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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磷屑

青燐屑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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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谿应喜臣著

乙酉元旦,大风拔木,积雪数尺。自腊迄春,阴凝不霁。白洋河干,聊为锦蕞;飘洒浸润,竟不成礼。阁部以粮饷不前,诸军饥馁;断荤绝饮,蔬食啜茗而已。兴平至徐州,程肖宇率骁健之士六人以降(肖宇,丰沛间大盗也;聚众数千,攻掠无忌。思宗末年,百战获之,下廷尉狱。未正厥辜,闯贼躏入,释之而南,仍复为盗。畏兴平强盛,率众附降)。兴平遂与歃血定盟,餽遗酬酢,略无虚日。浃旬,酒酣,俱杀以殉。及至永城,乡绅某者,蓄积甚厚,输犒数千,兴平亦与定盟;旋复见杀,并籍其家。故许定国力为之备。

兴平所宅徐州馆舍,极其精洁。忽异物叠见,坐卧不宁。陡于白昼无因而火,兴平胸首俱焦,狼狈走出;随身宝玩,灰烬无馀。爰是,决意北征,抵睢城焉。天启甲子七月,五星聚张。辛巳春,黄河涸,漕艘不行;钱塘江,舟人炊饭,水入釜为火。壬午秋,荧惑入南斗。棐臣歎曰:伯阳父有言,今周之德,若二代之季矣。象纬告凶、名川枯竭,将毋同乎!是时,黄河清、泗州麒麟见,阁部谓棐臣曰:是非休徵与?将谓有建武、绍兴之事也。棐臣曰:天心仁爱,託物徵奇,鲁兽获麟,未闻为尼山之瑞。公艴然而起。

是月,阁部命监纪通判张鑻往河南,招抚土寇刘洪启(混名一把沙)、李际遇、杨四等,便道过许定国营,且戒以勿令兴平知也。

莫吾至睢州,扎营二十里外,悬王命旗于城堙;令曰:无故而入城者,视此。兵民安堵,秋毫无犯。翌日,莫吾率亲信精锐之三百人入睢州城,许定国素服角带候迎二十里外,执礼甚恭。有千户某者,拦马投词云:定国谋汝。莫吾不之信,马前责六十棍,送定国营;许即枭示。莫吾遂与定盟,歃血鑽刀,结为兄弟。定国以美姝进,英吾屏不御;徐谓许曰:行军之月,无所事此。弟如有心,为吾畜之!扫□中原,以娱吾老。定国唯唯而退。

兴平意欲急行,定国迟迟不果。兴平诘之,定国曰:山妻偶恙。兴平愠曰:弟,人杰也;何无丈夫气?儿女子愿去则去;否则,杀之,以绝他念。前途立功,惟君所欲。倘濡涊不能,吾当为君除之。定国惊曰:此末弟结髮,非他妇比。当即随行,幸勿见罪。定国为上灯之酌,已则侍饮于兴平,令伊弟许泗陪宴诸将,各侑以妙伎一人。饮半酣,诸将觉其有异,密告兴平曰:今日之宴,大非昔比。伊弟许泗,神魂不安,将毋怀不仁乎?兴平笑曰:尔等以定国为虎狼耶!吾视之,直蝼蚁耳。诸将再欲进言,兴平挥之而退。遂各畅饮,人挟一伎,不自知其落于壳中也。兴平寝室无宿将健儿,止髫髻之童数辈;所用铁棍重十八斤,诡称四十斤,每以自随。漏将残,前后左右长鎗丛集。小童急报,兴平急起索铁棍,失之矣;犹夺他人之鎗,步战达旦,连杀数人而毙。三百人尽皆开膛,身首异处,觅一全尸不得也。次日亭午,城外将士约略闻之,犹未敢入。越三日,李本深等始率众至,定国已渡河北向矣。睢城接壤屠戮几二百里,所至之处飞走皆刑。

元正十日,阁部所乘座船桅竿,夜辄作声;自上向下,复自下而上。中军官备牲祭之,亦复不止。询之长年,曰:无他,不过主人欲更舟耳。十八日,兴平凶问至,公遂如彭城。

兴平既没,诸将互相雄长;下弦之夕,几至血刃。公环甲戴弁,坐以待旦,兢兢不免。昧爽,与诸将盟,以兴平嫡甥李本深为扬州提督、嫡弟高某为副将,以胡茂桢为阁标大厅,李成栋总兵徐州,其馀将佐各有分地。立其子为世子,请卹请廕。于是,众志帖然。

东平开藩淮邸,大治宫室,穷极壮丽。造一水阁,费及千金;落成日,淮庠诸生争献诗赋,称颂功德。其阁忽倾,二生溺水死。

淮阴紫霄观,皂荚树一株产物如饴,色黄味淡,淋漓不彻;士民以为甘露,纵观如市。棐臣过而见之,曰:此爵饧也。白者为甘露,黄者爵饧。所见之地,期见易主。

公弟原任翰林院庶吉士可程,自北来归,公疏请归之司寇。有旨:卿宣力于外,不遑将蠡母。卿弟可程准居私第,侍奉甘旨;静听处分,不必引咎。由是,可程归于京师。

史公勾当公事,每至夜分;隆冬盛暑,未尝暂辍。且恐劳人,略不设备员役,倦怠独处舟中。参伍有言宜加警备者;公曰:有命在天,人为何益!坦然如故。后以公务冗烦,以黄蠡源老成练达,欲令与处一舟,面加商榷。蠡源辞曰:月芳老矣,不能日侍左右。师台亦当节劳珍重,毋以食少事烦,蹈前人故辙。且发书走檄,幕僚济济,俱饶为之;徵兵问饷,胥吏有司事耳。老师但董其成绰有馀暇;何必昼夜损神,以躬亲博劳瘁乎!公曰:固知公等皆受用人,不堪辛苦。蠡源曰:兵者,杀机也,当以乐意行之。将者,死官也,须以生气出之。汾阳声伎满前,穷奢极欲,何尝废乃公事乎?公笑而不答。

二月,公还自徐州黄浒山,闻英吾之变,启衅欲袭维扬;代领其众,守城戒严。总河王铁山、总漕田百源深以为忧,且虑高兵横轶,令兼屯田佥事监纪推官应廷吉持节安抚;而史公令箭适至,遂并行焉。至邵伯镇,撤其横税,商民歌舞。

十五日,公自徐至扬,令同知曲从直、中军马应魁入浒山营,问所欲为。浒山曰:吾乃朝廷大将,累立战功,僻处仪徵小邑;番山鹞一贼耳,有何功绩,占据名邦!今既身故,今将泰兴兴化、通泰二州行盐地面,尽归于吾。念其死于王事,权分高邮、宝应、江都等处养其妻子。如拂我意,誓不罢兵。高营将士,亦摩拳擦掌雄据。不一月,命高、卢二太监持谕解,兵始退去。时人为之语曰:谁唤番山鹞子来,闯仔不和谐。平地起刀兵,夫人来压寨(邢夫人也);亏杀老媒婆(史公也),走江又走淮。俺皇爷醉,烧酒全不採。二镇罢兵,高藩邢氏夫人虑稚子之孤弱也,恐独立不足以有成,知阁部无子,欲为螟蛉。公怪之;谋诸将佐,佥曰:无伤。公心不然,毅形于色。辄有献策者曰:是不难,渠系高氏,有高监在;公盍为之盟,令父其父、子其子。公可其议。次日,邢夫人设宴,将吏毕集。公备隆意,语高监。监忻诺,受其子拜。邢夫人亦拜,并拜公。公不受,环柱而走,高监止焉。宴毕各散。又明日,高监设宴宴公,并宴高世子。公甫就坐,令小黄门数辈俱围有衣蟒者,挟公坐,不得起;令世子拜,邢夫人亦拜,以父称之。公无可奈何,勉强尽欢,怏怏弥日。前冬紫微垣诸星皆暗,公屏人夜出,召棐臣从;公仰视曰:垣星失曜,奈何!棐臣曰:上相独明。公曰:吾昔位上相,近为瑶草矣。虽然辅弼皆暗,上相其独生乎!怆然不怿。

吴尔埙从莫吾北征,睢州变化,流寓祥符;偶遇一妇,自称王妃。尔埙不察,以为弘光帝元后也;因开封守臣附疏以进。至京师鞫之,则周府宫人也。尔埙以妄言得罪,杨公留不遣;夜发飞骑,促尔埙至,代疏引罪。尔埙获免,后守新城,不知所终。

鸿胪卿高姓苍头从北平来,路遇一男子,著绣蟒裙。苍头惊曰:子其王子乎?男子诡曰:然,吾太子也。少顷,则曰:非也,吾乃王戚畹族属王之明也。苍头因为设策,令渠冒称太子,诈往浙江;因报主人曰:太子渡江而来矣。高弗审,立命追之,且闻于朝;百僚勘察,旧时认识,尽得其情。高鸿胪弃市。之明尚繫廷尉,未服上刑;弘光帝出奔,北兵未至,市嚣数百拥入大内,黄袍加身。三日,毙于乱兵。公向不知颠末,曾为具疏;后深悔之。

