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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黑雾

朝鲜战争的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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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组作品接连写下来,终于写到最后这篇了。以前我也说过,这些作品的内容都限于在美军占领日本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就这一意义来说,本文以“朝鲜战争”为题材,也许会使读者感到奇怪。

朝鲜战争这个主题太大了,也许不宜列为这一组作品的最后一篇。仍是我以前所写的那一系列事件,其最终“鹄的”正是指尚朝鲜战争这样的顶点,那些事件也可以说是一条条伏线,焦点则是朝鲜战争。不过美军不见得一开始就“预料”到会打这场战争的。至少在占领初期,驻日美军是日本“民主化”的忠实使者(自然是在美国的利益范围之内)。远东形势的变化迫使他们改变了做法。美国对朝鲜战争的“预料”可以说是从一九四八年左右逐渐开始的。

光是解剖各个事件并无助于究明其本质,只有当我们考虑到这些事件都是包含在美国的“预料”之中的时候,我们才能了解事件真正的性质。

因此,我不得不在这一组作品的最后一篇里来写朝鲜战争。前面已经说过,这种“预料”的焦点不一定非是朝鲜不可。从地理上来说,这个焦点可以在越南,也可以在老挝,或是在其他地区,反正无非是要选择一个能够改变美国势力现状的地点。选中了朝鲜也只不过是因为它的条件合适,在这里干起来便当。朝鲜就是这样被选作“黑色的荣誉”的。“朝鲜战争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在朝鲜发生的事情,要不是在这里发生的话,也必然会在世界上旁的地方发生。”(一九五二年,范佛里特将军对菲律宾代表团的谈话。)

朝鲜的三八线是根据一九四五年十二月美、英、苏三国在莫斯科会议上达成的协议划定的,它是为了解除在朝日军的武装、接收军方和财阀的设备而暂时划定的界线。它不是按照朝鲜民族的分布和地理条件划定的,只不过是个权宜之计,把纬度这样一个地理学上的人为的线当作了界线而已。由于美苏进行冷战,它就变成了把一个民族分割为南北两方,相互对立、相互仇视、半永久性的军事、政治的分界线了。也就是说,在美苏世界性的激烈冷战中,这条界线就变成了区分“两种政策,两种对待殖民地命运的态度,两种对角线式的相反方针的示意图了”。(夏普希纳:《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朝鲜》)

关于朝鲜战争的爆发,经常谈到的问题是“究竟是南北哪一方先发动进攻的”,至今这仍然是个有趣的谜。美国国务院发表的文件断言是北朝鲜入侵的:“关于北朝鲜军队在一九五〇年六月二十五日(星期日)拂晓前(朝鲜时间)越过三八线、全力向大韩民国发动进攻的最初的正式报告,是美国驻朝鲜大使约翰·杰·穆乔发出的。国务院于星期六晚上(即六月二十四日东部夏季时间下午九时二十六分)收到该大使的报告。北朝鲜共产党政权对大韩民国发动的突然袭击,乃是对世界和平的疯狂进攻。这是对在一个独立的政府治理下的爱好和平的人民发动的突然袭击,而这个政府是由人民自己选出、在联合国的协助下成立、并且得到世界上大多数自由国家的承认的。”(《朝鲜问题白皮书》)由于这一天正好是星期日,有些人把这次突然袭击看作与对珍珠港的攻击属于同一性质。

约翰·根室写道:“(一九五〇年)六月二十五日(星期日)清晨,我同妻子一起从京都回到东京,又径直到日光去旅行。临开车时,惠特尼少将来给我们送行。他说,他不能同我们一起到日光旅行去了,因为按照麦克阿瑟的吩咐,刚好在这个星期日他必须到总司令部(指美军总司令部。——译者注)去。但是当时我们并没认为这是由于出了什么意外的事,因为总司令部的高级官员星期日被召去也是常有的事。时间是上午八时二十分,想来总司令部里还没有人知道恰好那时候在朝鲜发生的事件。我们到了日光,参观了寺院——那是世界上最华丽的名胜之一。正要吃午饭时,一名高级官员突然被喊去接电话。他一回到我身边就低声说:‘大消息:韩国军队向北朝鲜发动进攻了。’”(《麦克阿瑟之谜》)

根室的这段文章在各种书里经常被引用。据说那个高级官员当时确实会悄悄地说过:“韩国军队向北朝鲜发动进攻了。”根室接着写道;“关于哪一方先发动侵略的问题,这则新闻闹了大错,但是……”根室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变更了主客位置。意思就是说,那个高级官员是由于过度兴奋而说颠倒了的。

根室接着写道“东京的总司令部自不用说,连驻在韩国的美国人也完全出乎意外。他们都非常惊愕,仿佛是太阳突然消失了一样。北朝鲜方面成功地进行了一场战术上的真正的奇袭,甚至还是战略上的奇袭。老实说,这次我们比在珍珠港事件中还要丢脸。我们不仅闭着眼睛,而且全身都在酣睡。”

这篇报道所写的也就成了日本国民对朝鲜战争的印象。当时日本各报第一次报道这则消息时,都用了《北朝鲜军队入侵三八线》的大字标题。因此,大多数日本人至今仍相信是北朝鲜向南朝鲜进攻的。

据根室报道,六月二十五日早晨,北朝鲜方面派出包括正规军四个师和三个警备旅的大军发动进攻。在战线上投入七万官兵,坦克约七十辆,在四个不同的地点同时行动。根室还说过大意如下的话:集结这么多军队,发给武器和装备,于预定日期,在广阔的战线上一齐发动预定的进攻,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如果情况真是这样,三八线上的这些动静,难道华盛顿的五角大楼竟一点也不知道吗?在那以前,三八线两侧会发生过不下数百次小战斗,局势极为紧张。实际上美国国务院顾问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在战争爆发前两天,曾到三八线前沿的战壕里视察,刚回到东京。如果说美国的情报网对北面“突然袭击”的活动完全是“闭着眼睛,而且全身都在酣睡”,那可就太松弛了。

华盛顿的新闻记者们想把这一点弄清楚,曾向中央情报局局长罗斯克·霍·希伦凯特海军少将提出过疑问。他回答说“朝鲜处在本周或下周也许就会发动侵略的状态,”并且说美国的情报机关是了解这种情况的。这位少将第二天还出席了参议院预算委员会的秘密会议,他一方面要共和党议员们确信“这并不是出乎美国情报网意料的事”,同时却又说:“北朝鲜军队一年前就具备了侵略南朝鲜的实力,但是他们会不会真地发动进攻,以及按照怎样的预定计划来发动进攻,这是无法逆料的。”这番话和他前面讲的话是有出入的。第二天,他被召到参议院预算委员会,在秘密会议上又进一步作了说明。据说由于希伦凯特少将这次的证词与以前的含糊不清的谈话迥然不同,还出示了情报机关那些装订成册的报告,证明这并不是出乎自己意料的事,因此,从会议室里出来的委员们便相信了“中央情报局干得不错”。(伊·弗·斯通:《朝鲜战争秘史》)

那末,东京的麦克阿瑟的司令部又是怎样呢?根室为麦克阿瑟辩护说:“但是,麦克阿瑟没有怎么注意朝鲜。在战争发生以前,他只到朝鲜去过一次,而且只待了一天——那次是去参加一九四八年八月举行的韩国独立庆典。在八月十五日韩国独立后,无论在政洽上或军事上,麦克阿瑟对朝鲜都没有任何责任。元帅这方面是无可非议的。朝鲜不在他的管辖之下。”然而大概根室毕竟感到像这样也实在说不过去,紧接着又委婉地责备道:“但是另一方面,作为美国远东军最高司令官,他本应更深切地注意朝鲜的事态吧。”说朝鲜不在麦克阿瑟的管辖之下,就等于说朝鲜不在远东军司令部的管辖之下。谁听了都会觉得这话很可笑,只能认为是强词夺理的诡辩。霍奇中将是作为司令驻在朝鲜的,不用说,他经常与远东军最高司令官麦克阿瑟保持联系。

而且,难道麦克阿瑟的最高情报长官——情报部部长威洛比也跟华盛顿一样,事先不知道北朝鲜军队的入侵吗?

