於朱雀門內,問鼎於大明殿前,陛下將何以謝之,何以御之。」易之等見其疏,大怒,欲殺之,賴朱敬則及鳳閣舍人桓彥範、著作郎陸澤魏知古保救得免。

九月丁酉,貶元忠為高要尉,戩、說皆流嶺表。元忠辭日,言於太后曰:「臣老矣,今向嶺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時。」太后問其故,時易之、昌宗皆侍側,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兒,終為亂階。」易之等下殿,叩膺自擲稱冤。太后曰:「元忠去矣。」

殿中侍御史景城王晙復奏申理元忠,宋璟謂之曰:「魏公幸已得全,今子覆冒威怒,得無狼狽乎。」晙曰:「魏公以忠獲罪,晙為義所激,顛沛無恨。」璟嘆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負朝廷矣。」

太子僕崔貞慎等八人餞元忠於郊外,易之詐為告密人柴明狀,稱貞慎等與元忠謀反。太后使監察御史丹徒馬懷素鞫之,謂懷素曰:「茲事皆實,略問,速以聞。」頃之,中使督趣者數四,曰:「反狀皎然,何稽留如此。」懷素請柴明對質,太后曰:「我自不知柴明處,但據狀鞫之,安用告者。」懷素據實以聞,太后怒曰:「卿欲縱反者邪。」對曰:「臣不敢縱反者。元忠以宰相謫官,貞慎等以親故追送,若誣以為反,臣實不敢。昔欒布奏事彭越頭下,漢祖不以為罪,況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誅其送者乎。且陛下操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決聖衷可矣。若命臣推鞫,臣敢不以實聞。」太后曰:「汝欲全不罪邪。」對曰:「臣智識愚淺,實不見其罪。」太后意解,貞慎等由是獲免。

太后嘗命朝貴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易之素憚璟,欲悅其意,虛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璟曰:「才劣位卑,張卿以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鄭杲謂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正當為卿。足下非張卿家奴,何郎之有。」舉坐悚惕。時自武三思以下皆謹事易之兄弟,璟獨不為之禮,諸張積怒,常欲中傷之,太后知之,故得免。

丁未,以左武衛大將軍武攸宜充西京留守。

四年春正月丁未,毀三陽宮,以其材作興泰宮於萬安山。二宮皆武三思建議為之,請太后每歲臨幸,功費甚廣,百姓苦之。左拾遺盧藏用上疏,以為「左右近臣多以順意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業,傷陛下之仁。陛下誠能以勞人為辭,發制罷之,則天下皆知陛下苦已而愛人也。」不從。藏用,承慶之弟孫也。

夏四月,太后復稅天下僧尼,作大像於白司馬阪,令春官尚書武攸寧檢校,糜費巨億。李嶠上疏,以為「天下編戶,貧弱者眾。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緡,若將散施,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餘戶。拯饑寒之弊,省勞役之勤,順諸佛慈悲之心,沾聖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悅,功德無窮。方作過後因緣,豈如見在果報。」監察御史張廷珪上疏諫曰:「臣以時政論之,則宜先邊境,蓄府庫,養人力。以釋教論之,則宜救苦厄,滅諸相,崇無為。伏願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務以理為上,不以人廢言。」太后為之罷役,仍召見廷珪,深賞慰之。

秋七月丙戌,以神都副留守楊再思為內史。再思為相,專以諂媚取容。司禮少卿張同休,易之之兄也,嘗召公卿宴集,酒酣,戲再思曰:「楊內史面似高麗。」再思欣然,即翦紙帖巾,反披紫袍,為高麗舞,舉坐大笑。時人或譽張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蓮花。」再思獨曰:「不然」。昌宗問其故,再思曰:「乃蓮花似六郎耳。」

乙未,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刺史張昌期、尚方少監張昌儀皆坐贓下獄,命左右臺共鞫之。丙申,敕,張易之、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辛丑,司刑正賈敬言奏:「張昌宗強市人田,應徵銅二十斤。」制「可」。乙巳,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彥範奏:「張同休兄弟贓共四千餘緡,張昌宗法應免官。」昌宗奏:「臣有功於國,所犯不至免官。」太后問諸宰相「昌宗有功乎。」楊再思曰:「昌宗合神丹,聖躬服之有驗,此莫大之功。」太后悅,赦昌宗罪,復其官。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足狐賦》以譏再思,再思出令言為長社令。

癸丑,張同休貶岐山丞,張昌儀貶博望丞。鸞臺侍郎、知納言事、同鳳閣鸞臺三品韋安石舉奏張易之等罪,敕付安石及右庶子、同鳳閣鸞臺三品唐休璟鞫之,未竟而事變。八月甲寅,以安石兼檢校揚州長史。庚申,以休璟兼幽營都督、安東都護。休璟將行,密言於太子曰:「二張恃寵不臣,必將為亂,殿下宜備之。」

相王府長史兼知夏官尚書事、同鳳閣鸞臺三品姚元崇上言:「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馬。臣不敢愛死,恐不益於王。」辛酉,改春官尚書,餘如故。元崇字符之,以字行。九月,太后令舉外司堪為宰相者,對曰:「張柬之沈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冬十月甲戌,以秋官侍郎張柬之同平章事,時年且八十矣。

太后寢疾,居長生院,宰相不得見者累月,惟張易之、昌宗侍側。疾少間,崔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湯藥。宮禁事重,伏願不令異姓出入。」太后曰:「德卿厚意。」易之、昌宗見太后疾篤,恐禍及己,引用黨援,陰為之備。屢有人為飛書及榜其事於通衢,云:「易之兄弟謀反」,太后皆不問。

十二月辛未,許州人楊元嗣,告:「昌宗嘗召術士李弘泰佔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勸於定州造佛寺,則天下歸心。」太后命韋承慶及司刑卿崔神慶、御史中丞宋璟鞫之。神慶,神基之弟也。承慶、神慶奏言:「昌宗款稱弘泰之語,尋已奏聞,準法首原。弘泰妖言,請收行法。」璟與大理丞封全禎奏:「昌宗寵榮如是,復召術士佔相,志欲何求。弘泰稱筮得純《幹》,天子之卦。昌宗儻以弘泰為妖妄,何不即執送有司。雖云奏聞,終是包藏禍心,法當處斬破家。請收付獄,窮理其罪。」太后久之不應,璟又曰:「儻不即收系,恐其搖動眾心。」太后曰:「卿且停推,俟更檢詳文狀。」璟退,左拾遺江都李邕進曰:「向觀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為身謀,願陛下可其奏。」太后不聽。尋敕璟揚州推按,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贓污,又敕璟副李嶠安撫隴、蜀。璟皆不肯行,奏曰:「故事,州縣官有罪,品高則侍御史,卑則監察御史按之,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今隴、蜀無變,不識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

司刑少卿桓彥範上疏,以為「昌宗無功荷寵,而包藏禍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陛下不忍加誅,則違天不祥。且昌宗既雲奏訖,則不當更與弘泰往還,使之求福穰災。是則初無悔心,所以奏者,擬事發則雲先已奏陳,不發則俟時為逆。此乃奸臣詭計,若雲可舍,誰為可刑。況事已再發,陛下皆釋不問,使昌宗益自負得計,天下亦以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養成其亂也。苟逆臣不誅,社稷亡矣。請付鸞臺鳳閣三司,考竟其罪。」疏奏,不報。

崔玄暐亦屢以為言,太后令法司議其罪。玄暐弟司刑少卿升,處以大辟。宋璟復奏收昌宗下獄。太后曰:「昌宗已自奏聞。」對曰:「昌宗為飛書所逼,窮而自陳,勢非得已。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國法。」太后溫言解之。璟聲色逾厲,曰:「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禍從,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恨。」太后不悅。楊再思恐其忤旨,遽宣敕令出,璟曰:「聖主在此,不煩宰相擅宣敕命。」太后乃可其奏,遣昌宗詣臺,璟庭立而按之。事未畢,太后遣中使召昌宗,特敕赦之。璟嘆曰:「不先擊小子腦裂,負此恨矣。」太后乃使昌宗詣璟謝,璟拒不見。

左臺中丞桓彥範、右臺中丞東光袁恕已共薦詹事司直陽嶠為御史。楊再思曰:「嶠不樂搏擊之任如何。」彥範曰:「為官擇人,豈必待其所欲。所不欲者,尤須與之,所以長難進之風,抑躁求之路。」乃擢為右臺侍御史。嶠,休之之玄孫也。

先是,李嶠、崔玄暐奏:「往屬革命之時,人多逆節,遂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興等所劾破家者,並請雪免。」司刑少卿彥範又奏陳之,表疏前後十上。太后乃從之。

中宗神龍元年春正月壬午朔,赦天下,改元。自文明以來,得罪者非揚、豫、博三州及諸反逆魁首,咸赦除之。

太后疾甚,麟臺監張易之、春官侍郎張昌宗居中用事,張柬之、崔玄暐與中臺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範、相王府司馬袁恕已謀誅之。柬之謂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曰:「將軍今日富貴,誰所致也。」多祚泣曰:「大帝也。」柬之曰:「今大帝之子為二豎所危,將軍不思報大帝之德乎。」多祚曰:「苟利國家,惟相公處分,不敢顧身及妻子。」因指天地以自誓。遂與定謀。

