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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波杂志[标点本]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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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

陈东,字少旸,太学生。所上封事主李伯纪丞相,力诋汪、黄,建炎元年,死于应天府。被逮之际,作遗书寄其家,区处后事甚悉。死生之变亦大矣,神识殊不乱。其帖今在其外孙括苍潘景夔家。顷年,许右丞翰为作哀辞,具著本末。少旸初不识李丞相,李念伯仁因我而死,祀之家庙。同时上书被行遣者欧阳彻,抚州人。高宗临朝,尝曰:“朕即位听用非人,至今痛恨之。虽已各赠承事郎,与有服亲迪功郎一名,犹未足称朕悔往之意,可各赠朝奉郎、秘阁修撰,更与恩泽二名,拨赐官田十顷。”建炎三年,又诏:“张悫,古之遗直;陈东,忠谏而死。二人皆葬镇江府界,可令本郡致祭。”呜呼,哀恤之典至矣!少旸死之后,其家但仰给赐田。彻字德明,靖康初虏犯阙,请质二子二女而使穹庐,御亲王以归,不报。死时年三十三。又有进士徐晖,乞借官入虏奉亲王归,诏假晖通直郎往使,亦卒无闻。

兰亭序

《兰亭序》“丝竹管弦”,或病其说;而欧阳公记真州东园“泛以画舫之舟”,南丰曾子固亦以为疑。

文体二

“司马迁文章所以奇者,能以少为多,以多为少。唯唐陆宣公得迁文体。”苏子容魏公云。

“为文之体,意不贵异而贵新,事不贵僻而贵当,语不贵古而贵淳,事不贵怪而贵奇。”宋元献公序云。

夕阳楼

中山府有夕阳楼,煇出疆日,骑马自楼下过。在城之隅,规制甚小。然郑州亦有夕阳楼。临安、颍州、汉州皆有西湖;建康有赏心亭,扬州亦有赏心亭。名虽同而显晦异。尝记小词:“夕阳楼上望长安,凭栏干。”或改为“凭栏干,望长安”,谓中山夕阳楼也。沈存中云:“章华台、乾溪,亦有数处。”

重刻醉翁亭记

淮西宪臣霍汉英奏:欲乞应天下苏轼所撰碑刻,并一例除毁。诏从之。时崇宁三年也。明年臣僚论列:司农卿王诏,元祐中知滁州,谄事奸臣苏轼,求轼书欧阳修所撰《醉翁亭记》,重刻于石,仍多取墨本,为之赆遗,费用公使钱。诏坐罪。汉英遗臭万世,臣僚亦应同科。政和间,潭州倅毕渐亦请碎元祐中诸路所刊碑。从之。

大观东库

大观东库物,有入而无出,只端砚有三千余枚。张滋墨,世谓胜李庭珪,亦无虑十万斤。

蜂儿

蔡京库中,点检蜂儿见在数目,得三十七秤;黄雀鲊自地积至栋者满三楹,他物称是。童贯既败,籍没家资,得剂成理中圆几千斤。“胡椒铢两多,安用八百斛?”今古所纪一律。

徐东湖

东湖徐师川俯绍兴初繇谏垣迁翰苑,赞幾命。煇乾道丁亥在上饶,从公季子珪游,因叩家集,云诗已板行,他无存者。久而得奏议于残编断简中,猥并错乱,不可读,乃为整缀成十卷,附以杂文一卷,写以归之。公视山谷为外家,晚年欲自立名世,客有贽见,盛称渊源所自,公读之不乐,答以小启曰:“涪翁之妙天下,君其问诸水滨;斯道之大域中,我独知之濠上。”及观序《修水集》“造车合辙”之语,则知持此论旧矣。

二道人

东坡南迁,度岭,次于林麓间,遇二道人,见坡即深入不出。坡谓押送使臣:“此中有异人,可同访之。”既入,见茅屋数间,二道人在焉,意象甚潇洒。顾使臣:“此何人?”对以苏学士。道人曰:“得非子瞻乎?”使臣曰:“学士始以文章得,终以文章失。”道人相视而笑,曰:“文章岂解能荣辱,富贵从来有盛衰。”坡曰:“何处山林间无有道之士乎!”煇顷得诗话一编,目曰《汉皋》。王季羔端朝尝借去,亲为是正,亦言不知何人作。前说,《汉皋》所书也。一小说云:汉皋,张姓,不得其名。

