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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镜子

杰出的学者玄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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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僧取经的典故,由于吴承恩的《西游记》的渲染,已经成为我国人民尽人皆知的故事了。作为一个虔诚的宗教徒,作为一个著名的旅行家,唐僧的声名是无需介绍的。但是,作为一个勤勉努力,用毕生的力量追求知识,在哲学领域内达到很高成就的学者,一般人就比较生疏了。神话小说的《西游记》特出地描写了唐僧的宗教热诚和旅行艰苦方面,至于学术成就方面,根本没有提到(也无需提到),我看,这就是作为一个杰出的学者的唐僧,不甚为人所知的原因。

不只如此,唐僧的性格,如《西游记》所描写的,忠厚老实,耳朵有些软,打不定主意,容易偏听偏信,有时也会发一点牛脾气,就小说的人物性格塑造来说是很成功的。但和历史人物的唐僧则恰好相反,历史人物的唐僧是非常坚强的,勇敢的,不怕困难,不怕艰险,百折不回,是个仁慈、厚道、博学多能、辩才无碍的英雄人物。

“取经”这一个大家熟悉的名词,在今天的现实生活中常被引用。一般的理解是对某一方面的知识不懂或不够,去向懂的人或知道较多的人学习。这样理解当然不错,但还不够确切。从唐僧的历史看来,应该是已经对某一方面知识作了专门的研究,学得越多,积累的问题便越多,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丰富和提高知识、学术水平,才下决心去取经。相反,没有进行充分的准备工作,不了解这一问题的研究所已经达到的广度和深度,应该和必需解决的问题,遇到困难,一开口便是取经,无的放矢,这是种懒汉态度,是取不到经的,即使取到了,也会驴头不对马嘴,没有用处。同样,取了经以后,放在一边,或者没有研究、消化,囫囵一口吞下去,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也是无益的。唐僧把取来的经用半生的精力把其中主要的译为汉文,成为自己的东西,丰富了祖国的文化,在我国学术史上是一个光辉的典范。

不谈宗教徒和旅行家的唐僧,谈学者的唐僧。

玄奘法师(公元602—664)俗姓陈,名袆,河南缑氏(今河南偃师县)人。少年时家庭贫困,二哥长捷法师在洛阳净土寺出家,把他带在身边,诵习经典。十三岁这一年隋朝政府在洛阳度僧,名额很少,学的经多来考试的有好几百人,他学的经少,站在门外很羡慕,刚巧被考试官看见,一谈话,发现他有志气,聪敏,便录取了,出了家。

净土寺有位景法师讲《涅槃经》,玄奘跟着学习,连吃饭睡眠都忘记了。又跟严法师学《摄大乘论》,越学越喜欢,听一遍就差不多记得,再读一遍,就完全掌握了。老师们叫他上讲台复讲,讲得抑扬流畅,大家都很佩服。

隋末战乱,玄奘和长捷离洛阳到长安,经子午谷到成都,从道基、宝暹二法师学《摄论》《毗昙》,从震法师学《迦延》。他爱惜寸阴,努力学习,在两三年时间里,掌握了佛教哲学的基本知识。

二十一岁时在成都学《律》。这地方的著名经师他都已经受过教了,有些问题得不到解决,便想再到长安访师求友,但哥哥不答应,他便偷偷和商人结伴,逃出成都,乘船过三峡到荆州,在天皇寺讲《摄论》《毗昙》各三次,很受欢迎。北游到相州,从休法师学《杂心》《摄论》,质难问疑。到赵州,从深法师学《成实论》。到长安,从岳法师学《俱舍论》,都是听了一遍就完全懂得,读了一遍完全记得。那时候我国的雕版印刷术还没有发明,研究学问的方法一是听讲,二是抄写,其他的办法是没有的。玄奘不但勤听勤抄,还能够在领会的基础上,进一步发挥自己的见解。

接着他又从当时最有名的法常、僧辩二大师学《俱舍》《摄大乘论》,从玄会法师学《涅槃经》,学问日益精进,名誉日渐传开了。

贞观元年(公元627),他学得越多,便越不满足。因为所学经论,不同的经师有不同的理解,传抄的经典也有讲不清楚的,他要“分条析理,广彼前闻,截伪续真,开兹后学”,便决心到印度游学,解决疑难,求得《十七地论》(即《瑜伽师地论》),提高学术水平。困难是语言、文字的隔阂,一个穷和尚到外国去,怎么可能有翻译人员帮助工作呢?下定决心学习梵文,当时长安有很多外国人游学、经商,他跟着学习语文,专心致志,不久就学会了。

