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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三点的时候,剧院的人到后台来叫道夫接电话。草香田

鹤子正在前台演出。江头坐到观众席上去了。

电话在办公室里。到办公室要在黑暗的通道上走三四分钟。办公室里有五六个办事员,电话听筒搁在桌子上。

他拿起听筒。果然是幸子的声音。

“我就在附近,这会儿能出来吗?”幸子爽快地说。

“出去一小会儿还可以。”

“…哦,边上有人吗?”

幸子对道夫这样正经感到怀疑。

“咽”

“你是在哪儿?后台?”

他知道幸子为什么要问这个,她是怀疑草香田鹤子在旁边。

“这儿是办公室。”

“不知道你是在哪儿打的,我都等你半天了。”

他对她解释后台离办公室很远。旁边的办事员们好像听得莫名其妙。电话必须赶快结束。

“你在哪儿?”

“毛纳米饮食店。顺着剧院斜对面的那条路,拐角的第二家,步行不要五分钟,快点儿来。”

“好,我这就去。”

“哎,柳田君在那儿吗?”

道夫不禁一愣。柳田刚去机场接雅子。他觉得好像幸子猜到了似的。幸子爱胡猜,感觉也很敏锐。

“哦,现在不在。有事吗?——”

“啊,没什么。你快点来吧。”

道夫出了剧院的后门。前面是电车道,汽车拥挤不堪。人行栈道的绿色信号老是不亮。

他已对幸子说过,白天只有很短的时间能同她会面,可是看样子她会缠住他,使他久久不得脱身。那就尽可能顺从她,争取早点摆脱。——可是,幸子在电话里问柳田干什么呢?以前她从没说过找柳田有什么事。

毛纳米饮食店一下就找到了。幸子一个人坐在角上的桌子旁,道夫进来她也不马上转过脸来朝他微笑,仍旧一动不动地瞅着墙壁上的装饰,送来的咖啡一点儿也没喝。她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副神态。

道夫坐到她面前,要了一杯咖啡。

“怎么了?”

“没怎么。”幸子果然不高兴了。

“太宰府去了吗?”

“没去。

“为什么?你不说想去看看的吗?”

“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幸子这才把脸转向他。也许是心理作用,她眼圈发红,眼睛湿润。

“我有什么办法呢?这会儿离开后台就很不容易了。”

“侍候草香田鹤子就那么忙?”

她又开始讽刺他了。

“不是侍候。真拿你没办法,那是工作。”

“刚才的电话真是在办公室打的?”

“哦,是啊!”

“我总觉得草香田鹤子就在边上,你的话太生硬了……我想见见柳田君,找他问问。”

“问柳田也是一样。”

此刻,道夫头脑里浮现出柳田正往机场接雅子的情景。

“我知道,柳田是你的人,不会对我说实话。不过,他总会告诉我什么的。”

“请你说些什么呀!老想着这些,想玩的地方也没能去成吧?”

道夫仿佛看到幸子一直待在山庄旅馆胡思乱想。

“哪里,你呀,一点儿都不理解人家的心!”

幸子终于端起已经冷凉的咖啡。

“我把你早上说的详细地研究了一番。”

“什么事?”

“傻瓜!你不说要买下青山一间酒吧的地皮,在那儿开个分店,钱不够吗?”

“是啊·”

“你的想法太幼稚了,不科学,行不通。”

“有什么科学的方法吗?”

“有啊,你想想看。”

“我想不出来。你脑子好,听听你有什么好办法。”

幸子两手支着下巴,眼睛瞅着天花板,好像在思考什么。道夫想,她会把主意说出来的。

“你想从一两个人那里筹到钱,这很困难。”她眼睛又盯着道夫说。

“我认识的人中,没有多少人肯借钱给我。”

“想办法嘛。你开店,如果实行会员制,怎么样?”

“具体怎样搞?”

