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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国史

第二章 唐朝的分裂和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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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安史之乱

北宋为什么不能抵御辽金,以至于给元朝灭掉?这个根是五代种下来的。五代时候,为什么要去勾结异族,请它进来?这个根是唐朝种下来的。唐朝怎样会种下这个根?是起于有天下者好大喜功的一念,和奢侈淫欲的行为。专制政体和国家的关系,可谓大了。

唐玄宗时所设的十节度经略使,已见前篇第十五章第三节。这诸镇之中.西北两面,以制驭突厥、吐蕃、奚、契丹故,兵力尤厚。唐初边将,是“不久任”、“不兼统”的。“蕃将”就有功劳,也做不到元帅。玄宗在位岁久,渐渐荒淫。始而宠武惠妃,继而宠杨贵妃,委政于李林甫。林甫死后,剑南人杨钊,又夤缘杨贵妃的门路,冒充她哥哥。于是赐名国忠,继李林甫为宰相。玄宗始而锐意边功,继而荒淫无度,军国大政完全不在心上。边将就有以一人而兼统数镇,十几年不换的。李林甫又妒功嫉能,怕边将功劳大的,要入为宰相,就奏用胡人为元帅,于是安禄山就以胡人而兼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这时候,奚、契丹渐渐强起来了(参看第三章第二节)。安禄山时时同它打仗,又暗招奚、契丹的人,补充自己的军队。于是范阳兵精,天下莫及。他有反心已久。以玄宗待他厚,一时还犹豫未发。到杨国忠做了宰相,和安禄山不对,说他一定要反的,玄宗不听。杨国忠就想激变安禄山,以“自实其言”,于是处处和安禄山作对。公元755年,安禄山就反于范阳。

这时候,内地是毫无兵备的。玄宗听得禄山反信,叫封常清(河西节度,这时候适在京师)到东京去募兵抵御他。然新招来的“白徒”,如何和百练的精兵打仗?屡战皆败,不一月,河南、河北皆陷。禄山就称帝于东京。封常清逃到潼关,和副元帅高仙芝共守。玄宗把他杀掉,代以哥舒翰。哥舒翰主坚守,杨国忠又催他出战。公元756年六月,战于灵宝(如今河南的灵宝市),大败,潼关失守。玄宗出奔四川。当杨贵妃得宠的时候,还有她的姐姐秦国夫人哩,韩国夫人哩,虢国夫人哩,都出入宫禁,骄奢淫逸得了不得,后来杨国忠也是如此。军民心上,久已怨恨得不堪了。玄宗走到马嵬驿(在如今陕西兴平市),军变了,逼着玄宗把杨国忠、杨贵妃都杀掉,然后起行。又有一班父老“遮道”,劝玄宗留太子讨贼,玄宗也听了他。太子走到灵武(如今甘肃的灵武市)即位,是为肃宗。

当哥舒翰守住潼关的时候,平原太守颜真卿,常山太守颜杲卿,都起兵讨贼,河北响应。贼将史思明,虽然把常山打破,将颜杲卿杀掉。而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又连兵而出井陉,杀败史思明。安禄山一方面形势颇为吃紧。不意潼关破了,子仪、光弼,都撤兵西上,颜真卿也逃到行在。于是形势大变。幸而安禄山是个武人,所靠的只是兵强,此外别无大略。他手下的战将,也是毫无谋略的,既入长安,纵情于子女玉帛,并不出兵追赶,所以玄宗得以入蜀,肃宗也安然走到灵武。公元757年,安禄山又给他的儿子安庆绪杀掉。安庆绪不能驾驭诸将,将卒都不听他的命令。于是兵势骤衰。

肃宗即位之后,郭子仪以兵至行在。公元757年二月,先平河东,以为进取两京的预备。九月,以广平王俶(代宗)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并着回纥西域的兵,克复西京。旋进取东京。于是贼将皆降。贼将尹子奇屡攻睢阳,幸得张巡、许远坚守。后来虽然给子奇攻破,然而不久,东京就收复了。子奇为人所杀,江淮得以保全。