贞观三年,玄奘二十九岁,约了几个同伴,写信给皇帝请求出国。这时,国内经济还未恢复,边境也还不十分安定,政府命令禁止百姓出国。请求被拒绝以后,别的人都放弃了,玄奘奋勇不回,政府不许就私逃,同伴没有就一个人走。他知道路上是十分艰险的,十分困难的,便假想种种苦难,自问自答有把握一定可以克服,下定决心出发。

他从贞观三年八月离开长安,经秦州、兰州、凉州、瓜州,过玉门关,渡莫贺延碛(沙漠),到高昌,历经西域诸国,游历了今阿富汗、尼泊尔、印度、巴基斯坦诸国,经过一百几十个地方,历时前后廿七年,到贞观十九年(公元645)才回到长安,这年他已经四十四岁了。

途中的困难,正如他所预料,是数说不完的。到凉州时,凉州都督要强迫他回长安,便连夜逃走,昼伏夜行,到了瓜州。好容易找到一个引路的,在玉门关上流偷渡过去后,引路的怕艰险,又跑掉了。剩下孤身一人,偷渡边界五个烽火台,骑马通过沙漠。在沙漠中看到回光反影的幻象,千奇百怪,他虽然错认为妖鬼,却毫不动摇。莫贺延碛长八百多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也没有水草,一人一马走了一百多里,找不到泉水,喝带来的水,不料一失手,皮袋掉在地下,水全倒掉了,前面还有七百里沙漠,没有水是走不过的,只好折回取水,走了十几里,又一转念,立下誓不到印度,终不东归一步,如今一遇挫折,便走回头路,怎么可以呢?又折回来,继续前进。在途中晚上看到的是幻影的火光,白天呢,惊风拥沙,口眼难开,四五天没有水喝,人马都困乏不堪,走到第五夜半,实在不行了,躺在地下,天快亮时,忽然有凉风吹来,通身轻快,马也能起来了,勉强前进,走了十几里,发现有青草、泉水,人马大吃大喝一顿,休息了一天,装满了水,又走了两天,才走出沙漠。

经过高昌(今新疆吐鲁番),得到高昌王麴文泰资助盘费、随从和马匹,还写了许多介绍信,要求所经诸国给以方便。但不久又遇到困难,过葱岭时,高山冰雪皑皑,风雪杂飞,蹊径崎岖,寒冷彻骨,悬釜而炊,席冰而睡,走了七天才出山,随从的人员冻饿死了将近一半,牛马死得更多。又过大雪山,凝云飞雪,途路艰危,比葱岭更险。

入北印度境波罗奢大林中,碰着五十几个强盗,一行人的衣服资财全被劫夺,被赶到一个干枯的池子中,要加杀害,玄奘和一小沙弥从水穴逃出,奔告村人齐来解救,同伴才幸免于死。

在殑伽河船行时,又被十余贼船抢劫,这些强盗是信奉邪神的,每年秋天要杀一个相貌端美的人祭神,看见玄奘仪容伟丽,便在树林中辟地设坛,两人拔刀牵玄奘上坛要杀,忽然黑风四起,折树飞沙,河流涌浪,船只漂覆,强盗很迷信,问玄奘从何处来,众人说是从中国来求法的,大吃一惊,连忙把玄奘放掉,把抢走的东西也都还给本主。自然气候的变化,救了玄奘的命。

玄奘经历了无数艰险,百折不回。同样,对于安乐的环境,也不肯久留,过高昌时,高昌王要留他住下,劝其不必西行,愿以一国供养,玄奘坚决不肯。高昌王威胁要么留下,否则就送回长安,玄奘痛哭辞谢,绝食三天,到第四天还不肯进食,高昌王才许他西行,请他复食,玄奘不相信,高昌王和他约为兄弟,要求回来时留住三年,才资送玄奘西行(640年唐灭高昌,玄奘回来时,高昌已灭,不能践约了)。

在印度那烂陀寺(今印度比哈尔邦伽雅城的西北)两次留学七年,学问成就以后,准备回国,寺中同学反复劝说,要他就住在印度,不要回国了。玄奘坚决不肯,最后同学闹到长老戒贤法师面前,戒贤问玄奘意见,玄奘说:“这个地方我并非不喜欢。只是我的来意是为求得学问,从到寺以后,蒙法师讲授《瑜伽师地论》,解决了疑难,和各学派深奥的道理。私心非常高兴,没有虚此一行。现在我要把学到的东西,回去翻译,让别的有疑难的人,也能够得到学习,报答老师的教诲,以此不愿留在此地。”戒贤听了很高兴,说:很对,这也就是我所期望于你的。叫诸人不要苦留,让他回国。

