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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电话来找轮香子。

代接的是女用人,当她报告说是报社边见先生打来的时候,轮香子想到,边见肯定带来了自己上次托他打听的那件事的回音。

轮香子刚拿起电话,立即传来了边见略有些急促的声音:“我是边见,久违啦。”

“实在是失礼啦。因为那以后您一直没来,我正以为有什么事了呢。”轮香子说。

“啊,很长时间没有到府上去问候了。”边见说:“轮香子姑娘前些日子不是托我办一件事吗?也是为了这个事,想见您一下。”

听说边见果然带来了那件事的回音,轮香子心里不由得有些激动,便说,“我很想马上就见到您呢。”

“怎么样?”边见稍犹豫了一下说,“我去贵府也可以的,不过,恐怕局长现在也不在。您权当出来散步,顺便到我这里来一趟?”

作为边见来说,这是他难得发出的邀请。

“您现在在什么地方?”

“有乐町。不过,我到半路上去接您也不妨的。”

“太麻烦啦。”

“不,是报社的车子,马上就到。”

然而,轮香子还是谢绝了:“不必了,我自己到您那里去吧。因为还要买点东西,这样方便。”

“是吗?”边见没有进一步相劝。“好吧,在有乐町的旁边,有一家叫‘琪洛洱’的吃茶店,您知道吧,我在那里等您。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差不多吧?”

“可以的。”

“那好,‘琪洛洱’见!”边见的声音兴冲冲的。

轮香子挂上了电话。好久没有去银座了,这次正是个机会。自然,首要的还是想听到拜托边见那件事的回音。

妈妈在家,因此轮香子便到起居室去,告诉妈妈要去见一下边见。

“好,去吧!”妈妈轻快地说。其实,倒应该说,对于轮香子去会见边见,妈妈完全是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

“你穿哪套西服去呀?”

连这样的心都操到了。轮香子却不高兴妈妈如此费心。

“就穿平常的衣服去。”

“那可太不象样子啦。”妈妈皱起眉头,“前些日子不是新做了一套吗?就把那套穿上,怎么样?”

妈妈的心思大概是想劝劝轮香子,在外头与边见会面的时候,还是多少打扮一下为好。不过,妈妈的用心倒反使轮香子感到了某种忧郁。

“我不!我不高兴穿新衣服去逛银座。又不是什么特殊情况,才别扭呢!”

轮香子回到自己房间,换上了平常会见朋友时穿的衣服。妈妈把轮香子送到门口,还有点不甘心地说:“真是个怪该子,穿上那套该多好!”

看来,妈妈是毫无保留地欢迎轮香子与边见会面的。轮香子临出去的时候,她甚至还说:“代我向边见先生问好。多玩一会儿吧,不必急着回来。”

轮香子产生了反感,说:“我马上就回来!”

她来到“琪洛洱”吃茶店二褛的时候,边见正坐在靠窗子的地方。

“呀,欢迎!”边见连忙站起身,向轮香子表示问候。满脸绽开笑容,显得非常高兴。

“请!”他把轮香子让到对面的坐位上,立即吩咐要了咖啡。

“好些日子不见了,您好吗?”边见与轮香子相对而坐,郑重其事地做了问候,同往常来家玩时相比,俨然换成了另一个人。轮香子感到有点不自然。

“嗯,还好。边见先生近来没大到我家去,我们全家都在叨念您呢。”

这是真话,前几天妈妈还提到了边见不来的事。边见搔搔头,辩解似地说:“报社的工作一干起来,就没有自由支配的时间了。而且,休息也没有规律。”

“那好呀。还是应该以工作为重。”

“用电话把您叫出来,很对不起。”边见道过歉,便性急地讲起了正题。“前些时您托我办的事,总算调查到了。”

轮香子脸上虽然若无其事,心里却很不平静。

“正在您忙的时候,给您添了麻烦,真对不起。”

“不必客气。这件事还没有取得多大进展,还不值得您道谢呢!”边见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由于不在我分工负责的范围内,无法亲自去调查,我是托熟人给办的,所以结果很不理想。不过,大体情况看来总算搞清了。”

“是吗,真想快点听听呢。”轮香子的心情很矛盾,对于边见调查到的结果,又想听,又怕听。

“‘津之川’那个地方,”边见介绍说,“正象社会上广泛流传的那样,是国会议员们碰头商量问题的场所。在赤坂属于第一流饭店。在那里出入的,全是有相当身分的人物。不消说,生人是去不了的。”

边见掏出记事本,把它打开:

“您提到的这位结城先生,我求人给调查了一下,看来是个相当复杂的人物呢!我认识的那个人也说,不十分了解结城先生的底细。他在官厅方面似乎比政治家还有面子。不过,一般的看法,好象认为他是某种类型的情报掮客。”

边见用了“情报掮客”这个词。轮香子不大懂,因而问道:“情报掮客,这是干什么的呀?”

“说起来,这个行当就是以官场或政界的各种情报为依据,然后再到处去兜售这些情报。这种勾当也是五花八门,从高级到低级,样样俱全,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不过,从能够出入‘津之川’这点来看,结城这个人大概是属于高级一类的吧!”