与上述的报道相反,在爆发战争的六月二十五日清晨,平壤广播电台播送了内务省的公报。公报说:“南朝鲜伪国防军突于二十五日拂晓在三八线全线向三八线以北地区发动了意外的进攻。敌军在黄海道的海州西部地区与金川地区以及江原道的铁原地区,侵入三八线以北地区一公里至二公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内务省已命令共和国警备队将侵入三八线以北地区的敌人予以击退。目前,共和国警备队正抵抗着敌人,展开了激烈的防御战。共和国警备队击退了从襄阳方面侵入三八线以北地区的敌人。”

根据种种数据,可以大体看出南朝鲜方面预见到战争的爆发,而且采取了种种准备措施。但是无从知道北朝鲜方面是否也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不是由于北朝鲜在这方面的数据不多,就是由于他们“完全没有”采取“措施”。但是根据常识判断,后一种情况是不大可能的。因为在那以前,三八线事实上发生过一千多次小战斗,而且很难设想北朝鲜一点也没有搜集到后文里将要提到的南朝鲜方面备战的情报。北朝鲜遭到南朝鲜方面的“入侵”后,立即迎击,轻而易举地将南朝鲜军队击退,而且猛烈地追击。因此,很难设想当时北朝鲜仅仅作了防御准备,只部署了人数不多的警备队。根室会谈到北朝鲜的部署情况。美国着名军事记者汉逊·鲍德温也报道说:“三八线上部署着北朝鲜四个师的主力以及据报是警备旅的两支部队。前线上部署着据信是日本造的轻型坦克和中型坦克、苏联式一二二毫米野战炮约三十门,以及其他重装备,部队的集结日益明显了。”报道中列举的数字究竟有几分可信,这姑作别论;不过北朝鲜恐怕是配备了能够立即从防御转入大举进攻的兵力。

麦克阿瑟退役后,他本人也就这一点提出过证词。关于战前北朝鲜军队的部署,他曾说:“双方都耝织了可以称作轻装备的部队。南朝鲜国境警备队的实力比正规警察强一些,他们当然是警卫边境的,但是不能与正规军相比。就我的记忆所及,北朝鲜军队中的保安队编成他们所谓的四个旅,其实力几乎相当于北朝鲜的正规军。但是北朝鲜方面还在沿着三八线部署的保安队后方,组织了新的队伍。这支队伍是在严密的情形下组织的。总之,北朝鲜军队是部署在远离三八线的地方。那是为了防御、而不是为了进攻所作的部署。”

这是一段奇怪的证词。麦克阿瑟作证说,北朝鲜并未为进攻而部署兵力。这是他被免职之后说的,怎么能用这番话来解释美国向联合国提出这个问题时所指控的北朝鲜的侵略呢?关于这事,斯通也写道:“北朝鲜方面为什么不等完全准备就緖之后再发动侵略呢?其原因恐怕威洛比少将会予以说明。”

一年之后,威洛比所说的下面这段话是与斯通的话前后相呼应的。他说:“数周以来,北朝鲜全部军队一直待命出发,沿着三八线做好了随时可以出动的准备。”美国参议员就美国情报机关的效能问题向艾奇逊提出质问时,艾奇逊说:“我不认为情报工作方面有什么失误。”关于北朝鲜军队的意图的情报,迄今常举的实例是六月二十五日以前提出的两个报告。其中之一是美国远东军总司令的每周综合情报。这个情报说,一九五〇年三月十日“收到了关于北朝鲜人民军预定在一九五〇年六月开始侵略的报告”。美国远东军总司令指的当然是麦克阿瑟。另外,关于韩国一旦与北朝鲜交战,美国准备给予多大程度的支持的问题,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康纳利接见华盛顿一家有影响的周刊的记者时会发表谈话,经东京的英文报纸《日本时报》(五月三日)予以转载。该报的大字标题是:《康纳利预言共产党军队要把美军从南朝鲜赶出去》。

不管麦克阿瑟怎样闪烁其词,但美国方面确实会频频收到关于南朝鲜也许会向北朝鲜寻衅的警报。希伦凯特海军少将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第二任局长(这一年的十月,他被免职,由大名鼎鼎的艾伦·杜勒斯继任)。他在任时,曾获得“美国情报机关干得不错”的赞语。华盛顿的情报机关当然知道这些警报。不言而喻,东京的情报部也是知道的。东京的情报机关在朝鲜布下的情报网势必比华盛顿布下的要多,不论从地理方面来看还是从当地驻军的直接影响来看,这都是不难想象的。在朝鲜搜集到的情报间或直接发往华盛顿,但是在更多的情况下,认为情报是由东京转发的,也许更为妥当。正如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各种记录所表明的,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拥有无与伦比的情报网,是堪称头等的情报机关。其中有“反间谍队”、独立的坎农机关、以及所谓y机关等等,共投下数十亿圆巨款,并动员一切机构,专门搞关于中国、北朝鲜和苏联的情报,连各种密码以及来往信件都通过秘密手段搞到手。

情况既然如此,为什么偏又给人以遭到了“突然袭击”的印象,在美国国内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也大吵一通呢?而且,美军总司令部的气氛为什么还悠闲到使根室在星期日去日光游览的程度呢?这里,我不由得联想到,每当一个犯人蓄谋犯罪时,他总是先设法让旁人以为他当时不在现场。在这一事件中,美军把韩国军队部署在三八线前面,而且声言他们始终是处于防御的状态,未能预料到北朝鲜的进攻。这就是美国证明自己当时“不在现场”的手法。

六月二十四日——即战斗开始的前一天,联合国的现场观察员向联合国安全理事会提出了一份报告,旨在说明“韩国军队不可能进行以侵略为目的的战争”。这对美国来说,也成了非常合适的“不在现场”的证明。

关于韩国军队在三八线上的防御轻易就被突破这一点,麦克阿瑟后来作证说:“韩国军队完全不能抵抗北朝鲜军队,而且韩国军队的后勤工作做得也很差,补给不得其法。韩国军队把物资和装备都撂在三八线旁边了。他们没有构筑纵深阵地。从三八线到汉城之间,到处都是韩国军队堆积物资的地方。”

由此看来,韩国军队在败退的时候,把成堆的武器和军用物资(大概是美国和日本制造的)丢下就跑了,随后开进的北朝鲜军队就使用了这些武器。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战斗初期,尽管北朝鲜军队的主力部署在远离三八线的地带,却能够连战连捷。

也许是由于数据丰富的原故,南朝鲜方面对战争即将爆发的预料,就像地震仪一样有着频繁的记载。一九五〇年五月初起,韩国方面就传出北朝鲜大军在三八线附近集结的消息。五月十日,国防部长官申性模特别接见外国记者团时发表谈话说:“看来十天之内将爆发全面的内战。”李大总统在同月十二日声称:“五、六月是危险的时期,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此外,蔡参谋长也发表了这样的谈话:“北朝鲜方面乘五月二十日韩国大选(一九四八年五月,美帝国主义与李承晚集团不顾南朝鲜人民的坚决反对,凭借暴力在南朝鲜强行举行单独选举,成立了伪“国民议会”。——译者注)的机会,有发动大规模攻势之虞。韩国军队已布置了兵力,严加警戒。”

但是不知怎地,这却是南朝鲜方面最后一次公开发表这类警告。

“为什么从那一天起南朝鲜就保持沉默了呢?从那以后,汉城不再发表任何声明,东京方面也不再发出反映官方意图的新闻电讯,美国国会里也不再有人就这个问题发表演说了。”(伊·弗·斯通)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美国国防部长约翰逊、前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国务院顾问杜勒斯访问了远东,同麦克阿瑟举行了会谈。接着,杜勒斯就访问南朝鲜,到战壕里进行视察。杜勒斯为什么视察前线呢?正如苏联外交部长维辛斯基所讽刺的那样:“他到战壕里总不会是去摘紫罗兰吧?”杜勒斯还在韩国国会发表演说,声明美国准备在精神上和物质上向对共产主义作战的南朝鲜提供必要的援助。此外,在战争爆发的五天之前,杜勒斯还写信给李承晚说:“对于贵国在这一重大戏剧中担任的主要角色,我寄予很大期望。”