贼将里头,最骠悍的要算史思明。投降之后,唐朝仍以他为范阳节度使。李光弼使副使乌承恩图之。事泄,思明杀掉承恩,再反。这时候(公元758年),九节度之师六十万,方围安庆绪于邺,久而不克。史思明发兵来救,官军大败。李光弼的兵,在诸将中,算最整齐的,只断得河阳桥(河阳,如今河南的孟州市)。思明入邺,杀庆绪。旋发兵陷东京。公元761年,攻陷河阳及怀州(河南沁阳市),朝廷大震。幸而思明也为其子朝义所杀,贼势又衰。公元762年,肃宗崩,代宗立。史朝义差人去骗回纥,说唐天子已死,国无主;速南取其府库,金帛多着哩。回纥信了他,牟羽可汗,自己带兵南下,而走到路上,给唐朝人晓得了。赶快派蕃将仆固怀恩(铁勒仆骨部人),前去游说他,劝他反助唐朝。于是再派雍王适(德宗)做天下兵马大元帅,和回纥的兵,一同进取东京。史朝义走幽州,幽州已降,想逃奔奚、契丹,为追兵所及,自缢而死。一场大乱,总算平定。

郭子仪、李光弼,是历史上负头等声誉的人物。我说他们的兵,实在没有什么用场。这个很容易见的。进取西京的时候,官军的总数,共有十五万;回纥兵不过四千。然而为什么一定要有了回纥兵,才能收复两京?当时官军的兵力,并不薄弱,贼兵则久已腐败了;而且安禄山死了,失了统御的人;何以十几万的官军,竟不能力战取胜,一定要借助于回纥兵呢?围相州一役,没有外族兵,就以六十万的大兵,而杀得大败亏输(这时史思明的兵,只有三万)。

相持几年,毕竟又靠回纥的力,才把史朝义打平。这种军队,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我说《唐书》上所载郭李的战绩,是全不可靠的。安史的亡,只是安史的自亡。不然,安史的一班降将,何以毫不能处置,而只好养痈遗患呢?

第二节 唐中叶后的外患

唐朝因安史之乱所致的患害有两种:一种是外国骤强,一种是藩镇遍于内地。

突厥复兴的时候,回纥度碛,南徙甘凉间,已见上篇第十四章第六节。突厥亡后,回纥怀仁可汗,又北徙据其地(树牙于都尉山,大约在如今三音诺颜境内)。怀仁的太子叶护(叶护是官名,不是人名。凡北狄的人名,有时是“名”,有时是“称号”,有时是“官名”。有时“名”、“号”、“官名”等,混杂在一起。一一分别,不胜其烦;而且有许多分别不出的,所以概不加注。特于此发其凡,读者只要不把它都认做人名就是了),助中国收复两京。原约克复西京之日,土地归唐,金帛子女归回纥。城破之日,回纥欲如约。广平王率众拜于叶护马前,请他破了东京再如约,回纥也勉强听从。代宗时候,怀仁可汗,已经死了,子移地健立,是为牟羽可汗(叶护得罪前死,所以不曾立)。听了史朝义的话,自己带兵南下,走到陕州,遇见了仆同怀恩,总算是反而助唐。然而居然责雍王不“蹈舞”,把兵马使药子昂,行军司马韦少华杖杀。唐朝这时候,只得吞声忍气,无如之何。仆同怀恩,虽然是个蕃将,对于唐朝,却的确尽忠的(参看《唐书·怀恩传》)。后来和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不协,唐朝却偏助云京,于是怀恩造反;兵败,逃入回纥。公元764年,引回纥吐蕃入寇。幸而怀恩道死。郭子仪单骑去见回纥,说和了它,与之共击吐蕃,吐蕃遁去。唐朝和回纥的国交,总算没有破裂。然而这时候,回纥骄甚,每年要贡马数千匹,都是用不得的,却要赏赐它很多的金帛。回纥人留居长安的,骄纵不法。酗酒滋事,无所不为。犯了法,给官抓去;便聚众劫取,官也无如之何。后来牟羽可汗,又要入寇,宰相顿莫贺谏,不听。就弑之而自立,是为合骨咄禄毗伽可汗。德宗在陕州,是吃过回纥的亏的。即位之后,心中还有些不忿。然而这时候,中国的国力,实在不够。宰相李泌,再三婉劝,于是与回纥言和。回纥从肃代以后,和中国交通频繁,多得中国的赏赐,渐渐地“儒染华风”,流于文弱了。文宗时,年荒疫作,为黠戛斯所攻(就是铁勒十五部里的结骨。《唐书》称“其人皆长大,赤发,皙面,绿瞳”。则本来是白种。后来和铁勒相混,所以又说“其种杂丁令”。“其文字语言,与回鹘同。”其地在青山,青山在剑河之西。剑河就是谦河,见前篇第十三章第四节),可汗驭特勒被杀。余众走天德(军名,在乌拉特旗境)振武间,盗畜牧,为唐军所破。残部五千,仰食于奚,仍为黠戛斯所虏。于是漠南北无复回纥。而其余众走西域的,蔚为其地一大族,遂成现在回族分布的形势(参看第八章第一节)。