轮香子回忆起曾经见到过的结城的长相和身姿。高高的个子,脸上有种颓唐淡漠的表情。这一印象,是在结城那座向阳的住宅前,以及他乘车离去的那一瞬间得到的。

当然,轮香子此刻正在把赖子放到结城身边来进行考虑。她感到赖子身上有一股孤独的忧愁。赖子伫立在高处自家院落里时,是这个样子;在深大寺碰到时,也是如此。

“叫结城的那位先生,”轮香子问,“有办事处在什么地方吗?”

“有。”边见看看记事本说,“表面上的名称——这样讲不知是否合适——叫‘朝阳商业股份有限公司’。总之,还是有一项正式职业的。办事处设在l大厦,就在这儿附近。”

边见讲的“就在这儿附近”几个字打动了轮香子,她产生出一个念头,想去那里看看,“我很想去瞧瞧结城先生的那个办事处哩!”

边见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着轮香子,觉得轮香子提出的要求很离奇。

“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只从外面看看嘛。”

轮香子眼里故意现出调皮的神色,又重复地说:“一定挺有趣的。好吗,边见先生?我想去那地方转转,您就带我去吧?”

轮香子和边见来到l大厦前。

这座大厦,底层全是商店。很多商店都别有风味,甚至还有专门向外国人出售礼品的商店,所以一切都很华贵。西服商店,化妆品经销处,好象都是银座第一流商店的分店。

天花板很高,一直顶到二层。走在大理石前厅里,这座古色古香、但设计得富丽堂皇的建筑物甚至令人产生出一种身处异国他乡的感觉。

两人沿宽阔的楼梯朝上走去。

这幢大厦是二次大战前的产物,修建得非常豪华。地板全用大理石铺成。虽然二楼也有办事处,但因下面的商店都在四周,中间宛如一个大空洞,所以从二楼朝下望去,犹如俯瞰舞台一般,情景之美令人叹为观止。

“真好看!”

轮香子不由得轻声说了一句。

登上第三层楼。走廊两侧是清一色租借的办事处,房间隔得整整齐齐。入口的每一扇门上,都用漆金或黑字写着公司的名字。

他俩做出一副好象要访问某个办事处的样子,上了四楼。这里也与三楼毫无二致。朝阳商业股份有限公司的办事处便设在这四楼走廊的尽头。

两人一边走,一边不住地看着两边。办事处的门不停地开开关关,公司职员或女办事员们络绎不绝地出出进进。

轮香子这时才发现,这许许多多的办事处,没有一个公司名字是她熟悉的。因为还没有找到结城的办事处,所以轮香子边走边细心地读着每个公司的名字。

朝阳商业公司的办事处在四楼走廊尽头拐角处的一个缩进去的房间里,比其他办事处要窄小得多。

这套出租办事处可能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有两个房间的办事处,另一部分则是只有一个房间的办事处。而朝阳商业便租用了其中只有一个房间的那部分。

轮香子在这间办事处门前站下了。因为没有什么事要办,既不好进去,自己也没有那份勇气,只是下意识地注视着写有“朝阳商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毛玻璃门。

不过,轮香子心里仍有些忐忑不安,仿佛觉得那扇门随时都有可能打开,结城的身影马上就会出现在面前。一考虑到迎面相遇时的那一刹那,轮香子便想尽快离开这里。诚然,结城是不会认识轮香子的,可是,如果发现素不相识的人站在这里,结城自然要对她加以注意的。

轮香子心中隐隐约约地有那么一种感觉,似乎自己与结城直接见面的时刻总有一天会到来。倘若在那之前,给结城留下一个轮香子曾仁立在他办事处门外的记忆,那就有失稳妥了。

“我们回去吧。”轮香子低声对边见说。同时也因为这时恰好有一个人影从里面映到了毛玻璃门上。轮香子急忙碰碰边见的臂肘。

两入沿着长长的走廊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轮香子放心不下,半路上回头一看,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办事员从朝阳商业的屋子里出来,正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轮香子来到楼中央的电梯前,她意识到那视线一直在追赶着自己。

同时乘进电禅的年轻职员们,用眼睛把轮香子和边见比较了一番,然后就不客气地打量起轮香子来。他们似乎把轮香子和边见当成了一对情侣。

轮香子觉得在这座建筑物里很可能与结城不期而遇。其实对方并不晓得轮香子的模样,看来根本不必介意,尽管如此,她仍然害怕在这幢楼里同结城照面。

走出这座白天也开着明亮电灯的大度,室外的空气立即迎面扑来。这种感觉帮助轮香子从方才的心境里解脱了出来;

“可是,”走在一旁的边见问道,“轮香子姑娘为什么对结城这个人感兴趣呢?”

对内情毫无所知的边见,提出这样的疑问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这是朋友求我给办的一点事。”

轮香子把先前对边见讲过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为了使边见能够信服,轮香子又熬费苦心地撒了个谎:“是有关介绍对象方面的事。据说结城先生与对方是兄弟。”

“噢,是这么回事。”边见走在旁边,皮鞋咯吱咯吱地响着。听到轮香子的解释,便把眼皮垂了下去。

轮香子感到边见似乎看穿了自己在说谎。但边见并没有再提及这件事,而是停住脚步,抬头看着轮香子说,“现在怎么办?”