海棠诗

东坡在黄冈,每用官奴侑觞。群姬持纸乞歌词,不违其意而予之。有李琦者独未蒙赐,一日有请,坡乘醉书“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赠李琦”,后句未续,移时乃以“却似城南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足之,奖饰乃出诸人右。其人自此声价增重,殆类子美诗中黄四娘。

朔庭苦寒

使虏者,冬月耳白即冻堕,急以衣袖摩之令热,以手摩即触破。煇出疆时,以二月旦过淮,虽办绵裘之属,俱置不用。亦尝用纱为眼衣障尘,反致闭闷,亦除去。然马上望太行山,犹有积雪。同涂官属有至黄龙者,云燕山以北苦寒,耳冻宜然。凡冻欲死者,未可即与热物,待其少定,渐渐苏醒,盖恐冷热相激。

秀水闲居录

霅川朱鲁公丞相,著《秀水闲居录》,一编之内,于南渡诸公行事,贬驳殆无全人。其公论耶,私意耶?必有能辨之者。

名贤辈行

自昔名贤,严于辈行,尤笃通家之好。子弟见父执必拜,或立受,或答半礼,呼以排行,或称小字。书问以从表兄叔自处。尝记秦楚材内翰守宣城,一族叔见于公厅稠人中,叙至次,乃举小字以审之。今则拜礼施于显宦,则有佞贵之嫌,为父执者,亦恐凭藉而为我累,通家之契替矣。

劣丈

王元之之子嘉祐,为馆职,平时若愚呆,独寇莱公知之,喜与之语。一旦,问嘉祐曰:“外人谓劣丈云何?”嘉祐曰:“外人皆云丈人旦夕入相。”莱公曰:“于吾子意何如?”嘉祐曰:“以愚观之,丈人不若未为相为善,相则誉望损矣。”自称为“劣丈”,未之前闻。

家塾

典家塾难,其人严则利于子弟而不能久,狎则利于己而负其父兄之托。顷一巨公招客训子,积日业不进,踧踖欲退。巨公觉之,置酒,泛引自昔名流后嗣类不振,且曰:“名者,古今美器,造物者深吝之,前人取之多,后人岂应复得!”士人解悟,其迹遂安。张无垢子韶云:“某见人家子弟醇谨及俊敏者,爱之不啻如常人之爱宝,唯恐其埋没及伤损之,必欲使之在尊贵之所。故教人家子弟,不敢萌一点欺心,其鄙下刻薄,亦为劝戒太息而感诱之。此平生所乐为者。今教子弟,乃以主人厚薄为隆杀,亦可笑矣!”浑然忠厚之气,可敬而仰之。

发蒙师

或谓童稚发蒙之师,不必妙选。然先入者为之主,亦岂宜阔略。世谓《初学记》为“终身记”,盖亦此意。

渡金山

韩蕲王在镇江,一日抵晚,令帐前提辖王权至金山,仍戒不得用船渡。恳给浮环,偕一卒至西津,遂浮以渡。登岸,寺僧叵测,疑为鬼物。诘得其详。以手加额,因指适所历处,皆鼋鼉窟穴。曰:“官既不死,他日必贵。”权后果建节。

军中饮

蕲王每与军官饮,用巨觥无筭,不设果肴。王权一日窃怀一萝卜,蕲王见之,大怒曰:“小子如此口馋!”俾趋前,以手按其额,痛不可忍,随成痕肿,既乃复与之饮。二说得于权之子处智。

荐二帅

张循王罢兵柄就第,一日,秦丞相召相见,言:“有少事烦郡王,建康、镇江军皆阙主帅,请荐其人。”唯唯而退。越旬申言之,张辞以居闲之久,旧部曲不相闻,未有可荐者。秦曰:“教郡王荐翰林学士,则难;荐将帅,职也。”张逼不得已,以刘宝、王权名上。二人皆旧隶韩王军。

幸第

绍兴驾幸循王第,过午尚从容,循王再三趣巨铛辈乞驾早归内,皆莫测所以。他日,有叩之者,答曰:“臣下岂不愿万乘款留私第为荣,但幸秦太师府时,未晡即登辇。”闻者叹服识虑高远。二说得于循王之侄子安。

随侍子弟

子弟随侍父兄显宦,不患人事不熟,议论不高,见闻不广,其如居移气、养移体何。一但从仕,要当痛锄虚骄之气。昔之照壁后訾相人物、指摘仪度,见其或被上官诋诃、进退失措者,莫不群笑,声闻于外,及今趑趄客次,庭揖而升,回视照壁后窃窥者,即前日之我也。

丹砂变雉

李才元大临,元祐间知汝州,时辰州贡丹砂,道叶县,遗其二箧,乃化为二雉,斗山谷间。耕者获之。人疑其盗,县械送州。才元识其异,讯得实,始免耕者。砂能变化,可谓异矣。夫识其异,其谁嗣之?

