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人的东来,事在16世纪之初,其和中国人有正式交涉,则已近17世纪之末了。
较旧的书籍里,提起中外交涉来,总把“通商、传教”四字并举。诚然,从海路而来的西洋人,其初和中国的交涉,就是这两件事。独有俄国则不然,他一开始,就和中国人有政治交涉的。
清初中俄之交涉
俄国当蒙古西征时,还是行的封建制,各小国分立,心力不齐,以致为蒙古人所征服。其后,就隶属于元朝所分封的钦察汗。这事还在13世纪的前半。到15世纪中,俄国人渐渐的强了;而钦察汗之后,互相纷争,遂至其所乘。至公元1480年,俄人就脱离蒙古的羁绊而独立。历代为中国之患的,是蒙古高原。至于西伯利亚,则是荒凉寂寞之区,其和中国的交涉,不过国威极盛时,有些部落,前来朝贡罢了;在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政治关系的。乃自17世纪以来,而西伯利亚,对于蒙新和关东,渐渐的成了一个大威胁。这也是西人东侵以后,东方的一个大变局。
近代的哈萨克人,就是汉时的坚昆,唐时的黠戛斯,元时的吉利吉思。他们有一部,西迁而入俄罗斯南部的草原,音讹而为可萨克。[1]从俄人兴起以后,也归附了他,替他做东征的先锋队。这事起于16世纪之末。到17世纪中叶,业已直达鄂霍次克海岸;在黑龙江左岸,建筑了尼布楚、雅克萨两城。此等游牧部落,是不能为和平的拓殖,而只能从事于侵掠的。黑龙江流域的部落遂大受其扰害。清圣祖曾致书尼布楚守将,命其约束。尼布楚守将虽然应允了,而不能实行。俄人曾要求遣使筹议划界、通商,圣祖也有复书,又因俄人不通中国文字,而没有结果。到三藩平定后,圣祖就决心征讨。命黑龙江方面出兵,攻陷雅克萨城。俄人旋复据守。圣祖又命出兵,把他围困。这事在公元1685、1686两年。恰好圣祖前托荷兰商人带给俄皇的信,复信来了,请先解雅克萨的围,然后派员划界。圣祖乃命将围兵撤退。
尼布楚条约的界址图
到公元1688年,俄使费耀多罗[2],和清使索额图等,会议于尼布楚。俄国要求划黑龙江为界。清使则主张从尼布楚以东,黑龙江两岸,全归中国。议不谐,势将动兵。这时候,俄国在东方的势力还很薄弱,势不能与中国敌;而清使护从的兵也很盛,俄国则比较单薄。于是照清使的意思,订成条约:西以额尔古讷河;东自格尔必齐河以东,以外兴安岭为界。岭南诸川,流入黑龙江的,都属中国。岭北诸川则属俄,是为《尼布楚条约》。为中国和欧洲各国订立条约之始。
划界问题解决了,还有通商问题。俄国又遣使臣前来,圣祖许其隔三年到中国来通商一次,人数以200为限,住在北京的俄罗斯馆里,以80日为期,而许其免税。这事在1693年。
《尼布楚条约》所分划的,只是黑龙江方面的疆界。然而这时候,漠北的喀尔喀,也已经归服清朝了。俄国和外蒙古,是本有贸易的。于是又发生蒙古方面的疆界和通商问题。这事直到世宗手里才解决。两国定约:自额尔古讷河以西,到齐克达奇兰,以楚库河为界。其西,以博木沙奈岭为界。而以恰克图和尼布楚为两国互市之地。是为《恰克图条约》,事在1727年。到1737年,清高宗不愿意俄国人到北京来,遂命其专在恰克图贸易。[3]
中英之通商