吐蕃却比回纥强,所以唐朝受吐蕃的害,也比回纥为烈。安史乱时,诸将皆撤兵入援。于是吐蕃乘势尽陷河西陇右之地。公元763年,吐蕃入寇,至便桥(在如今陕西成阳市境)。代宗奔陕州。吐蕃入长安,立广武王承弘为帝。旋以郭子仪多张疑兵以胁之,乃弃城而去。德宗初立,和吐蕃讲和,约以泾陇诸州为界。朱泚反时,吐蕃允助兵讨贼;约事定,畀以泾灵等四州。旋吐蕃军中疫作,不战而退。事平之后,却又邀赏,德宗只略酬以金帛。吐蕃缺望,又举兵为寇。兵锋直逼畿辅,诸将竟“不能得一俘”。穆宗时,其赞普达磨,“嗜酒好猎,凶愎少恩”,吐蕃国势渐衰。武宗时,赞普死,无子,妃氏的兄子嗣立。只三岁,氏共治其国。别将论恐热不服,作乱。吐蕃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又不服论恐热,举地来降。公元849年,宣宗就恢复河湟之地。明年,沙州首领张义潮等复以河西之地来归。于是唐朝复有河西陇右之地。然河湟一带,吐蕃人杂居的不少。河西也荒芜已甚。到唐朝末年,声教隔绝。河西就复为回鹘所据。陇右也入于蕃族之手。直到宋熙宁中才恢复。这是后话,且待以后再讲。还有国不甚大,而为害却很深的,便是南诏。南诏,《唐书》说它是哀牢夷之后,其实不然。哀牢夷,在如今云南保山一带。后汉明帝时,始开其地为永昌郡。《后汉书》说它“种人皆刻画其身,象龙文”,又说它“穿鼻儋耳”,这明是马来人种(古代所谓粤族)。南诏则系出乌蛮。乌蛮是和白蛮分别之称,亦谓之两爨(以南北朝时,中国有爨氏王其中。故乌蛮为东爨,白蛮为西爨)。其众在金沙江大渡河流域,就是现在的猓猡(古代的濮族,参看第一篇第六章第五和第六节,第二篇第四章第四节)。唐时,其众分为六诏(蛮语谓王曰诏。蒙雋诏,在如今四川西昌市。越析诏,亦称磨些诏,在如今云南丽江市。浪穹诏,在如今云南洱源县。邆诏,在如今云南邓川县。施浪诏,在洱源县之东。蒙舍诏,在如今云南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南涧彝族自治县全境。蒙舍诏地居最南,故亦称南诏)。玄宗时,南诏的酋长波逻,才合六诏为一,徙治太和城(如今云南的太和县)。玄宗封为云南王。天宝间,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失政。南诏酋长罗凤(波逻的儿子),北臣吐蕃。仲通讨之,大败。杨国忠调山东兵十万讨之,又大败。于是南诏北陷州(西昌市),兵锋及清溪关(如今在四川的汉源县),西川大受其害。然而南诏从归服吐蕃之后,赋敛甚重;吐蕃每入寇,常用其兵做先锋;又夺其险要之地,筑城置戍。南诏深以为苦。当州陷时,西泸令郑回,为罗凤所获,叫他做孙儿子异牟寻的师傅。德宗时,罗凤死,异牟寻嗣位,以郑回为相。郑回劝他归唐。西川节度使韦皋,也遣使招他。于是异牟寻再归唐朝,和唐朝合力,击破吐蕃。公元802年,西川之患始解。文宗时,异牟寻的孙子劝利在位,又举兵为寇。攻成都,入其郛。劝利死后,子酋龙立。懿宗时,称帝,国号大礼。屡攻岭南,又陷安南都护府(在如今越南的东京)。唐朝用高骈做安南都护,打败它。南诏又改攻四川,唐朝又把高骈调到四川,把它打破,南诏才不敢为寇。酋龙死后,南诏也衰,和唐朝就无甚交涉了。