在十七年的旅行中,他随时随地访求著名学者,虚心学习。(1)

在那烂陀寺,请戒贤法师讲《瑜伽论》《顺正理》《显扬》《对法》《因明》《声明》《集量》《中论》《百论》等论,学婆罗门书,钻研各学派经典和学梵文,历时五年;

又到伊烂拿国,从怛他揭多鞠多、羼底僧诃二师学《毗婆沙》《顺正理》等论;

到南憍萨罗国,有婆罗门善解《因明》,从读《集量论》;

到驮那磔迦国,从苏部底、苏利耶学《大众部根本阿毗达磨》等论,他们也从玄奘学《大乘》诸论;

到建志补罗,遇到僧迦罗国(锡兰)的和尚,就问《瑜伽》的要义;

到钵伐多罗国,住了两年,学《正量部根本阿毗达磨》《摄正法论》《教实论》等。

又回到那烂陀寺,从般若跋多罗学《声明》《因明》,从胜军论师学《唯识抉择论》《意义理论》《成无畏论》《不住涅槃论》《十二因缘论》《庄严经论》和《瑜伽》《因明》等疑义,首尾两年。

那烂陀寺是印度最大的寺院,经过六代国王的不断营建才建成的。僧徒主客常有万人,研究《大乘》兼十八部,以及《俗典》《吠陀》等书,语言文字学、逻辑学、天文学、医学、术数等科。寺中通经论二十部的有一千多人,三十部的五百多人,五十部的十人,其中之一就是玄奘。长老戒贤法师是印度当时最伟大的学者,精通一切经典,玄奘从他受学,成为高足弟子。

玄奘回寺后,同学师子光讲《中论》《百论》,破《瑜伽论》,玄奘兼通二论,和会二宗,著《会宗论》三千颂,戒贤法师和全寺同学都齐声道好。有一个婆罗门外道立义四十条挂在寺门,并声明有人能破一条,斩首相谢。玄奘叫人把榜取下撕掉,和他辩论,立义明确,婆罗门理屈辞穷,说我输了,把头给你。玄奘说不必,你跟我为奴吧,婆罗门很喜欢。玄奘研究小乘所制的《破大乘义》七百颂,有几个地方有疑问,就问所伏婆罗门有没有研究过,说听过五遍。玄奘就要他讲,弄清楚了,写成《破恶见论》一千六百颂,申大乘义,破小乘义,戒贤法师和全寺同学都称赞“以此穷核,何敌不亡”。玄奘便赦免了所伏婆罗门,让他自由。婆罗门到东印度,向鸠摩罗王宣扬玄奘的德义,鸠摩罗王很钦佩,立刻派人来请玄奘去讲学。

玄奘在鸠摩罗王处住了个把月,戒日王也发使来邀请,问到秦王破阵乐,玄奘一一陈说。又读了玄奘的《破恶见论》,非常欣赏,叫全国学者讨论,无人能破。便决定召集诸国学者,在曲女城(今印度北方邦巴雷利城)举行辩论大会,讨论玄奘的著作。

这个会规模非常大,有十八个国王参加,大小乘学者三千多人,婆罗门及尼乾外道二千多人,那烂陀寺也来了一千多人。请玄奘作论主,宣扬大乘,并由那烂陀寺明贤法师当众宣读《破恶见论》,又写一本挂在会场门外,征求不同意见,一直过了十八天,没有一个人发言。最后按照当地习惯,玄奘乘大象巡游会场,随从高唱:“中国法师立大乘义,破诸异见,过了十八天,没有不同意见,大家要知道。”到场学者替玄奘起名字,大乘学者称为“摩呵耶那提婆”,汉译“大乘天”。小乘学者称为“木叉提婆”,汉译“解脱天”。中国学者在国外得到这样高的学术荣誉,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玄奘在印度所发表的论文都是用梵文写作的。马鸣的《起信论》有汉文译本,印度倒失传了。玄奘答应印度学者的要求,把汉文本的《起信论》译为梵文,流传五印度。回国以后,又奉唐太宗的命令,译《老子》为梵文,玄奘邀集了许多道教学者,讨论研究,译成梵文,流传印度。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玄奘辞别戒日王归国。戒日王除了供给沿途费用以外,还派人通知所经各国供应人马,一直到达唐境,归途比之来的时候是顺利多了。到于阗后,派人送信到长安报告唐太宗以归国情况,唐太宗很喜欢,要他立刻回长安,沿路都着地方官迎候。贞观十九年正月,玄奘回到长安,百姓听说他回来了,夹道欢迎,万人空巷,连路都走不通了,只好住在城外,第二天才能进城。他带回来经典五百二十箧,六百五十七部。