道夫觉得这个想法别出心裁。

“让有钱的演员作会员,暂且可以先请藤浪龙子参加。有这样的名人作发起人,其余的废物便会一哄而上,那样,你的美容院就等于是得到了艺人的支持,又等于作了广告,岂不一举两得?青山在位置上也很适中,不正好吗?”

道夫也听得探着身子。同幸于平时的话不一样,好像颇有现实性。

“可是,藤浪龙子会答应吗?”

“说这种没志气的话可不大像你啊,藤浪很欣赏你的才干,你找她说说着麻!”

“我给她说之前,你先探探藤浪的口气,好吗?”

幸子故意停顿一下,拿出一支香烟。道夫打着了打火机。幸子伸长脖颈,脸凑上去吸着了烟。到底年龄不饶人,那张脸近来好像特别显老。

“我先给藤泪说说也可以,不过……”她身子坐回原处,大口地吐着烟雾,望着道夫说,“不过,店是你开的,要看你的决心,凡事都想依赖别人,那太天真了。我是杂志社的雇员,虽然能帮你,但毕竟有限度。”

“只要你的设想能实现,我就豁出去干。”

然而,通过那种会员组织真能筹集600万日元以上的资金吗?乍听以为是好主意,可是仔细一想,实现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可以筹集多少钱?”道夫想听听孝子的预测。

“就以藤娘为大笔出资人吧,她或许能拿300万日元。”

“300万日元?再有10个人就有可能。下余部分我用美容院作抵押,从银行贷款。”

“就是藤派出300万日元,别人也不能出那么多。七个人不行,没有20个人,恐怕达不到预定额。”

“不筹集那么多就不行吗?”

“你想想,虽然支持你,但是一旦出资,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了,那些人现在各自都有专属美容师,碍于那些情面,她们不会一下子换成你的。”

艺术界似乎是冷漠无情的,但在深处却有着纵横复杂的人情网,并不仅仅是同一个美容师的关系,那些也会影响到其他。而且,实行那种新创的会员制,他自己也会受到美容界的反感,一些美容师会因为失去原来的顾客而恼怒不堪。利用有宣传价值的艺人开分店,将会使现在遭到的嫉妒更加激化。

可是,这些都不可怕。在同业界的无形压力下退缩不前,那就一事无成。为此,他暂时还需要枝村幸子。要抵抗、反击同行的压力,只有利用舆论界。在这个世道,个人的蜚短流长,不如杂志上的一行吹捧之辞容易使人相信。

道夫望着幸子那张早就腻了的脸孔想道,对她还要再讨好下去。

“要能顺利办成就好了。”

道夫故意赞赏幸子的主意。他确实也希望能够成功。

“你呀,没有适当的人跟着指点就完了。”幸子不失时机地。教诲他,“你是搞技术的,搞技术的人应该专心致志地钻研技术,经营管理让聪明人来考虑,按照他的计划于。不论哪个演员,一个人是不能发展的。同以前大不一样,如今干什么都要靠聪明人来经营。”

“这样的人很难得呀!”

道夫真怕她主动要求承担这个角色,如真是那样,就再别想摆脱这个讨厌的女人了,到那时她一定会包揽一切,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那就完全没有自由了,就是采博多,也别想同别人有丝毫米往,她的肉欲会死死地捆住他,连手脚都动弹不得的。

“嗯,依我想,你要想把青山那所房子弄到手,这是个好办法。”枝村幸子自鸣得意地说。

“这确实是个奇妙的主意,以往还从来没人这样想过。”

“就是没有嘛,而且这正符合你的才能,别人谁也不能胜任。”

他难得听到幸子正面赞扬他。

“我也是这样认为,或许我是夜郎自大吧。”

“你是有些叫人不大顺眼,不过说真的,要是一个普通的美容师也想这样做,恐怕不会有人理睬;而对你,藤浪龙子大概会答应的。因此,你要不断提高技艺,那样,来当会员的自然就会多起来。”

“实行会员制,利润怎样分成呢?”

“必须组成公司式的机构,你担任经理之类的头衔,主要出资人当董事,怎么样?”