不知不觉之中,两人已来到日本剧院前的十字路口了。马路上人如潮水,往来不绝;车似长龙,川流不息。

轮香子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不过已经不想再拖住边见了,虽说是星期六下午,可他还有报社的公务在身。

“我要去拜访一位朋友。”轮香子蓦然间想起了佐佐木和子,她道谢说:“对不起啦,边见先生。十分感谢您。有时间请到家里来玩吧!”

“好的。”边见笔直地站着说,脸上现出意犹未尽的遗憾神情。明晃晃的阳光正照在他的半个脸上。

轮香子用公共电话挂到佐佐木和子家。她本意是想弄清和子是否已经回来,可是女用人一听到轮香子的名字,立刻就把和子叫来了。

“啤呀,你在哪儿呢?”和子兴冲冲地问。

“有乐町。我本来想,你若在家,就把你拉到外边来呢。”轮香子说。

“那还不如来我家哪!到那一带去也没什么趣嘛!”和子这样答道。确实,对于住在京桥的她来说,即使到银座来,也近乎出于无奈了。

轮香子乘出租汽车来到和子家。绸缎庄旁边有一个格子门的普通入口,从这里一进去,就能看到里边正门也挂着深蓝色的印有店铺字号的门帘,真是名副其实的商业区格式的住宅。

和子正在门口等候着。

“呀,好些日子没见啦!快,请进。”

和子一看到轮香子,就满面绽开笑容,把她让到二楼。楼梯背后堆满了装有绸缎料子的包装箱,箱子上印着店铺的字号。

这些包装绸缎的箱子,甚至都摆到了二楼的走廊上。

“店里一步一步地都侵占到我这儿来啦!买卖人家就是这样,真讨厌死了。”

和子发了一通牢骚。作为商家女,她很羡慕类似轮香子家那样的住宅。

和子的房间有七张席铺大。床铺上放着古琴和三弦,都用花布包着;高低板架上摆满了京都玩偶。屋子里一派商业区女孩子房间的气氛。

“我家的铺子渐渐显得窄小了,甚至提出要把货物放到这间屋子里来。我正全力以赴地进行抵抗呢。”

和子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与轮香子面对面坐下以后,佐佐木和子说:

“真新鲜呀,小香子竟会从天而降!你是到哪儿去了,回来路过吧?”

轮香子摇摇头:“不,只是顺便来看看。我是来买东西的,马上就得告辞呢。”

不过,这样回答,是轮香子来这里以后突然改变的主意。实际上,她想见和子是另有用意的。

轮香子本打算吿诉和子,在深大寺见到的那位女性的丈夫的情况已经搞清楚了。其实,她是想把这件事告诉给小野木。然而,她没有勇气一个人去告诉小野木,轮香子模模糊糊地觉得,那位女性身上有着某种不光彩的内幕。

这一切,她都无法单独对小野永讲。

轮香子原想通过与和子的共同行动来获得这种勇气,可是一见到和子,甚至连这个话题都提不起来了。她感到这样做将是自己对小野木的背叛。

走在上诹访车站月台上的小野木,表情是那样地寂寞孤独,轮香子不想再无端地使他在这种心境里陷得更深了。

这样一来,轮香子访问和子的目的,就出人意料地变得含混不清了。

轮香子放弃了来这里的目的。与佐佐木和子谈话时,自然而然地就显得心猿意马了。

来此之前,本打算把在深大寺和小野木一道的那位女性的情况告诉和子,可是她的勇气却被小野木的形象给剥夺了。所以,与和子谈论的内容,只不过是些漫无边际、平淡无奇的话题而已。

“小香子,你今天情绪不高呀。”和子看着轮香子的表情说。谈话过程中,轮香子往往讲得文不对题。对和子的话,常常是所答非所问。

“看样子,你是心不在焉哩。”和子紧盯着轮香子说,“有什么心事吗?”

“不,没什么。”轮香子虽然口里否定着,语气却不象平时那么爽快。

“你不是说来买东西的吗,还没去买吧?”和子对轮香子的表情是这样理解的,然后问道:“难道你是在惦记这件事?”

对于轮香子来说,和子的解释正是求之不得。与其这会儿因不便讲出小野木的问题而在一些空洞无味的话题上数衍搪塞,还不如承认这一点来得便当。

“嗯,还什么也没有买呢。”轮香子附和着说。“那么,赶快去买吧!看你那脸色,好象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

“是吗?”轮香子看了看腕上小巧的手表,到和子家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要么,我也陪你一起去吧。”和子自告奋勇地说。

“好吧。”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象现在这样独自一人心神不定地走回去,总不如同和子到街上再边走边聊一会儿更能排忧遣郁。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求你一块儿去呢。”轮香子答道。

“好咧!”

和子拖着喊号子的腔调,猛地站起身来。她走进另外一个房间,马上开始做外出的准备。

轮香子还心存希冀,以为同和子一块儿出去以后,似乎还能在半路上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给她,说不定会由于某种偶然的兴头,忽然水到渠成地自动流露出来。那时,和子肯定会认真热心地对这件事发表议论。只有一件事让轮香子担心,那就是和子届时可能要对小野木发出谴责之词。

小野木和那位女性的交往究竟属什么性质,轮香子还不十分清楚。然而,若从两人单独漫步深大寺林荫树丛这一点来看,似乎超过了一般的朋友关系。那位女性有一个面目不清的叫做结城的丈夫,小野木了解这一点吗?