初,柬之與荊府長史<門晏>鄉楊元琰相代,同泛江,至中流,語及太后革命事,元琰慨然有匡復之志。及柬之為相,引元琰為右羽林將軍,謂曰:「君頗記江中之言乎。今日非輕授也。」柬之又用彥範、暉及右散騎侍郎李湛皆為左、右羽林將軍,委以禁兵。易之等疑懼,乃更以其黨武攸宜為右羽林大將軍,易之等乃安。俄而姚元之自靈武至都,柬之、彥範相謂曰:「事濟矣。」遂以其謀告之。彥範以事白其母,母曰:「忠孝不兩全,先國後家可也。」時太子於北門起居,彥範、暉謁見,密陳其策,太子許之。

癸卯,柬之、玄暐、彥範與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等帥左、右羽林兵五百餘人至玄武門,遣多祚、湛及內直郎駙馬都尉安陽王同皎詣東宮迎太子。太子疑,不出。同皎曰:「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橫遭幽廢,人神同憤,二十三年矣。今天誘其衷,北門、南牙同心協力,以今日誅凶豎,復李氏社稷,願殿下暫至玄武門,以副眾望。」太子曰:「凶豎誠當夷滅,然上體不安,得無驚怛。諸公更為後圖。」李湛曰:「諸將相不顧家族以徇社稷,殿下奈何欲納之鼎鑊乎。請殿下自出止之。」太子乃出。同皎扶抱太子上馬,從至玄武門,斬關而入。

太后在迎仙宮,柬之等斬易之、昌宗於廡下,進至太后所寢長生殿,環繞侍衛。太后驚起,問曰:「亂者誰邪。」對曰:「張易之、昌宗謀反,臣等奉太子令誅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聞。稱兵宮禁,罪當萬死。」太后見太子曰:「乃汝邪。小子既誅,可還東宮。」彥範進曰:「太子安得更歸。昔天皇以愛子託陛下,今年齒已長,久居東宮,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羣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誅賊臣。願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李湛,義府之子也太后見之,謂曰:「汝亦為誅易之將軍邪。我於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湛慚不能對。又謂崔玄暐曰:「他人皆因人以進,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對曰:「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

於是收張昌期、同休、昌儀等,皆斬之,與易之、昌宗梟首天津南。是日,袁恕己從相王統南牙兵以備非常,收韋承慶、房融及司禮卿崔神慶繫獄,皆易之之黨也。初,昌儀新作第,甚美,逾於王主。或夜書其門曰:「一日絲能作幾日絡。」滅去,復書之,如是六七,昌儀取筆注其下曰:「一日亦足。」乃止。

甲辰,制太子監國,赦天下。以袁恕己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使齎璽書宣慰諸州。乙巳,太后傳位於太子。

丙午,中宗即位。赦天下,惟張易之黨不原。其為周興等所枉者,咸令清雪,子女配沒者皆免之。相王加號安國相王,拜太尉、同鳳閣鸞臺三品。太平公主加號鎮國太平公主。皇族先配沒者子孫皆復屬籍,仍量敘官爵。

丁未,太后徙居上陽宮,李湛留宿衛。戊申,帝帥百官詣上陽宮。上太后尊號則天大聖皇帝。

庚戌,以張柬之為夏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崔玄暐為內史,袁恕己同鳳閣鸞臺三品,敬暉、桓彥範皆為納言,並賜爵郡公。李多祚賜爵遼陽郡王,王同皎為右千牛將軍、琅邪郡公,李湛為右羽林大將軍、趙國公,自餘官賞有差。

張柬之等之討張易之也,殿中監田歸道將千騎宿玄武門,敬暉遣使就索千騎,歸道先不預謀,拒而不與。事寧,暉欲誅之,歸道以理自陳,乃免歸私第。帝嘉其忠壯,召拜太僕少卿。

二月辛亥,帝帥百官詣上陽宮,問太后起居,自是每十日一往。

甲寅,復國號曰唐。郊廟、社稷、陵寢、百官、旗幟、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復以神都為東都,北都為幷州,老君為玄元皇帝。

乙卯,鳳閣侍郎、同平章事韋承慶貶高要尉,正諫大夫、同平章事房融除名,流高州,司禮卿崔神慶流欽州。楊再思為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西京留守。

太后之遷上陽宮也,太僕卿、同中書門下三品姚元之獨嗚咽流涕。桓彥範、張柬之謂曰:「今日豈公涕泣時邪。恐公禍由此始。」元之曰:「元之事則天皇帝久,乍此辭違,悲不能忍。且元之前日從公誅奸逆,人臣之義也,今日別舊君,亦人臣之義也,雖獲罪,實所甘心。」是日,出為亳州刺史。

甲子,立妃韋氏為皇后,赦天下。追贈後父玄貞為上洛王,母崔氏為妃。左拾遺賈虛已上疏,以為「異姓不王,古今通制。今中興之始,萬姓喁喁以觀陛下之政,而先王后族,非所以廣德美於天下也。且先朝贈後父太原王,殷鑑不遠,須防其漸。若以恩制已行,宜令皇后固讓,則益增謙沖之德矣。」不聽。

初,韋后生邵王重潤、長寧、安樂二公主。上之遷房陵也,安樂公主生於道中,上特愛之。上在房陵與後同幽閉,備嘗艱危,情愛甚篤。上每聞敕使至,輒惶恐欲自殺,後止之曰:「禍福無常,寧失一死,何遽如是。」上嘗與後私誓曰:「異時幸復見天日,當惟卿所欲,不相禁御。」及再為皇后,遂干預朝政,如武后在高宗之世。桓彥範上表,以為「《易》稱無攸遂,在中饋,貞吉。《書》稱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伏見陛下每臨朝,皇后必施帷幔坐殿上,預聞政事。臣竊觀自古帝王,未有與婦人共政而不破國亡身者也。且以陰乘陽,違天也。以婦陵夫,違人也。伏願陛下覽古今之戒,以社稷、蒼生為念,令皇后專居中宮,治陰教,勿出外朝幹國政。」

先是,胡僧慧範以妖妄遊權貴之門,與張易之兄弟善,韋后亦重之。及易之誅,復稱慧範預其謀,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賜爵上庸縣公,出入宮掖,上數微行幸其舍。彥範復表言慧範執左道以亂政,請誅之。上皆不聽。

初,武后誅唐宗室,有才德者先死。惟吳王恪之子鬱林侯千里褊躁無才,又數獻符瑞,故獨得免。上即位,立為成王,拜左金吾大將軍。武后所誅唐諸王、妃、主、駙馬等皆無人葬埋,子孫或流竄嶺表,或拘囚歷年,或逃匿民間,為人傭保。至是,制州縣求訪其柩,以禮改葬,追復官爵,召其子孫,使之承襲,無子孫者為擇後置之。既而宗室子孫相繼而至,皆召見,涕泣舞蹈,各以親疏襲爵拜官有差。

二張之誅也,洛州長史薛季昶謂張柬之、敬暉曰:「二凶雖除,產、祿猶在,去草不去根,終當復生。」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猶機上肉耳,夫何能為。所誅已多,不可復益也。」季昶嘆曰:「吾不知死所矣。」朝邑尉武強劉幽求亦謂桓彥範、敬暉曰:「武三思尚存,公輩終無葬地,若不早圖,噬臍無及。」不從。

上女安樂公主適三思子崇訓,上官婉兒者,儀之女孫也,儀死,沒入掖庭,辯慧善屬文,明習吏事。則天愛之,自聖歷以後,百司表奏,多令參決。及上即位,又使專掌制命,益委任之,拜為婕妤,用事於中。三思通焉,故黨於武氏,又薦三思於韋后,引入禁中,上遂與三思圖議政事,張柬之等皆受制於三思矣。上使韋后與三思雙陸,而自居旁為之點籌,三思遂與後通,由是武氏之勢復振。

張柬之等數勸上誅諸武,上不聽。柬之等曰:「革命之際,宗室諸李誅夷略盡,今賴天地之靈,陛下返正,而武氏濫官僭爵,按堵如故,豈遠近所望邪。願頗抑損其祿位,以慰天下。」又不聽。柬之等或撫牀嘆憤,或彈指出血,曰:「主上昔為英王,時稱勇烈,吾所以不誅諸武者,欲使上自誅之,以張天子之威耳。今反如此,事勢已去,知復奈何。」

上數微服幸武三思第,監察御史清河崔皎密疏諫曰:「國命初復,則天皇帝在西宮,人心猶有附會。周之舊臣,列居朝廷,陛下奈何輕有外遊,不察豫且之禍。」上泄之,三思之黨切齒。丙寅,以太子賓客武三思為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

左散騎常侍譙王重福,上之庶子也,其妃張易之之甥。韋后惡之,譖於上曰:「重潤之死,重福之為也。」由是貶濮州員外刺史,又改均州刺史,常令州司防守之。丁卯,以右散騎常侍安定王武攸暨為司徒、定王。丁丑,武三思、武攸暨固辭新官爵及政事,許之,並加開府儀同三司。