俄国的交涉如此。至于南方,则英人也继葡、西、荷之后而东来了。英人的东来,其事亦在明末。亦因受葡萄牙人阻碍,未能好好地和中国通商。清朝初年,因为要防台湾之故,海禁甚严。不但华船不准出洋,并将漳泉等地沿海的居民,强迫内徙,把海滨地方,空出数百里。到台湾平后,才听沿海督抚的话,开放海禁。在澳门、漳州、宁波、云台山四处,设立海关。后来又把宁波海关,移至定海。虽然如此,清朝对于外人,除澳门以外,是一概不愿其居住的。英人虽竭力运动,得于广州设立商馆,然而所以管束之者仍甚严。如除贸易的时期外,不准停留;并不得挈眷居住;及无事时不得上街游行之类。在现在看起来,可说很为无谓了。清朝人的意思,以为澳门是给一切西洋人居住的,在事实上,则其权利为葡人所专。而当时的贸易,也很不自由。外人到中国来,并不能随意与华人贸易,而必限于官所指定的商人。因为和外人贸易,利益颇大,为一二人所专,众情不服,乃又许多人承充,于是有所谓洋行。[4]然而其对于外商,把持垄断,依然如故。而且因入行之时,先须交付很大的费用,羊毛出在羊身上,其取之于外商,更不得不苛。而当时的官吏,又因为不会收税和管理外人,把一切事情,都交托行商代办。所以行商无论如何,不能取消。当时外国的货物,运到中国,先由洋行“估价”。这所谓估价,是并“税项”、“规费”等等,一概包括在内的。估价既定,然后抽取若干成,以为“行用”。初时所收还轻,后来就越加越重。而外人要买中国货,亦一定要由行商经手的。价格如何,一任其把持垄断。广东通商最久,积弊最深。别的地方,却还好一点。所以外商渐渐的舍粤而趋浙。于是闽粤两督,合词请将浙海关税额,较粤海关加重一倍。奉上谕,说:“粤省防御,较为完固,自以驱归粤海为宜。”就把浙海关停闭了。时在公元1758年。到公元1792年,英国派马甘尼[5]前来,要求改良通商章程。适直清高宗八旬万寿,清朝强指他是来祝寿的,赏以筵宴礼物。颁给英国国王敕谕两道。于其所请求之事,一概驳斥不准。公元1810年,英国又派使臣前来,则因国书、衣装落后,并仁宗未能见到。[6]总而言之,西洋人的来,因其船坚炮利,[7]中国的人,本来见他有些怕。而其冒险的水手人等,又时有不法行为。中央政府,不大欢迎他。然而外人来通商,地方官吏和商人的利益,都是很厚的,所以不肯拒绝。而又怕滋生事端,为中央政府所责罚。于是想出种种的苛例来,以管束外人。至于商人的垄断、榨取,那更是其本色,无足为奇的了。外人处于此种情形之下,只觉得中国政治的黑暗;地方官吏,既然无可与语,请求中央政府,又是如石投海。如此,就渐渐地引起了以兵力胁迫的动机。所以历史家说:“五口通商的战役,看似因烧烟引起,实在是由通商问题激成的。”
乾隆以后内政之败坏
外力的压迫,渐渐地逼近了,只是表面上还没有爆发;而国内的政治,亦日渐败坏。清朝的盛衰,当以乾隆时为转折。自此以前,确乎可以算是盛世。到乾隆时代,表面上看似极盛,然而种种乱源,暗中实已潜伏着了。清朝是以异族入主中国的,所恃为桢干的,自然是满族。然而八旗兵,自从入关之后,即已渐次骄惰;到中叶以后,更其不堪一战了。绿营兵号称数十万,实则缺额甚多;即其仅存的,亦都因饷薄之故,各自营生,并不懂得武艺、行阵。名为兵,实在不能算做兵。财政:康雍两朝,就有余蓄。乾隆最盛时,曾达到7800万。然而历代所谓富,是贵于“藏富于民”的,区区库储,绝不足恃。承平既久之后,人口增加,利源的开辟,不能与之相应;风气又渐趋奢侈,往往容易患贫。清朝到乾隆时,已经显出这种情形了。而高宗的性质,又极奢侈。屡次南巡,供帐的所费无限。末年任用和珅,其贪黩尤为古今所无。大官因要贿赂他,都诛求于下属;下属剥削小民,吏治大坏,人民愈觉困苦。而清朝的政治,是以猜防为政策的。中叶以前,中枢和疆吏,握实权的,多数是满人。满人既无知识,少数的汉人,亦因惧其猜忌,受其牵掣,而不能有为。从文字狱屡兴之后,士气久受摧残,官吏固然只是奉行故事,上下相蒙,就士林中,也没有奋发有为的人。所以政治败坏之后,很难于振作。