茶山诗

“似病元非病,求闲方得闲。残僧六七辈,败屋两三间。野外无供给,城中断往还。同行木上座,相与住茶山。”乃曾吉甫侍郎诗。茶山,上饶名刹也。煇在上饶三四年,日从寓士游,遍历溪山奇胜。廖明略、徐师川、吕居仁、郑顾道、曾宏甫诸公,风流未远,邦人类能道之。煇尝欲裒集赋咏为一编,目为《玉溪唱酬》,以侈一时人物之盛,因循不克成。

封妾

“白屋同愁,已失凤鸣之侣;朱门自乐,难容乌合之人。”唐郑光镇河中,宣宗欲封其妾为郡夫人,上表辞焉,书记田绚之辞也。宣宗大喜,曰:“谁教阿舅作此好文?”左右以绚对,便欲以翰林召之,以不繇进士,遂止。今士大夫肆情昵爱,恨无自以致其上僭,肯辞朝命乎?顷年见长上说元符间章子厚作相,宗室宗景请再娶,乃以嬖妾出之于外,而托言仕族女。事闻,重黜之。得不有愧于郑光乎?

定器

煇出疆时,见虏中所用定器,色莹净可爱。近年所用,乃宿、泗近处所出,非真也。饶州景德镇,陶器所自出,于大观间窑变,色红如朱砂,谓荧惑躔度临照而然。物反常为妖,窑户亟碎之。时有玉牒防御使仲楫,年八十余,居于饶,得数种,出以相示,云:比之定州红甆器,色尤鲜明。越上秘色器,钱氏有国日供奉之物,不得臣下用,故曰“秘色”。又尝见北客言:耀州黄浦镇烧甆,名耀器,白者为上,河朔用以分茶。出窑一有破碎,即弃于河,一夕化为泥。又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末为油,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近尤艰得。

辛巳扰攘

绍兴辛巳冬,胡马饮淮,煇在建康城中。南北既交兵,捷音日驰,后生辈喜跃,独老成人有忧色,言顷岁扰攘,三镇失守,何尝不日报捷于外路。一日,传虏酋有来日早炊玉麟堂之语,闻者震骇。且日见俘获系路,气象不佳。未晡,坊巷皆执兵捍卫,如是者一月。未几,遂有“鸣镝”之变,为夷狄戒,天意也。孔常甫武仲云:石氏时,胡王死,其母囚,后又助北汉拒周,诸部力谏,而虏主强之,燕王述轧因众心弑虏主而自立。干纪妄动,其报如此。与完颜亮之事同。

李宝海道立功

李宝海道与虏人战,见其舟皆以油缬为帆,舒张如锦绣,未须臾,喷涛怒浪,卷聚一隅。此以火箭环射之,箭之所及,烟焰随发。既败,走捷以闻。遣使锡赉甚渥,赏功建节,御书“忠勇李宝”四字于金缠干旗上以宠之。

修敬祠堂

方务德侍郎,受知于张全真参政。后每经毗陵,必至报恩院张之祠堂祭奠,修门生之敬,祝文具在。洪庆善尝入梁企道阁学幕府,后守番阳,企道夫人尚在,岁时亦以大状称“门生”以展贺。士夫并为美谈。张文节知白在桑赞幕下,桑识其必贵。祥符中,文节为京西漕,桑已死,葬济州,奏乞每遇寒食至桑墓拜扫。诏可之。狄武襄青受范忠献之知,每至范氏,必拜于家庙,入拜夫人甚恭,以郎君之礼事其子弟。狄乃武将能知义不忘恩,可书也。先人云:前辈闻知己讣音,必设位以哭。东坡诗:“白酒真到齐,红裙已放郑。”谓有香泉一壶,为乐全先生服,不作乐。后汉董翊举孝廉,为须昌令,闻举将丧,解官归。唐杜审言为崔融所奖引,融死,杜为融服缌麻。裴任与郑馀庆友善,任卒,郑为行服,见孔常父《杂记》。