三月,左良玉帅师南下,竖二旗于鷁首,左曰「清君侧」、右曰「定储位」。其实,良玉不知也。首其事者以他词诱良玉出府,良玉顾问欲何所往?首事者辄令众曰:命烧府第。众共举火,烟燄张天。良玉不知所为,首事者进曰:小人乘权,储君未定,袁临侯等约同举事。良玉唯诺。及至九江,继咸乘城拒守,砲达于寝;良玉始知为首事者所卖,惊怖而殂。左众遂舍九江,历皖城,迳趋都下。马瑶草等罗拜黄浒山于榻前;浒山曰:吾受国厚恩,临事致身,分也;何烦公等重礼。遂视师江上,累战皆捷。左众计绌,渡江纳款。北兵入白上关,浒山臂中箭毒,不能挽强;披甲登舟,竟为流矢所殪(句容东南数十里地,名白上关)。

靖南罢兵,高营将士皈命投城,惟阁部是听。内有忮其威名者,以原任翰林院编修卫胤文总督淮扬军事,公恬不介意;而将士愤懑不平,慰谕再三,终不受命。子安莅任之日,无一人至者。维扬既设督抚,幕僚集议于公曰:公,督师也;督师之体,居中调度,与诸藩异。奈何与彼互分汛地—是阁部与藩镇等也。为今之计,公盍移驻泗州;防护祖陵,以成居重驭轻之势;然后缮疏请命,将此仔肩交付卫子安、王铁山乎。公曰:曩之分汛,虞师武臣之不力也,吾故以身先之;移镇泗州,未为无见。遂于是月一日,令棐臣监督参〔蒋〕刘恆祚、游击孙桓、都司钱鼎新、于光等船隻,会黄蠡源于清江浦(时蠡源防河未撤也),渡洪泽湖,向泗州进发。

屯泗之议既定,公谓应棐臣曰:礼贤馆诸生随军有时,兼之河防多负勤苦;今又趋泗,是重劳也。君盍品定才识,量能授官,酬其积勩乎!因于四月二日,于督抚左厢策试诸士,第嘉禾归昭、昆山孙元凯等为甲乙,并授唐大章、唐妍、张大武、陆燧等通判、推官、知县等官。

卢渭是年充岁贡生,赴扬谒见,实有非分之望。公优礼有加,剧谈不倦,及试职衔,识卓议高,词採濬发,原拟压卷;公手其文,击节叹赏。另立特等,赠以路费三两;而已诸生迁次。次日进谢,公各谕遣。留棐臣小饮,从容问曰:君精三式之学,所言淮阴安堵,终不被兵,与诸人同。第言夏至前后,南都多事,予所不解;亦无持是说者。棐臣对曰:今岁太乙,阳局镇坤二宫,始击关提;主大将囚客。参将发,而又文昌与太阴并凶,祸有不可言者。夏至之后,更换阴局,大事去矣。公于袖中出弘光帝手诏示棐臣曰:左兵南矣,吾将赴离。君言不信则可;倘如君言,奈天意何!执棐臣手,唏嘘而别。遂于午刻,发平山堂。

公既赴召,将一应军务,付棐臣令箭,便宜行事。三之日(?),棐臣督诸军赴泗过淮扬,刘鹤洲以令箭取军器、火药、饷银等件(盖施诚菴教之也。诚庵以公不假兵柄,心忌应之独任,且为刘之私人。且南北危急,谓此饷无主,故令东平取之);棐臣坚执不与,谓其差官曰:吾朝廷命官,钦定阁员,非札委者比。藩镇令箭,何为至我!差官曰:令箭所以差官也。棐臣曰:然!但此军器、钱粮,受命阁臣督往泗州;今虽暂时隔绝,何可便付?况已薄暮,亦非交割钱粮之时。明晨,吾当亲见藩台,面议可否。差官唯唯而退。棐臣即以令箭,子夜叩关,退回高邮屯札。

公至草鞋峡,黄浒山等已败左兵于江上。公先具疏入告,奉旨有北兵南向,卿速回料理,不必入朝。公登燕子矶,南面八拜,恸哭而返。

诸军驻高邮,奉阁部令箭云:左兵顺流而下,邳宿道即督一应军器、钱粮至浦口会剿。午刻奉令箭云:北兵南面,诸军不必赴泗,速回扬州听调。晡后,复奉令箭云:盱眙告急,邳宿道可督诸军至天长接应。棐臣谓诸将曰:阁部方寸乱矣。岂有千里之程,朝许之饷而一日三调者乎!惊急频仍,扬城必有内变。吾等第当坚守,相机而进。诸军唯唯否否,计无所出,偶语而散。

十一日,公至天长,檄召诸将救援盯眙;单骑当先,不避风雨。忽报盱眙已降,泗州降将侯方严全军败没,浮桥亦陷。公一日一夜,冒雨拖泥奔至扬州,尚未得食;城中鬨传许定国领大兵至,欲尽歼高氏以绝冤对。且云:出自公口。十四日五鼓,高兵斩关夺门而出,悉奔泰州;牲畜舟楫,为之一空。

十五日,移泗诸军尚屯高邮,黄日芳檄防河兵至,适见北来艅艎挂帆江上,蜂拥而来。问之,则刘鹤洲、田百源之勤王师也。棐臣以刘有前隙,遂移屯高邮湖。

是日,有北使至高邮,自称前庚辰进士陈某,云湖广人、又云江西人;僚属无识其面者。捧三函,内一函封题如前;一函题曰某王令旨,仰总河都御史等开拆;一函题曰某王令旨,巡抚淮安都御史某开拆。职方郎中黄日芳等歎之,辨论种种。使者以三罪罪我曰:尔君藁葬城隅,汝辈听其凌夷草士,竟不发丧,一罪也。吾国为汝国报仇,汝辈擅立福藩世子,二罪也。吾国为汝君发丧归葬,为汝国歼除劲敌,罔知报谢,亦无一介行李往来,三罪也。日芳等云:先帝变起仓卒,诸臣料理不及;重顿发丧,已差大臣左懋第等恭伸款谢。使者曰:土地、山川,皆吾国之馀也;些须玉帛,何足挂齿!今奉天讨罪,以有道伐无道,何说之辞!日芳等辞以主帅不在,徐当另议。彼亦不留,驰骋北去。

十六日,北氛日极;黄日芳檄川将胡尚友、韩尚谅各领本部札营茱萸湾,以为声援。应廷吉帅诸军来会,屯瓦窖铺,以为犄角。是日,田、刘撤兵回淮安矣。

十七日,移泗诸军驻瓦窖铺,何刚率忠贯营兵来会。时方至午食,北哨陡至,射倒棐臣家丁;众大骇愕,诸君执三眼鎗逐之。既退,复奔邵伯镇,遇胡、韩二将兵,斩首七级。适南风大作,诸军复退邵伯胡卢家嘴地方屯札。

十八日,城守毖严。公檄各镇援兵,无一至者;前锋镇移军天灵洲矣。午刻,公檄黄日芳驻邵伯镇,即为汛地;秦士奇副之。黄铉趱粮未回,以东省未任监军道孙芝秀署督粮道事,应廷吉副之,驻邵伯镇,转运粮储;胡、韩二将,往来护送。

十九日,公檄何刚督所部兵入城守卫;刘肇基率所部兵亦至,遂共入城。城陷日,刚以弓弦自经死。

二十日,北兵以大砲未至,屯斑竹园。骁将押住单骑劫营,夺马一疋、斩首一级而还;公赏以蟒纱一袭、白金百两。

二十一日,甘肃镇李栖凤、监军道高岐凤帅所部兵四千人至,梁以樟、应廷吉、张鑻、施凤仪并礼贤馆诸生俱入城守卫。

二十二日,李、高有异志,将欲劫公以应北兵。公正色拒之曰:此吾死所也。公等何为?如欲富贵,请各自便。前北兵谴我降人,百计说公,初犹令马旗鼓往来陈说;是日,止令隔河而语。词后,有北人来,亦不容矣。李、高见公志不可夺,遂于二鼓拔营而出,并带护饷用将胡尚友、韩尚谅诸兵北去。公恐生内变,亦听之,不禁也。自此备御单弱,饷不可继,城不可守矣。

二十三日,漏下二鼓,公谓棐臣曰:移泗饷银约二十万、军器火药十万并诸粮米,俱君首尾,弃之可惜。诸将非君至,当靳不与;可夤夜出城,陆续转运,以济缓急。又云:吾自觉愦愦,以后急务便宜行之,不必关白于我。事竣日,彙报可也。棐臣曰:廷吉现守南门,若何!公曰:以施诚菴代之。于是,缒城而下。城陷日,诚庵走至钞关门,皆中流矢毙。

北兵未集时,刘肇基等请乘不备,背城一战。公曰:锐气不可轻试;且养全锋,以待其毙。不知坐失事机。及北兵从泗州运红衣砲至,一鼓而下,肇基率所部四百人巷战而死。

川兵既去,护饷无人。二十三日,游击韩飞护运粮七百石至杨子桥,遂为北兵所掠;杀死捎水数人,焚燬略尽。

二十四日,北兵试砲,飞至郡堂,弹重十斤四两;满城惶怖。知府济宁任民育吉服危坐城中;城破,死之,眷属俱投井中。同知曲从直并其子拔贡生某分守东门,皆死之。

旧城西门地形卑下,城外高阜俯瞰城下,势若建瓴。且为兴化李官祖茔,树木阴翳,由外达内,绝无阻隔;枝干回互,势少得出。诸将屡以为言,公以李氏荫木,不忍伐也;且言诸将以此地为险,吾自守之。二十四日夜,砲落雉堞二堵,二小卒缘牆而上;城上鼎沸,势遂不支。