李承晚政府的原内务部长官金考锡被北朝鲜方面俘掳之后,曾写过“坦白书”。据他说,一九五〇年一月,罗伯茨将军训令李承晚的阁员说:“北伐计划已经确定。即使由我们发动进攻,也有必要制造借口,让人们觉得正义是在我们方面。为此,最重要的是联合国委员会的报告。联合国委员会提出有利于美国的报告,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各位也必须对这个问题多加注意,努力博得联合国委员会的同情。”即便说,由于这是北朝鲜方面抓到的俘虏所写的“坦白书”而需要打一些折扣,但估计是有可能发出这种训示的。

根据以上数据来看,不免令人得出这样一种强烈的印象:在三八线上是南朝鲜方面先开的火。但是我再重复一遍:与南朝鲜比起来,北朝鲜方面的数据是稀少的。南朝鲜方面的数据在此重上要大得多。因此,根据这些数据,必然得出不利于韩国和美国方面的结论。如果北朝鲜方面也发表了同样数量的数据,加以比较,也许就会变得更明确和公正了。因为我们知道这样的事实:南朝鲜军队刚一“入侵”,北朝鲜军队不仅立即把他们“赶回去”,并以破竹之势攻下汉城,向大田以北挺进,别动队还快速进击日本海沿岸的江原道;而且开战数日后,北朝鲜军队就与取韩国军队而代之的美军交手,把美军一直追击到南朝鲜的一个角落里;这种实力也使我们大为惊野。当然,正如北朝鲜方面所说的,美国占领地区的人民抱有民族解放的热烈愿望,而北朝鲜军队在远离三八线的后方所受的训练也一定发挥了作用,但我们想知道这场高度近代化战争的起源。

坦率地说,究竟是哪一边先越过三八线的,我认为这只是时间先后的问题。因为李承晚一直叫嚷要“北伐”,金日成也提出解放南朝鲜的号召,在战争以前经常向南朝鲜人民发出呼吁。李承晚认为整个朝鲜都是自己的“领土”;金日成也同样认为李承晚政府是傀儡政府,而南朝鲜是遭到美国侵略的地区。总之,对双方来说,用三八线这样一条界线来分开的两个国家并不存在。战争爆发之前,沿着这条界线曾发生过一千多次小型战斗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联合国观察员们在六月二十四日回去后,提出了(三八线视察)报告。战争就在他们离去的当天晚上爆发了。李承晚宣称:由于北朝鲜的挑衅,战争爆发了。另一方面,北朝鲜政府报告说,韩国军队从三处越过三八线,北朝鲜军队将他们击退后,转入了进攻。”(伊·弗·斯通)

在概述朝鲜战争的经过之前,我们先大致看看当时的国际形势,以便了解它必然发生的原因。

世界大战结束了,但是真正的和平并未到来,美苏两国之间开始了冷战。由于一九四七年三月的杜鲁门声明、六月的马歇尔计划等等,美国的政策表面化了。到一九四九年四月签订“北大西洋公约”时,美国对苏包围的体制已完成了。美国用海外军事基地网包围苏联的所谓“遏制”的局面,大体上形成了。美国还拥有原子弹垄断这一军事技术上的优势作为它的后盾。

当时美国以储备原子弹而自负,认为苏联在今后十五年内不可能拥有原子弹的看法仍占上风。在运载原子弹方面,美国还拥有b-36、b-50等型远程不着陆飞行的轰炸机,并且认为苏联在这方面的技术也落在后面。根据这个战略,一九四六年三月按照总统的命令成立了战略空军司令部。

这一战略的目的是:破坏力在时间上的集中、攻击力在组织上的集中、以及战斗力在地区上的集中。总之,只需要八枚原子弹,就能取得b-29型轰炸机三万二千架次以十四个月的时间轰炸日本所取得的效果,而且能够以最少的人力集中地完成。各架飞机预先知道该对哪里进行攻击,平时就在这种状况下经常受训练,并不是接到命令后才进行攻击,而是一开始就确定了攻击目标。按照这样的体制,美国以一千五百架战略轰炸机包围苏联。把这些轰炸机分布在一百五十个到一百六十个基地上,以苏联为瞄准目标,形成一个包围圈。这样,一旦紧急时能够大举进攻苏联的战略体制便布置就緖了。一九四七年九月,美国空军部独立出来,对苏战略部署即告完成。

如果联想到“北大西洋公约”的签订是这以后不久的事,就能够清楚地理解美国的计划了。

但是,形势改变了。中国红军控制了全中国,苏联宣布拥有原子弹。马林科夫在一九四九年十月革命节发表声明说:如果美国用原子弹突然袭击,苏联也能够用原子弹予以报复。由于这种新形势,“遏制”战略完全破产了。这使得美国焦灼起来。要是照这样下去,美国势必越来越陷于困境。投在世界各地的庞大资本怎么办呢?美国的下一步手段可以说是除了以朝鲜为跳板向苏联和中国进行分段作战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此外,还有一件有利于美国进行朝鲜战争的因素:由于头年十月苏联要求接纳中国加入联合国的提案被否决,苏联一直在抵制联合国。

如果苏联当时出席联合国会议,美国提出的“由联合国军队出面干预”的建议必然会因苏联行使否决权而无法通过。在朝鲜的联合国军的组成,当然是以美国为主力,统帅权自然也由美军独揽。因此,苏联抵制联合国,结果却给美国干涉朝鲜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斯通写道:“实际上,选择这个时机发动攻击,从北朝鲜方面看来,似乎非常不合适。由于苏联提出的接纳中共加入联合国的建议未获通过,苏联就对此表示抗议,从那年一月开始抵制联合国,没有出席安全理事会的会议。安理会的另一个‘东欧’方面的席位,被与苏联意见不和的南斯拉夫所占据。因此,如果美国试图动员朕合国来反对北朝鲜,安理会里没有一个友邦会行使否决权来否决它的提案。”

这里再大致回顾一下在这样一种国际背景下的战前朝鲜的形势。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军投降,三星期后(即九月八日),霍奇中将统率的美国第十四军从冲绳进发,在仁川登陆,从空中散发了麦克阿瑟的第一号布告,传达了美军最初的意旨,声言要在南朝鲜成立军政府,保留过去日本的各种机关和职员,凡扰乱治安及反抗占领军者,一律严惩不贷,并规定英语为公用语言等等。这一天,韩国民主党宣告成立。美国军政当局利用这个系统的九个人成立了咨询机关。李承晚从美国回来,当上了右翼的首领。十月十七日,霍奇中将声明军政府是南朝鲜唯一的政府,开始镇压在南朝鲜各地组织起来的各级人民委员会。由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在莫斯科召开的美、英、苏三国外长会议确定解决朝鲜问题的具体方案。

莫斯科会议上确定的解决方案的要旨是:成立朝鲜民主主义临时政府,创造条件迅速铲除日本帝国主义长期统治所造成的恶果;成立美苏联合委员会共同制订临时政府组织方案;委员会与朝鲜各民主政党协议;为了辅导朝鲜临时政府取得国家的独立,联合委员会实行四国(美、苏、英、中)监督制以便予以协助等等。不久以后,美国自己抵制了这一决定。

李承晚和金性洙(韩国民主党党魁)等人说莫斯科会议的决定是把朝鲜托管,展开了反对运动,一部分民族主义者与他们起了共鸣。霍奇宣布他们有“反对的自由”,支持了、他们,企图以该集团(民主党议员)为核心,成立临时政府,把三国外长所决定的路线的主要内容抽掉。为了获得“多数”以便协议成立临时政府,制造了无数的团体,总数竟达一百十九个之多。

苏联对此表示反对,联合委员会先后开了两次会,意昆终于没有取得一致就结束了。

南朝鲜举行了“立法议员”的选举——立法议会充当美国军政当局的咨询机构——九十名议员中有四十五人都是由美国军政当局任命的官选议员,这就是向成立南朝鲜独立政府发展的雏型。

一九四七年九月,美国向联合国大会第二届大会提出了审议朝鲜问题的提案,坚决拒绝与驻北朝鲜的苏联举行谈判。联合国不顾苏联的反对,通过了美国提案,决定派遣“联合国朝鲜临时委员会”,在其监督下举行“大选”。

