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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一二 大西路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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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奢伟在回去的时节,他根本已用不到再搭这辆原车,因为,无多片刻之后,他已被一辆免费的车子,静悄悄地装载了回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奢伟跳下了汽车,远在数十码外,他已望见大西殡仪馆的牌子。于是,他以百米赛跑最后冲刺那样的步法,向前直奔过去;一面奔,一面还在用焦悚的眼色,扫射着马路的四周,他希冀从这里发现他的目的物,但,他并没有找到他所要找的东西。

他拖着两条发抖的腿,喘息地冲进了这“死亡的集中营”!

这里入口处,砌有一条坦直的煤屑路,可供车辆的出入。路旁两片隙地,点缀着花木假山,附带着些茅亭与小池,这对于那些“总休息”的人们,确是一种考究的设备。

这天,这家殡仪馆中,正有两三份人家,在举办丧事。生意之好,显示这动荡的大时代中,正有大批懒惰的人们,在结队拔腿逃出这世界。

奢伟在人丛里乱撞了一阵,依然没有发现易红霞的瘦小的身影。他本想找这殡仪馆中的职员,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这样的一个女子?”继而一想:在眼前这种情形之下,提出这样的问句显然不会有效果。于是,他又焦悚地奔出了这殡仪馆。

黏性的急汗,已渗透了他的“ada”牌的漂亮的衬衫,他在左近的马路上踉跄地乱撞了一气,结果还是失望!

他重新带着一颗铅一样沉重而狂跳着的心,再度回身撞进这殡仪馆。

这殡仪馆的后方,附带着一部分寄存“盒子”的地方。由于需要“休息”的“顾客”太多,使这殡仪馆里,不得不添造一些“客房”。有一带竹篱,拦着一方空地,正预备开始建筑。奢伟从一扇开着的竹篱内直闯进去,在这里,他蓦地发现了一个出乎意外而又正在意中的局面。——这是一个这全篇故事中的最紧张而又最惊险的局面,不幸!当奢伟匆匆赶到而发现的时候,这一个最紧张最惊险的镜头,恰已到了“最后一分钟!”

其时,奢伟焦悚的眼光,仅只匆匆向前一瞥,顿时他的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像触到电流那样发起抖来!

你们试猜,奢伟看到了怎样的一个情形?

由于那张精彩的画幅,画面恰是横列在他眼前,本可使他看得非常清楚,而事实上却已不容他看得清楚。

只见:——

一支短小的手枪无情地劈对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一个娇弱的胸膛勇敢地迎凑着那支枪口的线路!

两条可怕的浓眉似在飞爆火星而蒸发火药的焦臭!

一双失却媚意的眼珠却在特异地猛扫着这两条可怕的浓眉!

奇怪之至!论理,那双被压迫的眼珠,被笼罩在死神的暗影之下,至少应有一点惶悚的情绪。可是,不!事实上她只显示捺不下的狂怒,而并没有半点惧怯的意味;由于那双眼珠并无惧怯,却使那两道浓眉格外增加了浓厚杀气!

当时这种紧张局势的发展,决不像笔者记述时那样的迂缓,而更主要的是,当奢伟觳觫的眼光接触到这特异的画面时,一枚因狂怒而发抖的手指,已是毫不容情地扳动了枪机!

“啊——呀!”事实上奢伟已来不及把惊极的喊声发出——因为,当时他的目光的接触,与他心里的喊叫,他身子的飞跃而前,与对方枪机的拨动,这四件事几乎是同时的!

论奢伟的为人,外表,他虽具有一个温文的状貌,而实际,他却绝对不是一个“文绉绉”的人。生平他对国术,却是一个说得起的好手;“空手夺白刃”,是他“拿手”的一套;并且,他在研习非国粹的boxing(拳击)时,他曾学过那些“gmen”(特务、秘密警察)的各种各样的抢夺手枪的方法。只要距离够得到的话,他可以使任何一个对方抓着手枪而无法射击。例如:在眼前这种太紧张的情势之下,他可以飞起一腿踢在对方的脉窝里而把敌人的手枪踢得像一片纸鸢那样的飞起来;再接近些,他可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把枪口的射击线,猛然抬起或捺下,使那子弹击破空气或地层;此外,他还有好多别的方法,能使无情的子弹,很“识相”地变更预定的路线。

在过去,他已屡次曾这样做过:眼前,他当然很可能的“如法炮制”。

可是,当时很可能这样做而他竟并没有照这样去做。——似乎由于情感作祟的原因吧?为了舍命保护那个姑娘,他竟完全慌了手脚,在这最重要的生死关头,他却取了一个最拙笨的方法:——他像一头疯狂的野牛那样怒抢而前,竟把整个血肉的身子,挡住了那枚“斯文的”枪弹的去路!

(这正如那本著名的“西线无战事”小说中所描写的德国补充兵一样:——那些可怜的孩子,在没有上前线的时节,他们已学会了好多躲避危险的方法,可是不幸,一旦真的遇到那些事情,他们却把所学会的许多方法,整个都忘却了!)

“砰……”

一个尖锐而曳长的声音,像划玻璃那样划碎了空气!

一缕淡蓝的烟雾,从那支“四寸头”的枪管之中急骤地射出;一朵怒红的鲜花,从一袭洁白的衬衫上迅速地开放!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四条完全出于不意的骇愕的视线之下,仰天直倒下去!

这梦一般的变幻,至少使这神经紧张的一男一女,停止了一分钟以上的呼吸!他们——一个浓眉毛的武生,一个演悲剧的花旦,在这急急风的场面之下,呆着!呆着!他们简直已扮成了戏台上面“亮相”那样的姿态!

可是,台面上的戏剧虽很动人,却难为了那一名过于卖力的配角!

可怜的奢伟,当时只觉有一件比冰还冷的东西,像一个虫钻进乳酪那样轻轻穿过了他的某一根肋骨;一阵冰冷的感觉之后,立即继之以一阵火烧般的灼热,他只觉全身的血液,悉数怒涌上了他的神经中枢;他感到一阵难堪的恶心;紧接着眼前一阵乌黑,仿佛整个的太阳的星星,都已打翻在他的眼帘之前!

自此他便昏然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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