教匪之乱
其衰机的发现,则为各地方的叛乱。而教匪之乱,关系尤大。白莲教是起于元代的。其教徒刘福通,在元末,是反对胡元的急先锋。清朝时候,此种秘密结合,又渐渐的盛起来了。乾隆末年,安徽所发现的教匪,也是奉河南王氏子,诡称明裔的,其中有民族主义的根苗,不言而喻。因此,朝旨要严行搜索。官吏奉行不善,骚扰得不堪,反而至于激变。至公元1795年,而其祸遂爆发于湖北。这一年,正是高宗的末年。高宗是传位于仁宗的,然虽为太上皇,仍旧要与闻政事;和珅也仍握政权。军纪本已腐败,再要贿赂和珅,就格外败坏得不堪。教匪纵横于四川、湖北,又蔓延于河南、陕西。官军剿匪的,都是远居数十百里之外,置酒作乐。军中的奢侈,比太平无事的地方,还要厉害。一个赤贫的人,只要夤缘,在军中谋得一件差事,到回来时候,一定买田、买地,成为富翁了。政治的败坏,真是不成样子。直到高宗死后,和珅伏诛;仁宗下哀痛之诏,惩办肇祸的官吏,许匪徒悔罪投诚;一面优恤乡勇,命人民行坚壁清野之法;再命军队往来剿办,而事势才有转机。其大股,于公元1802年剿平。小股和遣散后无家可归,聚集山林中为盗的乡勇,则直到公元1804年才大定。和川楚教匪之乱同时,东南又有艇盗。其初,系因海盗受安南的接济而起。[8]后来安南虽禁绝海盗,而在中国海面上,仍旧不绝,浙江、福建、广东都深受其害。直到公元1809年,才算平定。公元1813年,北方又有天理教徒之乱。天理教也是一种秘密结合。其教徒遍布于直隶、河南、山东之境。渠魁林清,谋以这一年仁宗到热河围场去秋狩时,举兵袭入宫禁。内监也有通谋的。未及期,而其在滑县的渠魁李文成,因事泄被捕。然林清仍按其预定的计划进行。居然袭入宫门,因人数不多而败。李文成在狱中,也被他的党羽劫出,戕官据县,邻近之处,有好几县响应。虽然不久即平,然而清朝的统治权,岌岌乎不能维持,则其情形,已经显而易见了。
【小结】
(一)俄人以何时叛蒙古自立?何时据西伯利亚?为俄人侵略西伯利亚的,系何民族?
(二)《尼布楚条约》中俄的疆界如何?
(三)康熙时,中俄通商的办法如何?有税还是无税?
(四)《恰克图条约》中俄的疆界如何?
(五)清朝于何时始开海禁?
(六)清朝初期,管理外商的章程如何?此等章程合理否?何以会有此章程?
(七)清朝盛衰的转折,在于何时?
(八)试述清朝中叶军事、财政、政治的情形。
(九)何谓川楚教匪?
(十)天理教之乱如何?
* * *
【注释】
[1] 哈萨克为kazak,可萨克为kossack.
[2] eeodor a colovin.
[3] 康熙时,又曾因俄人请派遣学生,学习满汉文字,在北京设立俄罗斯教习馆,这时候还是仍旧的。
[4] 此时和外人贸易的中国商人,谓之洋商;外商则谓之夷商。所谓洋行,亦都是华商设立的。五口通商以后,此种专商的制度取消,才由外商设立洋行,雇用中国人为买办。
[5] earl macartney,近译亦作马戛尔尼。
[6] 此次的使臣,为阿姆哈司amherst.仁宗时在圆明园,迎接他的人,挟着他一昼夜从通州驰至,疲乏不堪;而国书、衣装,又皆落后。明日,仁宗即行召见。英使只得以病辞。仁宗疑其傲慢,大怒,遂绝其朝见;并将其从陆路押赴广东。
[7] 《明史》的《荷兰传》,已经夸称他“船长三十丈,广六丈;炮有铜有铁,大铁炮长二丈,发之可洞石裂城”了。
[8] 此时安南有新旧阮氏。接济海盗的系新阮。因财用困乏,贪其贡献而起。到旧阮复国,才把他禁绝。参看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