另一方面,在北朝鲜,北朝鲜劳动党中央局成为实现全朝鲜和平统一的主要组织。鉴于南朝鲜的特殊情况,党中央设在北朝鲜。又召集其他人民委员会,成立了“北朝鲜临时人民委员会”,金日成就任委员长。一九四八年二月,北朝鲜人民会议决定建立人民军。

在南朝鲜,任何批评和违抗都是不允许的。一九四六年十月,以大丘为中心的大规模的人民抵抗运动席卷了全南朝鲜,参加抗议的人达二百万以上,美国出动空军和机械化部队进行镇压。当时,有三百人被打死,三千六百人下落不明,被逮捕投入监狱者达一万五千人。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李承晚赴美洽商在南朝鲜单独成立政府。这时,许多反对美国军政当局的团体被解散,被投入南朝鲜监狱服刑的达二万六千四百人。

一九四八年八月十五日,在汉城举行了“大韩民国”建国典礼,李承晚就任大总统,麦克阿瑟也参加了仪式。在这以前,四月间,决定由“联合国朝鲜临时委员会”监督南朝鲜的单独选举。人民反对单独选举,进行了激烈的抵抗。二月七日,南朝鲜的总工会所属的工人毅然举行总罢工,连续进行了三天的大规模斗争,有二百万人参加。从三月三十日起开始登记选民,谁拒绝登记,警察和恐怖分子就闯进他家去殴打,私刑和纵火事件层出不穷。在济州岛,两万居民起义,反抗镇压,十五所警察署当中有十四所遭到人民武装队的袭击。“南朝鲜所有的丘陵和山岳地带都有游击队展开活动,夜夜放狼烟示威。”八月二十四日,签订“韩美临时军事协定”。十月一日又签订了“韩美经济援助协定”,它的实质与日美行政协定相同,内容是:美国握有韩国军队的指挥权,美国可以在南朝鲜留驻到它认为不必要的日子为止。凡是美军认为在共同防御上需要占用的韩国地区,都可以占用。

李承晚政府在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制订了“国家保安法”。它相当于日本的“治安维持法”(一九二五年日本法西斯政府为镇压共产主义运动而制定的法律,日本投降后取消。——译者注),而且苛刻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另一方面,“暴动”始终没有停止。被派去镇压济州岛起义的第十四连,在丽水、顺天一带发动起义,以山岳地带为中心,扩大了游击队活动。到一九四九年三月,游击队活动的范围遍及南朝鲜八道十二市一百三十一郡中的八道三市七十八郡。

一九五〇年五月三十日举行第二次“选举”,李承晚迫使反李承晚派的六十六名候选人退出竞选,并且根据“国家保安法”逮捕了为他们从事竞选活动的二百二十人。尽管如此,二百一十个议席中,李承晚派只获得了四十八席。由于李承晚实行独裁而给他的政权造成危机,正面临着最后的时刻。不久,三八线上就爆发了战争。“他们(指李承晚傀儡政府。——译者注)是企图凭借挑起战争来苟延残喘的。”(朴庆植、姜在彦:《朝鲜的历史》)

与南朝鲜的这些记载相反,北朝鲜方面在金日成的领导下,一步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从事工业建设。北朝鲜关于这方面的记载是用更加美好的词句写下来的,但是平心而论,那与实际情况也大致不差。因为在北朝鲜是看不到南朝鲜那样的罢工、暴动和暗杀事件的。顶多是听到人宣传由于重工业建设,一般农民有些“不满”而已。关于北朝鲜方面,是得不到南朝鲜那样漆黑一团的印象的。

由于篇幅关系,上面只是把南朝鲜的情况大略概述了一下。总之,朝鲜战争爆发的前夕,李承晚政府已经走入绝境,处于非找到一条奇迹般的活路不可的状态。这是不容否认的。

再回过头来谈谈朝鲜战争。开战仅仅三天之后的六月二十八日,北朝鲜军队已经占领了汉城,七月三日强渡汉江,四日攻下水原,以排山倒海之势在中部攻下了春川;在东部拿下了三陟。

另一方面,美国政府在开战的第二天(二十六日)就命令麦克阿瑟将储存在日本的美军武器提供给韩国使用;美国国会还决定追加五千万美元的对韩援助。二十七日,在汉城以南的水原成立了美军前线指挥所。二十九日,麦克阿瑟亲赴前线指挥。三十日,由日本出发的美军先遣部队急速开往前线。七月二日,廸安少将被任命为派遣到朝鲜的美军总司令。五日,美军就在大田以北地区同北朝鲜军发生了冲突。当时,美军被认为是强大无敌的。但是七月五日双方在乌山初次交锋,仅仅一天,美军就惨败溃退。

北朝鲜外务相向联合国发出了谴责美国的声明: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根据可靠的情报,在一九五〇年六月中旬就已经获悉对北朝鲜的武装进攻即将开始。因此,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决定预先采取各种对策,以便击退李承晚军队的进犯。

“李承晚集团及其美国主子由于确信‘很容易就可以取得胜利’而作了错误的估计。对于李承晚军的进犯,人民军当即予以毁灭性的打击。美帝国主义者看到自己在朝鲜的爪牙这么快就完全败退下来,就假借既成事实的名义,盗用联合国的旗帜,公然对朝鲜人民进行武装干涉。”

十三日,美军迎来具有“坦克战能手”之称的瓦克中将,增援的一五五毫米大炮也运到了朝鲜,再一次揭开了美朝决战的序幕。锦江南岸一线被称作开战以来美韩军最坚固的防御阵地,但是北朝鲜军队在七月十六日一举渡河,美军又向大田方面败退。

老实说,在战争的最初阶段,北朝鲜军队以破竹之势取得胜利的根本原因,是在于士气旺盛,斗志昂扬。此外,在火力配备和军队编制上,他们也比南朝鲜军队要优越得多。比方说,美军的二。五寸口径反坦克炮就打不穿北朝鲜军队的t—43型坦克的装甲。从炮击力这一点来说,美韩军队的主力使用的是一〇五毫米炮,北朝鲜军队的主力使用的则是一五五毫米炮。有人评论说,南朝鲜的兵力远不如北朝鲜,但是南朝鲜方面的弹药和小型武器大概要比北朝鲜充实得多。当时,北朝鲜方面还没有火箭炮。再说,南朝鲜方面汽车多得要命,美军又偏重空军,地面部队也似乎配备了过多的机械化重装备。空军方面,美军的主力是喷气式战斗机,这是时速九百三十公里的高速飞机;而北朝鲜军队则使用时速三百十一公里的雅克型螺旋桨飞机应战。双方飞机在速度上的差距,反而使美军感到速度太快的困难,慌忙又把v—51、f—52等型速度较慢的旧式螺旋桨飞机拖了出来。

联合国军声言要迎击乘胜追击的北朝鲜军队。但是北朝鲜军队则以主力突破了锦江的不撤退防线,同时在东线上迅速推进,试图迂回全面包围不撤退防线。北朝鲜军队终于“像秋风吹过高粱地一样毫无声息地通过了”联合国军火力交织的不撤退防线。然而这时美军又补充了一五五毫米大炮,北朝鲜坦克的威力也不再能像战斗初期在乌山作战时那样形成单方面的威胁了。加以北朝鲜军队的飞机急剧地减少,不论在哪一场重要的战斗中,北朝鲜空军出动的飞机都寥寥无几,地面部队的机动力也逐渐不如从前迅速了。

然而从这个时期起,北朝鲜军队在调遣兵力、战术运用、指挥及作战方面都显示了高明的手腕。

渡过锦江突破对方防线的北朝鲜军队主力,没有立即攻入大田,却南下迂回到西面,从西面威胁大田的侧面,造成包围大田的形势。

在此情形下,美军连炊事员、技术员、事务员都加入步兵队伍,如在瓮中作战,拼命想赢得一点时间,一方面企图至少牵制东面的威胁,出动f—80型、b—26型以及海军飞机,开始猛烈轰炸。就在这时,第一骑兵师在甫江登陆了。