西突厥别部,唤做处月,西突厥亡后,依北庭都护府以居。其地在金娑山之阳,蒲类海(如今新疆的巴里坤湖)之阴,有大碛曰沙陀,因号为沙陀突厥。河西既陷,安西北庭,朝贡路绝。肃代后,常假道于回纥。回纥因之,求助无厌。沙陀深以为苦,于是密引吐蕃陷北庭。吐蕃徙沙陀于甘州。久之,回纥取凉州,吐蕃疑心沙陀和回纥交通,要徙其众于河外(黄河之南)。沙陀大惧。公元801年,其酋长“朱邪”尽忠(朱邪二字,就是“处月”的异译)和其子执宜,悉众三万落归唐。吐蕃追之,且战且走。尽忠战死。执宜以余众款灵州塞。节度使范希朝以闻。诏处其众于盐州,置阴山都督府,以执宜为兵马使。其后希朝移镇河东,执宜举部随往。希朝更处其众于神武川北的黄瓜堆(在如今山西山阴县北),简其精锐,以为沙陀军。懿宗以后,屡次用它征讨,就做了沙陀入据中原的根本了。

第三节 肃代到穆宗时候的藩镇

安史败后,其所署置的诸将皆来降。唐朝用姑息政策,仍旧把原有的地方,给他做节度使。于是:

薛嵩据相卫(军名昭义,治相州,如今河南的安阳县。薛嵩死后,弟萼立,为田承嗣所并)。

李宝臣据恒赵(军名成德,治恒州,如今河北正定县)。

田承嗣据魏博(军名天雄,治魏州,如今河北清丰县)。

李怀仙据范阳(军名卢龙。怀仙为兵马使宋希彩所杀,希彩又给手下人杀掉。推朱泚为节度。朱泚入朝,以弟滔知留后)。

李正己据淄青(军名平益,治青州,如今山东的青州市)。

各缮甲兵,擅赋税,相约以土地传子孙。而:

山南东道梁崇义(治襄州,如今湖北的襄阳市),

淮西李希烈(治蔡州,如今河南的汝南县),也和他们互通声气。

肃代两世,是专取姑息政策的。德宗立,颇思振作。公元681年,李宝臣死,子维岳请袭,不许。维岳就和田承嗣的侄儿子悦,及李正己,连兵拒命。梁崇义也趁势造反。德宗派河东节度使马燧,神策兵马使李晟,打破田悦。李希烈讨平梁崇义。幽州朱滔,也发兵助官军,攻破李维岳。维岳之将王武俊,杀维岳以降。事已指日可定了,而朱滔王武俊怨赏薄,反助田悦,李希烈也反于淮西,于是弄得兵连祸结。公元783年,发泾原军(治泾州,如今甘肃的泾川县)讨李希烈。打从京城过,兵士心上,以为必有厚赏,谁知一点没有,而且吃局又坏,军士大怒,作乱。德宗出奔奉天(如今陕西的乾县)。乱军奉朱泚为主,进攻奉天。幸得浑瑊力战,河中节度(治蒲州,如今山西的永济市)李怀光,也举兵入援,朱泚方才解围。德宗所用的宰相卢杞,是奸邪的。舆论都不以为然。怀光既解奉天之围,就奏参卢杞的罪恶。德宗不得已,把卢杞贬斥,然而心实不以为然。怀光一想,这件事做得冒昧了。就也索性造反,和朱泚合兵。德宗不得已,再逃到梁州(如今陕西的南郑县)。这时候,真是势穷力尽了。于是用陆贽的计策,“下诏罪己”。赦了李希烈、田悦、朱滔、李纳(李正己的儿子)、王武俊,专讨朱泚。总算把长安收复,河中也打平,然而山东的事情,就到底虎头蛇尾了。