“我当经理?”

道夫不由得撇撇嘴。虽然明知是给自己戴高帽儿,但那番话仍把他那强烈的功名心刺激得痒痒的。

“这种机构,不光是日本,在全世界恐怕也是首创吧?我没做过调查,未敢断言。”幸子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大概日本的美容界在各地开设自己的分店,想当大老板,想得过头了,没有顾客。他们都在拼命地扩展自己的实力。我认为,这样做的危害同传统的嫡派制没有两样。他们热衷于同反对派进行势力争夺,用那种体系,总有一天会丧失精神,渐渐只剩下躯体,以至失去顾客的支持。……你说是吧?不论多么有天才的美容师,那只是他个人的才能。没有才能的徒弟只能当个分店的小老板。因此,同嫡派制一样,下面的分店只是借权威之名招徐生意。什么技术人才的阶级性体系,纯系一派胡言,那里只存在富有才能的个人。”

幸子陶醉在自己的主意和说教中。

“你的话很有意思。”道夫说。一想到此刻正是波多野雅子抵达机场的时刻,虽然委托给柳田,心里仍有些不安。要是柳田能侍候好雅子,顺利地把她送到武藏温泉那还好,可是说不定雅子因为他派人去接她而不肯听话,到那时,怎样调整同这位心情舒畅。煤煤不休的幸子在一起的时间呢?

道夫看了看表。

“但事我以后再抽空研究一下,咱们早一点吃饭吧。”

谈兴正浓的幸子被打断了话题,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还早嘛,夜场6点才开始!

“开场前还要准备呢。”

“就是准备也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嘛,吃饭慌什么?”

她反正没事,有的是时间,可自己还要工作。看样子她要到什么地方去玩玩。道夫也知道,是对草香田鹤子的反感使她存心这样的。

如果不顺着她,又会惹出麻烦,因此,道夫只好暂时由着她。只要时间能允许,总有办法脱身吧。

“现在吃饭还不到时间,好的馆子还没开门,咱们先吃点儿点心吧。”道夫说。

“你不是要工作到10来点钟吗?我可不能等到那会儿。”

“是吗?我陪着你。”

“这一带乌七八糟的,到哪儿吃好呢?”

“到哪儿吃?别走远,等会儿我还有工作。”

“工作,工作!什么呀!不是还有两个小时吗?坐出租汽车一下就到了。怎么样?博多城很小吧?不论去哪儿,来回都不要对分钟。老坐在这里没什么意思,到能望见海的地方去吃吧。”

女人的任性不依是不行的。

上了出租汽车,幸子对司机说:

“司机,有没有哪个吃饭的地方能看到大海?”

“能看到海的地方?”司机瞪着两人的脸,“吃饭?吃什么饭?”

“是啊,像鱼之类,简单点儿就行了,地方要清静些的。”

“那么,箱崎附近怎么样?就在海边。”

“行啊!”

“司机,太远就不行了。”道夫插言道。

来回40分钟,吃饭尽量简单些,用一个小时,回剧院好像还来得及。

汽车沿着电车道,穿过东公园,在有一片松林的镇子上行驶。道夫指手看了一下手表,已过了12分钟。幸子紧紧地握着他的右手。

“司机,还没到?”

“快了,就在前边。”

听到司机说的博多方言,顿时想起了江头。他今天晚上要带着老婆和小姨子免费来看独唱音乐会——

左侧看见海了。天上一架客机盘旋着往下落。道夫又看了一下表,4点10分过了。

“大概是东京来的飞机吧,今天晚点了。”司机从车窗往天上看着说。

波多野雅子就在飞机上。虽然不可能看到,可是道夫却觉得雅子正从飞机窗户往这辆车上看似的。幸子也扭过脸去,仿佛已感觉到雅子乘坐在那架飞机上。

要是这两个女人都讨人喜欢,那就太幸福了,可是她们双双都那样令人厌恶,置身于她俩的中间,简直透不过气来。他渴望早日自由。

右手有一座石头鸟居民出租汽车驰入住宅街,拐了几条狭窄的小路,来到海边一所有门厅的房子前。这里作为小饭馆,式样很别致。一看招牌,上面写着“烹活鱼·旅馆”。

女侍似乎对几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毫无准备,身上还没换上和服,只穿着便服。她把客人带上二楼一个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

“这房子不怎么样嘛!”