三月甲申,制「文明以來破家子孫皆復舊資蔭,唯徐敬業、裴炎不在免限。」丁亥,制「酷吏周興、來俊臣等,已死者追奪官爵,存者皆流嶺南惡地。」己丑,以袁恕已為中書令。制「梟氏、蟒氏皆復舊姓。」

術士鄭普思、尚衣奉御葉靜能皆以妖妄為上所信重,夏四月,墨敕以普思為祕書監,靜能為國子祭酒。桓彥範、崔玄暐固執不可,上曰:「己用之,無容遽改。」彥範曰:「陛下初即位,下制雲政令皆依貞觀故事。貞觀中,魏徵、虞世南、顏師古為祕書監,孔穎達為國子祭酒,豈普思、靜能之比乎。」庚戌,左拾遺李邕上疏,以為「《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若有神仙能令人不死,則秦始皇、漢武帝得之矣。佛能為人福利,則梁武帝得之矣。堯、舜所以為帝王首者,亦修人事而已。尊寵此屬,何補於國。」上皆不聽。

上即位之日,驛召魏元忠於高要。丁卯,至都,拜衛尉卿、同平章事。甲戌,以魏元忠為兵部尚書。乙亥,以張柬之為中書令。戊寅,追贈故邵王重潤為懿德太子。

五月壬午,遷周廟七主於西京崇尊廟。制「武氏三代諱,奏事者皆不得犯」。以張柬之等及武攸暨、武三思、鄭普思等十六人皆為立功之人,賜以鐵券,自非反逆,各恕十死。

癸巳,敬暉等帥百官上表,以為「五運迭興,事不兩大。天授革命之際,宗室誅竄殆盡,豈得與諸武並封。今天命惟新,而諸武封建如舊,並居京師,開闢以來,未有斯理。願陛下為社稷計,順遐邇心,降其王爵,以安內外。」上不許。敬暉等畏武三思之讒,以考功員外郎崔湜為耳目,伺其動靜。湜見上親三思而忌暉等,乃悉以暉等謀告三思,反為三思用。三思引為中書舍人。湜,仁師之孫也。

先是,殿中侍御史南皮鄭愔諂事二張,二張敗,貶宣州司士參軍,坐贓,亡入東都,私謁武三思。初見三思,哭甚哀,既而大笑。三思素貴重,甚怪之。愔曰:「始見大王而哭,哀大王將戮死而滅族也。後乃大笑,喜大王之得愔也。大王雖得天子之意,彼五人皆據將相之權,膽略過人,廢太后如反掌。大王自視勢位與太后孰重。彼五人日夜切齒欲噬大王之肉,非盡大王之族不足以快其志。大王不去此五人,危如朝露,而晏然尚自以為泰山之安,此愔所以為大王寒心也。」三思大悅,與之登樓,問自安之策,引為中書舍人,與崔湜背為三思謀主。

三思與韋后日夜譖暉等,云:「恃功專權,將不利於社稷」。上信之。三思等因為上畫策「不若封暉等為王,罷其政事,外不失尊寵功臣,內實奪之權。」上以為然,甲午,以侍中齊公敬暉為平陽王,譙公桓彥範為扶陽王,中書令漢陽公張柬之為漢陽王,南陽公袁恕己為南陽王,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博陵公崔玄暉為博陵王,罷知政事,賜金帛、鞍馬,令朝朔望。仍賜彥範姓韋氏,與皇后同籍。尋又以玄暐檢校益州長史,知都督事,又改梁州刺史。三思令百官復修則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為五王所逐者復之,大權盡歸三思矣。

五王之請削武氏諸王也,求人為表,眾莫肯為。中書舍人岑羲為之,語甚激切。中書舍人偃師畢構次當讀表,辭色明厲。三思既得志,羲改祕書少監,出構為潤州刺史。

易州刺史趙履溫,桓彥範之妻兄也,彥範之誅二張,稱履溫預其謀,召為司農少卿。履溫以二婢遺彥範,及彥範罷政事,履溫復奪其婢。

上嘉宋璟忠直,累遷黃門侍郎。武三思嘗以事屬璟,璟正色拒之曰:「今太后既復子明辟,王當以侯就第,何得尚幹朝政。獨不見產、祿之事乎。」

以韋安石兼檢校中書令,魏元忠兼檢校侍中,又以李湛為右散騎常侍,趙承恩為光祿卿,楊元琰為衛尉卿。先是,元琰知三思浸用事,請棄官為僧,上不許。敬暉聞之,笑曰:「使我早知,勸上許之,髡去胡頭,豈不妙哉。」元琰多須類胡,故暉戲之。元琰曰:「功成名遂,不退將危,此乃由衷之請,非徒然也。」暉知其意,瞿然不悅。及暉等得罪,元琰獨免。

上官婕妤勸韋后襲則天故事,上表請天下士庶為出母服喪三年。又請百姓年二十三為丁,五十九免役,改易制度以收時望。制皆許之。

癸卯,制降諸武梁王三思為德靜王,定王攸暨為樂壽王,河內王懿宗等十二人皆降為公,以厭人心。六月,以韋安石為中書令,魏元忠為侍中,楊再思檢校中書令。

特進漢陽王張柬之表請歸襄州養疾。秋七月乙未,以柬之為襄州刺史,不知州事,給全俸。冬十月辛未,以魏元忠為中書令,楊再思為侍中。

十一月壬寅,則天崩於上陽宮,年八十二。遺制「去帝號,稱則天大聖皇后。王、蕭二族及褚遂良、韓瑗、柳奭親屬皆赦之。」上居諒陰,以魏元忠攝冢宰三日。元忠素負忠直之望,中外賴之。武三思憚之,矯太后遺制,慰諭元忠,賜實封百戶。元忠捧制,感咽涕泗,見者曰:「事去矣。」十二月丁卯,上始御同明殿見羣臣。

二年春閏正月,武三思以敬暉、彥範袁、恕己尚在京師,忌之,乙卯,出為滑、洺豫三州刺史。

二月丙申,僧慧範等九人並加五品階,賜爵郡、縣公。道士史崇恩等三人加五品階,除國子祭酒,同正。葉靜能加金紫光祿大夫。

初,少府監丞弘農宋之問及弟兗州司倉之遜皆坐附會張易之貶嶺南,逃歸東都,匿於友人光祿卿、駙馬都尉王同皎家。同皎疾武三思及韋后所為,每與所親言之,輒切齒。之遜於簾下聞之,密遣其子曇及甥校書郎李悛告三思,欲以自贖。三思使曇、悛及撫州司倉冉祖雍上書,告同皎與洛陽人張仲之、祖延慶、武當丞壽春周憬等潛結壯士,謀殺三思,因勒兵詣闕,廢皇后。上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監察御史姚紹之按其事,又命楊再思、李嶠、韋巨源參驗。仲之言三思罪狀,事連宮壼。再思、巨源陽寐不聽,嶠與紹之命反接送獄。仲之還顧,言不已,紹之命檛之,折其臂。仲之大呼曰:「吾已負汝,死當訟汝於天。」三月庚戌,同皎等皆坐斬,籍沒其家。周憬亡入比干廟中,大言曰:「比干古之忠臣,知吾此心。三思與皇后淫亂,傾危國家,行當梟首都市,恨不及見耳。」遂自剄。之問、之遜、曇、悛、祖雍併除京官,加朝散大夫。

武三思與韋后日夜譖敬暉等不己,復左遷暉為朗州刺史,崔玄暐為均州刺史,桓彥範為亳州刺史,袁恕己為郢州刺史。與暉等同立功者薛思行等,皆以為黨與坐貶。

夏四月,處士京兆韋月將上書,告武三思潛通宮掖,必為逆亂。上大怒,命斬之。黃門侍郎宋璟奏請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側門,謂璟曰:「朕謂已斬,乃猶未邪。」命趨斬之。璟曰:「人言中宮私於三思,陛下不問而誅之,臣恐天下必有竊議。」固請按之,上不許。璟曰:「必欲斬月將,請先斬臣。不然,臣終不敢奉詔。」上怒少解。左御史大夫蘇珦、給事中徐堅、大理卿長安尹思貞皆以為方夏行戮,有違時令。上乃命與杖,流嶺南。過秋分一日,平曉,廣州都督周仁軌斬之。

御史大夫李承嘉附武三思,詆尹思貞於朝。思貞曰:「公附會奸臣,將圖不軌,先除忠臣邪。」承嘉怒,劾奏思貞,出為青州刺史。或謂思貞曰:「公平日訥於言,及廷折承嘉,何其敏邪。」思貞曰:「物不能鳴者激之則鳴,承嘉恃威權相陵,僕義不受屈,亦不知言之從何而至也。」武三思惡宋璟,出之,檢校貝州刺史。

五月,武三思使鄭愔告朗州刺史敬暉、亳州刺史韋彥範、襄州刺史張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玄暐與王同皎通謀。六月戊寅,貶暉崖州司馬,彥範瀧州司馬,柬之新州司馬,恕己竇州司馬,玄暐白州司馬,並員外置,仍長任,削其勳封。復彥範姓桓氏。