周志畏以少年两榜,莅事江都,颇立崖岸。遂与高营将士不协,时被窘辱;百计谢事,以难其请。适江右罗伏龙至,遂以水土不服议调,而以伏龙代之。罗受事三月,羽檄交驰,周仍不去;公因勒新旧县令一同守城。城破日,周、罗死之,家口无一免者。缙绅故大司马张伯鲸、督修重城同知王缵爵、运使扬振兴与难。

二十五日,扬城失守,邵伯镇文武一时星聚;移泗之饷,退屯赤岸湖埜人湾。至二十九日,旧甘肃镇李栖凤令其弟栖鸾率众大掠。时李成栋札营高邮东门,栖鸾不敢迳进,乃以小艇载辎重潜过;护饷各官,得以渔舟遁去。

二十六日,漕河诸臣望风归附,刘鹤洲、田百源等从安东航海。三沟闸、瓜步等处,北骑密布。许大成决下河堤,以沙舡至船海、富安场等处避乱。黄斌卿、郑彩守江口,杨文骢驻金山,筑围牆以避砲矢。

五月初十之夜,大雾横江,北兵夜取瓜州,市廛门扇、栅栏、竹椅、木桌结为一牌,上然灯烛,大施号砲,乱流而下;以为北骑之袭江也,悉力攻击。北兵从坎坛桥狭流轻舟飞渡,不遇一、二十人耳。黎明,高阜僻处虚设亭幛,击鼓吹螺,沿江守兵遂无固守,且竟有先期纳款者。江东王气,于斯尽矣。

阁部没后,新朝念其忠勤,有司给粟帛以养其母,与西门小房一区以处其室。戊子岁,盐城人复有窃其名以号召蚩氓者,掠庙湾,入淮浦,震惊白下;官复拘繫其孥。有北将曰:曩下淮阳,吾当先摧敌,若史公者,业手刃之矣。此因假窃名字者,行当自败。何必疑其母妻哉!并释之。或曰:今有墓在梅花岭。逸史云:闻为裨史威所筑。疑假疑真,不必深辨。

唐存德先生言:乙酉元旦,南都一大僚梦至帝所,见冕玉而搢笏者捧册觐帝曰:此在劫人数也。帝曰:南人多、北人少乎?冕玉者曰:然。高杰开刀,定数应尔。帝首肯而退。呜呼!前定之说,不虚也。

燕都日记

冯梦龙原本

莫釐山人增补

己丑三月初一日,昌平兵变,京师戒严。

昌平民譟,焚劫官民舍一空。初二日,何谦以变闻;命谦带罪安职。

张鑻请监国南京(补)。

陈川诸生张鑻来中左门。鑻陈三策;首请太子监国南京,择重臣辅之。

宣府告急,命镇朔将军王承〔允〕侦贼所向(补)。

魏藻德请自出京议饷,不允。命黄希宪、路振飞筹兵饷(补)。

按藻德之请,为脱身计耳。帝谕以在阁佐理。则其计不行。

命遣戍有罪内官朱晋等俱释罪闲住(补)。

按斯时大臣有罪在狱者尚多,帝不之释而独释内官等,何欤!

庚寅初二日,始闻全晋破陷,榆林镇亦破。

冯梦龙曰:闯贼之犯燕都,自榆林始也。九边之兵,榆林最劲;曾一破贼,杀数千人。贼恚甚,悉众来攻。设令中枢有稍知兵者,勿狃小胜,豫请济师为犄角,可令贼夺气去。而一筹莫展,束手以俟其败。榆林既失,而真、保、河间诸郡风靡矣。

召对百官(原本注初四下今依北略改)。

上召府部锦衣、詹翰、科道等至中极殿,问御寇之策;奏对者三十馀人。有言守门乏员,当今之急,无如考选科道;馀皆练兵、加饷套语。赐茶而退。

冯梦龙曰:使满朝尽科道,能以白简击贼否?

命内监及各官分守九门,稽出入(补)。

谕文武官输助(补)。

初,议佥民兵;魏藻德曰:民畏贼;如一人走,大事去矣。上然之,禁民上城。

淮抚路振飞练义勇,各保坊村(补)。

辛卯初三日,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请东宫抚军江南,兵科给事中光时亨谏阻之(原本注初六日,今从北略改)。

先是,李邦华与左庶子李明睿私议南迁,上亲行与东宫孰便?明睿曰:太子少不更事,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敬,不如皇上亲行为便。至二月二十六日,上命府部大臣各条战守事宜。邦华、明睿与少詹事项煜各言南迁及东宫监抚南京;上骤览之,怒甚,曰: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家至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朝廷分忧,而谋乃若此!夫国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复多言!至初三日,李建泰上书请驾南迁。上召对平台,大学士苑景文及李邦华、项煜请先奉太子抚军江南;给事中光时亨大声曰: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复问战守之策。诸臣默然。上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尔。遂拂袖起。

计六奇曰:当自成逾秦入晋,势已破竹;惟南迁一策,或可稍延岁月。而光时亨以为邪说,其事遂寝;天下恨之。然景泰时乜先入寇,徐有贞亦倡此说,时不之用;卒能固守却敌,宗社晏然。亨亦持是说耳。但当时将相,岂有能如于忠肃者?不能则迁国图存,未始非救变之良策也。且帝既身殉社稷,假使时亨骂贼而死,虽不足赎陷君之罪,尚可稍白始志之靡他;而竟躬先后贼,虽寸斩亦何以谢帝于地下乎!是守国之说,乃欲借孤注以要名,而非所以忠君也。邦华以身殉国,是南迁之议乃所以爱君而非以避死也。独是南行之策,亦有未尽善者。使上骤行于贼未至时,则人心骇惧,都城势将瓦解;后世必谓轻弃其国。若上迁于贼之将至时,则长途荆棘,未免为贼所伺而有狼狈之忧。故为上计,不如死守社稷,得君道之正。若太子者,天下之本;宜及贼未近畿甸时,令大臣默辅南行,以镇根本之地,以系天下之心。设北都有急,亦可号召东南,为勤王之举。且非独太子宜南行,即永、定二王亦宜分藩浙、粤,伏意外之图。奈何一堂聚处,如燕巢于幕,祸及而不知也哉!且明睿谓太子之行有专命、禀命之碍,不知天下事有可权者。昔唐元宗避蜀,即使肃宗收兵灵武,亦以安、史势急,恐一旦不测,父子同尽耳。崇祯之末,何以异此。窃谓上宜守北、太子宜南行,似为两得。虽然,谋之善不善、计之成不成者,人也、亦天也。

壬辰初四日,钦天监奏帝星下移,诏百官修省(补)。

命李国桢练京营兵,守西直门(北略注初五日)。

京城武备积弛,禁兵皆南征,太仓久罄。至是,命国桢提督城守西直门,各门勳臣一、卿亚二。

封诸将(原本注初六日)。

诏封各总兵,吴三桂平南伯、左良玉〔宁〕南伯、唐通定西伯、黄得功靖南伯,给敕印。

福、周、潞、崇四王各弃藩南奔(补)。

癸巳初五日,督师李建泰病,兵逃亡。

按建泰以正月二十六日出师,行遣将礼。寅时,命驸马都尉万炜以特牲告太庙。卯时,上临轩,廷授建泰节钺。忽殿梁响声大作,如催折然。时已备法驾,御正阳门,亲饯官军;旗幡十馀万,自午门排至正阳门外。百官俱至,列席十九,文东武西,御席居中。御用金台爵,皆嵌大宝石,是累朝重器;诸臣则皆金杯也。上亲递酒三杯曰:先生此去,如朕亲行。即以三杯赐之。复出御撰手敕奖谕,用宝以赐。鼓乐导上方剑而出,上目送之;良久返驾。是日,大风扬沙。佔曰:不利行师。建泰乘肩舆出宣武门,舆柱忽折;识者忧之。建泰出都,闻山西烽火甚急,益迟其行;日行止三十里。师次涿州,营兵三千逃回。至广宗,绅衿城守不纳;攻破之,杀乡绅王佐,笞知县张〔宏〕基。二十九日,建泰闻家被焚,为之夺气。兵过东光,城闭不纳;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三月初五,建泰病,其兵溃。程源谓魏藻德曰:建泰何为尚住河间?其标下总兵马稔,有兵万人,令速赴居庸,与唐通协守,犹可以镇抚万一。不听。京师破,建泰入城,贼礼遇之。一云建泰在保定卧病,城破执建泰,取敕书、剑印焚之,三金杯亦取去。一云建泰在保定,早与贼通,城破而降。