幸子也扫视着屋里。这是简易客房,屋里发白。

“大概是饭馆兼情人旅馆吧。”

幸子不好意思地皱着脸,扭向窗户一边。透过玻璃拉窗,可以看到海上的小岛。

“用餐吗”脸上有雀斑的中年女侍问。

“想吃点儿鱼,有些什么呀?”

“嗯,现在厨师不在,只能做些简单的,像生鱼片或烤鱼之类。”

“书单的行呀,我们时间也很紧。”

“堤,我这就送来。哦,喝点酒吧?”

“不用了,就来点饮料吧。”

“是

女侍瞅了瞅默不作声地看海的幸子,关上了拉门。

不知是因为他说要简单点儿,还是因为厨师不在,菜马上就送来了,有文蛤汤、鲍鱼、真钢鱼生鱼片、烤真绍鱼等,因为都是鲜鱼,味道很好吃。幸子慢腾腾地吃着。

道夫心中着急。时间在流逝。道夫像催促幸子似地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吃好了。

“快点儿。”

“啊,吃饭慌什么。”

幸子不慌不忙地操动着筷子。

刚才那个女侍又进来了。

她像背着幸子似地来到道夫身旁,弯着膝盖小声问道:

“嗯,那边要准备吗?”

道夫刚要拒绝,幸子满不在乎地说:

“我累了,想躺一会儿。”

“好,那就……”

女待不知所指地出去了。道夫都没来得及叫住她,话也没来得及说。

“别胡闹!”道夫对幸子说。幸子轻蔑地笑着。

“不好吗?我疲倦了嘛。”

“我要回剧院,没时间了。”

“还早嘛,再玩一个小时不行吗?”

“不行,你自己在这儿玩吧,我去了再来,好吗?”

“不,我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那就一起走吧。”

“不!我不!”

幸子站起来,身子压在道夫身上,一只手去扯道夫的裤带。

技村幸子用双腿夹住道夫的小腿。道夫想起来,可是下半身动不了。

“还早哪,再等一会儿,躺着别动。”幸子盯着他。房事之后,面颊和眼圈微微发红。被窝里热烘烘的,脚上直冒汗。

他抓起枕边的手表一看,6点5分。草香田鹤子正在台上演第一个节目。

道夫仿佛看到后台上的纷乱情形。他不见了,田鹤子一定怒不可遏,后台上那些人到处找他。柳田正为难着呢,这会儿该把波多野雅子送到武藏温泉回来过了。柳田也不知道他同幸子一起躺在这儿,大概被他们追问得答不上话来了。

道夫想,现在起床跑到剧院,还能赶上第二个节目。田鹤子出场在舞女之后。第一个节目的发型并不复杂,田鸽子的化妆师就可以做了;而第二个是他设计的新发型,必须他亲手做,而且,他有这个责任——

“我要起来!”道夫毅然决然地坐起身。

“别忙布,再听听波涛声。”幸子将缠着道夫的双脚用力夹紧。外边传来阵阵波浪声。

“别胡闹,第一个节目已经赶上不了,第二个节目我说什么也要去…”

“干吗对草香田鹤子这么讲情义?”

“情义……说了你也不懂,既然我承担这工作,就负有责任。”道夫心急如焚。

“你说是承担了这项工作,才来到这边远的九州?我知道你对草香有意思,才故意妨碍你们的。”幸子说着,双脚仍夹着他的腿,脸上露出故意使坏的表情。平素地引以自负的知识和修养已无影无踪。

“你妨碍我的工作,想坏我的名声吗?”