秋七月戊申,立衛王重俊為皇太子。

武三思陰令人疏皇后穢行,榜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窮核其事。承嘉奏言:「敬暉、桓彥範、張柬之、袁恕己、崔玄暐使人為之。雖云廢后,實謀大逆。請族誅之。」三思又使安樂公主譖之於內,侍御史鄭愔言之於外,上命法司結竟。大理丞三原李朝隱奏稱「暉等未經推鞫,不可遽就誅夷。」大理丞裴談奏稱「暉等宜據制書處斬籍沒,不應更加推鞫。」上以暉等嘗賜鐵券,許以不死,乃長流暉於瓊州,彥範於瀼州,柬之於瀧州,恕己於環州,玄暐於古州,子弟年十六以上皆流嶺外。擢承嘉為金紫光祿大夫,進爵襄武郡公,談為刑部尚書。出李朝隱為聞喜令。

三思又諷太子上表請夷暉等三族,上不許。中書舍人崔湜說三思曰:「暉等異日北歸,終為後患,不如遣使矯制殺之。」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薦大理正周利用。利用先為五王所惡,貶嘉州司馬。乃以利用攝右臺侍御史,奉使嶺外。比至,柬之、玄暐已死。遇彥範於貴州,令左右縛之,曳於竹槎之上,肉盡至骨,然後杖殺。得暉,咼而殺之。恕己素服黃金,利用逼之使飲野葛汁,盡數升不死,不勝毒憤,掊地,爪甲殆盡,仍捶殺之。利用還,擢拜御史中丞。薛季昶累貶儋州司馬,飲藥死。

三思既殺五王,權傾人主。常言:「我不知代間何者謂之善人,何者謂之惡人。但於我善者則為善人,於我惡者則為惡人耳。」時兵部尚書宗楚客、將作大匠宗晉卿、太府卿紀處訥、鴻臚卿甘元柬皆為三思羽翼。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僕丞李俊、光祿丞宋之遜、監察御史姚紹之皆為三思耳目,時人謂之五狗。

安樂公主恃寵驕恣,賣官、鬻獄、權傾朝野。或自為制敕,掩其文,令上署之,上笑而從之,竟不視也。自請為皇太女,上雖不從,亦不譴責。

景龍元年。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惡之。特進德靜王武三思尤忌太子。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推尊武氏。安樂公主與駙馬、左衛將軍武崇訓常陵侮太子,或呼為奴。崇訓又教公主言於上,請廢太子,立已為皇太女。太子積不能平。

秋七月辛丑,太子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將軍李思衝、李承況、獨狐禕之、沙吒忠義等矯制發羽林千騎兵三百餘人,殺三思、崇訓於其第,並親黨十餘人。又使左金吾大將軍成王千里及其子天水王禧分兵守宮城諸門,太子與多祚引兵自肅章門斬關而入,叩合索上官婕妤。婕妤大言曰:「觀其意欲先索婉兒,次索皇后,次及大家。」上乃與韋后、安樂公主、上官婕妤登玄武門樓以避兵鋒,使左羽林大將軍劉景仁帥飛騎百餘人屯於樓下以自衛。楊再思、蘇環、李嶠與兵部尚書宗楚客、左衛將軍紀處訥擁兵二千餘人屯太極殿前,閉門自守。多祚先至玄武樓下,欲升樓,宿衛拒之。多祚與太子狐疑,按兵不戰,冀上問之。宮闈令石城楊思勖在上側,請擊之。多祚壻羽林中郎將野呼利為前鋒總管,思勖挺刃斬之,多祚軍奪氣。上據檻俯謂多祚所將千騎曰:「汝輩皆朕宿衛之士,何為從多祚反。苟能斬反者,勿患不富貴。」於是千騎斬多祚、承況、禕之、忠義,餘眾皆潰。成王千里、天水王禧攻右延明門,將殺宗楚客、紀處訥,不克而死。

太子以百騎走終南山,至鄠西,能屬者才數人,憩於林下,為左右所殺。上以其首獻太廟及祭三思、崇訓之柩,然後梟之朝堂。更成王千里姓曰蝮氏,同黨皆伏誅。東宮僚屬無敢近太子屍者,唯永和縣丞寧嘉勖解衣裹太子首,號哭,貶興平丞。太子兵所經諸門首者皆坐流,韋氏之黨奏請悉誅之,上更命法司推斷。大理卿宋城鄭惟忠曰:「大獄始決,人心未安,若復有改推,則反仄者眾矣。」上乃止。

以楊思勖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內常侍。癸卯,赦天下。贈武三思太尉、梁宣王,武崇訓開府儀同三司、魯忠王。安樂公主請用永泰公主故事,以崇訓墓為陵。給事中盧粲駁之,以為「永泰事出特恩,今魯王主壻,不可為比。」上手敕曰:「安樂與永泰無異,同穴之義,今古不殊。」粲又奏,以為「陛下以膝下之愛施及其夫,豈可無上下無辯,君臣一貫哉。」上乃從之。公主怒,出粲為陳州刺史。

襄邑尉襄陽席豫聞安樂公主求為太女,嘆曰:「梅福譏切王氏,獨何人哉。」乃上書請立太子,言甚深切。太平公主欲表為諫官,豫恥之,逃去。

八月,皇后及王公已下表上尊號曰應天神龍皇帝。改玄武門為神武門,樓為制勝樓。宗楚客又帥百官表請加皇后尊號曰順天翊聖皇后,上並許之。

初,右臺大夫蘇珦治太子重俊之黨,囚有引相王者,珦密為之申理,上乃不問。自是,安樂公主及兵部尚書宗楚客日夜謀誅相王,使侍御史冉祖雍等誣奏相王及太平公主,雲與重俊通謀,請收付制獄。上召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蕭至忠使鞫之,至忠泣曰:「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羅織害之乎。相王昔為皇嗣,固請於則天,以天下讓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內所知。奈何以祖雍一言而疑之。」上素友愛,遂寢其事。

右補闕浚儀吳兢聞祖雍之謀,上疏,以為「自文明以來,國之祚胤,不絕如線。陛下龍興,恩及九族,求之瘴海,升之闕庭。況相王同氣至親,六合無貳,而賊臣日夜連謀,乃欲陷之極法。禍亂之根,將由此始。夫任以權則雖疏必重,奪其勢則雖親必輕。自古委信異姓,猜忌骨肉,以覆國亡家者,幾何人矣。況國家枝葉無幾,陛下登極未久,而一子以弄兵受誅,一子以愆違遠竄,惟餘一弟,朝夕左右。尺布斗粟之譏,不可不慎,《青蠅》之詩,良可畏也。」相王寬厚恭謹,安恬好讓,故經武、韋之世、竟免於難。

初,右僕射、中書令魏元忠以武三思擅權,意常憤鬱。及太子重俊起兵,遇元忠子太僕少卿升於永安門,脅以自隨。太子死,升為亂兵所殺。元忠揚言曰:「元惡已死,雖鼎鑊何傷,但惜太子隕沒耳。」上以其有功,且為高宗、武后所重,故釋不問。兵部尚書宗楚客、太府卿紀處訥等共證元忠,雲與太子通謀,請夷其三族,制不許。元忠懼,表請解官爵,以散秩還第。丙戌,上手敕聽解僕射,以特進、齊公致仕,仍朝朔望。

九月丁卯,以吏部侍郎蕭至忠為黃門侍郎,兵部尚書宗楚客為左衛將軍,兼太府卿紀處訥為太府卿,並同中書門下三品。

宗楚客等引右衛郎將姚廷筠為御史中丞,使劾奏魏元忠,以為「侯君集社稷元勳,及其謀反,太宗就羣臣乞其命而不得,竟流涕斬之。其後房遺愛、薛萬徹、齊王祐等為逆,雖復懿親,皆從國法。元忠功不逮君集,身又非國戚,與李多祚等謀反,男入逆徒,是宜赤族污官。但有朋黨飾辭營救,以惑聖德,陛下仁恩,欲掩其過。臣所以犯龍鱗,忤聖意者,正以事關宗社耳。」上頗然之元。忠坐系大理,貶渠州司馬。

宗楚客令給事中冉祖雍奏言:「元忠既犯大逆,不應出佐渠州。」楊再思、李嶠亦贊之。上謂再思等曰:「元忠驅使日久,朕特矜容,制命己行,豈宜數改。輕重之權,應自朕出。卿等頻奏,殊非朕意。」再思等惶懼拜謝。

監察御史袁守一復表彈元忠曰:「重俊乃陛下之子,猶加昭憲。元忠非勳非戚,焉得獨漏嚴刑。」甲辰,又貶元忠務川尉。

頃之,楚客又令袁守一奏言:「則天昔在三陽宮不豫,狄仁傑奏請陛下監國,元忠密奏以為不可。此則元忠懷逆日久,請加嚴誅。」上謂楊再思等曰:「以朕思之,人臣事主,必在一心,豈有主上小疾,遽請太子知事。此乃仁杰欲樹私恩,未見元忠有失。守一欲借前事以陷元忠,其可乎。」楚客乃止。元忠行至涪陵而卒。