德宗从奉天还京后,一味信任宦官,注意聚敛,山东的事情,自然无心再管。传了个顺宗,只做了一年皇帝,就传位于宪宗(参看第四节)。宪宗即位后,倒居然暂时振作。先是田承嗣死后,传位于侄儿子田悦。承嗣的儿子田绪,杀而代之。传位于兄弟季安。季安死后,儿子怀谏幼弱,军中推裨将田季兴为主,请命于朝。宪宗的宰相李绛,劝宪宗因而授之,而且厚赐其军。军士都欢欣鼓舞,于是魏、博一镇,归心朝廷。而淮西吴元济(李希烈虽蒙朝廷赦罪,旋为其手下的将陈仙奇所杀。希烈的爱将吴少诚,又杀掉陈仙奇,替希烈报仇,朝廷弗能讨。少诚死后,牙将吴少阳,杀掉他的儿子而自立。传子元济,不但不奉朝令,还要出兵寇掠),最为悖逆。平卢李师道(李纳传子师古,师古传弟师道)、成德王承宗(王武俊传子士真,士真传子承宗),都和他互相勾结。宪宗发兵讨吴元济,淮西兵既精,而境内又处处筑有栅垒,难攻易守。从公元864年用兵,到公元877年,还不能克。李师道屡次代元济请赦,宪宗不许。师道就派奸细,焚毁河阴转运院军储,刺杀宰相武元衡,又刺伤裴度的头。裴度仍坚主用兵,而且请自往督师。这一年十月里,唐邓节度使李愬,用降将的计策,乘雪夜袭入蒲州。执吴元济,送到京师,杀掉。明年,发诸道兵讨平李师道。卢龙节度使刘总,本以弑父自立(朱滔死,军中推刘怦为留后。传子济,济子总,弑而代之),心常不安。及是就弃官为僧。王承宗死后,他的兄弟承元,也束身归朝,肃代以后的藩镇,到此居然削平了。

然而公元820年,宪宗就死了。穆宗立,恣意声色,不问政事。宰相萧俛段文昌,又以为天下已平,不复措意于三镇。于是朱滔的孙子朱克融,乘机再据卢龙。成德将王庭凑,魏博将史宪诚,亦各据镇以叛。朝廷发兵攻讨,多观望不进,粮饷又匮乏,就不得已罢兵。于是再失河北,“迄于唐亡,不能复取”。河北三镇的平定,倒没有满三年。

穆宗后的河北三镇:

(卢龙)朱克融 李载义 杨志诚 史元忠 陈行泰 张绛 张仲武张直方(仲武子)周 张允伸 张公素 李茂勋 李可举 李全忠(可举子)

李匡威(全忠子)李匡筹(匡威弟,为李克用所破,克用代以刘仁恭)

(魏博)史宪诚 何进滔 何弘敬(进滔子)何全皋(弘敬子)韩允中

韩简(允中子)乐彦桢 罗弘信 罗绍威(弘信子)

(成德)王庭凑 王元逵(庭凑子)王绍鼎(元逵子)王绍懿(绍鼎子)王景崇(绍懿兄子)王镕(景崇子)张为礼(镕养子)

第四节 宦官的专横

唐朝亡于藩镇,是人人知道的。其实藩镇之祸,还不如宦官之深。为什么呢?藩镇之中,始终抗命的,其实只有河北三镇。其余诸镇,虽也时时有抗命的事情,然而从黄巢作乱以前,显然拒命,始终不能削平的,其实没有。不过外权太重,中央政府,陷于威权不振的状态罢了。要是有有为之主,赫然发愤,原未尝不可收拾。然而从中叶之后,也未尝无有为之主,而始终不能振作,则实由于宦官把持朝局之故。宦官所以能把持朝局,又由于他们握有兵权之故。所以唐朝宦官之祸,是起于玄宗,而成于德宗的。

唐初的宦官,本没有什么权柄。玄宗才叫宦官杨思勖出平蛮乱。又信任高力士,和他议论政治,于是力士“势倾朝野”。权相如李林甫、杨国忠,尚且交结他,至于太子亦“事之以兄”。然而高力士毕竟还是谨慎的。肃宗即位后,宠任李辅国。辅国因张良娣有宠,和他互相结托。后来张良娣立为皇后,又和辅国相恶。肃宗病重了。张皇后要想除掉李辅国,辅国竟勒兵弑后。代宗即位,乃阳尊辅国为尚父,而暗中遣人,把他刺杀。代宗又宠任程元振、鱼朝恩,一味蔽聪塞明,以致吐蕃入侵,兵锋已近,还没有知道,仓皇出走,几乎大不得了。然而这时候,宦官的兵权还不甚大,除掉他毕竟还容易。所以程元振、鱼朝恩,虽然威权赫奕,毕竟各伏其辜。

到德宗从奉天回来,鉴于泾原兵变时候,禁军仓促不能召集,不愿意兵权专归武将;于是就神策、天威等军,置护军中尉、中护军等官,以宦官窦文旸、霍仙鸣等为之。又置枢密使,令宦官宣传命令。宦官的势力,从此就根深蒂固了(参看第二篇第十五章第一第三节)。