“你只要把草香田鹤子扔掉就没事了,我再找别人让你做,替你补上损失。”

“不尽到责任,我就不能扔掉她。我要不去,柳田在后台就为难,多可怜呀!”

“好了,快松开。”

“我不?”

“不也不行!”

道夫用力从她的腿中拔出双腿。幸子骨碌一翻身,抱住他的后背不放。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去!”

“你想怎么样?”

“同我一直待在这儿。”

“到几点?”

“8点以后,我同你一起走。”

“别开玩笑!”

道夫生气了,猛然推开幸子,站起来走到衣架前。幸子也慌忙站起身,衣服还没穿好,便跑上前拦住道夫瞪着他。她头发蓬乱,喘着粗气。

“让开!”

衣架上挂着衬衫和西装,幸子挡着不让他取。

“就不让开!”

“快让开,求求你。”

“俄和草香,哪个重要?”

“别胡说,这么聪明的人别说这种发神经的话。”

“嘟是你把我弄成这样的,都是你的事!”

道夫望着幸子的凶相想,女人竟是这么变化无常。此刻,她哪里还有两年前那些装模作样的知识和修养。

“快让我穿上衣服?”

“不行!”

幸子叉着双腿。

道夫推开幸子。她飞快地夺过衣架上的衬衫,抓起床边的水瓶,走到窗前,摆出要往衬衫上浇水的架式望着他。

“想去你就去吧,我把水浇到衬衫上,叫你无法出门。”

她气势汹汹,那样子好像没等道夫冲上来就真要把水浇上去似的。

“哎,不行,那可不行!”

“那,同我一起待在这里吗?”

“剧院那边怎么办?”

“没关系,反正已经晚了,有什么法子?随它去吧。”

幸子脸上露出胁迫和迫媚相混杂的哀求表情。

道夫猛往前跨了一步。刹那间,幸子吓了一跳,连忙把水哗啦啦地浇到衬衫上。

道夫好像觉得全身被浇成了落汤鸡。

过了8点,道夫才把湿淋淋的衬衫绞干穿上,外面又穿上上衣,同幸子一起离开那里。从道夫答应不去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幸子一直搂着他,感情格外热烈。她有点儿内疚,觉得自己妨碍了道夫的工作;同时又感到欣喜,因为总还是留住了他,这两种心情使得她格外激动。

他解下领带,将衬衫浇湿的部分掩在上衣底下,不让女传看到,乘上了出租汽车。

“冷吗?”

幸子在一旁连拥带抱地把道夫拉到车上。

“手别扶在后背上,凉冰冰的。”

“是吗?我担心哪,可别着凉了。”幸子一反常态,对他格外亲见起来。她没注意到这个矛盾,”嗯,还凉吗?”

“晤,有一点儿。”

“不发抖吧?”

“不,还没那么冷……”

“看到哪儿有商店就进去买件衬衫吧,替换的衣服还在n饭店的皮箱里吧?”

“m目”

“坚持一会儿吧。”

道夫已无心生气了。他想,草香田鹤子那边就随她去吧。他努力把后台的忙乱、田鹤子的指责、大伙儿的痛骂从头脑中赶出去。

出了东公园,来到吴服叮十字路口附近的电车道时,有一家小商店。道夫不好进那个门面简陋而灯光通明的商店,便坐在车上等候。

幸子下车买来一件衬衫。

“就在这儿换上吧……司机,请把车开到暗一点的地方。”

汽车停到一所关门闭灯的房前,道夫脱下湿衬衫。幸子在一旁帮忙。

“怎么搞的?”停下车的司机回头问道。

“在海边溅上了大浪的浪花。”道夫答道。

“它海滩上的液就是很大。”司机说。

幸子笑着说:

“问机,我们想喝点儿热呼的,哪儿有卖咖啡的地方吗?”