轮香子认为,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小野木身上才不由自主地现出某种寂寞孤独的阴影。纵使小野木知道那位女性是有夫之妇,他大概也还不至于了解她丈夫的真实身分。不,也许他是了解的。如果情况真是这样的话,她现在去向小野木发出忠告,就会显得不伦不类了。

不过,这只是一种考虑。另外也还可以认为,小野木很可能是毫无所闻。若果然如此,为着小野木起见,轮香子就很想把那位女性的情况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轮香子觉得,无论对小野木还是对那位女性,这样做似乎都会带来幸福的结局。

上述两种考虑,哪种符合实际,轮香子感到难以预料。如果对和子讲出来,她就会简单地认定其中的一种可能。她会两眼闪着光,立即提出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方案。正是这种预感,使轮香子心里拿不定主意。

但是,倘若继续保持这种局面,思想上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得到安宁。也正是由于这个因素,才使得轮香子在与和子谈话的时候,失去了往常的精彩特点,谈话的内容全都成了耳边风。她觉得,到了大街上以后,谈话的方式似乎会变得更自然,更有技巧。

轮香子就是抱着这种期待的心情,在等侯和子准备停当。

“劳你久等啦!”和子换掉和服,身穿西装走了出来。

“买什么呀?”和子天真地问。轮香子说来买东西,这也并非无中生有。

“买毛衣呀!”轮香子的话一出口,和子当即举出一个商店的名字,并说:买毛衣的话,还是银座的这家商店好。

二人来到外面。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光线暗淡下来了。天空并没有阴,担弥漫着绯红的雾气。太阳若隐若现,放射出一围光环。远处的高楼大厦也仿佛云遮雾幛,影影绰绰。

近日来的东京,时或出现这种天气。太阳照得满有劲,但穿过霭雾的光线却很弱,好象张挂着一层淡红的薄膜,整个天空都显得晦暗迷蒙。

她俩从银座第四条横街走进电车路背面的一条马路。这里商店鳞次栉比,在整个银座也都是属于第一流的。这些商店的物品,价格相当可观,正因为如此,大部分都是格调雅致的高级品。

这一带的阳光也很阴暗。一切都显得形影模糊,甚至连落在人行道上的人影都很淡薄。

两人走进拐角处的一家商店。和子好象是这家商店的常客,店员们都和她亲切地打着招呼。

“我来帮你挑。”和子站在前面,从陈列品和店员拿出来的品种中挑选着。

今年流行的式样似乎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花色图案极其鲜艳夺目的,另一类则异常单调,只有简单的色彩,鲜艳夺目的,恰似滑雪毛衣,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

“这些式样对小香子都不舍适呀。”和子一句话做了结论。从轮香子的性格来看,和子是想挑那种更单纯、更素雅的颜色。在近来时髦的式样里,暗灰色和淡茶色占压倒优势,无论哪一种颜色,式样上差不多都很舒适。

她俩好不容易才选中了其中的一件。

就在这时,有一位身穿和服的女性正面向陈列商品的橱窗站着,而刚才却由于店内中央商品货架的阻隔,没有看见。从这里只能看到那位女性的背影。在店员给她俩包装货物的时候,轮香子敏感地发现了那个身影。虽然衣服花样和腰带都没有见过,但发型和苗条细长的身材却毫无疑义地正是迄今一直占据着她的心的那位女性。

轮香子突然感到胸中一阵骚动。她稍微挪动一下自己身体位置,仔细看了个究竟,这次从正侧面看清了那位女性的面庞。一点不错,正是在深大寺走在小野木身旁的那位女子。

和子大概也觉察到了轮香子的视线,扭过脸去望那位女性,比轮香子还快,她首先小声叫了起来:“是她呀!”

和子的声音虽低,但很激动。随后二人便默默地凝视着对面那位女性,心里都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紧张。

那位女性并不知道有人正在这边望着自己,仍站在原来的地方,入神地看着橱窗里陈列的商品。那里面放着妇女用的手提包、手套、装饰品等;不过,另外也摆着男子用的领带和围巾。从所站立的位置判断,那位女性的视线似乎正盯在领带上。

“小香子。”和子耳语道,“这正是个好机会!咱们走到跟前去,和她打个招呼怎么样?”

“多不好意思呀。”轮香子实在没这个勇气。

“没关系的,你去讲嘛!”

“可是,”轮香子推推和子说,“你大概能开得口。还是你合适。”

“不过,和小野木相识,你是在前吧。所以,还是由你先开口符合情理嘛!”

“我不。”

两个人互相推让着。和子竟嗤嗤地笑开了。

“谢谢您常来关照啦!”店员把轮香子买的物品包装好,大声地道着谢。

对面那位女性,蓦地把头扭向这边。那情形正好象听到店员的声音而向店里面张望一样。

她的视线,恰巧与正对面站着的两个年轻姑娘注视自己的视线相遇了。看着看着,那位女性的脸上现出略带吃惊的神态,接着便绽出微微的笑容。

看到她的表情变化,这边的两个年轻姑娘身不由主地鞠了一躬。对方平静地走近前来。

“二位是那一次在深大寺见过面的吧?”妇人的眼角挂着微笑,稍稍侧着头问道。

“您好”还是和子先开了腔。轮香子默默地靠到和子的近旁。

“买东西吗?”妇人瞥了一眼轮香子手里提的纸包,问道。;

“是的。”轮香子不由得红了脸垂下头去。今天自己要对和子讲起的那位女性竟意外地出现在面前了。妇人那里正安详地打量着两个年轻人。

“太巧啦!”她把和子和轮香子各自打量了一下说,“如果您二位不急的话,到那边一起用点茶吧?”