封疆重犯,俱许捐赎。又设黄绫册,募百官捐助(补)。

甲午初六日,始弃宁远,徵吴三桂、王永吉率兵入卫(补)。

又徵唐通、刘泽清率兵入卫(补)。

泽清前命移镇彰德,因纵掠临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卫,命同太监杜之秩协守居庸关,赏通银四千两、大红蟒衣、紵丝二表里。其官兵八千八十二人。内库发银四千五百两,每兵五钱。

大同告急,命内官谢文举火速赴任。

始闻陷〔宁〕武,总兵周遇吉死之(补)。

周遇吉号萃庵,锦州卫人;镇守山西总兵官。夫人刘氏,骁勇。贼势■〈目匿〉猖,请益兵二千;朝议以副将熊通统之。及河,叛将陈尚志迎贼,即令熊通归镇说降。公怒曰:尔领兵二千,不能御贼,反为贼作说客!我受朝廷厚恩,肯效尔辈叛逆乎?立斩之。令标下都司杨志荣传首京师,并请救兵——时甲申二月十二日也。十五日,贼薄〔宁〕武,传檄五日不下且屠。盖贼自破太原后,乘胜席捲,势如破竹;其视〔宁〕武一关,直摧枯拉朽耳。公昼夜练兵,选壮勇数十人,激以忠义,迎而邀之。贼不及备,捣其中坚,歼贼精锐。贼锋虽挫不却,屡战薄城下。公日则列兵城外,以战为守;夜则收兵入城,登陴击砲,贼死无算。会火药尽,贼舁大砲击城。援兵不至,或言贼可款也。公曰:战三日,杀贼且万,若辈何怯耶!且胜之一军皆为忠义;万一不支,缚我以献可耳。于是,密令健兵伏巷,开门诱贼。贼进城及万馀,即将城门闸下,伏兵四起,杀之无噍类,伤其四骁将。又开门奋击,杀贼数千人。闯贼大恨;或为贼计曰:我众彼寡,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蔑不胜矣。请去帽为识,见戴帽击之;递出战可歼也。从之。我兵遂败。贼拥步兵环攻四日,城遂陷。公挥短刀力斗,伤重被执,骂不绝口。贼缚于市,磔焉(或曰自刎)城中兵感公忠义,虽儿童妇女无一人受屈者,悉为贼屠。夫人刘氏,率家中妇女数十人据山头公署,登屋而射,每一箭毙一贼。贼不敢迫,纵火焚为灰炉。二十五日,贼计曰:〔宁〕武虽陷,受创已深。自此达京,尚有大同兵十万、宣府兵十万、居庸兵二十万、阳和各镇兵合二十万,尽如〔宁〕武,岂有孑遗哉!已刻期班师,回陝休息。忽有大同总兵姜瓖差人赉降表至,贼喜甚。已而宣府总兵王通表亦至。贼遂一意长驱。亡何,居庸及各镇总兵白邦正、刘芳名等并昌平文武相次乞降,迎表飙集。及贼陷京后,见有半面失手足者,皆〔宁〕武所砍伤;告人曰:周总兵真好汉,杀我等数万人。若再有此一镇,我主安得到此!杨志荣出揭备陈颠末,都督陈宏范上其事,赠太保,谥忠武。

计六奇曰:抄本载三月初一〔宁〕武陷。遗闻载三月初八丙申陷。编年载陈演乞休后。甲乙史载三月初九丁酉,〔宁〕武。他本第云三月,而不志日。独本传载二月二十四五,屠〔宁〕武。以杨志荣出揭陈颠未,则本传似为有据。按遗闻云:相持半月,则宜以三月初一日为据。

乙未初七日,大同陷,巡抚卫景瑗死之(补)。

李自成至大同,总兵姜瓖以城降。执景瑗去,见自成,不屈;曰:此膝不跪第二人,即当杀我。据地坐,大呼皇上而哭。自成曰:忠臣也,勿杀。公起以头触石,血淋漉。贼拘之营中六日,公自经于海会寺;冠服南面哭,稽首而绝。延安推官顾咸正为之志曰:纲目书刘公韐自经于金军,以为金不能以威屈韐,而韐自经云尔。卫公有老母,又当贼方阳慕公,不杀,若可以无死;而公持义益决,从容自裁,可不谓之得正矣乎!若夫封疆之故,盖难言之。其时边兵缺饷已八月,而镇臣内叛;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公字仲玉,号带黄,陝西韩城人;南都赠兵部尚书,谥忠毅。

贼陷大同,知府董复、乡官韩霖俱降。文学李若葵,合家九人自缢;先题曰:一门完节。

丙申初八日,宣府陷,巡抚朱之冯死之(增下句)。

时叛将白广恩以书约总兵姜瓖降,监视太监杜勳绯袍八驺出城三十里迎贼入城。之冯悬赏劳军守城,无一应者。三命之,咸叩头:愿中丞听军民纳款,可保一城性命。公独行巡城,见红衣大砲,曰:汝曹试发之,可杀数百人。贼虽杀我,无恨矣!众又不应。公不得(已),自起燃火,兵民竞挽其手。公愤甚,乃夺士卒刀自刎。军民俱降于贼,监军霍达走回京(甲乙史云:贼执抚臣朱之冯,杀之)。

本传云:字乐山,号勉斋,顺天大兴人,天启乙丑进士。甲申三月,贼逼畿辅,宣镇总兵王通已迁骑迎贼,而公尚劳苦登陴,与通分城而守,画东西为界。贼信急,飞章上告。城中或布讹言,谓公疑宣人谋叛,请兵屠城,人心大惧;而又传贼秋毫无犯、发帑赈贫,真若沛上亭长、太原公子复出矣,兵民望贼愈急。十二日,全队抵城下,公方登城捍御,见左右皆星散,惟存七、八人,环守公侧,意叵测。俄报贼从南门入,满城结綵或帛、或布,百姓胸中皆粘顺民字。公愤甚,令将大砲舁转,欲向城中击贼,众不应。公乃自起曳砲;见药线空牢下铁钉(?),知事不可为,即索佩刀自尽,亦为左右所匿——意在擒公献贼,居为首功也。公南面仰天大哭曰: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今上皇帝,臣不意天命人心,一旦至此!臣当为厉鬼杀贼,以报国恩。哭已,五拜,以绳系颈,遂缢死城楼簷下;众弃尸于濠中。次早,贼大肆淫掠而去。十四日,有义士收殓之。濠边多狼犬,尸经宿,无不伤;惟公已两日夜,无恙。未几,而李鑑兵起。李鑑,成都人,由进士擢宣抚;寻罢,以公代。时尚留宣;贼既破城,伪权将军檄绅弁大姓,贯以五木。酷索金钱;鑑亦不免。四月杪,闻贼为吴三桂借兵杀败;鑑因众怨,纠集数千人。五月初五昧旦,围各衙门,立擒权将军、果毅将军及防御使、州牧等伪官。即设大行皇帝位,发丧哭临;将伪官枭首刳心,祭飨先帝。众皆沥血,饮酒誓师。乃奉公柩入察院改殓,易以厚棺,颜色如生。哭奠三日,筑坟葬之。南都赠公兵部尚书,谥忠壮。

计六奇曰:前载初八宣府陷,而此传云十二贼抵城下。前云初一贼至大同,姜瓖以城降。此云初八日,白广恩约瓖降。朱之冯之死,一云自刎,一云贼杀之,一云缢死,似各不同。要之,善读书者,不论时日之错,死法之殊,只问事之有无、品之忠逆耳。

大风霾,昼晦(补)。

刘泽清杀兵科韩如愈(补)。

兵科韩如愈奉差往省催饷,行至山东东昌府戴家庙,刘泽清遣兵杀之;曰:尚能论我主将否也?

淮抚路振飞坐河岸,以令箭约避难船鱼贯进口,预给铺行供应(补)。

丁酉初九日,阳和陷。

阳和堡,即在大同之西;道臣于重华出城十里迎降。重华者,青城人,

兵信屡至内阁,或蹙额相向、或谈笑如常;范景文数举南迁之议,方、魏以为惑众,方止勿言。本兵张缙彦别无布置,但出示沿街摆砲、各胡同口设兵札营、城上悬帘以待贼至而已。

谕诸臣及乡绅富室积粟(补)。

上谕户部:寇氛孔急,京邸粮糗宜备;目前米价甚平,尤当乘时劝籴。凡勳戚、内臣及乡绅、富室、贾人等积粟私家,上报数目储存,不必纳入公庾;以千石为率。有好义之家积至三千石以上者,从优旌叙。遇有缓急,照原价发粜,不系捐输。

谕进马(补)。

上谕:援兵需马甚殷,勳戚文武各家有强壮马匹,不拘数目,连鞍辔进助;事平优叙。

给太监王国治火药(补)。

戊戌初十日,拨马飞报贼信益急,百官相率议助饷。

上按籍,令勳戚、大璫助饷。进封戚臣嘉定伯周奎为侯,遣太监徐高宣诏求助。谓休戚相关,无如戚臣,务宜首倡,自五万至十万,协力设处,以备缓急。奎谢曰:老臣安得多金!高泣谕再三,奎坚辞。高拂然起曰:老皇亲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广蓄多产何益!奎不得已,奏捐万金。上少之,勒其二万。奎密书皇后求助,后勉应以五千金,奎匿中宫所畀二千金,仅输三千金,太监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万、五万。王之心,富第一,仅献万金。后贼拷夹王之心,追十五万,金银器玩称是。周奎抄银五十二万,珍宝称是:人皆快之。惟太康伯张国纪输二万,馀不及也。按王者欲揽天下之利权,莫如举天启中惠世扬行钞之说而善行之。然行之于崇祯初年则可,乃至十六年而议行之,尚何及哉!此倪元璐所以不能行,而蒋德璟深论其不可也。观此时助饷情形,未尝不叹前此理财之无术矣!昔人云:富人之子,不知其祖父所积窖金一发百万,而从昔所使令之人丐贷为生。不行明太祖钞法之制,而求助饷,与此何异?真笃论也。