“懊,喝热的,东中洲不错啊。”

“那儿离国际剧院很近吧?”道夫听了问道。

“远着呢,你是说国际剧院那边好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离得远点儿好。”

幸子把湿衬衫卷起来,包在商店的包装纸里。

进了东中洲一家整洁的点心店,喝下热呼呼的咖啡时,道夫终于松了口气。幸子坐在对面,含情脉脉地盯着他。

“我去给柳田打个电话。”

道夫从椅子上站起身,幸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已经快到9点,草香田鹤子的节目全部结束了。幸子的微笑中含有一种胜利感。

道夫去找公共电话。还好,电话机在店门口附近,离幸子的地方老远。

他往剧院挂了一个电话。办公室里接电话的是个男人,道夫请他叫柳田来接电话。对方并没问他的名字。过了3分钟光景,柳田来了。听到道夫的声音,柳田啊地惊叹一声。

“你是在办公室吧?别让人听出是同我说话。”道夫首先叮嘱他。

“懊,明白了。”

他听出柳田慌里慌张的。

“怎么样?我不在,后台乱了吧?”

“啊,噢,……不好了!”柳田压低声音半晌才说出话来。

“是吗?以后再慢慢说吧……”

现在说同以后说是一回事,他知道要受到草香田鹤子和那帮人的谴责。

“不是这个,老师……”

“哎,别叫老师,不然旁边的人就听出来了。”

“是……嗯,那边,不好了。”

他说的是波多野雅子。其实道夫就是担心这个才打电话的,于是心里不由得一惊。

“你把她带到武藏温泉去了吗?”道夫竭力平心静气地问。

“是的,我把她安排在武藏温泉的表屋旅馆,是一家不错的旅馆。这些都还好,可是她一个劲地问老师……哦,问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她说,今天实在抽不出空,明天来。她不答应。她说无论如何今天要见到您,说是有什么急事。”

“喂、喂!”

“噢,听见了。你给她说我今天没空了吗?”

“我说了,可是她不听。她说无论如何也要在电话上同您说说,说是有急事要同您说,哪怕早一刻钟也好。她往剧院打来好几次电话,可是,老师……哦,您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所以无法回答,急得团团转。她在电话里呼咦叨叨地说了许多,好像是我把您藏起来了,真叫我为难死了。这一边,草香大发脾气,一个劲地问您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来。两边夹击,我可从没这么狼狈过。”

柳田的困境道夫心中很清楚。

“没有办法,我就对草香和那一位说你病了。草香不相信,狠狠地挖苦说,白天您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了?准是有什么好事不能来了。”

“好了,知道了。你今天晚上要住在饭店里,我明天早上往饭店打电话。草香田鹤子一行确实乘明天上午的日航班机回去。”

“是啊,我也是同一班飞机的机票。”

“把预购票退掉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东京,换成多日有效票。”

“是…您现在在哪儿?”

“你别问了。不管怎样,我明天早上给你打电话。”

“是,明白了。”

挂断电话,回到座位上。幸子说:“电话怎么这么长?”脸上一副怀疑的神情。

“果然因为我不在,后台乱成了一锅粥。柳田那小子被追问得没办法。他骗他们说我得了急病,草香讽刺了几句。”

有关波多野雅子,他一个字也没敢露。

“好啊,这个小娘们儿,居然敢这样!有点名气就傲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卜…”幸子说着又膘了膘道夫的脸色,问道,“还想着这事?”

“想也没用,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就该轻松点儿。”

喝了咖啡,吃了点心,二人离开点心店。

他们乘出租汽车前往平尾山庄。对不起草香田鹤子的内疚心情怎么也排适不掉,即使回到东京带上违约罚款去道歉,此刻的沮丧心情却依然郁积在心头。

还有雅子对柳田说的“急事”。如果那只是一个借口倒没什么;如果真是一直担心的那个问题,想回避也回避不掉,这些也益发令人忧心。

要是不带幸子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想到这里,更觉得坐在身旁握着自己手的幸子是那样可恶。把工作扔在一边,大白天在海边旅馆于那些勾当,简直觉得像泡在污泥中一样。