看到这种情况,东线的北朝鲜军队突然开始南下,从忠州攻向咸昌的企图就明显了。针对这一局势,美军宣布这一带是决战之地,而北朝鲜军队却再度转移,又从大田西面进行猛烈的炮击,在第二天(二十日)占领了大田。就在大田防御战中,前线司令官廸安少将失踪了。,另一方面,沿西海岸南下的北朝鲜部队显示了惊人的速度,每天平均挺进三十公里。也就是说,十八日从大田战线开拔,经过礼里、全州、光州、顺天、晋州,沿西海岸长驱南下。据说这比当年山下(山下奉文,太平洋战争期间侵略马来亚的日军司令官。——译者注)兵团在马来半岛南下时的大运动战的速度每天还要快上二十公里。

这时人们才知道美军原先把北朝鲜军队的实力估计得过低了。比方说,美军在乌山地区战败时,路透社记者曾报道说:“北朝鲜军队善战得出乎意外。”《纽约先驱论坛报》说:“如今可以看得很清楚,美国人把敌人的力量估计得过低了。在接连两天的激烈战斗中,北朝鲜军队显示出他们训练有素,在炮火下也保持严格的纪律,而且有优秀的指挥员指挥。”华盛顿方面则评论说:“谁也没有料到北朝鲜军队竟拥有这样的军事知识。”

北朝鲜军队首先从西边对最南端的晋州、马山施加压力。也就是说,北朝鲜军队从疲劳较少的中部战线南下,突破秋风岭、金泉,逼近洛东江西岸,以迂回西海岸的部队,在七月三十一日攻下晋州,窥伺马山,将匕首插向釜山的咽喉。

美军又把新增援的部队全部投入马山,用空军、炮兵、坦克部队的一切火力展开摊牌战。

北朝鲜军队看到晋州告急,就近从北面发动猛烈攻势,孤立了大丘;攻击大丘的部队同时又试图在倭馆附近渡河。在这里展开了渡河、被击退、再渡河、又遭到反击的几十次激烈战斗。

美军出动了九十九架b—29型飞机,在方圆仅仅二十一哩的倭馆战线上进行密集轰炸,投下了五千枚炸弹。

另一方面,北朝鲜军队在东部开始行动,攻陷景州,迫近蔚山。于是美军方面放弃了整个洛东江第一线阵地,被追逼到太白山脉南麓最后的阵地上,全线只有二百多公里,形成眼看就要被赶到海里去的局面。正在这时候,据说大家都把它比作第二个敦刻尔克(法国最北端、临多维尔海峡的港口。一九四〇年夏,英法联军被纳粹击败后,主力曾从这里撤退。——译者注)。

但是从九月初起,美军火力显着加强,同时北朝鲜方面攻击的威力也略微减弱了。美军在东线上一点点推回去,给陷于孤立的大丘解了围,逐渐扭转了局势。就在九月十五日,美军在仁川登了陆。

总之,战争开始时势如破竹的北朝鲜军队,到了洛东江战斗快结束时被阻住了,形成双方势均力敌的对垒局面,最后出现了略微逆转的征兆。战争初期,北朝鲜军队的火力占优势,但是在遭到敌军以更强大的火力反击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后退。由于美军在仁川登陆,北朝鲜军队拉得过长的补给线就处于被截断的状态了。

九月十五日,联合国军五万人在一千架飞机的掩护下,利用大批日本的运输人员,分乘舰艇三百艘在仁川登陆。在这样庞大的兵力和物质力量面前,防守仁川的北朝鲜军队抵抗不住,终于败退。登陆的美军一路向汉城推进。

《美国战败了》一书的作者若武要三写道:

“不过,在仁川登陆的战役中,北朝鲜军队的防御力量也太薄弱了。在随后展开的汉城防御战中,他们却显示了极其顽强的抵抗力。因此,这就更不可思议了。对于这次北朝鲜军队防御力量意外薄弱的原因,有必要更进一步加以探究。”

据这位作者说,北朝鲜军队之所以薄弱,主要是由于它的野战能力虽然强大,却没有阵地战的经验。在从事阵地战所必需的准备——构筑工事、编队及运用战术等方面异常薄弱。他认为打阵地战需要与打野战颇不相同的军事知识和经验。

此外,正如金日成所回顾的,仁川防御阵地上部署的尽是些“未经充分训练的新兵”,这也是战败的原因之一。有人说,仁川登陆是“突然袭击”,但是从战局上看,联合国军在仁川登陆是谁都会料到的事。日清战争(指一八九四至一八九五年的中日甲午战争。——译者注)、日俄战争自不用说,追溯得更远一些,就还有丰臣秀吉出兵朝鲜(丰臣秀吉(1536-1598),日本武将,曾于一五九二和一五九七年两次侵略朝鲜。——译者注),也都是在仁川登陆作战,这已经是战史上的常识,可以说“既不是什么伟大的构思,也不是什么天才的韬略”。应该指出的是,对于这样明明白白的事态,北朝鲜军队竟毫无防御和准备。而且还可以指出,在这期间,北朝鲜军队已完全失去了制空权。

在联合国军的猛攻下,汉城终于失陷。另一方面,由于联合国军在仁川登陆,北朝鲜军队从洛东江战线开始全面大撤退。美韩军队从南方追击,先锋第八军的第一骑兵师,同从仁川、汉城地区南下、与其呼应的第十军在水原附近取得联系,于是形成了夹攻南线上的北朝鲜军队的局面。

那末受到联合国军南北夹击的北朝鲜大军被堵截、歼灭了吗?根本没有。他们在美军面前像一股轻烟似地消失了。

“南线的北朝鲜军队是怎样摆脱了联合国军追击的呢?这是战局中的一个谜。他们就像一股轻烟似地消失了,几乎一夜之间就无影无踪了。美军侦察机在公路上没有发现北朝鲜大军移动的踪迹,也没有发现北朝鲜军队把大军调往北线的活动。重大的问题是:这些携带着装备的北朝鲜军队哪里去了?”(美联社记者怀特赫德)“北朝鲜军队究竟到何处去了?三十日晚上,美军情报军官拼命地在寻找这一重大难题的答案。在这四天当中,大部分北朝鲜军队一一约十万人,至少是已从联合国军面前消失了。”(路透社记者巴兰坦)

十万大军在敌前消失——这在战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可是这个谜的答案实际上是这样的。

这十万士兵与其说是撤退了,不如说是近乎解散。例如,步兵部队得到指示:在一个月或四十天这样长的期限里,到指定的地点去集合。他们把步枪和其他小型武器涂上厚厚的油膏,各自设法埋藏起来。埋藏地点只有埋藏的本人、或者顶多另外有个他最信赖的老百姓知道。这个老百姓以后大概可以利用这件武器从事游击斗争。就这样,解除了武装的士兵们,各自凭借他们特有的惊人韧力和不屈不挠的意志,爬过一道道的山岭,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朝着集合地点奔去。所以这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近乎解散。而北朝鲜军队之所以没有沦到解散的地步,正说明它同资本主义国家军队的不同之处。未能归队的人大概就在他们能到达的山上组成了游击队。恐怕也有一些人在行军的途中倒下了。无论如何,士兵必须在精神上得到老百姓的完全支持,士兵本人又得有坚定的政治觉悟才行。只有具备了这两个因素,才有可能实行这样的撤退。

不同于步兵部队的消失,重炮兵和重坦克是怎样进行撤退的呢?这还是个谜。不过有一个事实是明确的,那就是它们始终也没有陷入美军之手。(《美国战败了》)

士兵跑进老百姓家里,脱下军装,换上白衣服。这样一来,他们同附近的老百姓就完全没有差别了。他们随即穿着白衣服,成为所谓便衣队,越过山野,一直向北奔去。总之,如果不是当地老百姓对北朝鲜军队怀有好感,这是做不到的。好感指的是老百姓对北朝鲜士兵的革命信念所起的共鸣,所抱的同情。十万士兵没有遭到什么损失,安全地返回北朝鲜去“集合”,完全是由于他们得到了南朝鲜老百姓的支持。这与其说是南朝鲜人民对李承晚政权的反感,勿宁说是由于他们憎恨前来杀害自己同胞的美军。