刘泽清虚报捷(补)。

山东总兵刘泽清虚报捷,赏银五十两。又诡言堕马致伤,复赏药资四十两、蟒衣紵丝二表里。命即扼真定,泽清不从;即于是日大掠临清,统兵南下,所至焚劫一空。

淮口擒伪官巩克顺,按臣王燮斩之。燮自守河,抚臣路振飞守城,民赖以安(补)。

己亥十一日,颁罪己诏。

诏曰:朕嗣守宏绪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託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乃者,灾害频仍,流氛日炽。忘累世之豢养,肆廿载之贪残。赦之益骄,抚而辄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顿忘敌忾者。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坐令秦、豫邱墟,江、楚腥秽;罪非朕躬,谁任其责!所以使民罹锋镝、蹈水火、血流成壑、骸积成山者,皆朕之过也。使民输刍挽粟、居送行斋,加赋多无艺之征,预支有称贷之苦,又朕之过也。使民室如悬罄、田尽污莱,望烟火而无门、号冷风而绝命者,又朕之过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荐至,师旅频仍、疫厉为殃,上乾天地之和、下聚室家之怨者,又朕之过也。至于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鼠而议不清、武将骄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抚驭失道,诚感未至。终夜以思,局蹐前地。用是,大告天下:朕自今痛如惩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材以培元气,守旧制以息烦嚣;行不忍人之政以收人心,蠲额外之科以养民力。念用兵徵饷,原非得已;各抚按官亟饬有司多方劝输,无失抚字!倘有擅加耗羡、朦混私徵,又滥罚淫刑、致民不堪命者,立行拏问。其有流亡来归,除尽豁逋赋,仍加安插振济,毋致失所。至于罪废诸臣,有公忠正直、廉洁干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著吏、兵二部确核推用。草泽豪杰之士,有恢复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袭,功等开疆。即陷没胁从之流,能舍逆反正,率众来归,准许赦罪立功。若能擒斩闯、献,仍予通侯之赏。于戏!忠君爱国,人有同心;雪耻除凶,谁无公愤!尚怀祖宗之厚泽,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勉厥愆,历告朕意。

按此诏,或载在二月十二日,陈济生载在三月十四日。一说诏有三。今从冯本及北略载于此。

召对翰林院等官(原本注在十二日)。

时贼乘势直下,人心震惧。朝廷日日召对,皆练兵、接饷套语;大僚且挟持群下,欲使箝口不言。而庶臣犹有因召对,欲希冀者;每对,大僚但称待罪庶臣,多默然。上见举朝无人,对罢,未尝不痛哭回宫。在廷诸人,惟议闭门不许人出入,一无所为。马世奇每罢朝,辄叹曰:事不可为矣!

命秉笔太监王承恩提督内外京城(补)。

是时,李国桢每事逊王承思,科臣戴明说劾之。

给城军半岁之粮。

庚子十二日,陷昌平,总兵李守鑅死之(原本注在十六日,下句增)。

贼破昌平州,诸军皆降。总兵李守鑅骂贼不屈,手格杀数人,人不能执。诸贼围之,守鑅拔刀自刎。

顺天巡抚杨鹗出巡,易服遁(补)。

督学陈纯德临遵化,中道走回京。

辛丑十三日,增各门兵。

各城门分设红夷大砲,给守门兵黄钱一百。

壬寅十四日,孝陵夜哭(补)。

南京孝陵夜哭。自三月初一日起,日色两旬无光。

起复内臣曹化淳,密旨收葬魏忠贤遗骸。

化淳昔事忠贤;奏言:忠贤若在,时事必不至此。上恻然,传谕收葬忠贤骸首。呜呼!此真谬举矣。

癸卯十五日,报居庸关陷,总兵唐通、太监杜之秩叛降,抚臣何谦伪死遁(增下二句)。

贼自柳沟抵居庸关。柳沟天堑,百人可守,竟不设备,以唐通、杜之秩志在降也。总兵马岱自杀其妻子,疾走山海关,谓王永吉曰:事势如此,何以自安!遂度关投吴三桂。

按贼自大同来,宜先破居庸而后及昌平。北略言十二昌平陷,则居庸之陷当更在其先,特于十五闻报耳。

贼伪檄至(补)。

伪权将军刘宗敏移檄至京师,定于十八月入城,至幽州会同馆暂缴;京师大震。又自成行牌郡县云:知会乡村人民,不必惊慌!如我兵到,俱各公平交易,断不淫污抢掠。放头铳,要正印官迎接;二铳,乡官迎接;三铳,百姓迎接。

甲辰十六日,报贼焚十二陵(补)。

十二陵享殿悉焚,伐松柏;分兵掠通州粮储,传檄京师。上方御殿,召考选诸臣,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对曰:裕饷不在搜括,在节慎;安人系于圣心,圣心安则人安矣。上首肯,即命授给事中。馀以次对。未及半,忽秘封入。上览之,色变;即起入内,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昌平失守也。

计六奇曰:甲乙史载十二李守鑅死,十六昌平陷。予谓十二杀守鑅,则昌平之破可知。载于十六者,十六始报上耳。

贼犯平则门。

是夜,贼自沙河进,直犯平则门;竟夜焚掠,火光烛天。京师内外城堞凡十五万四千有奇。时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万人、内阉数千人。守陴不充。又无炊具,市饭为餐,无不解体。而贼潜遣其党辇金钱饰为大贾,列肆于都门。更遣奸党挟资充衙门掾吏,专刺阴事,纤悉必知。都中日遣拨马探之,贼党即指示告贼,贼掠之入营,厚贿结之,拨马无一骑还者。有数百骑至齐化门,迆平则门而西,营兵屯近郊者诘之;曰:阳和兵之勤王者——实皆贼候骑也。时人心汹汹,皆言天子南狩,有内官数十骑拥护出德胜门矣;守门皆内官为政。

乙已十七日,贼围京师。

上早朝,召文武诸臣商略。上泣;诸臣亦泣,束手无策。或言冯铨当起,或言霍维华、杨维垣当用,方、魏请封刘泽清为东安伯;上皆不应,俛首书御案十二大字,有「文武官个个可杀、百姓不可杀」语;密示司礼监王之心,随即拭去。

出董象恆、郑二阳、曾樱于狱(补)。

复章正宸、瞿式耜冠带(补)。

丙午十八日,贼攻西直门,不克(补)。

是早,喧传勤王兵到,盖唐通叛兵诡言索饷也。时黄沙障天,忽然凄风苦雨,良久冰雹雷电交至;人情惶惧。九门禁守不通来往,道无行人。贼攻城益急,砲声益甚,军民皆无固志。缘城廨舍倾圮,流矢雨集,坠城中如蝟。贼仰语守兵曰:亟开门,否且屠矣!守者惧,空砲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燄鸣之。犹挥手示贼,贼稍退,砲乃发,惟有空响而已。贼驱居民负木石填濠急攻,我发万人敌大砲,误伤数十人;守者惊溃,尽传城陷,阖城号哭奔窜。贼驾飞梯攻西直、平子、德胜三门,势甚卮急;太常少卿吴麟徵累土填西直门,贼攻之不克。

封刘泽清东平伯(补)。

时左谕德杨士聪、卫〔允〕文入直,语阁臣曰:左良玉、吴三桂俱封而遗刘泽清,且临清地近,可虞也!揭上,封泽清东平伯。

降贼太监杜勳、申芝秀缒城入见上(补)。

李邦华至正阳门,欲登城,中贵拒之。是日,上又召对,叹息;与阁臣言:不如大家在奉先殿完事。李自成对彰义门设座,晋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监杜勳侍其下,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勳也,可缒下一人以语。守者曰:留一人下为质,请公上。勳曰:我杜勳无所畏,何质为!提督太监王承恩缒之上,同入大内;盛称贼众强盛,锋不可当,皇上可自为计!遂进琴弦及绫帨。上怫然起。守陵太监申芝秀自昌平降贼,亦缒上入见;备述贼犯上不道语,请逊位。上怒,叱之。诸内臣请留勳;勳曰:有秦、晋二王为质,不返则二王不免矣。乃纵之出,仍缒下。勳语守璫王相尧、褚宪章辈曰:吾党富贵自在也。初闻勳殉难,赠司礼监太监,荫锦衣指挥佥事,立祠。至是,方知勳固从贼为逆也。城下攻益急,王承恩砲击之,连毙数人;王化成等饮酒自若。