顺宗即位,东宫旧臣王侄、王叔文,居翰林中用事。引用韦执谊做宰相;杜佑做度支使;韩泰、刘禹锡、柳宗元等,参与谋议,想要减削宦官的权柄。派范希朝做神策京西行营使,以收禁军的兵权。而宦官遣人告诸将,“无以兵属人”。希朝到了奉天,诸将没一个人理他。兵权收不回来,就弄得一筹莫展。于是宦官借口顺宗有病,逼着他传位于太子,是为宪宗。王叔文等一班人,都遭贬斥。这是士大夫和宦官斗争第一次失败。宪宗即位,也信任宦官吐突承璀,教他带兵去征讨。宪宗太子宁早死,承璀要立丰王恽,而宪宗以恽“母贱”,立遂王宥为太子。宪宗晚年,吃了方士的金丹,躁怒无常,为宦官陈弘志所弑。并杀掉吐突承璀和丰王恽,而立穆宗。穆宗和敬宗,都是荒淫无度的。穆宗性尤褊急,左右动辄获罪,也为宦官刘克明所弑。立宪宗子绛王悟。枢密使王守澄,又杀掉刘克明和绛王,而立文宗。文宗即位之初,就用宋申锡做宰相,和他谋诛宦官。宦官诬以谋反,文宗不得已,把宋申锡贬斥。又不次擢用李训郑注,和他谋诛宦官。于是正陈弘志弑逆之罪,鸩杀王守澄。郑注先出镇凤翔,谋选精兵入京,送王守澄葬,乘势诛灭宦官。还没到期,李训等就先动手,诈言左金吾殿后有甘露降,派宦官去看,想趁此把他们杀掉。谁知事机泄露,中尉仇士良、鱼弘志,就劫文宗入宫,以神策军作乱。杀掉李训和宰相王涯贾,凤翔监军,也把郑注杀掉(凡监军,都是宦官),于是大权尽入宦官之手,宰相不过奉行文书而已。这是士大夫和宦官斗争第二次失败。文宗一子早死,立敬宗子成美为太子。文宗病重了,仇士良、鱼弘志矫诏立武宗为皇太弟。文宗崩后,武宗杀太子而自立。武宗还算英明,即位之后,渐次夺掉仇士良的权柄。然而武宗也没有儿子。武宗病重,中尉马元贽等定计,立宣宗为皇太叔,武宗死后即位。宣宗留心政治,唐朝人称为“小太宗”。然而也并没夺掉宦官什么权柄。宣宗长子郓王温,无宠。临朝时候,把第三个儿子夔王滋属托枢密使王归长。左军中尉王宗实,又靠着兵权迎立懿宗。懿宗也没立太子,病重时候,中尉刘行深、韩文约共立僖宗。僖宗死后,群臣要立他的长子吉王保。而观军容使杨复慕,又仗着兵权,迎立昭宗。昭宗即位之后,一心要除宦官。于是宦官倚仗着方镇之力,肆行叛逆。毕竟弄得朝臣也借助于方镇,以除宦官,这是士大夫和宦官第三次斗争,就弄得宦官灭而唐亦以亡(其事都见第五节)。总而言之:中央的兵权和机务,都操在宦官手里;六七代的皇帝,都是由宦官拥立,这是历代所没有的。然而其初,不过起于君主一念之差;专制政体的危险,就在这等地方。

第五节 黄巢之乱和唐朝的灭亡

藩镇跋扈于外,宦官专权于内,唐朝的天下,自然是弄不好的了。然而还借着流寇做个引线,才弄得四海分崩。

唐朝自经安史之乱,财政困难,税法大坏(参看第二篇第十五章第五节),百姓本已苦极不堪了。懿宗时,奢侈尤甚;加以对南朝用兵,赋敛更重。于是裘甫作乱于浙东,总算旋即敉平(公元860年)。而徐、泗的兵戍守桂州的,又因及期不得代作乱(公元868年),推粮料判官庞勋为主,北陷徐、宿、滁、和等州,进攻泗州。朝廷令康承训讨之,承训奏请以沙陀兵自随,由朱邪执宜的儿子赤心,带着前去。及战,“所向元前”,居然把庞勋打平。于是赐赤心姓,名曰李国昌,用他做大同节度使(治云州,如今山西的大同市。旋又移镇振武〈治旧时的单于都护府,地在阴山之南〉)。沙陀就得了地盘了(徐州,如今江苏的铜山县。宿州,如今安徽的宿州市。桂州,如今广西的桂林市。滁州,如今安徽的滁州市。和州,如今安徽的和县。泗州,如今安徽的泗县)。

