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雁字诗十九首

雁字之作，始倡于楚人。楚泽国也，有洲渚，有平沙，有芦蒋菰菼，东有彭蠡以攸居志，南有衡阳之峰，曰所回翼也，故楚人以此宜为之咏叹。近则玉沙湖补山老人续唱，作者连轸。予病未能者且十年矣，不期病中忽有阳禽笔阵，如鸠摩罗什两肩童子出现，因吟十九首。诸公于霜寒月苦，南天落翼之日，目送云翎。而仆于花落莺阑，炎威灭迹之余，追惟帛字。时从异轨，情有殊畛，短歌微吟不能长，斯之谓矣。故诸作者皆赋七言，而仆吟四十字。

缕缕渐深深，当天一片心。书云占朔色， 瑟谱商音。尺帛无劳系，南楼未易寻。暝烟生极浦，长夜付浮沉。

碧浪合逡巡，萧条接迹亲。《三苍》言外旨，七日句中春。避暑疑秦火，怀沙吊楚臣。云林添画笔，中土不无人。

活谱赋秋声，音容共一清。空顽难转语，天老未忘情。羽调悲寒水，行吟倦汨征。芦干凄怨急，绝笔意谁平。

鹊渡已如梦，深秋始报章。偷临无乳燕，低诵有寒螿。落叶勤仇误，墟烟与秘藏。重来无粉本，随意写苍苍。

纪艳非吾义，惊春去色匆。分飞《南北史》，历乱《桧曹风》。《天问》凭条答，空言未道穷。何须藏鲁壁，丝竹奏清融。

无待月中听，哀吟意已形。同文从鸟纪，驰檄指龙庭。旁午悲边雪，零丁寄汗青。清泉涵片影，井底血函经。

冉冉漾轻柔，关河只此愁。鹰鹯疑谤诅，鸠鸴漫咨诹。水月三人影，霜霄一抹秋。江山日日改，挟策亦奚游。

今古一相如，飘飖赋《子虚》。玄文披带草，碧个仿林于。兰叶肥还瘦，银钩蹙已舒。稻粱非汝志，投笔莫欷歔。

乘风莫草草，雨雪且舒邪。依《毛诗》音徐。 燕国迷苍素，鹃言染茹 ，六歌怀天水，尺一谢休屠。依《汉书》音除。 一线台城诏，难忘纸鹞书。

此字无人识，空劳历九州。分明扶日月，因革自《春秋》。鸩篆删妖步，莺歌耻佞喉。冥飞谁弋篡，不坠草《玄》楼。

野水漾初春，苔涵绿字新。烟云都不染，风雨故如神。软影翰非弱，余寒手不龟。依《庄子》音麇。 凤兮衰已久，还现素臣身。

终知无寄处，不欲昧前期。人世谁长目，天心自列眉。寒宵闻见外，皑雪炫荧时。岂为知音绝，停毫罢远思。

脉脉有心期，行行且浪嬉。《大人》狂客传，《小雅》遗民诗。解就名《鸿烈》，书成授意而。关门邀紫气，聊与著雄雌。

晴空不易得，欲示下方难。黑月韦编绝，酸风蠹迹残。黄麻悲鹭序，白简笑鹰弹。独吹青磷火，传书乙夜寒。

倚杖孰亭皋，寻行送望劳。霞章添旖旎，星采点萧骚。惟觉孤心合，难将远目韬。昏鸦空泼墨，何当一鸿毛。

居然缘慧业，亦自种情苗。始旦回鸾帖，清秋题鹊桥。弥天知泛宅，露地注逍遥。既证无师智，灵云瞥眼消。

痴蝇钻故纸，窗隙溷云容。天外劳一笑，书中谁万钟。童乌何足与，燕颔止为佣。《小过》占哀俭，飞离不恤凶。

一从悲凤靡，长是问苍旻。南北招重叠，风霜挟苦辛。昔时人不见，归去奈何春。童子三生塔，还留慧命因。

青女授灵符，全身入画图。血潮勒款识，毛鸷化酸迂。天变人终定，云生道不孤。无心持换米，生计有雕胡。

后雁字诗十九首

或曰，谓楚人宜吟雁字者，楚泽国也，有洲渚，有平沙，有芦蒋菰菼，东有彭蠡之泽以攸居志，南有衡阳之峰，曰所回翼也。过斯以往，孰妄言之，而孰妄听之乎？余曰可哉，嗣吟十九首，首四十字。