是日,大风骤雨,冰雹雷电交至。

午后,贼犯彰义门,破之。

时,上欲亲征,召驸马都尉巩永固,谋以家丁护太子南行。对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当贼!乃罢。贼攻彰义门,申刻,门忽启——盖太监曹化淳所开。得胜、平子二门,亦随破(或云王相尧等内应也)自成率群贼大队疾驰入,沿途杀掠,官军悉鸟兽散。前大学士蒋德璟宿会馆,被创。上亟召阁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当亡虑!如其不利,臣等巷战,誓不负国!上命之退。

计六奇曰:诸本俱云十八,彰义门启。惟甲乙史云十七夜漏半,曹化淳开彰义门迎贼入,守城勳卫尽逃。外城已陷,更馀传入大内,似觉真确。而从十八者多,故姑仍之。

夜,周后缢坤〔宁〕宫(补)。

上闻外城破,徘徊殿庭。是夕,上不能寝。更馀,一阉奔告内城陷。上曰:大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答曰:大营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应。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宫,登万岁山,望烽火烛天,徘徊逾时。回乾清宫,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至阁。因命进酒,与周后、袁妃同坐,痛饮数金杯,慷慨诀绝;叹曰:苦我民尔!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语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宫人环泣。上挥去,令各为计。皇后顿首曰:妾事陛下十有八年,从不听一语,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恸甚,丁〔宁〕再三,遣之出;随返坤〔宁〕宫,自经。上视之,曰:好!好!召长公主至——年十五矣,公主号哭不已。上叹曰:汝奈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挥刀,主以手格,断左臂,闷绝于地,未殊死;手慄而止。宫中喧传:皇爷动刀矣!上又巡西宫,命所宠袁贵妃自经。绳断,堕地复甦;上拔剑刃其肩,三砍而上亦手软。因遍召所御妃嫔数人,俱亲杀之。复遣宫人逼张太后速死。乃召王承恩入语移时,对饮;命亟出整内员,为出亡计。少顷,微服,易承恩靴,出中南门;时已三更矣。手持三眼枪,杂内监数十人,皆骑持斧。出东华门,至齐化门;内监守门者疑有内变,将砲矢相向。不得南奔,乃从胡同绕出城上,望见正阳门城上已悬三白笼灯。白笼灯者,自一至三以表寇信之缓急者也。知大事已去。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第问计;而纯臣犹在外赴宴,阍人辞焉。上叹骂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天将曙矣,乃回。

丁未十九日,帝崩煤山(补)。

五鼓,上御前殿,与二人手自鸣钟集百官,无一至者;遂散遣内员,手携王承恩入内院,登万寿山之寿皇亭——即煤山之红阁也。亭新成,先帝为阅内操特建者。时上逡巡久之,叹曰: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无一人相从——如先朝靖难时有程济其人者乎?已而曰:想此辈不知,故不能远至耳。遂自经于亭之海棠树下,太监王承恩对面缢焉。时宫中沸哭如雷,狂奔无门限。比晓,太子杂宫人走叩周奎府门。奎卧未起,门役不肯传报;乃走匿内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宫也,使人诣懿安皇后所,劝后自裁,仓卒不得达。两宫已自尽,宫人号泣出走,宫中大乱;懿安皇后青衣蒙头,徒步走入朱纯臣第。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断臂僕地。与宫人救之而甦。公主曰:父皇赐我死,我何敢生!何新曰。贼已将入,恐公主遭其辱;且至国丈府避之!乃负之至周奎家(按吴伟业诗注,谓贼见公主已死,授尸国戚,与此不同;似此为确)。

是午,白光起东北,闪烁久之(补)。

人皆以为帝之灵气达于天也。

贼李自成入北京内城。

是日昧爽,阴云四合;城外烟燄障天,微雨不绝。俄,微雪,城陷。或谓:先有人伏内,通太监曹化淳弟曹二开门内应。一云:太监王相尧率内兵千人开宣武门,出迎贼。一云:兵部尚书张缙彦坐正阳门、朱纯臣守齐化门,一时俱开二城,迎门拜降。京城壁立数仞峻甚,贼将刘宗敏、李过斫杨树为云梯;漏下五鼓,使孩儿军从东北猱升以上——孩儿军即所云翦毛贼,皆贼中年少童子习杀掠、闵不畏死者也。是日,喧传襄城伯被擒,圣驾出城,百官谋易服遁。城中人往来疾驰,哭声动地,守城者俱下。贼登陴,兵部侍郎张伯鲸走匿民舍。贼骑塞巷,大呼民间速献骡马。时阁臣魏藻德,方敛犒兵银于各官。贼千骑入正阳门,投矢令人持归,闭门得免死。无锡张朴闻贼呼云:百姓不许开门,开门者杀。众遂闭户。已而,贼大呼开门。开门者不杀。于是,士民各执香立门,贼过伏迎,面贴顺民二字,门上大书永昌元年或书顺天王万万岁,以冀免祸。然免者十无二、三。无耻缙绅亦面贴顺民字,杂处长班家中苟延一息。贼经象房桥,群象哀鸣,泪下如雨。午刻,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拥精骑百馀由得胜门入,转大明门,遂进紫金城;贼军师宋献策、贼相牛金星及宋企郊等五人从之。自成从西长安门入,弯弓大笑,自恃能射;指长安牌坊祝曰:射中中间字,天下太平。一箭射中瓦楞内,宋献策慰之曰:射在沟中,以淮为界。其实为空虚之处,乃必亡之兆耳。自成貌奇陋,眇一目。至承天门,顾盼自得。见「承天之门」四字,欲藉以惑众;乃大声语诸贼曰:我能为天下主,则矢射中四字中心。射之不中,中天字下,俯首不乐;牛金星趋进曰:中其下,当中分天下自成喜,投弓而笑。太监王德率内员三百人先迎于得胜门,自成令照常管司礼监。各监局印官迎,亦如之。

戊申二十日,贼入宫。

李自成入宫,问帝所在,大索宫中不得。伪尚玺郎黎某进曰:此必匿民间,非重赏严诛不可得——今日大事不可忽也。乃下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族。刘宗敏、牛金星出,仰明朝文武百官俱以次旦入朝。先具手本,青衣小帽赴府报名;愿回籍者听其自便,愿服官者量才擢用。抗违不出者,罪大闢;藏匿之家,一并连坐。禁民间讳自成等字。贼先差人赴五府、六部并各衙门,令各长班俱将本官报名;因此,无一人得脱。太监杜之秩、曹化淳等率众为贼前导,自成责之曰:汝曹背主献城,皆当斩。秩等叩首曰:唯能识天命,故如此。

内臣献太子(补)。

贼大索先帝太子、二王,搜得太子、定王于内官外舍;太子送刘宗敏收视,定王送李牟收视。永王不知所在。贼封太子为宋王、定王为宅安公。

魏宫人、费宫人殉节死(补)。

时宫中大乱,诸贼帅率其骑执兵先入,诸宫人逸出,遇贼复入。宫人魏氏大呼曰:贼入大内,我辈必遭所污;有志者早为计!遂跃入御河死。顷间,从死者积一百八人。费氏年十六,投眢井;贼钩出之,见其姿容,争相夺。费氏绐曰:我长公主也,若不得无礼!必告汝主。群贼拥之见自成。自成命内官审之,非是;赏部校罗贼。罗携出,费氏复绐曰:我实天潢之胤,义难苟合!惟将军择吉成礼,死生惟命。贼喜,置酒极欢。费氏怀利刃,俟贼醉,断其喉,立死。因自刎。自成大惊,令收葬之。

己酉二十一日,贼得帝尸。

是日午刻,得先帝凶问缢于煤山,乃以双扉同皇母后二尸出,送至魏国公坊下。上以发覆面,服白袷短蓝衣、元色镶边,白绵紬背心,白紬裤;左足跣,右足绫袜、红方舄。衣前有御笔血诏云:朕自登极十七年,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乾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无伤百姓一人。又墨书一行云:百官俱赴东宫行在。盖上未崩时,硃书谕内阁託成国公朱纯臣辅太子,故上书此,犹谓阁臣巳得硃谕也。不知内臣持硃谕至阁,阁臣已散,置几上而反报,上已不知所在矣。文武群臣无一知者,外人喧传驾已出也。贼见墨诏,因此有疑于纯臣;立命诛之,籍其家。

按甲乙史,诏云:因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不敢终于正寝。日星不晦录云:上齧指血书于衣袂曰:朕之失天下,皆因文官不合心、武官不用命,以致如此。文武可杀。百姓不可杀!