九月二十九日,李承晚回到汉城。十月一曰,麦克阿瑟散发了二百五十万张传单,要北朝鲜立即投降。

就这样,美韩军在十月一日突破三八线北上后大约一个月之内,攻陷了元山、平壤,继续向中朝边界一带顺利进击。金日成的威风凛凛的军队,这时好似烟消云散了。

联合国军当时会预计中国也许会干预,可是也抱着侥幸心理。美国虽然估计到其行动的危险性,但仍把军队向边界推进,展开新的攻势,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但是危险真的来临了。麦克阿瑟在十一月七日不得不宣布遇到了外国共产党部队的干预。据联合国军的情报,最初估计出面干预的中国军队有六万人,最后确认达二十万人。麦克阿瑟在十月二十五日刚刚宣布圣诞节以前美军可以回国,曾几何时,情况完全变了。十一月二十六日,美军二十万人和中国军队二十万人开始正面冲突。

这次正面冲突,以美军“意外”的全面败北而告终。仅仅在西线上,中国军队一周内就歼灭了敌军二万三千人,缴获完好的汽车两千辆、坦克五十五辆,一路向平壤长驱直下。在东线上,中国军队也南下追踪从山岳地带溃逃的美韩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举歼灭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一万二千人,残余部队从咸兴狼狈向开城逃命。这一战役被称为“美国陆军史上最大的败仗”。

这时,杜鲁门发表声明说:“不排除在朝鲜使用原子弹的可能性”,因此,人们担心第三次世界大战要爆发了,以紧张的心情注视着局势的发展。溃逃的美军陷入惊人的混乱状态,竟至发生了总司令瓦克中将被部下的坦克辗死的稀奇事件。

这时,美军控制的后方地区不断有游击队出动,骚扰美韩军后方。前面已经说过,北朝鲜的十万士兵像幻影般消失时,曾把小型武器、坦克和重炮等埋藏起来。现在这些游击队所使用的武器大概就是从地底下挖掘出来的。

再说,势如破竹的中国军队同重新整编的北朝鲜军队一起,在前线上转入攻势,追击来不及重整阵容的美韩军队。他们突破了三八线,在一月四日就夺回了汉城,进至水原、乌山一线;在中部战线,他们攻下了春川、洪川,进至堤川;在东线,他们追击“不战而逃”的美韩军,迫进三陟。北朝鲜方面宣布,在这一周里歼敌一万三千人。

美军为了挽回这种溃败的局面,投入了庞大的物资,转入反攻。北朝鲜军队虽然以灵活的战术,不断展开攻势,却撤退到由汶山到麟蹄一线上。美军再次夺取了汉城,但是直到一九五一年六月根据苏联的马立克提出的停战建议实行停火时为止,战斗一直在这个地带进行。

据同年六月二十四日《朝日新闻》发表的估计,朝鲜战争中双方投入的兵力是:联合国军八十万人(其中美军三十五万人,韩国军队四十万人,其他国家五万人);共产党军队方面,中国和北朝鲜共计一百万人。这么多的军队曾在那个半岛上进行拉锯战。从动员的兵力来看,朝鲜战争可以列为近代战史上五大战争之一,其他四次为两次世界大战、普法战争及日俄战争。

关于死伤人数,不了解确切情况。据朕合国军方面宣布,在战争开始后的头一年,联合国军死伤二十九万二千人,共产党军队的死伤达一百十六万二千人。据共产党方面宣布,联合国军死伤五十九万八千人,没有宣布自己方面的死伤人数。

在中国参战后的一年里,联合国军方面宣布的伤亡数字为二十三万五千人,而共产党方面说联合国军的死伤达三十八万七千人。双方都没说明共军的死伤人数。总之,即使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也可以估计到损失是相当严重的。

还有,联合国军在开战后的一个月里,前线司令廸安少将被俘,澳大利亚部队司令格林中校阵亡,前线总司令瓦克中将阵亡。一九五一年,美国第九军军长布莱恩·伊·穆尔少将阵亡。北朝鲜方面,第四师师长朴性锡阵亡,总参谋长姜健阵亡。

另外还发生了像美军前线总司令瓦克竟然被自己部队的坦克辗死的事件,这虽说是败退中发生的事故,但也可以看出当肘的战斗有多么激烈,情况有多么混乱了。而且最后还导致远东军总司令被杜鲁门免职的插曲。

开战以来,空军方面的损耗是:美军飞机损失九百架以上,共军飞机损失五百三十二架(据远东空军司令部公布的数字)。这个损失只限于朝鲜半岛上空,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广阔的空域相比,就可以看出美国空军流血牺牲之惨重是前所未有的了。

一九五一年四月十一日,麦克阿瑟突然被杜鲁门免职。

一周前(即四月三日),麦克阿瑟视察了朝鲜前线,在襄阳对韩国军队还进行了一番鼓励。当时,美军在西线突破三八线,收复了汉城,正在乘胜追击。听说神只般的、“比天皇还伟大”的麦克阿瑟被免职而大吃一惊的,只有日本国民;而蒙在鼓里不知道他被免职的原因的,也只有日本国民。

事先的会谈是在太平洋中的孤岛威克岛上举行的。那是一九五〇年十月十五日(星期日),地点就在威克岛上的民航局宿舍,一座简陋的建筑物里。

“会谈的气氛是融洽的。杜鲁门同麦克阿瑟先单独交谈了一小时左右,然后由双方的随员参加,进行了两小时的商谈,会谈一结束就起草公报。二人俨然外国政府首脑似的,各自在公报上签了字。签字后,元帅显出心神有些惶惶不安的样子,似乎巴不得赶快离开那里。他曾一度从衣袋里取出金表,看了一眼,然后用手指慢慢抚摸表面,又放回袋里。这次会谈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结束,几乎使任何人都感到意外。最初的计划是,杜鲁门在当天傍晚动身回去,可是他在中午就出发了。麦克阿瑟比他迟五分钟,也走上了归途。”(约翰·根室)

在朝鲜战场上,当时正是把北朝鲜军队推回三八线以北的时刻。正当接近“胜利”的时候,杜鲁门却把麦克阿瑟免了职,这是什么原因呢?

直接的原因是,一名共和党议员就一项一般意见向麦克阿瑟提出了质询。这项意见说,应当把在台湾的国民党军队送到中国大陆去,开辟战场,把共军从朝鲜赶走。麦克阿瑟书面回答说,他尊重这项意见。可是这位议员却在众议院里宣读了这个书面答复,因而发生了问题。这表明麦克阿瑟完全不顾杜鲁门要把这场战争局限于朝鲜的政策。

“如果事件只是这样的话,美国政府恐怕还不至于考虑把麦克阿瑟免职。但那是一连串事件的开始。元帅不听杜鲁门总统的指示,不顾政府的反对,决心要迫使杜鲁门采纳根据他自己对形势的判断而认为最适合的军事政策。他考虑的是把战争从朝鲜转移到中国去,封锁中国沿海、对中国大陆展开空军活动,轰炸在中国东北的军事经济基地,大概还要让国民党军队从台湾侵入中国大陆——这些想法后来才公诸于世。总之,元帅认为采取这些政策是绝对必要的。而且他相信即使强迫执行这些政策,也会得到美国大部分舆论的支持。他认为舆论既已促成‘贴红标签的’决议在议会里通过,只要得到舆论的支持,他就能够使政府按照他的意志行事。”(英国《曼彻斯特卫报》主编盖·温德:《朝鲜战争回忆录》)

麦克阿瑟所希望采取的是什么方针呢?他认为美国把战争局限于朝鲜是错误的。美国所夸耀的优良武器在朝鲜的地势上不适用。这个半岛山岳太多,进行机械化战争太狭窄了。空军轰炸目标也太少。

因此,麦克阿瑟认为应当鼓励蒋介石进攻中国大陆。不要让他的军队光是睡大觉,应该充分有效地予以使用,采取“收复大陆”的行动。如果采取这样的手段,战争就会在不蒙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迅速结束,而在朝鲜的有生力量的消耗也可以停止。如果按照迄今为止的作战方式把战争继续下去,只会徒使伤亡人数增加而成功的希望是很少的——这是麦克阿瑟实际上讲的话。而且据他看来,即使美军把北朝鲜军队赶到鸭绿江沿岸,中国也不会出兵,苏联也不会干涉(当时中国军队还没有出现)。