僖宗即位时候,只有十二岁,一切政事,都交给宦官田令孜。这时候,山东连年饥荒,公元875年,濮州人王仙芝起兵作乱。明年,冤句人黄巢聚众应之。又明年,仙芝在荆南,给招讨使曾元裕打死。黄巢收其余众,从宣州(如今安徽的池州市贵池区)入浙东。掠福建,陷广州。旋以军士多疫,还陷潭州(如今湖南的长沙市)。从潭州北陷鄂州(如今湖北的武汉市武昌区),东南陷饶(如今江西的鄱阳县)、信(如今江西的上饶市);仍趋宣州。由采石渡江,北陷东都,进攻潼关。这时候的神策军,都是富家子弟,贿赂宦官,窜名军籍(借此以避赋役)。实际上并“不能操兵”。用以把持朝政则有余,真个要他们去打仗,就不行了。于是多出金帛,雇穷人代行。也都是“不能操兵”的,如何敌得百战的流寇?于是潼关失守。田令孜早叫他的哥哥陈敬碹(田令孜是宦官的养子,本姓陈)去做西川节度使,预备危急时候,再演那玄宗幸蜀的故事了。这时候,就挟着僖宗,出奔成都。黄巢入长安,自称齐帝(公元880年)。僖宗出奔之后,宰相郑畋、王铎,先后统诸道的兵,以讨黄巢。诸军都不肯尽力;四方藩镇,也都袖手旁观,于是不得不再用沙陀的兵。李国昌做了节度使之后,他的儿子李克用,就做沙陀兵马使,戍守蔚州(如今山西的灵丘县)。蔚州的兵,杀掉防御使段文楚,推他为主,入据云州。朝廷就用李国昌做大同节度使,以为克用必不能拒敌父亲。谁知李国昌也想儿子得一个地盘,倒父子联兵反起来,给幽州节度李可举打败。父子都逃入鞑靼(见第七章第一节)。这时候,克用的族父李友金,替代北监军陈景思,说请赦李克用的罪,叫他来打黄巢。朝廷听了他。于是公元882年十一月,李克用带着沙陀、鞑靼的兵一万多人南来,连战皆胜。明年四月,就把长安收复。黄巢逃出潼关,去攻蔡州。节度使秦宗权,敌他不过,就投降了他,和他一同造反。公元884年,李克用又出关,把黄巢打死。于是历年的流寇,总算平定。然而李克用就做了河东节度使,沙陀竟进了中原了。

僖宗还京后,田令孜依然用事,垂涎着解州、安邑两个盐池的利益,想把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移到山东。重荣不肯。令孜就结合邠宁(治邠州,如今陕西的彬县)朱玟、凤翔(治岐州,如今陕西的凤翔县)李昌苻去攻他。谁知王重荣是李克用的亲戚,克用发兵来救,朱玟、李昌苻大败。就反和李克用合兵,杀进京城。僖宗逃到凤翔,又逃到兴元(如今陕西的南郑县)。后来李克用、王重荣,又愿意归顺朝廷,李昌苻也和朱玟不和,三人合力,把朱玟攻杀,僖宗才算回京(田令孜逃到西川靠陈敬瑄)。

公元888年,僖宗死了,杨复慕拥立昭宗。昭宗颇为英明。这时候,李克用攻杀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昭义军,治邢州,如今河北邢台市),并邢、沼(如今河北的永年县)、磁(如今河北的磁县)三州。又北取云州。朱全忠和河北三镇,都请出兵攻他。昭宗想借此除掉李克用,也就出兵征讨。谁知道全忠和三镇的兵都不出,官军被克用杀得大败。只得把宰相崔濬贬谪,和他讲和。僖宗回京之后,李昌苻又作乱,遣李茂贞讨平之。就以茂贞为凤翔节度使。昭宗不要杨复慕带禁军,叫他去做凤翔监军。复慕走到兴元,造反。茂贞又讨平之,于是骄恣得了不得。公元892年,昭宗发禁兵讨李茂贞,茂贞和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合兵拒命。把官军杀得大败。只得把事情都推在宰相杜让能身上,把他杀掉,和他们讲和,于是朝廷一举一动,都为行瑜、茂贞所制。还有镇国军(治华州,如今陕西的华县)韩建,也和他俩结为一党。公元895年,三人一同入朝,竟把宰相韦昭度、李溪杀掉。听得李克用要举兵来讨,才各自还镇。而李茂贞的干儿子李继鹏,做了右军指挥使,又举兵作乱。昭宗逃到石门(镇名,在如今陕西的蓝田县。幸得李克用举兵,讨斩王行瑜,昭宗才得回京。公元896年,昭宗置殿后四军,派诸王统带。李茂贞本是和宦官一气的,就举兵犯阙。昭宗逃到华州。韩建也和宦官结连,把诸王一齐杀掉。李克用又派兵入援,才把昭宗送还。昭宗回京后,仍和宰相崔胤,谋诛宦官。公元900年,中尉刘继述,就把昭宗囚了起来(立太子裕为帝)。崔胤密结神策指挥使孙德昭,杀掉刘继述,奉昭宗复位。然而兵权毕竟还在宦官之手,于是乎不得不借助于朱全忠。