“谢谢!”这句答话也是和子那快活的声音。真是个生性一见如故的人。

“那就叨扰您了。”

“您呢?”妇人这次是朝一声未吭的轮香子讲的,“方便吗?”

“嗯。”

妇人好似中止了自己的采购,从容地等待两人走近,领先一步走出商店。

“哪里有您二位喜欢的饮食店?”到马路上以后,妇人问道。

“没有,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和子回答说。

“嗯。”妇人考虑了一会儿,自己做出了抉择,“有一家很近,我们到那儿去吧。”

她们所去的,不是吃茶店,而是一家饭店。这家饭店好象比一般的二层楼略低一些,二楼上很宽敞。妇人率先朝楼上走去。安闲幽静的店里,客人们也都在静悄悄地用餐。

定下餐桌,三个人落座以后,妇人就主动引话题似地笑着说:“我们曾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偶然见过一面呢!”

轮香子仍然保留着当时的记忆。那是在一条地下水流成的小溪旁边。小野木身穿西服,分开小径上的篁竹树丛出现了。跟在他身后的便是这位妇人。她那身洁白衣服刻进脑海里的形象,至今还记忆犹新。

“常到深大寺去吗?”妇人朝她俩问道。从问话的语气知道,这位女性并没有发觉她们与小野木已经那么熟悉。

“不,那是头一次。”

轮香子刚答完,和子就把话接了过去:

“还是我约小香子去的。”

妇人听了和子快活的答话,美丽的服角仍旧挂着笑容。

“是吗?”她把视线朝向轮香子,问道:“她管您叫小香子,是吧?”

轮香子这才发觉自己还没有报姓名。

“我叫田泽轮香子。”她坐正身子弓身致礼。

“我叫佐佐木和子。”和子也跟在轮香子之后报了姓名。

“我讲晚啦。我是结城赖子。”夫人也略低下头表示致意。

结城赖子——这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从“结城”这个姓就清楚了,这位夫人果然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在此之前,作为她俩的推测,曾经有过这种想象,现在经本人报出姓名,就确定无疑了。

“是大学同学?”赖子亲昵地问。

“嗯,已经毕业了。”和子回答。

“噢。这么说,一切还都是刚刚开始呢!”

轮香子听得出,赖子的语气里多少带着一些羡慕之情。

“一切还都是刚刚开始”这句话里,包含着赖子对年轻的轮香子与和子的青春年华及未来结婚生活的预想。事实上,赖子看着这两位年轻姑娘的时候,表情上的确带着年长者的雍容大度和镇定安详。

“听说,轮香子小姐与小野木先生曾经在上诹访碰到过一次?”

赖子的目光仍旧朝着和子,脸上一直笑吟吟的。

听到这句询问,轮香子点了点头,脑海里当即闪现出漫步在深大寺栎树林里的小野木,以及他和赖子静静交谈时的情景。当时,碰见轮香子以后,小野木肯定边走边把轮香子的情况讲给赖子听了。

轮香子完全能想象出小野木是怎样谈的。大半是把在信州的古代遗迹与一位年轻的东京姑娘邂逅的始末做了一般性的介绍。

春光明媚的天空,绿浪翻滚的麦田,花梨树枝头的白花,碧波荡漾的湖水……走在田间小路上见到的这些景致,小野木肯定都不会谈到。这些景致,只藏在轮香子的记忆之中。还有自己看到的小野木走在车站月台上的孤独身影,当然也是他本人所不知道的。

“您常到那一带去吗?”赖子嗫着咖啡,冲轮香子问道。

“不,那是第一次。”

“哎呀!”夫人略现出惊讶的神色,“听说是在那种场所,我还为轮香子小姐也有这个爱好哪。”

看来赖子很清楚小野木的兴趣,偶然相遇的地点也是从小野木那里听到的。

“那一次,我是绕道木曾路到达上诹访旅馆的。从女服务员那里听说有一处古代遗迹,只是出于好奇才去瞧了瞧。”

“嗯。”夫人老大姐般地点点头,“您常常一个人做这样的旅行吗?”

“不,难得出去一次。”

“小香子嘛,”和子从旁对赖子说,“她可不是那样性格的人。她爸爸是位古板的政府官员。”

轮香子认为和子讲得有些过头。她觉得家庭环境并没有左右自己的性格。可是和子却偏偏始终抱着这种看法。

“您父亲是政府官员吗?”赖子好象还想问点什么,却有所顾忌地没再吭声。

从这种情况看,小野木似乎还没有对赖子谈起在朋友结婚典礼上见过轮香子父亲的事。就是说,有关轮香子的情况,小野木大约只是在深大寺见到的那回向她做过一次简単的介绍。这似乎表明,在小野木和赖子之间,并没有那么重视轮香子的存在。

“您的父亲也是在哪儿任职的吗?”赖子把脸转向和子。

“不,不是的。是商人。”

“噢。”

这一次也和方才一样,结城赖子好象有意避开了进一步提出问题。因此,轮香子便把话接了过来,她说:“和子家是京桥的绸缎店,名字叫‘芳见庄’。”

“啊!”赖子低低叫了一声,因为她知道这个店名,“是那儿呀!”