在委员会里进行讨论时,持反对意见的有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他说,如果按照麦克阿瑟的意见行事,美国势必把美军投入没有希望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地区,美军要撤退都非常口难。一旦进行这样的冒险,国背后的苏联就可以在其他地方——大概是在欧洲出击。在这种情况下,就无从有效地使用能够与之对抗的美军。杜鲁门终于站到布莱德雷这一边。

不言而喻,麦克阿瑟虽然没有明白讲出来,他一定考虑到在侵入中国大陆的情况下使用原子弹。就以杜鲁门本人而论,当中国军队席卷而来的时候,他也会发表过声明说:“不排除使用原子弹的可能性。”英国外相看了这个声明大吃一惊,当即赶往华盛顿加以制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华盛顿政府、英国和法国都没有像麦克阿瑟那么乐观。如果美军侵入中国,就必然会像当年日本军队尝过的滋味一样,陷在泥沼里战斗,苏联必定会在什么地方越过国境出击。那样,世界大战必然爆发。而且像布莱德雷所担心的那样,当美军在中国的广大地区寸步难行的时候,苏联很可能从欧洲的一个角落出击。这对英法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态。

杜鲁门之所以罢免麦克阿瑟,不单是由于他支持布莱德雷的看法,还由于友邦竭力制止的缘故。

可是在这里所要谈的不是杜鲁门和麦克阿瑟之间的争执,而是如果麦克阿瑟所持的见解是他一向的计划,那末这会给作为他的基地的日本带来什么样影响的问题。

朝鲜战争使日本受到种种影响。战争爆发后,日本就被利用来为美国的军事行动服务,b—29型轰炸机从日本本土和冲绳的美国空军基地起飞,出击朝鲜战场。被派往战场的美军,其装备和补给等都是大量在日本采办的。正如北朝鲜军队和中国军队以其背后的苏联为安全地带一样,对美军来说,日本是美军的安全“圣地”。

“朝鲜战争进一步加剧了世界政治紧张局势,国际上的扩充军备大有进展;全靠这种‘特需’(“特需”系指朝鲜战争时期美军向日本垄断资本订购的军需物资。——译者注),我国出口贸易也有了显着增加。而且美国也以这场战争为转机,进一步加强对亚洲各地区反共政权的支持。同时试图使这个地区同美国的反共防御计划紧密结合起来。一向在促使日本的经济迅速自立的美国,现在则企图把我国以军事生产为中心的工业生产力,用在亚洲的这项防御计划上,并以‘日美经济合作’的名义推动这项工作。结果,在朝鲜战争以前,由于根据道奇计划执行的通货收缩政策而濒于困境的我国经济界,如今终于从那种窘境中解脱出来了。”(矢内原忠雄编、冈义武撰《战后日本小史》)

美国刚刚占领日本的时候,会致力于清除旧军阀势力和与之勾结的垄断资本。这一时期,东西方之间的冷战还没有怎么表面化,日本还在美军扶持下向“民主化”的方向发展。而且日本强调它是东方的瑞士,要严守中立,哪一个阵营也不依附,这样就可以永远保持自立。

日本自行抛弃这个方针,成为美军防御线的一环,是由于美苏冷战加剧,远东局势相应地发生了变化的缘故。不管怎样,美国不得不面临远东共产势力的新变化——苏联宣布拥有原子弹、中国革命成功等。即使还不知道它将在什么地区发生,但从那时起,“朝鲜战争”就在美国心目中成为一个幻影了。

早在一九四八年(昭和二十三年)左右,美军总司令部就逐渐做起准备,以便对付这个幻影。首先把总司令部里主张革新的人赶走,接着就按照以作战为主的情报部的路线把方针统一起来。在占领初期,广播电台像主题歌曲似地高唱着“民有、民治、民享的政治”,现在这种调子消失了,几乎又要听到军靴的咯咯声了。美军总司令部的这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当然要表现为对日本政府的高压,要日本改变国内政策。

“在这之前(一九五二年),杜勒斯已经成功地从日本的吉田首相那里要到了一封私人书简,保证日本绝不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同中共建立关系。这样的协议就成为日本同与它最近的、最大的邻邦之间不能和解的敌对关系的牢固基础。”(斯通:《朝鲜战争秘史》)

这是朝鲜战争爆发以后三年的事情,可是这种动向在战争开始前就很活跃了。总之,美国必须使日本不断地感到紧张,还必须经常向日本国民灌输害怕赤色分子的思想,这有助于使日本人民产生“美国保卫着日本”这样的心理

“拉斯特沃洛夫事件”、“鹿地·三桥事件”、在北海道发生的“关三次郞事件”等,都使人们在思想上对所谓共产势力怎样在日本国内进行间谍活动一事,产生警觉。而“下山事件”、“三鹰事件”、“松川事件”等,则使人们从内心深处对受共产思想影响的极端分子会干出什么样的暴力行动感到恐怖。而且,后三个事件还起了把共产分子从国营铁路公司清除出去的有利作用。一旦打起仗来,运输是非常重要的。在这种情况下,铁路运输本身就是战略的一环。“日本人的反应是杰出的。他们不但对我们所做的一切给予道义上、精神上的支持,而且不待我讲一句话,就立即制止了像劳资纠纷以及其他一切在民主制度下容易产生的摩擦。”(麦克阿瑟:《老兵未死》)

在朝鲜战争爆发前夕,当局相继采取了迫令《赤旗报》停刊、剥夺日本共产党九名干部的公职权利及解散旅日朝鲜人联盟等有效措施。朝鲜战争一爆发,为了清除反对军国主义思想,又在日本的新闻出版界掀起了“赤色整肃”的旋风。

与此同时,日本还创建了国家警察预备队。朝鲜战争爆发后的第二个月,麦克阿瑟会致函吉田首相说:“为了切实执行对策,使那些经常违法乱纪、扰乱治安的不法分子无隙可乘,”要求在警察预备队和海上保安队的现有保安力量七万五千人之外再增加八千人。随后,美国还开始考虑进一步加强这支警察预备队和海上保安队的力量,以它们为中心,让日本重整军备,使日本在军事上也为美国的反共防御计划效劳。

因此,如果没有发生朝鲜战争,大概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卫队;即便有,也会比现有的人数要少得多吧。而且,恐怕也不会有今天这种由旧日本陆海军将领担任自卫队、海上保安队的“武官派”领导人员的现象。

再来谈一下日本人对战争的协助吧。

朝鲜战争进行时,街头巷尾也传说日本人随同美军到战场上去了。关于这一点,也有人明确地指出如下:

“日本的效劳,并不限于工业和领土方面。关于日本人参加朝鲜战争一事,朝鲜人民军方面会不断加以指责。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十九日的《朝日新闻》报道过这样的事情:住在东京都港区赤坂北町二之五的油漆匠平塚元治的长子重治(尼奥·平塚)随同美军参加朝鲜战争,在汉城附近的战斗中阵亡。据外务省说,还有类似的例子。为了否认上述的事实,同年九月二十九日,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东京分局局长乔治·哈曼通过广播报道说,由八千人组成的幽灵部队正在朝鲜战场上作战,他们是由旅日朝鲜侨民组成的志愿部队。他辩解说,共方所指的‘在朝鲜的日本军队’实际上就是这些人。

“可是第二天(三十日)韩国驻日代表机构发表声明,承认确有民间团体系统的旅日朝鲜侨民志愿开赴朝鲜,但是人数只有六百二十五人。那末,记者哈曼所说的八千人减去这六百二十五人,剩下的人员是哪一国的士兵呢?因此,记者哈曼事与愿违地证明了至少有七千三百七十五名日本人参加了朝鲜战争。”(刘浩一:《朝鲜现代史》)

且不谈这个详细的数字是否可靠,日本人在朝鲜战场上直接协助美军作战的事实是不容否认的。仁川登陆的时候,在一千多架飞机的掩护下,联合国军五万人由三百艘舰艇输送,当时就使用了相当多的日本运输人员,这是事实。他们有的充当领航员,有的担任扫海作业员,有的作驾驶员,给予协助。