贼敛帝尸。

未时,逆贼发钱二贯,遣太监市柳木棺、枕以土块,停于东华门外施茶庵,覆以蓬厂。有两僧诵经,老太监四、五人。王太监极薄一棺,亦在其旁。百官莫敢往哭;惟襄城伯李国桢与兵部郎成德、主事刘养贞抚棺大恸哭,求诸臣公疏请葬先帝成礼。适贼臣顾君恩自内出,呈稿求其上达。君恩答云:诸公半属沽名,岂尽为旧朝廷起见也。碎其疏掷之。已而殿上青衣持一硃批云:帝礼葬、王礼祭,二子待以杞宋之礼。百官又求以帝礼祭;少顷,青衣传云:准行了。二十三日辛亥,乃改殡帝后。出梓宫二,以丹漆殡先帝、黝漆殡先后;加帝翼善冠、衮玉渗金靴,后袍带亦如之。设祭一坛,自成亦出四拜,垂泪。顺天府伪尹行昌平州拨夫造圹,于四月初三日发引,初四日安葬;抬柩止二、三十人,贼数骑从得胜门送出,草草掩于田贵妃坟内。皇太子及二王俱出拜,但不令易服。凡从逆官往拜,贼亦不禁;然至者甚少。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九人,馀皆睥睨过之。惟主事刘养贞,以头触地大恸。

大事记云:藁葬西山长陵之斜,惟襄城一人往送。是时天地昏惨,大风扬沙如震号,日色黯淡无光,皇极殿作白色。沉国元大事记云:先帝后殓葬,其易棺也,一言太子争之,一言李襄城争之。一言贼初用菲棺,露顿东华门外,路傍诸僚无一言者;次早,有武官及运粮官百馀人向贼哭诉,贼始易以梓官,移顿僧人施茶芦蓬内。及柩暗从德胜门出,诸僚无一送者。与诸本所说贼允百官请用帝礼及不禁人哭拜,令人押东宫出城往送,葬于长陵之斜者,又皆不同。以理推之,襄城世臣,固应有哭诤自刎之义,而未必真也。储王为贼所忌,势不能守丧送葬。此时人情异向,其为默默草草,成无诬焉。按李国桢,南都曾以其死节赐谥;而魏禧尝力辨其非死节而降贼被戮,则非能争大义于贼者也。或初与百官共请而后被戮,亦未可知。姑存其说。

文臣殉节,自大学士范景文以下二十一人(补)。

按范景文,二十九日城破,拜阙投井,死最早;其外,若户部尚书倪元璐、兵侍郎王家彦、右都御史李邦华、副都御史施邦曜、刑侍郎孟兆祥及子孟章明、左谕德周凤翔、右谕德刘理顺、中允马士奇、检讨汪伟、大理卿凌义渠、吏给事吴麟徵、户给事吴甘来、太僕丞申佳允、御史王章、御史陈良谟、御史陈纯德、吏员外许直、兵郎中成德、主事金铉。按此二十一人,其最著也。此外尚有殉节者,若户郎中周之茂、工主事王钟彦、户主事范方、光禄寺于腾蛟、中书舍人宋天显、滕之所、阮文贵、经历毛维张、顺天府知事陈贞达、经历施溥、张应选、锦衣卫指挥王国兴、指挥同知李若琏、兵马指挥姚成、千户高文采、百户王某、太监王承恩、庠生曹文耀、儒士张世禧、童生周某、菜佣汤文琼、民李小槐及武氏之僕,皆都城中殉节者也。

勳戚殉节者,刘文炳、周镜、巩永固、张庆臻、卫时春五人(补)。

此五人,皆最著者。此外,尚在传疑之列。

计六奇曰:勳臣之死,多不可信;盖为袭爵地也。况主其事者,宗伯为吾郡之某某乎!黄金有灵,青史无色矣。

诸臣投职名于贼。

百官报名者甚众,以拥挤故,被守门长班用棍打逐。早起,承天门不开,露坐以俟。贼卒竞辱之,竟日无食。贼初入时,缙绅以冠裳贾祸,悉毁其进贤冠。及见贼报名,贼主顿开笑口,乃从梨园中觅冠;一冠之费,逾三、四金。户侍郎党宗雅、给事介松年、御史柳寅东,各方巾色衣,自西长安骑马入内;盖党、柳在通州降,介在保定迎降也。督辅李建泰亦于是日入城,贼礼遇之。

庚戌二十二日,叛监杜秩亨选择内臣,以供贼使。

先是,有刘贡士,江西吉水县人;往来京师。授徒二十年,中贵多出其门。甲申听选,寓门生杜秩亨家。三月,与秩亨夜登园中高阜,仰视天象;连呼曰:不好!不好!主上有难。秩亨问曰:门生趋避何如?刘怒曰:汝曹食君之禄,应尽忠报国!乃问吉凶,得毋有异心乎?吾未受职,犹可远遁免祸。次日,出平子门。不知所之。至是,秩亨果叛。

辛亥二十三日,诸臣听贼点名。

百官囚服立午门外,约百四十馀人;凡遇贼党,咸强笑深揖。及矮宋至,数人晡跪问:新主出朝未?宋漫骂曰:汝曹不戮为幸,些时岂不耐耶!众恧然,却步。日晡,自成出据黼座,牛金星、刘宗敏、李过、白广恩、官抚民、梁甫、董天成、马岱、娄襄并宋企效、张璘然、巩焴、侯恂、黎志升、叶初春等左右两班坐。初,侯恂下狱;三且二十,贼出之。都司董心葵亦自狱出,备言中国情形及江南势要;自成大赏之。时,董心葵为首,率领百官朝见。自成呼心葵再三;称慰留听用。闻迎降者皆系李贼代为贿买得官,而心葵诸人为之通线者也;故率先降贼。牛金星坐于殿右,鸿胪以次唱名,由西而东。魏藻德首向自成叩头求用,言罪臣某参谒;臣三载新进书生,叨任宰辅,大明主不听臣言,以有今日。自成旁揖之。牛金星将旧缙绅一册置于地下,执笔任意花点,应迟者用军法。怒词臣卫允文、杨昌祚、林增志、宋之绳等削髮,令人尽拔其馀毛;詈曰:既巳披剃,何又报名!自成对刘、李、牛、顾诸贼云:各官于城破日,能死便是忠臣。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削髮之人,不忠不孝,留他何用!至晚,金星令人摩官之顶曰:一双二双,以核其数。既点讫,独拔九十二名,遣兵士押送伪吏政府宋企郊听用。人分三等,授官大都新科者居多,人物丰伟者为上。不入选者,每官用马兵二人,执刀押候。忽传伪旨云:押往西四牌坊去。即用铁鍊串锁,每五十一串;各兵驰马驱逐,如羊豕然。行稍迟者,刀背乱下,至有僕地晕倒、踏作肉泥者。

贼榜示所用降臣。

是日,点名完,凡用者分付在外听候榜文。下午出榜,选授宏文馆掌院何瑞徵、编修周钟、大理卿刘大巩、寺丞项煜、兵谏光时亨、礼政府从事韩霖、吴文帜、国子学录钱位伸等,共九十二名。第二榜,特选兵政府左侍郎左懋泰镇守山海关等处地方。第三榜,特授宛平县归顺举人王仙芑山东潍县令。第四榜,补选各省州牧吴篪、傅学禹等,各省县令朱国寿、王之凤等,共五十名。

大学生及秀才求朝贺。

贼尚书宋企郊叱曰:朝贺大典,安用若辈!速回读书,候新天子颁行考试。壬子二十四日,闯贼改明制度。

大事记云:二十四日,贼欲僭位,纔上座,即呼头疼如劈;昏绝,辄颠下。后三上殿,皆如前。又见数丈长白衣人前立,华盖蟠龙,髯爪俱动;乃止。明朝制度,任意纷更:改阁为天祐等名,六部尚书为政府,翰林院为宏文馆,詹事府不用,行人司为文谕院,御史为直指,给事中为谏议,主事为从政,布政为统会,巡抚为节度使,按察为防御使,尚宝为尚契司,太僕寺为验马寺,通政使为知政使,中书为书写房,府为尹,州为牧,县为令。凡铨选,皆宋企郊主之。

贼杀勳卫武臣。

自二十一日百官投到日,凡勳卫懿戚等暂令精兵押出,听住民房;仍聚一隅,不许星散。有信宿不见米粒者。二十四日,贼点勳卫武职官五百馀员,绑至平子门外斩首。

癸丑二十五日,贼拷夹百官。

午后,唤诸文官进内点名。幽闭饥饿一日夜,至次早点过,共绑八百馀员,五人一摙俱押,锁至田皇亲府中,著刘宗敏用夹棍拷打,招认赃银;凡十昼夜。又拏京城富商居民,极刑追逼,死者千馀人。一云诸臣黎明候起,日中,刘宗敏始出,逐一唱名,坐赃重者数万、轻亦及千。有沉学录最贫,亦迫招至五百金;馀可知矣。输不及数,押令称贷于前门官店。店主人即无一面,券立,不敢不应。有见其券者,书云:某官同妻某氏,借救命银若干。凡追赃皆刘敏政、李牟主其事。自二十二至二十六日,满街遍提士大夫、拘系行路之人,如汤鸡在锅。凡追赃输纳,见银加二、首饰十不当一、珠玉玩好一概掷弃。衣服极新者准价钱,大缎匹不及两。门前商铺,凡有乡亲株连,无不搜括立尽。

贼恣姦淫。

贼初入城,先拏娼妓小唱,渐次良家女。良子弟脸稍白者,辄为拏去。妇女淫污死者,井洿梁屋渐满。安福胡同,一夜妇女死者三百七十馀人。降官妻妾俱不能免,悉怨悔欲逃。惟殉难诸臣家眷,贼兵悉不敢犯。

甲寅二十六日,降贼臣朱纯臣、陈演率百官劝进。

其表有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周钟自侈为得意之语。乙卯二十七日,吴三桂入山海关,贼将不能御。