朱全忠,本名温,华州人,是黄巢手下的降将,唐朝用他做宣武节度使(治汴州,如今河南的开封市)。这时候,黄巢虽灭,而秦宗权又强。如今的河南山东,给他剽掠得几乎没一片干净土。屡次发兵攻击朱全忠,全忠居围城之中,四无应援,而“勇气弥厉”。后来到底把秦宗权灭掉。又东灭朱瑄朱瑾(朱瑄据兖州〈如今山东的南阳县〉,军名泰宁。朱瑾据郓州〈如今山东的东阿县〉,军名天平),南并时溥(据徐州),北服河北三镇。西并河中,取义武(治定州,如今河北定州市),夺据邢、洺、磁三州。连年攻围太原,李克用也弄得自顾不暇。北方的形势,就推全忠独强了。

崔胤要谋诛宦官,宦官挟李茂贞以自重;崔胤就密召朱全忠的兵。公元901年,宦官韩全诲等,见事机已急,就劫昭宗走凤翔。这时候,韩建已降顺了朱全忠。公元902年,朱全忠进兵围凤翔。明年,李茂贞抵敌不住,杀掉韩全诲等,把昭宗送到朱全忠营里。于是大杀宦官。回京城后,又杀掉八百多人。公元904年,朱全忠把昭宗迁到洛阳。就是这一年,把昭宗弑杀,立了昭宣帝。公元907年,就禅位于梁。

这时候,方镇割据的,便有:

淮南杨行密(唐朝的庐州刺史。公元886年,淮南节度使高骈,给他手下的将毕师铎囚了起来。招宣州观察使秦彦到扬州,把高骈杀掉。行密讨诛秦彦和毕师铎,据了广陵。旋秦宗权的将孙儒来攻,兵力甚厚。行密不能抵御,逃回庐州,又逃到宣州。孙儒发大兵把他围起。幸得孙儒军中大疫,行密趁此把他击斩。仍据广陵,尽有淮南之地。行密死后,子渥,又尽取江西)

两浙钱缪(唐朝的杭州刺史。昭宗时,越州观察使董昌造反,钱缪讨灭他。公元896年.就做了镇海镇东两节度,尽有浙东西之地)

湖南马殷(孙儒的裨将。孙儒死后,和刘建锋逃到湖南,攻陷潭州。公元895年,刘建锋给手下的人杀掉,推马殷为主,尽据湖南地方)

福建王审知(固始县人,哥哥王潮,做本县的县佐。寿州人王绪造反。攻破固始,用王潮做军正。这时候,秦宗权方强,问王绪要租税。王绪就带兵渡江,南入福建,据了汀〈如今福建的长汀县〉、漳〈如今福建的龙溪县〉两郡。王绪暴虐,给手下人杀掉,推潮为主。进据泉州〈如今福建的晋江市〉。公元893年,福建观察使陈岩死了,王潮就进据福州。公元897年,王潮死后,王审知接续下去)

岭南刘岩(刘岩的哥哥刘隐,公元905年,做唐朝的岭南节度使。刘隐死后,刘岩接续下去)

剑南王建(王建是田令孜的养子,本来在神策军里。僖宗入蜀之后,田令孜用他做利州刺史〈如今四川的广元市〉。后来和田令孜陈敬瑄翻脸,公元893年,把成都攻破,敬瑄和令孜都被杀。公元987年,又攻杀东川节度使顾彦晖,就尽并两川之地)还有个虎踞河东的李克用。就变做五代十国之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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