轮香子和和子都清楚,赖子丈夫曾带着别的女人到和子家的店里买过东西。不仅如此,轮香子甚至还听说,和子曾亲自去那个女人家进行过侦察性访问。不过,赖子的眼神只表明她知道这个店名,并没有异常的变化。

看来很明显,结城赖子不了解她丈夫搞的这些名堂。

轮香子两眼盯着赖子,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仿佛觉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可是,赖子方面却平静如常。

“我想问一下。”赖子表情开朗地问轮香子,“知道您叫轮香子,这‘轮香’是哪两个字呀?”

“轮,是三轮山的轮;香,是香久山的香。”

“哎呀,”赖子睁大了眼睛,说,“您这名字真漂亮,在《万叶集》里有典故呢!您母亲给起的吧?一定的。”

“不,是爸爸起的。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当时正在奈良县任职。”

“是吗?”赖子垂下了双眼。

三个人喝完了茶。

轮香子与和子悄悄地交换一下眼神,彼此认定该是起身的时候了。

“叨扰您了,谢谢!”和子先开口道谢。轮香子也把头低了一下。

“哦?”赖子看了看腕上玲珑的小表,“半路上把您二位留住,太对不起啦。真快活呀!”

她瞧着两个年轻人,眼里含着微笑。轮香子对这样离去还有些恋恋不舍。觉得还有许多话要对赖子说。虽然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定的话题,却很想把这种状态继续保持下去。

“今后还想跟您二位时常见面呢。”赖子主动地说。

“请您务必赏给我们机会。”和子深垂着头说。

“下次我们到另外一处共进一次餐吧!”赖子看着面前的两位姑娘,邀请道。

“好,很想和您再从容地谈谈。”

这次也是和子作的回答。轮香子心里明白,和子的心情也。和自己完全相同。

这还仅仅是初次在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两个年轻人就被赖子给吸引住了。

“把我家地址告诉二位吧。”赖子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小笔记本。

先写上住址和电话号码,然后又亲切地附带画了一幅简单的示意图。和子和轮香子避开正低头画图的赖子,彼此看了一眼。从相反方向看过去,画出来的地图,正是两人曾经见过的高坡上的那幢住宅。

赖子画完,把那一页撕了下来。

“哟!”这一声很低。她若有发现地轮流看了看两个姑娘,说:“我只写了一张呀。再写一份吧?”

“不必了。请交给我来保存。”和子说,“我和小香子经常保持联系。拿到这一张,就等于我们俩都有啦!”

“真是一对好朋友呢!”赖子笑着把那一页纸交给和子,“如果打电话来,我会尽量安排时间,和您们到一起的。另外,请常到我家去玩呀。”

“真高兴!”和子说,“我们前去打搅,您方便吗。”

“没关系的,欢迎您们去。若能请年轻人到家里去,我也很愉快呀。”

“您有小宝宝吗?”

问话的还是和子。这个问题使轮香子不由得紧紧地盯住了赖子。

“没有。”赖子回答得不够爽快,“白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所以,请您二位务必到我家来玩。”

“我们先给您打电话,然后就去拜访。”听和子这语气好象她第二天就要去玩似的。

“就请这样办吧!对,您要来之前,能给我挂个电话,那就更啦。因为我经常有些事要出去的。”

轮香子在一刹那间对赖子外出的地点做了主观臆想。她眼前重新浮现出漫步深大寺的小野木和赖子的身影。

“对不起。”赖子一挪动坐椅,两个年轻姑娘也连忙站起身来。

赖子在头里朝柜台走去。她那端丽的容貌和窈窕身姿,使周围的女顾客都相形见绅,自惭形秽。确实,围桌而坐的客人们,眼睛都暗暗地追随着赖子。

一到门外,赖子便停下脚步。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向两个年轻姑娘客气地说:“失礼了。”

“哪里,是我们失礼啦。不过……我们前去拜访,您当真方便吗?”和子不放心地叮问了一句。

“请来吧!”赖子的眸子做了肯定的答复。

“再见!”轮香子和和子并排着鞠了一躬。

“再见!后会有期。”

赖子说完便朝排着一列列汽车的停车场走去。路上,碰到的男人们中间,也仍然有人向赖子投去毫不掩饰的目光。

赖子的背影使轮香子感到有一种特别的风度,这种风度很高雅,是迄今所见过的女人身上所没有的。

轮香子与和子沿着人行道朝相反方向走去。路边那些各具特色的橱窗,一个接一个地向后移去。她俩自然而然地便来到了十字路口。

两人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从拐角转弯朝前走去,轮香子心里觉得好象有一个巨大的东西突然从自己身边消逝了,这感觉就好比自己身边形成了一个偌大的空洞,而原来充塞于其中的那个温暖的东西被撤走了。她甚至觉得吹到肩上的风都凉飕飕的。