銀青光祿大夫、上庸公、聖善中天西明三寺主慧範,於東都作聖善寺,長樂坡作大像,府庫為之虛耗。上及韋后皆重之,勢傾內外,無敢指目者。戊申,侍御史魏傳弓發其奸贓四十餘萬,請寘極法。上欲宥之,傳弓曰:「刑賞國之大事,陛下賞已妄加,豈宜刑所不及。」上乃削黜慧範,放於家。

宦官左監門大將軍薛簡等有寵於安樂公主,縱暴不法,傳弓奏請誅之,御史大夫竇從一懼,固止之。時宦官用事,從一為雍州刺史及御史大夫,誤見訟者無須,必曲加承接。

二年春二月庚寅,宮中言皇后衣笥裙上有五色雲起,上令圖以示百官,韋巨源請布之天下,從之,仍赦天下。

迦葉志忠奏:「昔神堯皇帝未受命,天下歌《桃李子》。文武皇帝未受命,天下歌《秦王破陣樂》。天皇大帝未受命,天下歌《堂堂》。則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嫵媚娘》。應天皇帝未受命,天下歌《英王石州》。順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桑條韋》,蓋天意以順天皇后宜為國母,主蠶桑之事,謹上《桑韋歌》十二篇,請編之樂府,皇后祀先蠶則奏之。」太常卿鄭愔又引而申之。上悅,皆愛厚賞。

右補闕趙延禧上言:「周、唐一統,符命同歸,故高宗封陛下為周王。則天時,唐同泰獻《洛水圖》。孔子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代可知也。陛下繼則天,子孫當百代王天下。上悅,擢延禧為諫議大夫。

秋七月,安樂、長寧公主及皇后妹郕國夫人、上官婕妤、婕妤母沛國夫人鄭氏、尚宮柴氏、賀婁氏、女巫第五英兒、隴西夫人趙氏皆依勢用事,請謁受賕,雖屠沽臧獲,用錢三十萬,則別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書,時人謂之斜封官。錢三萬則度為僧尼。其員外、同正、試、攝、檢校、判、知官,凡數千人。西京、東都各置兩吏部侍郎,為四銓,選者歲數萬人。

上官婕妤及後宮多立外第,出入無節,朝士往往從之遊處,以求進達。安樂公主尤驕橫,宰相以下多出其門。與長寧公主競起第舍,以侈麗相高,擬於宮掖,而精巧過之。安樂公主請昆明池,上以百姓蒲魚所資,不許。公主不悅,乃更奪民田作定昆池,延袤數里,累石象華山,引水象天津,欲以勝昆明,故名定昆。安樂有織成裙,直錢一億,花卉鳥獸,皆如粟粒,正視旁視,日中影中,各為一色。

上好擊球,由是風俗相尚,駙馬武崇訓、楊慎交灑油以築球場。慎交,恭仁曾孫也。

上及皇后、公主多營佛寺。左拾遺京兆辛替否上疏諫,略曰:「臣聞古之建官,員不必備,士有完行,家有廉節,朝廷有餘俸,百姓有餘食。伏惟陛下百倍行賞,十倍增官,金銀不供其印,束帛不充於錫,遂使富商豪賈盡居纓冕之流,鬻伎行巫或涉膏腴之地。」又曰:「公主,陛下之愛女,然而用不合於古義,行不根於人心,將恐變愛成憎,翻福為禍。何者。竭人之力,費人之財,奪人之家,愛數子而取三怨,使邊疆之士不盡力,朝廷之士不盡忠,人之散矣,獨恃所愛,何所恃乎。君以人為本,本固則邦寧,邦寧則陛下之夫婦母子長相保也。」又曰:「若以造寺必為理體,養人不足經邦,則殷周已往皆闇亂,漢魏已降皆聖明,殷周已往為不長,漢魏已降為不短矣。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而疏見在,失真實而冀虛無,重俗人之為,輕天子之業,雖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猶尚不給,況資於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一旦風塵再擾,霜雹荐臻,沙彌不可操干戈,寺塔不足攘饑饉,臣竊惜之。」疏奏,不省。

時斜封官皆不由兩省而授,兩省莫敢執奏,即宣示所司。吏部員外郎李朝隱前後執破一千四百餘人,怨謗紛然,朝隱一無所顧。

冬十月己酉,修文館直學士、起居舍人武平一上表,請抑損外戚權寵,不敢斥言韋氏,但請抑損已家。上優制不許。

上以安樂公主適左衛中郎將武延秀。初,武崇訓之尚公主也,延秀數得侍宴。延秀美姿儀,善歌舞,公主悅之。及崇訓死,遂以延秀尚焉。己卯,成禮,假皇后仗,分禁兵以盛其儀衛,命安國相王障車。庚辰,赦天下。以延秀為太常卿兼右衛將軍。辛巳,宴羣臣於兩儀殿,命公主出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

三年。太平、安樂公主各樹朋黨,更相譖毀,上患之。冬十一月癸亥,上謂修文館直學士武平一曰:「比聞內外親貴多不輯睦,以何法和之。」平一以為「此由讒諂之人陰為離間,宜深加誨諭,斥逐奸險。若猶未已,伏願舍近圖遠,抑慈存嚴,示以知禁,無令積惡。」上賜平一帛而不能用其言。

睿宗景雲元年春正月丙寅夜,中宗與韋后微行觀燈於市裏,又縱宮女數千人出遊,多不歸者。

初,則天之世,長安城東隅民王純家井溢,浸成大池數十頃,號隆慶池。相王子五王列第於其北。望氣者言:「常鬱鬱有帝王氣,比日尤盛」。夏四月乙未,上幸隆慶池,結綵為樓,宴侍臣,泛舟戲象以厭之。

定州人郎岌上言:「韋后、宗楚客將為逆亂。」韋后白上,杖殺之。

五月丁卯,許州司兵參軍偃師燕欽融覆上言:「皇后淫亂,干預國政,宗族強盛。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圖危宗社。」上召欽融面詰之。欽融頓首抗言,神色不撓,上默然。宗楚客矯制令飛騎撲殺之,投於殿庭石上,折頸而死,楚客大呼稱快。上雖不窮問,意頗怏怏不悅,由是韋后及其黨始憂懼。

散騎常侍馬秦客以醫術,光祿少卿楊均以善烹調,皆出入宮掖,得幸於韋后,恐事泄被誅。安樂公主欲韋后臨朝,自為皇太女。乃相與合謀,於餅餤中進毒,六月壬午,中宗崩於神龍殿。韋后祕不發喪,自總庶政。癸未,召諸宰相入禁中,徵諸府兵五萬人屯京城,使駙馬都尉韋捷、韋灌、衛尉卿韋璿、左千牛中郎韋錡、長安令韋播、郎將高嵩等分領之。璿,溫之族弟。播,從子。嵩,其甥也。中書舍人韋元徼巡六街。又命左監門大將軍兼內侍薛思簡等將兵五百人馳驛戍均州,以備譙王重福。以刑部尚書裴談、工部尚書張錫並同中書門下三品,仍充東都留守。吏部尚書張嘉福、中書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湜並同平章事。羲,長倩之子也。

太平公主與上官昭容謀草遺制立溫王重茂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參謀政事。宗楚客密謂韋溫曰:「相王輔政,於理非宜。且於皇后,嫂叔不通問,聽朝之際,何以為禮。」遂帥諸宰相表請皇后臨朝,罷相王政事。蘇環曰:「遺詔豈可改邪。」溫、楚客怒,環懼而從之,乃以相王為太子太師。

甲申,梓宮遷御太極殿,集百官發喪。皇后臨朝攝政,赦天下,改元唐隆。進相王旦為太尉,雍王守禮為豳王,壽春王成器為宋王,以從人望。命韋溫總知內外守捉兵馬事。

丁亥,殤帝即位,時年十六。尊皇后為皇太后,立妃陸氏為皇后。壬辰,命紀處訥持節巡撫關內道,岑羲河南道,張嘉福河北道。

宗楚客與太常卿武延秀、司農卿趙履溫、國子祭酒葉靜能及諸韋共勸韋后遵武后故事,南北衛軍,臺閣要司,皆以韋氏子弟領之,廣聚黨眾,中外連結。楚客又密上書稱引圖讖,謂韋氏宜革唐命。謀害殤帝,深忌相王及太平公主,密與韋溫、安樂公主謀去之。

相王子臨淄王隆基,先罷潞州別駕,在京師,陰聚才勇之士,謀匡復社稷。初,太宗選官戶及蕃口驍勇者,着虎文衣,跨豹文韉,從遊獵,於馬前射禽獸,謂之百騎。則天時稍增為千騎,隸左、右羽林。中宗謂之萬騎,置使以領之。隆基皆厚結其豪傑。

兵部侍郎崔日用素附韋、武,與宗楚客善,知楚客謀,恐禍及己,遣寶昌寺僧普潤密詣隆基告之,勸其速發。隆基乃與太平公主及公主子衛尉卿薛崇暕、苑總監贛人鍾紹京、尚衣奉御王崇曄、前朝邑尉劉幽求、利仁府折衝麻嗣宗謀先事誅之。韋播、高嵩數榜捶萬騎,欲以立威,萬騎皆怨。果毅葛福順、陳玄禮見隆基訴之,隆基諷以誅諸韋,皆踊躍請以死自效。萬騎果毅李仙鳧亦預其謀。或謂隆基當啓相王,隆基曰:「我曹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歸於王,不成以身死之,不以累王也。今啓而見從,則王預危事。不從,將敗大計。」遂不啓。