北略云:自成入京,刘宗敏系吴襄,索三桂姬陈沅不得,拷掠酷甚。三桂闻之,益募兵至七千。三月二十七日,将自成守边兵三万尽行砍杀,止馀三十二人。贼将负重伤逃归,三桂遂据山海关。报至,自成遣叛将唐通往御,又遣叛将白广恩统兵往永平叙援。

丙辰二十八日,贼复严比百官。

是日,为贼用者高冠鲜服,扬扬道上。不用者夹逼金钱,号哭之声惨澈街坊;凡服首饰玩物等,俱载入伪府。

贼党宋企郊点官,三日一选。

凡随贼西来生员及伪将,俱移送吏政选用。诸降臣候选官见宋企郊,求授衙门;企郊曰:诸职衔俱前朝所考授,新主另有一番规制,不能尽循旧例。以予为诸公谋,不如归去为上。诸人既绝望,于是以渐逃归。

丁巳二十九日,闯贼使唐通持银四万赉吴襄,手书招吴三桂。

戊午四月初一日,贼党宋献策请停刑。

宋矮子陈民间病苦,宜加宽卹。又云:帝星失明,速宜登位。初三日,鸿胪官在系者悉复原官,习仪以候即位。牛金星云:大位未正,恐事有中变;劝自成命礼政府巩焴出示,定十七日举此大事:百官十二日午门前演礼,十三日皇极殿演礼。十五日,领诏。十六日,幸学宫行释菜礼,文武百官俱往圆邱候郊天、加衮冕并行祀庙、定功等礼。迁太祖神位于历代帝王庙,其馀太庙神主尽行烧燬。此示一出,降臣巩焴不俟临期,竟于初四日入太庙,将太祖神主捧出,送入帝王庙;其馀立时烧去。京师无不唾骂。

辛酉初四日,贼党巩焴毁太庙神主。

闯贼命其党牛金星、宋企郊考选举人。

牛金星吉服至吏政府,同宋企郊考举人。出「天下归仁焉,莅中国而抚四夷也,自天祐之,吉无不利」等题,搜简封门。就试者约七、八十人,大率本地举人居多。又有云:各省乡试,候旨定期,即于中秋举行。初五日,伪相府揭晓,取实授举人五十名,馀俱革退。三考,吏员及监生纷纷告考,俱不准。一云:顺天伪尹考试童生,出「天与之」及「大雨数千里」;考生员;「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次日,即发案。

癸亥初六日,闯贼召父老至武英殿,问民间疾苦。

乙丑初八日,闯贼尽释诸系官。

贼将各官银两造册汇送,有夹未死者,暂放归家。于是,吴履中、张凤翔等,尽数南归。

丙寅初九日,贼令工匠铸九玺,定十七日即位(补)。

贼得吴三桂绝父书(补)。

吴襄手书招三桂曰:汝以身恩特简,得专阃任,非真累战功、历年岁也;不过为强敌在前,非有异恩激劝,不足诱致。此管子所以行素赏之计;而汉高一见韩、彭,即予重任,盖类此也。今尔徒饰军容,徘徊观望,使李兵长驱直入,既无批吭捣虚之谋,复乏形格势禁之力;事机已去,天命难回。吾君已逝,尔父须臾。呜呼!识时务者亦可以知变计矣。昔徐元直弃汉归魏,不为不忠;子胥违楚适吴,不为不孝。然以二者揆之,为子胥难,为元直易。我为尔计,不若反手衔璧;负鑕舆棺,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愤骄、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戮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语云:知子者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而尔殆有疑于括也。故为尔计,至嘱至嘱。是书本牛金星作,使吴襄书者。三桂得书,怒曰:逆贼如此无礼,我三桂堂堂丈夫,岂肯降此逆贼,受万世唾骂,忠孝不能两全!叱左右将来使斩之。参将冯有威进曰:吾辈愿效死杀贼。今不如收其金币,散赐士卒;然后起兵,使彼不及备。何必杀此伪官?三桂遂佯喜曰:愿一见东宫而即降。报书复命。贼计以定王往,即日遣贼将挈定王赴唐通营;而三桂已往乞师于大清。四月初四,三桂破山海关,唐通乞降,定王已至三桂营。三桂檄自成曰:必得太子而后止兵。致书绝父云:不肖男三桂泣血百拜上父亲大人膝下:儿以父荫,熟闻义训,得待罪戎行,日夜励志,冀得一当,以酬圣眷。属边警方急,宁远臣镇,为国门户,沦陷几尽。儿方力图恢复,以为李贼猖獗,不久即当扑灭;恐往返道路,两失事机,致尔暂稽时日。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吾父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万雉,何至一、二日内使已失坠!使儿卷甲赴阙,事已后期,可悲可恨!侧闻圣主晏驾,臣民戮辱,不胜眦裂。犹意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椎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缟素号恸、仗甲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甘心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夫元直荏苒,为母罪人;王陵、赵苞二公,并著英烈。我父嚄唶宿将、矫矫王臣,反愧巾帼女子。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之旁以诱,三桂不顾也。男三桂再百拜。初九,自成得书,大怒,即尽戮吴襄家口三十馀人,下令亲征。

戊辰十一日,闯贼杀勳戚大臣(原本作十三日,兹从北略改)。

贼闻大清兵日进,惧甚;躬叩刘宗敏、李牟,求其出御。刘、李耽乐已久,殊无斗志;逆闯乃下令十三日亲征。至是,东行之期已定,取勳戚、大臣皆杀之。于是,陈演、魏藻德、徐允祯及诸戚畹官都指挥以上、锦衣堂上官俱死,以戚畹女妇配给散卒(按原书言十三日黎明,贼首忽传密谕将陈演、魏藻德等立刻枭斩。然贼既以十二日启行,则诛戮当在十一日也)。

己巳十二日,闯贼率师四十万东行。

自成出正阳门,太子衣绿随后,马尾相衔。刘宗敏继后,惟留李牟、牛金星守京师。

壬申十五日,闯贼至密云。

癸酉十六日,贼党载金入秦(补)。

贼拘银匠数百人,凡所掠金银俱倾成大砖,以骡马、骆驼载往陝西。

甲戌十七日,闯贼大队至永平(补)。

是时,三桂兵颇少,与自成对阵,日昃不遑暇食;遂结虚营于关外,使百姓诡为军士,多执旗鼓守之,私易士卒入城饮食。顷之,自成薄外营,将营中老弱尽行杀死,长驱城下,围之数匝;又从门西一片石出口,东突外城,薄关内。三桂见自成势大,难与争锋;先已请兵满洲,至是趋之,凡使者往返八次,而大清九王统全军至,共十四万。三桂知大清兵已在关外,遂突围出外城,驰入大清壁中,见九王称臣,遂剃头,以白马祭天、乌牛祭地,折箭为誓。于是,三桂复入关,尽髡其民,开关延大清兵。然迫于战期,兵尚未尽剃髮,恐无以辨,夜半密令军士以白布裂为三幅,阔如三指,纒之于身,以为暗计——然布亦不能猝办,即以裹足布裂用,;约大兵见三指布者即勿杀。盖三数与白色者,取三桂及长白兵缟素之意也。

丙子十九日,吴三桂与闯贼大战于关内一片石,日暮方罢(补)。

时,大清九王使三桂为前锋,先与贼战,一以觇自成之强弱、一以观三桂之诚伪。日暮,战罢。

丁丑二十日,大清兵助吴三桂与闯贼战,闯贼大败。

是日,三桂与自成複合战。战方酣,九王使铁骑数万,以白标为号,绕出吴兵之右,锐不可当。自成随数十骑挟太子方登庙冈观战,有僧进曰:此非吴兵,必东兵也;宜急避之!已而,见白标军如风发潮涌,所到之处无不披靡。自成狼狈遁。虽刘宗敏勇冠三军,亦中流矢,负重伤而回。

戊寅二十一日,闯贼驻兵永平。

三桂使人议和,并请太子。自成命张若骐奉太子赴三桂营中,请各止兵。三桂允之,约自成回军,速离京城,吾将奉太子即位。自成遂旋师。

癸未二十六日,闯贼回京。

甲申二十七日,闯贼纵其下大肆淫掠。

吴三桂传帖入京(补)。

言义兵不日入城,凡我臣民,为先帝发丧,整备迎候东宫。

丙戌二十九日,闯贼僭称帝。

午后,运草入宫,处处皆满。

丁亥三十日,闯贼西奔。

戊子五月初一日,太子在三桂军中传谕至京。

大清九王檄吴三桂西行追贼(补)。

三桂夜送太子于高起潜所。或云潜逸于民间,阴导之入皇姑寺。

己丑初二日,吴三桂追贼至定州清水河下岸,斩贼将谷大成、祖光先。

庚寅初三日,大清九王入京城,居武英殿。

即摄政王也。

癸巳初六日,摄政王传令为崇祯帝设位帝王庙,哭临三日。

甲午初七日,大清封吴三桂为平西王(补)。

壬寅十五日,摄政王登武英殿,受朝贺;出示京城,令官民除服剃头,衣冠悉遵大清之制(补)。

自洪武戊申至此,凡二百七十八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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