走在身旁的和子也一言不发。两人都陷入了某种近于虚无状态的心理,只有两眼无意识地扫视着不断向后移去的橱窗,而这也只是路过的时候,顺便看一眼漂亮的商品而已。她俩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观赏橱窗里陈列的那些东西。

“她太好了!”和子说,“没想到竟是那样一个人呢。”

这只是和子直率的表达方式,轮香子也有同样的感想。以前从远处看到的赖子的形象,丝毫没有受到损害,反而更充实了。这种情况在与人实地接触以后是极少见的。

“真想和她多交往交往呢!”和子自言自语地说。自己这一代人身上所没有的东西,在结城赖子的言谈举止中统统都具备了。赖子的聪颖正寓于她那深沉的落落大方之中。

话语自然而有韵味。

对两位年轻姑娘的情绪很敏感,看来这也表明她是一位头脑敏捷的人。

轮香子蓦地感到与赖子并排站在一起的小野木高大了起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小野木,与站在赖子面前的小野木,简直判若两人了。轮香子内心里觉得小野木早已大大地成熟了。

站在诹访湖畔开满花梨花麦田里的那个小野木,脸上带着青年人的爽朗表情。若把那张脸放到赖子旁边,轮香子心目中的小野木马上便起了变化。轮香子感到与小野木之间产生了某种距离。

两人不知不觉地来到电车路上。轮香子也拿不准下一步要去的方向。只想随着和子信步而行。

“小香子!”和子从一旁望着轮香子的脸说,“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没精神了呢?”

马路上,电车慢腾腾地行驶着,汽车川流不息。这情景宛如幻境一般。

“没有啊!”轮香子故作精神地摇摇头。

“见到刚才那位结城夫人以后,你也被她迷住了吧。”和子又继续说道,“我方才考虑了许多。我觉得,经常与那位夫人会面的小野木先生和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位小野木先生大不一样了。不错,那位夫人我们以前就见到过,但那只是见过而已。然而,如今面对面一交谈,连对小野木先生的感觉都变样了。”

和子一面漫无目的地朝十字路口走去,一面这样谈着感想。听到和子的这番话,轮香子心想,她果然也和自己的心情一样。

和子身上也失去了以往常见的那种快活劲头。她俩还从来没有象此时此刻这样对自己的年轻感到懊丧过。

“小香子。”和子叫了一声,“你不是对小野木先生很有好感吗?”

虽然这是一句无意中说出的话,却在轮香子心中掀起了波澜。

“根本没那码事!”

这话说得并不流畅。她自己都能觉出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是吗?”

轮香子以为和子还会进一步说下去,思想上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和子却没有吭声。

直到后来,轮香子仍记得此时的情景:她俩的身边,有两对青年男女走了过去。甚至连那女方所拿纸包的图案都记得一清二楚。

结成庸雄坐在汽车里茫然地望着外面。

车子正行驶在银座宽阔的马路上。他心不在焉地把有光投向马路的一侧。在一片昏黄的混沌之中,秋日阳光无力地照在人行道上。尽管街面上热热闹闹,所有商店却都寂寞萧条。唯独那些毫无目的闲逛的行人,数也数不清。

结城对眼前的一切,全然无动于衷。因为办事处就在近前,这条马路也只不过是他始终要经过的一段市区而已。对于他来说,繁华的银座和荒郊的马路并没有什么两样。

马路上的行人中间,有两个年轻的女性正并肩走着。结城的视线突然被吸了过去。因为她俩年轻,反映到结城的眼里,比其他中年男女显得更加鲜艳。

两个年轻姑娘似乎还是刚出大学校门的年纪。从她们的服饰上能看得出都是富贵家庭的女孩子。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够振作,边走边低声耳语着。

这只是在迎面错过的那一瞬间结城所观察到的情景。虽然从汽车所处的位置无法看清脸孔,但她们身上确实有一种年轻人的纯洁感,这是结城与之交往的那些女人所不具备的。这或许仍然是年龄所起的作用。

不过,他正坐在行驶的汽车里,不可能把目光始终投到那两个年轻姑娘的身上。他的眼神再次变得郁郁寡欢,把视线茫然地投向车窗外面。从侧面看去,脸上毫无表情。

平淡无奇的街头景象,使他的精神陷入弛缓状态。人们常常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意料不到的事情。如果是发明家,大概就会产生某种灵感吧。结城此刻所想到的,正是不久前的那个晚上,见到吉冈时从他那里听来的一句话:“我一大早在上野车站看到你太太啦!”

这件事确实听赖子说过了。所以,自己当时回答吉冈说:我老婆说是去送一位朋友。可是,吉冈脸上却现出一副奇怪的模样,突然把话头打住了。结城这会儿想起来的,正是那个场面。

当时和事后根本都没在意的事,现在一下子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就象鱼的脊背突然露出海面一样。直到前一秒钟,他连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结城把目光从车窗移开,朝前面望去。前方的景物越过司机的肩头不断地扑进视野。车子驶过日比谷,警视厅的大楼正朝眼前靠近。

结城在想,吉冈当时为什么现出一副奇怪的神情昵?若在平时,吉冈会就这个话题谈得更多的。平日里,一提到赖子,吉冈就异常地关心。结城知道,吉冈老早就对赖子感兴趣。尽管如此,唯独那一次,他却象自己关上大门一样,突然把话题岔开了。

女用人说,赖子是在早晨五点钟到上野车站去送人的。刚听说时,自己也觉将有点反常: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当时他就感到心里有个东西一动,现在突然想起吉冈那时的表情,这种感觉更扩大了。

赖子去送谁呢?听说是朋友,但没有问姓名。不过,吉冈脸上露出微妙表情,是因为当时自己说:噢,她说是去送朋友的。而且,现在想来,那正是自己说出“去送”二字时,吉冈眼里才突然现出诧异神色的。

——难道说,她不是去送人吗?