庚子,晡時,隆基微服與幽求等入苑中,會鍾紹京廨舍。紹京悔,欲拒之,其妻許氏曰:「忘身徇國,神必助之。且同謀素定,今雖不行,庸得免乎。」紹京乃趨出拜謁,隆基執其手與坐。時羽林將士皆屯玄武門,逮夜,葛福順、李仙鳧皆至隆基所,請號而行。向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劉幽求曰:「天意如此,時不可失。」福順拔劍直入羽林營,斬韋璿、韋璠、高嵩以徇。曰:「韋后酖殺先帝,謀危社稷。今夕當共誅諸韋,馬鞭以上皆斬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懷兩端助逆黨者,罪及三族。」羽林之士皆欣然聽命。乃送璿等首於隆基。隆基取火視之,遂與幽求等出苑南門,紹京帥丁匠二百餘人執斧鋸以從。使福順將左萬騎攻玄德門,仙鳧將右萬騎攻白獸門,約會於凌煙閣前,即大噪,福順等殺守門將,斬關而入。隆基勒兵玄武門外,三鼓,聞噪聲,帥總監及羽林兵而入,諸衛兵在太極殿宿衛梓宮者,聞噪聲,皆被甲應之。韋后惶惑,走入飛騎營,有飛騎斬其首獻於隆基。安樂公主方照鏡畫眉,軍士斬之。斬武延秀於肅章門外,斬內將軍賀婁氏於太極殿西。

初,上官昭容引其從母之子王昱為左拾遺,昱說昭容母鄭氏曰:「武氏天之所廢,不可興也。今婕妤附於三思,此滅族之道也,願姨思之。」鄭氏以戒昭容,昭容弗聽。及太子重俊起兵誅三思,索昭容,昭容始懼,思昱言,自是心附帝室,與安樂公主各樹朋黨。及中宗崩,昭容草遺制立溫王,以相王輔政,宗、韋改之。及隆基入宮,昭容執燭,帥宮人迎之,以制草示劉幽求。幽求為之言,隆基不許,斬於旗下。

時少帝在太極殿,劉幽求曰:「眾約今夕共立相王,何不早定。」隆基遽止之,捕索諸韋在宮中及守諸門,並素為韋后所親信者皆斬之。比曉,內外皆定。辛巳,隆基出見相王,叩頭謝不先啓之罪。相王抱之泣曰:「社稷、宗廟不墜於地,汝之力也。」遂迎相王入輔少帝。

閉宮門及京城門,分遣萬騎收捕諸韋親黨。斬太子少保、同中書門下三品韋溫於東市之北。中書令宗楚客衣斬衰,乘青驢逃出。至通化門,門者曰:「公,宗尚書也。」去布帽,執而斬之,並斬其弟晉卿。相王奉少帝御安福門,慰諭百姓。初,趙履溫傾國資以奉安樂公主,為之起第舍,築臺穿池無休己,擫紫衫,以項挽公主犢車。公主死,履溫馳詣安福樓下,舞蹈稱萬歲,聲未絕,相王命萬騎斬之。百姓怨其勞役,爭割其肉立盡。祕書監汴王邕娶韋后妹崇國夫人,與御史大夫竇從一,各手斬其妻首以獻。邕,鳳之孫也。左僕射、同中書門下三品韋巨源聞亂,家人勸之逃匿,巨源曰:「吾位大臣,豈可聞難不赴。」出至都街,為亂兵所殺,時年八十。於是嫋馬秦客、楊均、葉靜能等首,屍韋后於市。崔日用將兵誅諸韋於杜曲,襁褓兒無免者,諸杜濫死非一。

是日,赦天下,云:「逆賊魁首已誅,自餘支黨一無所問」。以臨淄王隆基為平王,兼知內外閒廄,押左右廂萬騎。薛崇暕賜爵立節王。以鍾紹宗守中書侍郎,劉幽求守中書舍人,並參知機務。麻嗣宗行左金吾衛中郎將。武氏宗屬,誅死流竄殆盡。侍中紀處訥行至華州,吏部尚書、同平章事張嘉福行至懷州,皆收斬之。

壬寅,劉幽求在太極殿,有宮人與宦官令幽求作制書立太后,幽求曰:「國有大難,人情不安,山陵未畢,遽立太后,不可。」平王隆基曰:「此勿輕言。」

遣十道使齎璽書宣撫,及詣均州宣慰譙王重福。貶竇從一為濠州司馬,罷諸公主府官。

癸卯,太平公主傳少帝命,請讓位於相王,相王固辭。以平王隆基為殿中監、同中書門下三品,以宋王成器為左衛大將軍,衡陽王成義為右衛大將軍,巴陵王隆範為左羽林大將軍,彭城王隆業為右羽林大將軍,光祿少卿嗣道王微檢校右金吾衛大將軍。微,元慶之孫也。以黃門侍郎李日知、中書侍郎鍾紹宗並同平章門下三品。太平公主之子薛崇訓為右千牛衛將軍。隆基有二奴王毛仲、李守德皆趫勇善騎射,常侍衛左右。隆基之入苑中也,毛仲避匿不從,事定數日方歸,隆基不之責,仍超拜將軍。毛仲,本高麗也。汴王邕貶沁州刺史,左散騎常侍、駙馬都尉楊慎交貶巴州刺史,中書令蕭至忠貶許州刺史,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韋嗣立貶宋州刺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趙彥昭貶絳州刺史,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貶華州刺史。

劉幽求言於宋王成器、平王隆基曰:「相王疇昔已居宸極,羣望所屬。今人心未安,家國事重,相王豈得尚守小節,不早即位,以鎮天下乎。」隆基曰:「王性恬淡,不以代事嬰懷,雖有天下猶讓於人,況親兄之子,安肯代之乎。」幽求曰:「眾心不可違,王雖欲高居獨善,其如社稷何。」成器、隆基入見相王,極言其事,相王乃許之。甲辰,少帝在太極殿東隅西向,相王立於梓宮旁,太平公主曰:「皇帝欲以此位讓叔父,可乎。」幽求跪曰:「國家多難,皇帝仁孝,追蹤堯、舜,誠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愛尤厚矣。」乃以少帝制傳位相王。時少帝猶在御座,太平公主進曰:「天下之心以歸相王,此非兒座。」遂提下之。睿宗即位,御承天門,赦天下。復以少帝為溫王。以鍾紹京為中書令。

上將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長,而平王隆基有大功,疑不能決。成器辭曰:「國家安則先嫡長,國家危則先有功。苟違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涕泣固請者累日。大臣亦多言:「平王功大,宜立」。劉幽求曰:「臣聞除天下之禍者,當享天下之福。平王拯社稷之危,救君親之難,論功莫大,語德最賢,無可疑者。」上從之。丁未,立平王隆基為太子。隆基復表讓成器,不許。則天大聖皇后復舊號為天后。追諡雍王賢曰章懷太子。戊申,以宋王成器為雍州牧、揚州大都督、太子太師。置溫王重茂於內宅。

追削武三思、武崇訓爵諡,斫棺暴屍,平其墳墓。越州長史宋之問、饒州刺史冉祖雍坐諂附韋、武,皆流嶺表。追贈郎岌、燕欽融諫議大夫。秋七月庚戌朔,贈韋月將宣州刺史。癸丑,以兵部侍郎崔日用為黃門侍郎,參知機務。追復故太子重俊位號。雪敬暉、桓彥範、崔玄暐、張柬之、袁恕已、成王千里、李多祚等罪,復其官爵。

丁巳,以洛州長史宋璟檢校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岑義罷為右散騎常侍兼刑部尚書。璟與姚元之協心革中宗弊政,進忠良,退不肖,賞罰盡公,請託不行,綱紀修舉,當時翕然以為復有貞觀、永徽之風。壬戌,崔湜罷為尚書左丞。

黃門侍郎、參知機務崔日用與中書侍郎、參知機務薛稷爭於上前,稷曰:「日用傾側,向附三思,非忠臣。賣友邀功,非義士。」日用曰:「臣往雖有過,今立大功。稷外託國姻,內附張易之、宗楚客,非傾側而何。」上由是兩罷之,戊辰,以日用為雍州長史,稷為左散騎常侍。