寿酒

洪守番江日,先人为郡幕,时祖母留乡里,洪每值正、至,必以书送寿酒,外题“状上太夫人”,凡僚属有亲者皆然。先人既以书谢,翌日再展状谢。此等礼数,度前哲常行之,特今为创见。

贯休罗汉

向见苏后湖之子扶携古画罗汉十有六入关,出以相示,且云:“家世珍藏,殆百余年。大父昔在庐山下,一日,闻山谷先生在山中,亟携画谒之,求题尊者名号。时死心禅师住归宗,一见笑曰:‘夜来梦十六僧求挂搭。’命洒扫新浴室陈焉。死心倡之,山谷书之。”扶又言:家有码碯盂,用以日饭一尊者,一失具饭,太夫人夜必梦求斋。其灵异如此。尝与友生葛庆长力赞其藏去,以俟识者。后闻归京尹赵渭师矣。继闻赵复有所献。庆长恐此画不再觌也,乃约韩体作《罗汉画记》。煇在上饶玉山,见贯休所画十六罗汉像,世传有三本,独此为真。煇不识画,未敢为然。贯休初画古罗汉止十五尊,或以为问,乃以己貌足之。

清晓图

米元晖善画,能以古为今,盖妙于薰染缣素。先人在丹徒,米尝以自画《寒林》见予,为好事者袖去。先人复得于元晖少年所作《楚山清晓图》,尝上于御府,今犹可想像为之,病懒,未暇也。

牧牛影

元晖尤工临写。在涟水时,客鬻戴松《牛图》,元晖借留数日,以模本易之,而不能辨。后客持图乞还真本,元晖怪而问之曰:“尔何以别之?”客曰:“牛目中有牧童影,此则无也。”江南徐谔得画牛,昼啮草栏外,夜则归卧栏中。持以献后主煜,煜献阙下。太宗示群臣,俱无知之者。惟僧赞宁曰:“南倭海水或减,则滩碛微露,倭人拾方诸蚌,腊中有余泪数滴,得之和色著物,则昼隐而夜显。沃焦山时或风烧飘击,忽有石落海岸,得之滴水磨色,染物则昼显而夜晦。”牧童影岂亦类此而秘其说?

王右军帖

老米酷嗜书画,尝从人借古画自临搨,榻竟,并与真赝本归之,俾其自择而莫辨也。巧偷豪夺,故所得为多。东坡《二王帖跋》云:“锦囊玉轴来无趾,粲然夺真疑圣智。”因借以讥之。旧传老米在仪真,于中贵人舟中见王右军帖,求以他画易之,未允。老米因大呼,据舷欲赴水,其人大惊,亟之。好奇喜异,虽性命有所不计,人皆传以为笑。

唾砚

曾祖殿撰,与元章交契无间,凡有书画,随其好即与之。一日,元章言:“得一砚,非世间物,殆天地秘藏,待我而识之。”答曰:“公虽名博识,所得之物真赝居半,特善夸耳。得见乎?”元章起,取于笥。曾祖亦随起,索巾涤手者再,若欲敬观状,元章顾而喜。砚出,曾祖称赏不已,且云:“诚为尤物,未知发墨如何?”命取水,水未至,亟以唾点磨研。元章变色而言曰:“公何先恭而后倨?砚污矣,不可用,为公赠。”初但以其好洁,欲资戏笑,继归之,竟不纳。陈通乱后,偕古大悲、雷琴莫知所在。米老尝有题跋云:“侍讲仁熟携顾、陆真迹、保大琴会于米老庵。”即此画,并《女孝经》是也。曾祖字仁熟,时守京口。唾砚事,吴虎臣《漫录》误书为东坡。

世德碑

曾祖视王荆公为中表,既干撰上世墓志数种,托元章书之,凡书三本,择一以入石,号《周氏世德碑》,置于杭州西湖上,文并书名“二绝”。绍兴初,某人尹京,欲磨治改刻他文。偶族叔祖元仲与之素厚,争之力,责以大义。尹曰:“初不知是公家物。”叔祖曰:“脱非某家物,介甫之文,元章之字,可毁乎?”尹谢焉。不然,危不免金石之厄。今在南山满觉院,客打碑而卖者无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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