之绕打虚空，经营惨淡中。虫鱼多诘屈，龙马半昭聋。副墨传溪影，雌黄听落虹。天情骀宕里，消息一丝通。

寓言河汉迥，草线与灰蛇。应迹说随扫，文身开复遮。梵书疑以八，《易》象半交叉。飞舞茅龙趣，江门忆白沙。

抗坠引清微，灵心挟肉飞。蜗银真白俗，鲗墨莽钟肥。主乙疑无定，偏傍竟不违。方春湘水上，拓得禹碑归。

尘气不余纤，凭虚一缕黏。分歧垂远势，透露簇微尖。曳脚神还整，藏锋力自铦。臣书真逸品，凤藻得无嫌。

闪霍仿公孙，垂垂引漏痕。装潢悬玉宇，授受付金昆。带雨流鹑火，衔芦赋《大言》。灵文人未测，只倩记寒温。

密迹簇春蚕，青编削蔚蓝。阙文惟夏五，足用及冬三。玄鸟谁征宋，金天旧问郯。笔花欲有授，鸟梦奈沉酣。

湘岸临《潭帖》，天山拓汉铭。为谁修楚史，自解注《禽经》。语雀羞刑牍，言鹦笑说铃。挥毫千里泻，腕脱不曾停。

耻化顽仙羽，新宫待尔题。河山双划断，物论片言齐。脉望徒吞字，蟾蜍未映迷。寒陵劳坐卧，极目去踪低。

霁雪曙南天，孤萦倍可怜。蛾眉流晓镜，香尾篆垆烟。幽意蝇头密，连丝茧绪牵。灵纹惊易没，移入断云边。

秋思本无多，千行自不讹。清姿从倒薤，壮志欲眠戈。散队连行草，遥天任擘窠。催花看尽发，谁与换群鹅。

涤砚袅玄云，潇湘写练裙。龙蛇双腕竞，鱼燕尾梢分。出像传毛颖，题帧仿墨君。夫人学已熟，谁复笑羊欣。

素宇无留墨，平沙印别痕。暗书还自省，未到意先吞。映雪功弥苦，依天道已尊。八纮开义海，潇洒动乾坤。

浑敦帝鸿开，谁云子不才。国门悬《月令》，南极转三能。依《周礼注》音奴来翻。 下士称微者，雄风咏快哉。匆匆春早驾，荐福畏惊雷。

沙雪笺银暗，芦锋笔阵降。惊飙催就急，虚白入钩双。发细萦空镜，晴波上晓窗。研朱和露滴，枫冷落吴江。

有句兼无句，羚羊偶挂尖。吹毛传密谛，带影悟廉纤。化迹空三藏，迷人顶一砭。献花岩畔鸟，半偈不曾拈。

刮目经年别，惊非吴下蒙。四声终写入，六义不删《风》。耻逐蝌文乱，谁凭雉译通。斯文知未丧，几复畏虚弓。

淡墨布层层，痴肥自不胜。回文低落月，影本暗渔灯。险句从空构，秋思与上兴。悬题天阙迥，为尔费冰兢。

始知空阔里，无数妙诠偕。娓娓谈天衍，痕痕炼石娲。纸光从月砑，笔冢有云埋。仙笈传青鸟，空劳曼倩谐。

未肯负居诸，漂流不废书。长途收史料，《小正》作经疏。赝迹徒相似，鸿儒亦借誉。鲲鹏聊志怪，终是不才樗。

题芦雁绝句

家辋川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此二者同一风味，故得水乳调和。俱是造未造、化未化之前，因现量而出之。一觅巴鼻，鹞子即过新罗国去矣。八闽晓堂土人以芦雁为法事，即得芦雁三昧，亦即以芦雁为诗，正尔压倒元白。余于画理，如痖人食饱，心知而言不能及。为师随拈若而首，师遇画著时，有与余诗相磕攃者，即以题之，不信非瓠道人所写也。

惊风吹霰雪中还，万里黄云一线关。回首江南此风景，惟将呜咽写潺湲。

汀渚谁家尽自疑，悬愁渔火隔江知。飘零亦是前生果，不羡鹪鹩老一枝。

月明是水是芦花，逗漏清空片影斜。沙上有踪谁见得，侬家曾泛逆流槎。

健翮先飞下浅汀，鱼虾虽饱却余腥。何如且带斜阳影，点缀残山一段青。

秋江淼淼月微明，飞雪纵横点翅轻。自学春莺穿柳絮，不知白羽赚苏卿。

簇簇霜花覆浅滩，荻根蒋叶一江寒。秋声彻夜惊鸥鹭，筝柱参差不忍弹。

蜀雪消迟水拍空，前时汀渚杳 风。今宵随分聊收翼，只在秋声一派中。

老碧蒙茸嫩叶齐，一钩斜月照幽栖。清宵寒梦虽无据，不到飞狐谷口西。

南来不为稻粱谋，彻骨森寒月下洲。藻苦荇甜随口过，饥鸢莫漫为含愁。

书人欲倦曳波长，一幅皑皑侧理光。尽卷丹坟归竹素，不留之绕待雌黄。

浅白平铺万绿稠，苍翎碧水素沙洲。色如非色云何摄，一味分明墨气收。

渔艇无踪樵径荒，平沙露冷月微茫。问师此景从谁得，莫是前身现雁王。

惊心矰 晓饥余，何有壶浆一艇渔。莫道相酬无宝剑，明年先寄报恩书。

密叶修茎翠万竿，未须还怨晓霜寒。天涯拚作无归客，且得清秋一夕安。

回望还惊伴侣迟，分飞愁绝故心移。江皋莫爱霜枫紫，自是栖乌夜宿枝。

秋心万古此潇湘，汉苑胡关带恨长。谁道灵均哀思绝，惟将 怨年芳。

斜晖欲下飐金飙，绿苞初开碎练飘。莫认天山飞雪早，江南饶有可怜宵。

墨光之外喷秋光，夜永江寒楚塞长。记得苍梧多泪竹，缄愁无奈断衡阳。

题此经一年矣，乃赋《雁字》，如两画相拟，一士一匠，自有分别者。寒窗西日，自顾而笑，因《雁字》带出此十八绝句，所谓新妇骑驴阿姑牵也。庚戌秋冬之际败叶庐记。

《雁字诗》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