那天晚上,道夫彻夜不安,老是做一些不实际的梦。

他担心的是独身住在武藏温泉的波多野雅子带来的那件事。也许那是女人的手腕,可是在没弄清之前,仍然放不下心来。

不仅如此,早上起来,脑袋像灌了铅。他太疲惫了。

幸子原定乘今天上午的飞机回东京,可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却只字没提这事。若是故意问她,她很可能又胡猜乱想,反而不走了,因此一直没敢贸然问起。他若无其事地观察她,只见幸子悠闲地坐在梳妆台前,连衣服还没换。

一看手表,已经过了8点。幸子上次说,今天要到出版社去上班,必须乘坐9点或10点的飞机。现在已过8点,9点的已经赶不上了,赶10点的也很紧张,可她仍未准备动身。

这会儿,雅子准在打电话催柳田。

“哎,你今天准备干什么?”

“是这样,上回我就说过,下午1点,应邀同福冈美容公司会谈,明天去长崎,参加美容公会集会,后天回东京。”

这是他编的。他准备今明两天休息一下。编出这样的谎话,幸子就不会要同他一起留下两天时间。其实离开东京之前她就说今天要回杂志社。

一一这两天的“自由时间”,没想到因为雅子突然赶来而吹掉了,一想到自己总是被女人缠住手脚,心中不禁怅然。

“真去参加那个集会?”

幸子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真的,不信你问问柳田。”

不用说,他已同柳田订好同盟。

“柳田是你的徒弟,他的话不可信。”

“你这样怀疑就没法说了,说了你又不信。”

“是啊,不能不信啊。”

“你最近是怎么了?就说昨晚箱崎那件事吧,真叫人想不通,哪像你呀?”

“是啊,我错了,不过你也有责任啊,都是你让我那样的。”

“又来了,那是你瞎猜,对草香田鹤子瞎吃醋。”

“就是啊,真后悔。”幸子摇着头。

“你看,过了一夜就冷静下来了吧?”看到幸子有反省之意,道夫觉得没有关系了,便问道,“你乘几点的飞机?”

“现在几点?”

“8点20分。”

“9点的赶不上啦。”幸子不慌不忙地说。

“没预定吗?”

“订的是多日有效票,到东京去的班机多着呢。”

“是该上班了,不过不要紧,过了中午再去也没关系。”

“工作时间一长,上班就自由了。”

“只要自己的工作不耽搁就行……啊!”

幸子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对了!今天是编辑会议日。

幸子瞟了一眼在桌边上的手表。道夫望着幸子。觉得她心里还有变化,便一声不响地抽着烟。还是不乱插嘴好,说不好刺激了她,激起她的反抗态度,又不好收拾了。

幸子扭了扭身子,烦躁地用手搔着头发说:“唉,真讨厌上班。”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吗?”道夫在一旁大声问。

“不是讨厌现在的工作。作为女人的工作,这虽然不是最好的,也不算差,只是干什么都不自由,真讨厌。”

“那是没办法的,工作麻!工资很高吧?没有哪个地方能给这么高的薪水了,你现在是单身一人,日子多富裕啊!”

“是啊,我整天都不小里小气的,所以好像很富有,其实,我一点儿也在不住钱。”

这是实话。枝村幸子租住高级公寓,房间装饰华丽,穿着十分讲究,自己常买些好吃的边走边吃。可以说,同道夫搭上关系之前,她就喜欢那种气氛。

把这种气氛当成个人所有而满足的女人也是利己主义者。向别人炫耀自己的优裕生活,拐弯抹角地向人卖弄,却又不让别人分享。或者在经济上没有能力让别人分享。以前她就说过,她知道许多烹饪有名的餐馆,可是她从没请过他。跟她去她虽不拒绝,但付款却是均摊。其实连这样她也不喜欢。比起同不怎么亲密的人一起吃饭,还是独自坐在餐桌旁让人看着显得高贵。一个人的饭钱,不论价格多贵的餐馆她都知道。坐在餐馆里,冷静地观察周围的男女顾客,在他们中的某些地方挑毛病或者有意小看他们.那样心情就非常惬意,尽管内心十分空虚。