结城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吉冈讲的只是“在上野车站看到赖子了”,并没有特别说明“去送行”。是结城自己说出她是“去车站送朋友”的。正是对这句话,吉冈做出了微妙的反应。

这样一来,事情就清楚了:一般人去车站有事,不是接人,就是送人。好哇,难道赖子不是去送人,而是去接谁的吗?

汽车一直沿着右侧的护城河畔向前行驶着。皇宫的石墙和城门楼的白壁都为葱绿的草坪簇拥着,笼罩着一片凝重的气氛。

草坪映着混沌的阳光,颜色有些晦暗。

千鸟渊一带,一对对情侣正缓步而行。

“停一下!”

结城对司机说。司机事前问明的去处本是番町的某议员家。

接到命令,司机急忙把车停下。结城自己下了车。跟前有一座公共电话亭。他走进去,把钱投入以后,拨动了号码盘。

“吉冈产业。”

贴在耳朵上的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经理在吗?”

“您是哪位?”

“我是结城。”

“啊,是您呀!请稍等一下。”

吉冈好象在场。

“呀!前几天失礼了。”听得出是吉冈的声音。

“失敬了!”结城也回敬道,“今天晚上想见见你,能抽开身吗?”

“怎么?还是那件事吗?”吉冈稍微压低了声音问。

“嗯,也有那方面的情况要报告。不过,那件事的材料还没凑齐,还不到非得特意见你的程度。”结城坦白地说,“只是想和你喝一杯。”

对方似乎察觉出结城的心思,知道他好象有什么话要说。

“好吧!我安排一下。在哪儿呀?”

“x可以吧。”结城讲了一家酒馆的名字,“八点钟,行吗。”

对方回答说“行”。结城走出电话亭,坐进汽车。

结城叼上香烟。火柴划着了,却没有顺利地点燃。第二次用力过猛,火柴杆断了。对于结城来说,这种现象是极其少见的。

他照旧把视线投向汽车外面。安静的住宅区,对于他此刻思考问题正是再好不过的场所。车子从外国大使馆前驶了过去。四、五辆颜色漂亮的汽车正停在喜马拉雅杉树下。从那里通过以后,结城的汽车拐进一条幽静豪华的街道。

汽车到达的地点,是某议员的私邸。议员立即把结城请了进去。尽管有来客,他却提前会见了后到的结城。身穿和服的议员和结城悄声说了一会儿。那声音好象距离很远,结城根本没听进去。完全是心不在焉。

说完话,议员两手揣在怀里把他送到门口。冲着正在穿皮鞋的结城,议员又简短地讲了几句有关旅行之类的事。结城含含糊糊地附和着。

入夜,结城到了“x”夜总会。

结城是这里大受欢迎的老主顾。一下汽车,男服务员就跑了过来,满嘴恭维话。走进昏暗的过道,女服务员替他脱下大衣。

就在这工夫,经理出来问候了一番,然后又说:“吉冈先生已经等您好一会儿了。”

结城对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经理一递眼抻,男服务员便走在头里把结城带了进去。

音乐响处,客人们正在翩翩起舞。桌子上,烛光在红筒中摇曳。服务员把结城领到围拢着许多女人的座席上。

吉冈正跟女人们闲聊天。结城一来,他立即站起身扬起一只手。

“呀!”一个女人把椅子朝后拉开,站了起来。即使在这里,结城也很受女人们的欢迎。

结城刚在桌边坐下,女人们便一齐朝他搭起话来。结城要了酒,和女人们周旋了一会儿。然后对女人们说:“我和吉冈谈一点内部问题。你们回避一下好吗?”

“好,好,知道啦!和吉冈先生讲完悄悄话,下一个该对我说了吧!”一个女人边笑边从椅子上站起来。

“哎呀,真滑头!该我了嘛!”

“喂,喂!、不要只央求和结城讲悄悄话嘛!难道把我忘了不成?”吉冈从旁说道。

“哟!吉冈先生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昨天晚上给你讲够了呀。”女人们哄笑起来。

“这群娘们,真能说!”看到女人们离开了,吉冈咋了一下舌头。只有女人们饮过的杯子还杂乱地留在桌子上。椅子上只剩下结城和吉冈了。吉冈点起香烟,做好细耳聆听的准备。

“关于我老婆的事,”结城说,“前几天你讲过的吧?你说一大早在上野车站见到我老婆了?”

吉冈眨着眼睛,好象吓了一跳。

“你不会看错吧?”结城的语调很平淡,仿佛是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

“啊。”吉冈把眼睛转向客人跳舞的方向答道。

“当时,我老婆不是去送人,而是去接人,对吧?她接的那个男人,是个什么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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