己巳,赦天下,改元。凡韋氏餘黨未施行者,咸赦之。乙亥,廢武氏崇恩廟及昊陵、順陵。追廢韋后為庶人,安樂公主為悖逆庶人。

韋后之臨朝也,吏部侍郎鄭愔貶江州司馬,潛過均州,與刺史譙王重福及洛陽人張靈均謀舉兵誅韋氏,未發而韋氏敗。重福遷集州刺史,未行,靈均說重福曰:「大王地居嫡長,當為天子。相王雖有功,不當繼統。東都士庶,皆願王來。王若潛入洛陽,發左右屯營兵,襲殺留守,據東都,如從天而下也。然後西取陝州,東取河南北,天下指麾可定。」重福從之。靈均乃密與愔結謀聚徒數十人。時愔自祕書少監左遷沅州刺史,遲留洛陽以俟重福,為重福草制,立重福為帝,改元為中元克復。尊上為皇季叔,以溫王為皇太弟,愔為左丞相、知內外文事,靈均為右丞相、天柱大將軍、知武事,右散騎常侍嚴善思為禮部尚書、知吏部事。重福與靈均詐乘驛詣東都,愔先供張駙馬都尉裴巽第,以待重福。

洛陽縣官微聞其謀。八月庚寅,往巽第按問,重福奄至,縣官馳出,白留守,羣官皆逃匿,洛州長史崔日知獨帥眾討之。留臺侍御史李邕遇重福於天津橋,從者已數百人。馳至屯營,告之曰:「譙王得罪先帝,今無故入都,此必為亂。君等宜立功取富貴。」又告皇城使閉諸門。重福先趣左右屯營,營中射之,矢如雨下。乃還趣左掖門,欲取留守兵,見門閉,大怒,命焚之。火未及然,左屯營兵出逼之,重福窘迫,策馬出上東,逃匿山谷。明日,留守大出兵搜捕,重福赴漕渠溺死。日知,日用之從父兄也,以功拜東都留守。

鄭愔貌醜多須,既敗,梳髻,着婦人服,匿車中。擒獲,被鞫,股慄不能對。張靈均神氣自若,顧愔曰:「吾與此人舉事,宜其敗也。」與愔皆斬於東都市。初,愔附來俊臣得進,俊臣誅,附張易之,易之誅,附韋氏,韋氏敗,又附譙王重福,竟坐族誅。嚴善思免死,流靜州。

姚元之、宋璟及御史大夫畢構上言:「先朝斜封官悉宜停廢。」上從之。癸巳,罷斜封官凡數千人。贈蘇安恆諫議大夫。

冬十月,諡故太子重俊曰節愍。大府少卿萬年韋湊上書,以為「賞罰所不加者,則考行立諡以襃貶之。故太子重俊與李多祚等稱兵入宮,中宗登玄武門以避之,太子據鞍督兵自若。及其徒倒戈,多祚等死,太子方逃竄。向使宿衛不守,其為禍也胡可忍言。明日,中宗雨泣,謂供奉官曰幾不與卿等相見,其危如此。今聖朝禮葬,諡為節愍,臣竊惑之。夫臣子之禮,過廟必下,過位必趨。漢成帝之為太子,不敢絕馳道。而重俊稱兵宮內,跨馬御前,無禮甚矣。若以其誅武三思父子而嘉之,則興兵以誅奸臣而尊君父可也。今欲自取之,是與三思競為逆也,又足嘉乎。若以其欲廢韋氏而嘉之,則韋氏於時逆狀未彰,大義未絕,苟無中宗之命而廢之,是脅父廢母也,庸可乎。漢戾太子困於江充之讒,發憤殺充,雖興兵交戰,非圍逼君父也,兵敗而死,及其孫為天子,始得改葬,猶諡曰戾,況重俊可諡之曰節愍乎。臣恐後之亂臣、賊子,得引以為比,開悖逆之原,非所以彰善癉惡也。請改其諡。多祚等從重俊興兵,不為無罪。陛下今宥之可也,名之為雪,亦所未安。」上甚然其言,而執政以為制命已行,不為追改,但停多祚等贈官而已。

十一月己酉,葬孝和皇帝於定陵,廟號中宗。朝議以韋后有罪,不應附葬。追謐故英王妃趙氏曰和思順聖皇后,求其瘞,莫有知者,乃以褘衣招魂,覆以夷衾,祔葬定陵。

太平公主謀逆

高宗開耀元年。初,太原王妃之薨也,天后請以太平公主為女宮以追福。及吐蕃求和親,請尚太平公主,上乃為之立太平觀,以公主為觀主以拒之。至是,始選光祿卿汾陰薛曜之子紹尚焉。紹母,太宗女城陽公主也。秋七月,公主適薛氏,自興安門南至宣陽坊西,燎炬相屬,夾路槐木多死。紹兄顗以公主寵盛,深憂之,以問族祖戶部郎中克構。克構曰:「帝甥尚主,國家故事,苟以恭慎行之,亦何傷。然諺曰娶婦得公主,無事取官府,不得不為之懼也。」

天后以顗妻蕭氏及顗弟緒妻成氏非貴族,欲出之,曰:「我女豈可使與田舍女為妯娌耶。」或曰:「蕭氏,瑀之侄孫,國家舊姻。」乃止。

則天垂拱四年。琅琊王衝之敗也,濟州刺史薛顗、顗弟緒、緒與駙馬都尉紹,坐與琅邪王衝通謀。顗、緒皆伏誅,紹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餓死於獄。

天授元年。太后欲以太平公主妻其伯父士讓之孫攸暨,攸暨時為右衛中郎將,太后潛使人殺其妻而妻之。公主方額廣頤,多權略,太后以為類已,寵愛特厚,常與密議天下事。舊制,食邑,諸王不過千戶,公主不過三百五十戶。太平食邑獨累加至三千戶。

睿宗景雲元年。太平公主沈敏多權略,武后以為類已,故於諸子中獨愛幸,頗得預密謀,然尚畏武后之嚴,未敢招權勢。及誅張易之,公主有力焉。中宗之世,韋后、安樂公主皆畏之。又與太子共誅韋氏。既屢立大功,益尊重,上常與之圖議大政,每入奏事,坐語移時,或時不朝謁,則宰相就第諮之。每宰相奏事,上輒問:「嘗與太平議否。」又問:「與三郎議否。」然後可之。三郎,謂太子也。公主所欲,上無不聽,自宰相以下,進退系其一言,其餘薦士,驟歷清顯者不可勝數,權傾人主,趨附其門者如市。子薛崇行、崇敏、崇簡皆封王。田園遍於近甸,收市營造諸器玩,遠至嶺、蜀,輸送者相屬於路。居處奉養,擬於宮掖。

太平公主以太子年少,意頗易之。既而憚其英武,欲更擇闇弱者立之以久其權,數為流言,云:「太子非長,不當立」。冬十月己亥,制戒諭中外,以息浮議。公主每覘伺太子所為,纖介必聞於上,太子左右,亦往往為公主耳目,太子深不自安。

二年。太平公主與益州長史竇懷貞等結為朋黨,欲以危太子,使其壻唐晙邀韋安石至其第,安石固辭不往。上嘗密召安石謂曰:「聞朝廷皆傾心東宮,卿宜察之。」對曰:「陛下安得亡國之言。此必太平之謀耳。太子有功於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知,願陛下無惑讒言。」上瞿然曰:「朕知之矣,卿勿言。」時公主在簾下竊聽之,以飛語陷安石,欲收按之,賴郭元振救之,得免。

公主又嘗乘輦邀宰相於光範門內,諷以易置東宮,眾皆失色。宋璟抗言曰:「東宮有大功於天下,真宗廟、社稷之主,公主奈何忽有此議。」

璟與姚元之密言於上曰:「宋王陛下之元子,豳王高宗之長孫,太平公主交構其間,將使東宮不安。請出宋王及豳王皆為刺史,罷岐、薛二王左右羽林,使為左右率以事太子。太平公主請與武攸暨皆於東都安置。」上曰:「朕更無兄弟,惟太平一妹,豈可遠置東都。諸王惟卿所處。」乃先下制,云:「諸王、駙馬自今毋得典禁兵,見任者皆改他官。」頃之,上謂侍臣曰:「術者言五日中當有急兵入宮,卿等為朕備之。」張說曰:「此必讒人慾離間東宮,願陛下使太子監國,則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張說所言,社稷之至計也。」上說。

二月丙子朔,以宋王成器為同州刺史,豳王守禮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將軍岐王隆範為左衛率,右羽林大將軍薛王隆業為右衛率,太平公主蒲州安置。丁丑,命太子監國,六品以下除官及徒罪以下,並取太子處分。

太平公主聞姚元之、宋璟之謀,大怒,以讓太子。太子懼,奏元之、璟離間姑、兄,請從極法。甲申,貶元之為申州刺史,璟為楚州刺史。丙戌,宋王、豳王亦寢刺史之命。

夏四月,上召羣臣三品以上謂曰:「朕素懷澹泊,不以萬乘為貴,曩為皇嗣,及為太弟,皆辭不處。今欲傳位太子,何如?」羣臣莫對。太子使右庶子李景伯固辭,不許。殿中侍御史和逢堯附太平公主,言於上曰:「陛下春秋未高,方為四海依仰,豈得遽爾。」上乃止。戊子,制「凡政事皆取太子處分,其軍旅死刑及五品已上除授,皆先與太子議,然後以聞。」

夏五月,太子請讓位於宋王成器,不許。請召太平公主還京師,許之。壬戌,殿中監竇懷貞為御史大夫、同平章事。秋九月庚辰,以竇懷貞為侍中。懷貞每退朝,必詣太平公主第。時脩金仙、玉真二觀,羣臣多諫,懷貞獨勸成之,身自督役。