虽然道夫填补了她内心的空虚,但她的利己主义却依然没变,在他面前表现为执拗的任性,让道夫必须服从自己的意见。

她向来在生活中习惯于不合常规的利己主义,因此,那种任性便有些过度。对方的年龄轻,她便更加任性,而且头脑里还有一种利己主义者常有的恩惠意识,觉得是自己给他好处才使他有今天。此外,她的利己心中也包含着对道夫周围强烈嫉妒的排外主义。

“一上班,就有很多事不称心。”利己主义者说。

“是啊,哪儿都是这样。”受到利己主义者帮助的年少的道夫似乎通晓事故似地说。

“噢,若是别的工作,只要对上司吩咐的事说声是、是就行了,我的工作却不行。光是无条件地服从总编辑的意图,那可不行,要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还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以前的总编辑对我很理解,现在这个总编辑却嫌我是个刺头。可是,讨厌也不行,那是我工作的个性,那里有我的理想和志向。”

“这样说来,你也不能对总编辑撒惊叹?”

他的言下之意是,今天还是该老老实实地回东京。

“我想辞职。”幸子嚷道。

“什么?辞职后怎么办?”

道夫为之一惊,心想她也许会说,咱们一起过吧。

“我想单干。”

“名已单干也能很快得到比现在高一倍的报酬。现在,有的报道是请杂志社外的人写,能写像样文章的人并不多,我靠改稿子,就能得到高额稿酬,同样的材料,我可以从更有趣的角度,写出漂亮的文章。”

“写作是能写的。”

“我有信心,而且,我当编辑多年,认识许多人。你也知道,我是很有面子的,就说藤浪龙子吧,她呀,对人最爱挑剔了,一般的记者根本别想接近她,同我却是挚友,别的明星。名作家、评论家,门难进的地方都是我去组稿。”

她为长期在杂志社工作结交广泛而感到自负。她结交的不光是投稿人和采访对象。

“就是别的出版社的干部,那些上层人士我也几乎都认识,以前他们经常拐弯抹角地挖墙角,劝我到他们那儿干,那样做对不起现在这家杂志社,所以我没答应。……不过也好,要是社里对我的工作不满意,那就不能怪我了。”

“辞职吗?”

“看情况吧,反正我是干够了,老是要工作,没完没了。辞职以后我也不到别的出版社去干,不管他们怎样劝。单干以后,哪个杂志社的工作我都可以干,当然那要看工作内容怎样……

选择很重要哇。”

枝村幸子眼睛里刚才那忧郁的神情不见了,透出希望的神采。向社里交上辞呈时的愉快、单干后才华得到施展时的欢乐、名字铅印在目录时的满足、不断获得自由、尊敬与高额收入的欣喜——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的这些未来,她兴奋得双目生辉,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技村幸子终于说,今天要按预定计划回东京。两天休假(包括在年度休假中)之后擅自缺勤,回想起来不是味儿,加上刚才头脑中浮现出的未来前景对她的刺激,使她自发地决定如期返回。今后自己要单干,为了今后,现在就必须处好同社里那些人的关系。那样,现在约定会见那些人,不是为了杂志社,而是为了她自己。

可是,对还要在九州逗留两天的道夫,她却放心不下。

“你真要去参加美容师集会?”

“我怎么会说谎?不信你去问柳田……”

“我不说过我不相信柳田吗?好吧,以后我再调查。长崎也是这个事?”

“是啊,早就定好了的。”

她调查也查不清。美容师的小小团体,根本没法查。可是,一想到精心安排的两天时间这次却要浪费在陪伴波多野雅子上,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什么时候到羽田?”

“后天晚上8点左右……”

“噢,那个时候我还在社里呢,后天开始就要忙起来了。”

超音速客机从空中传来短暂的轰鸣声,震动着玻璃窗,渐渐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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