从贞观十九年三月起,一直到麟德元年(公元664)二十年中,玄奘用全力作翻译工作。唐朝政府从各地调来证义学者通解大小乘经论的十二人,缀文学者九人,字学学者一人,证梵语梵文学者一人,和记录、抄写人员,帮助他工作。显庆元年(公元656)又特派朝廷大官于志宁、来济、许敬宗、薛元超、李义府、杜正伦等帮助看阅译文,有不稳便处,随手润饰。范义硕、郭瑜、高若思等文人也参加了翻译工作。

玄奘对工作非常认真,爱惜时间,连一分钟也不轻易放过,每天都按计划工作,万一白天有别的事延误了,一定要在晚上补足。晚上睡得很少,五更便起床读梵文原本,用朱笔标点次第,准备好当天的译文。到黄昏时,还对学生讲授新得的经论。

翻译的方法也有了改变。过去译经的办法,梵文是倒写的,第一步照样直译,第二步再把文字倒过来,符合汉文语法,第三步由文人整理词句,往往任意增损,有时会把整段或者主要的意思漏掉。玄奘对汉、梵文都有很高的造就,翻译时由梵本口授汉译,意思独断,出语成章,文人笔录,便可披玩,不但正确译出意思,文词也斐然可观,翻译的水平也大大提高了。

对梵文底本也采用多本互校的方法,如《大般若经》梵本总有二十万颂,玄奘得到三个本子,翻译的时候,遇到文有疑错,便用三本互校,仔细对比,方才定案,这种审慎的态度,也是前人所不曾有过的。

他所译的《大般若经》一共有六百卷,耗费了很长的时间和精力。译完了这部书,又开始另一部大经典的翻译,他感觉到精力不行了,译了一部分,实在支持不下去,只好叹口气停笔,和同事们告别,不多几天就死去了。

经过二十年的努力,玄奘译出经论七十四部,总共一千三百三十五卷。就译书的数量说不只是空前的,在他以后的翻译家,也很少有人能够相比。

玄奘用一生的力量学习和介绍佛教哲学思想和语言文字学、逻辑学等学问。他在取经以前,用十七年的时间,奔走各地,求师学习,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并学习梵文,排除语文隔阂的障碍。在这个基础上,发现了经论中许多问题,为了解决问题,提高知识、学术水平,下决心去取经。在出国往返的十七年中,克服了一切困难,到处努力学习,勤学勤问,解决了疑难,求得了新知识,发表了独创性的学术论文,取得了国际上学术界的崇高地位,为祖国争取了荣誉。取了经回国以后,又以二十年的时间专心一意作翻译工作,就质量数量说都达到很高的水平。通过他的努力,丰富了祖国的文化,对哲学、语言文字学、逻辑学、文学各方面都起了有益的作用。此外,他的游记《大唐西域记》翔实地记录了经行各国的各种情况,对研究这个时期我国新疆境内各民族,和葱岭以西诸国的历史、地理、物产、交通、宗教信仰等,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这是他又一方面的贡献。

玄奘是虔诚的佛教徒,当然是唯心论者,这一点应该说清楚。作为一个历史人物,他对当代文化提供了有益的贡献,对中国和外国的文化交流做出巨大的成绩,他千方百计寻求知识,永远不满足于已有的成就,正视困难,勇于克服困难,艰苦奋斗,终于取得胜利,这种顽强、勇敢、聪明、智慧的美德,体现了我国民族的优良传统。他是我国历史上杰出的学者,永远值得后人怀念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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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曾到缚喝罗国,从磔迦国小乘三藏般石羯罗读《毗婆沙论》;到迦湿弥罗国,从称法师学《俱舍》《正理》《因明》《声明论》;到磔迦国,从长年婆罗门学《经百论》《广百论》;到仆底国,从毗腻多钵腊婆学《对法论》《显宗论》《理门论》等;到阇烂达国,从旃达罗伐摩学《众事分毗婆沙》;到禄勒国,从阇耶鞠多学《经部婆沙》;到秣底补罗国,从毗多斯学《辩真论》《随发智论》等;到羯若鞠阇国,从毗离耶犀三藏读《佛使毗婆沙》《日胃毗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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