冬十月甲辰,上御承天門,引韋安石、郭元振、竇懷貞、李日知、張說宣制,責以「政教多闕,水旱為災,府庫財竭,僚吏日滋,雖朕之薄德,亦輔佐非才。安石可佐僕射、東都留守,元振可吏部尚書,懷貞可左御史大夫,日知可戶部尚書,說可左丞,並罷政事。」以吏部尚書劉幽求為侍中,右散騎常侍魏知古為左散騎常侍,太子詹事崔湜為中書侍郎,並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陸象先同平章事。皆太平公主之志也。

象先清淨寡慾,言論高遠,為時人所重。湜私侍太平公主,公主欲引以為相。湜請與象先同升,公主不可。湜曰:「然則湜亦不敢當。」公主乃為之並言於上,上不欲用湜,公主涕泣以請,乃從之。

玄宗先天元年。蒲州刺史蕭至忠自託於太平公主,公主引為刑部尚書。華州長史蔣欽緒,其妹夫也,謂之曰:「如子之才,何憂不達。勿為非分妄求。」至忠不應。欽緒退,嘆曰:「九代卿族,一舉滅之,可哀也哉。」至忠素有雅望,嘗自公主第門出,遇宋璟,璟曰:「非所望於蕭君也。」至忠笑曰:「善乎宋生之言。」遽策馬而去。

秋七月,彗星出西方,經軒轅入太微,至於大角。太平公主使術者言於上曰:「彗所以除舊佈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變,皇太子當為天子。」上曰:「傳德避災,吾志決矣。」太平公主及其黨皆力諫,以為不可。上曰:「中宗之時,羣奸用事,天變屢臻。朕時請中宗擇賢子立之以應災異,中宗不悅,朕憂恐,數日不食。豈可在彼則能勸之,在己則不能邪。」太子聞之,馳入見,自投於地,叩頭請曰:「臣以微功,不次為嗣,懼不克堪,未審陛下遽以大位傳之,何也。」上曰:「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災,故以授汝,轉禍為福,汝何疑邪。」太子固辭。上曰:「汝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後即位邪。」太子流涕而出。壬辰,制傳位於太子,太子上表固辭。太平公主勸上雖傳位,猶宜自總大政。上乃語太子曰:「汝以天下事重,欲朕兼理之邪。昔舜禪禹,猶親巡狩,朕雖傳位,豈忘家國。其軍國大事當兼省之。」

八月庚子,玄宗即位,尊睿宗為太上皇。上皇自稱曰朕,命曰誥,五日一受朝於太極殿。皇帝自稱曰予,命曰制、敕,日受朝於武德殿。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決於上皇,餘皆決於皇帝。

初,河內人王琚預於王同皎之謀,亡命傭書於江都。上之為太子也,琚還長安,選補諸暨主簿,過謝太子。琚至廷中,故徐行高視,宦者曰:「殿下在簾內同。」琚曰:「何謂殿下。當今獨有太平公主耳。」太子遽召見,與語,琚曰:「韋庶人弒逆,人心不服,誅之易耳。太平公主,武后之子,凶猾無比,大臣多為之用,琚竊憂之。」太子引與同榻坐,泣曰:「主上同氣,唯有太平,言之恐傷主上之意,不言為患日深,為之奈何。」琚曰:「天子之孝,異於匹夫,當以安宗廟、社稷為事。蓋主漢昭帝之妹,自幼供養,有罪猶誅之。為天下者豈顧小節。」太子悅,曰:「君有何藝,可與寡人遊。」琚曰:「能飛煉、詼嘲。」太子乃奏為詹事府司直,日與遊處,累遷太子中舍人。及即位,以為中書侍郎。

是時,宰相多太平公主之黨,劉幽求與右羽林將軍張暐謀以羽林兵誅之,使暐密言於上曰:「竇懷貞、崔湜、岑羲皆因公主得進,日夜為謀不輕,若不早圖,一旦事起,太上皇何以得安。請速誅之。臣已與幽求定計,惟俟陛下之命。」上深以為然。暐泄其謀於侍御史鄧光賓,上大懼,遽列上其狀。丙辰,幽求下獄。有司奏:「幽求等離間骨肉,罪當死。」上為言幽求有大功,不可殺。癸亥,流幽求於封州,張暐於峯州,光賓於繡州。

初,崔湜為襄州刺史,密與譙王重福通書,重福遺之金帶。重福敗,湜當死,張說、劉幽求營護得免。既而湜附太平公主,與公主謀罷說政事,以左丞分司東都。及幽求流封州,湜諷廣州都督周利貞,使殺之。桂州都督景城王晙知其謀,留幽求不遺,利貞屢移牒索之,晙不應,利貞以聞。湜屢逼晙使遣幽求,幽求謂晙曰:「公拒執政而保流人,勢不能全,徒仰累耳。」固請詣廣州,晙曰:「公所坐,非可絕於朋友者也。晙因公獲罪,無所恨。」竟逗遛不遣,幽求由是得免。

開元元年。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勢,擅權用事,與上有隙。宰相七人,五出其門,文武之臣,太平附之。與竇懷貞、岑羲、蕭至忠、崔湜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長史新興王晉、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知右羽林將軍李慈、左金吾將軍李欽、中書舍人李猷、右散騎常侍賈膺福、鴻臚卿唐晙及僧慧範等謀廢立,又與宮人元氏謀於赤箭粉中寘毒進於上。晉,德良之孫也。元楷、慈數往來主第,相與結謀。

王琚言於上曰:「事迫矣,不可不速發。」左丞張說自東都遣人遺上佩刀,意欲上斷割。荊州長史崔日用入奏事,言於上曰:「太平謀逆有日,陛下往在東宮,猶為臣子,若欲討之,須用謀力。今既光臨大寶,但下一制書,誰敢不從。萬一奸宄得志,悔之何及。」上曰:「誠如卿言,直恐驚動上皇。」日用曰:「天子之孝在於安四海。若奸人得志,則社稷為墟,安在其為孝乎。請先定北軍,後收逆黨,則不驚動上皇矣。」上以為然。以日用為吏部侍郎。

秋七月,魏知古告:「公主欲以是月四日作亂,今元楷、慈以羽林兵突入武德殿,懷貞、至忠、羲等於南牙舉兵應之」。上乃與岐王範、薛王業、郭元振及龍武將軍王毛仲、殿中少監姜皎、太僕少卿李令問、尚乘奉御王守一、內給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定計誅之。皎,謩之曾孫。令問,靖弟客師之孫。守一,仁皎之子。力士,潘州人也。

甲子,上因王毛仲取閒廄馬及兵三百餘人,與同謀十餘人自武德殿入虔化門,召元楷、慈,先斬之,擒膺福、猷於內客省以出,執至忠、羲於朝堂,皆斬之。懷貞逃入溝中,自縊死,戮其屍,改姓曰毒。上皇聞變,登承天門樓。郭元振奏:「皇帝前奉誥誅竇懷貞等,無他也。」上尋至樓上,上皇乃下誥罪狀懷貞等,因赦天下,惟逆人親黨不赦。薛稷賜死於萬年嶽。乙丑,上皇誥「自今軍國政刑,一皆取皇帝處分。朕方無為養志,以遂素心。」是日,徙居百福殿。

太平公主逃入山寺,三日乃出,賜死於家。公主諸子及黨與死者數十人。薛崇簡以數諫其母被撻,特免死,賜名李,官爵如故。籍公主家,財貨山積,珍物侔於御府,廄牧羊馬、田園息錢,收之數年不盡。慧範家產亦數十萬緡。改新興王晉之姓曰厲。

初,上謀誅竇懷貞等,召崔湜,將託以心腹。湜弟滌謂湜曰:「主上有問,勿有所隱。」湜不從。懷貞等既誅,湜與右丞盧藏用俱坐私侍太平公主,湜流竇州,藏用流瀧州。新興王晉臨刑嘆曰:「本為此謀者崔湜,今吾死湜生,不亦冤乎。」會有司鞫宮人元氏,元氏引湜同謀進毒,乃追賜死於荊州。薛稷之子伯陽以尚主免死,流嶺南,於道自殺。

初,太平公主與其黨謀廢立,竇懷貞、蕭至忠、岑羲、崔湜皆以為然,陸象先獨以為不可。公主曰:「廢長立少,已為不順,且又失德,若之何不去。」象先曰:「既以功立,當以罪廢。今實無罪,象先終不敢從。」公主怒而去。上既誅懷貞等,召象先謂曰:「歲寒知松柏,信哉。」時窮治公主枝黨,當坐者眾,象先密為申理,所全甚多。然未嘗自言,當時無知者。百官素為公主所善及惡之者,或黜或陟,終歲不盡。丁卯,上御承天門樓,赦天下。己巳,賞功臣郭元振等官爵、第舍、金帛有差。

庚辰,中書侍郎、伺平章事陸象先罷為益州長史。

八月癸巳,以封州流人劉幽求為左僕射、平章軍國大事。九月庚午,以劉幽求同平章門下三品。冬十一月,劉幽求兼侍中。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阅读记录 书签 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