仁川登陆是战略上的极其普通的常识,应该说美国会要求日本旧军人对这次作战给予必要的协助。关于朝鲜的地形、领海的深度等,再也没有比日本军队掌握的资料更丰富的了。这类数据连同其他数据,在占领后都被集中到美国机关里。美军总司令部的另一个建筑物——邮船公司大厦里设有历史科、地理科等部门,有许多旧日军高级军官参加了那里的工作。

“为了协助这伙美国人,威洛比雇用了差不多二百名日本人——名义上是让他们在荒木敎授(东京大学经济系敎授。——作者注)的监督下工作。其中至少有十五人是陆、海军的高级军官。他们当中有些人还参加过实际作战计划的制订,多数人都担任过极其机要的职务。例如有末精三中将就曾任参谋本部情报部长,相当于美军中的威洛比本人的地位。河边虎四郞中将是参谋本部次长,在马尼拉的洽降谈判中会任首席代表。服部卓四郞上校会长期担任参谋本部作战科长,是东条的秘书。海军方面代表人物以中村胜平少将和大前敏一上校为首;大前曾故作谦逊,自称是日本海军界头脑最笨的人。海军组也是人材济济。在邮船公司大厦的这一批人没有一个是史学家,也不是擅长文笔的人,却让他们搜集日本方面的记录,编纂日本方面的官方战史。他们的工作被列为机密。由于邮船公司大厦这一批人的工作是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有些观察家认为日本人采取这种工作方式,是为了掩饰日本参谋本部人员同美国占领军协作的事实,连一个名义上是监督日本人工作的美国民间人士也抱着这样的看法。人们怀疑荒木一伙人和协助他们的参谋本部人员的主要任务并不是编写战史,这种怀疑由于他们受到的特殊待遇而越发加强了。”(威尔斯:《东京旋风》)

毫无疑问,设在邮船公司大厦里的历史科和地理科不仅整理战史资料,而且还整理作战资料。以苏联为假想敌,这是日本陆军的传统。由此可以了解威洛比热中于起用这些旧参谋本部人员的原因。而且,由于日本曾经占领过朝鲜,谅必保存了包括一部分与之毗邻的中国东北领土在内的极其详细的朝鲜“战略地图”。人们很自然地会想到,这些都在朝鲜战争中起了作用。

战略地图不仅包括朝鲜。它还包括苏联的滨海地区和库页岛对岸一带。由于对苏战略是明治以来日本陆军的传统,就这方面进行的研究是很详细的。战败前夕,这些资料大部分都被藏在信州松代的地下大本营里。停战后,旧陆军军人之间对这些数据展开了争夺战。后来这些资料差不多都落入威洛比之手。邮船公司大厦的历史科和地理科的工作就是整理这样的资料。

这幅战略地图如今还在修改中。它不时被泄露出去,在国会里引起争论。(举一个例子,社会党议员飞鸟田就曾在议会里出示过这幅地图。)

这幅战略地图对美军总司令部说来是最好不过的资料。但是随后所发生的人为的变化,从地图上是看不出来的。军事设施、工厂设施、村落的分布以及人口、新建的交通线、农业生产地等等新发生的变化,都必须随时在地图上加以订正。办法是审查从苏联遣返的人,根据他们的证词作出判断,加以订正。

在协助美军总司令部的旧军人中间,把有末(a)、河边(k)、服部(h)、中村(n)、大前(o)等人当中的中村除去,加上辰已中将的(t),这样就容易念顺口,叫作katoh机关。它是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的日本机关中最起作用的特殊组织,任务虽然不同,它的实力据说与美国的托列西机关的第四二二“反间谍队”不相上下。

其中,据说服部机关(即h机关)曾对仁川登陆作战提出过积极的建议。

这个组织里大概确实有曾经在朝鲜军队里长期工作过的特工人员。一部分所谓海军出身的人和称作船舶部队的日本陆军的旧军人恐怕担任过仁川登陆的运输员。

在这以前,日本的海军是怎样被保存下来的呢?第二复员厅就是它的机关。这个厅里有以原海军次官前田稔为首的数十名高级军官,从事编纂战史等工作。它是与邮船公司大厦的陆军组相呼应的。跟邮船公司大厦的那个组一样,所谓编纂战史,其实就是研究对苏联的海军战略。而且还把从苏联和中国东北复员回来的旧海军军人中可以使用的人都加以审查,安插在这个机构里。这些人后来又移到旧海军大学去,公开成立了战史研究所,通过威洛比,与历史编纂科取得联系。

历史编纂科里网罗了原海军上校大前敏一、上校大井笃、上校寺井义守、中校三上作夫、中校奥宫正武、以及战争结束时担任海军大臣秘书的中村纯平等人材。

据说协助朝鲜战争的日本人的阵容是这样的:由海军大将野村吉三郞在幕后领导策划,山本善雄负责军政,富冈定俊负责作战,保科善四郞等人负责军需生产等等。以上这些人为海上警备队的智囊,另外还有幕僚长中泽浩、警备部长寺井义守以及海上部队的吉田英三。据说日本就是这样一边协助美国从事朝鲜战争,一边建立起“日本海军”的。

另一方面,原海军大臣副官福地诚夫上校先参加了复员局的工作,后来又到一家民间公司去任职。但是在一九五三年,与“海军”重建同时,他就任第二幕僚部调查科长。担任幕僚长的是运输省官员山崎小五郞,但是他本人发牢骚说,他不过是个傀儡。当时副幕僚长是中泽浩上校。

空军系统的旧日本军人中也有被派去协助朝鲜战争的。他们不是作为一个组织参加,而是通过私人关系被拉去的。

举一个例子:某人现在是日本航空公司的负责人之一,姑且称他为k吧。k在战后失去了军职,在名古屋的东山公园附近经营一家咖啡馆之类的铺子。昭和二十五年冬天,他接到一封电报,是鸡鸣社发的。鸡鸣社设在明治神宫外苑中央线陆桥附近,是战后失去了军职的飞行员们以田中不二雄(原田中航空学校校长)为中心组成的团体。田中当时主持代代木烹饪学校、代代木编织学院和航空时报社等。

电报说:“可搭飞机速来。”原来美军总司令部的奥康奈尔中校和维·科斯托罗上校去找田中,委托他召募人员。他们说,这是总司令部最高当局的命令,指示重新训练飞机驾驶员:月薪四万圆到五万圆,先召聘五人,要飞行时间在四千五百小时以上的有经验的人,只挑选最优秀的人,还要严格保密。于是,除了他本人以外,田中还召集了中尾纯利、佐竹仁、森田胜一和崎川五郞。集合地点在新桥的地下铁道车站前面。他们在下午一点钟到了那里,立即就有吉普车来接他们,把他们送到横须贺海军医院,在那里受到了异常严格的体格检查。七月三日送来了录用通知书,只有森田胜一因适应力差而不合格,其余四个人都被录取了。他们在七月四日被带到厚木。在汽车里,美军军官们围着他们坐,以免日本工作人员和美国兵看到他们。最初受的是连环训练。由于不懂术语,感到很吃力。他们不懂“contactweather”。指的是什么,后来才知道是“有视界飞行”的意思。美军命令他们绝对不许跟日本人见面,连食堂也不准去。他们受完训以后就在平塚市的一幢单独的房子里被隔离起来。他们每月薪金九万圆,一年有两次奖金,每次发十万圆。从昭和二十五年一月起,他们被派去执行空运任务,驾驶b-29、b-17等型飞机飞往马尼拉、台湾、汉城等地。这个任务一直继续到朝鲜战争结束,可是他们不知道运的是什么物资。美军还严禁他们谈出自己所干的事。

不仅空军是这样。可以推想还有不少旧陆海军军人被拉去协助过这样的特殊工作。

例如,参加朝鲜战争的日本人,国籍全部被勾销了,给他们另外起了韩国姓名。这些工作人员充当战争的重要辅助人员,专门从事运输、设营、补给、修理等工作,另外恐怕还有人被当作谍报人员使用。日本人和韩国人长得差不多,所以冒充起来非常便当。然而无法弄清究竟有多少日本人参加了这种工作。

十一

前面已经说过,关于朝鲜战争,南朝鲜方面的数据比较丰富,北朝鲜方面的数据不多。关于这次战争,北朝鲜所发表的尽是打败美韩军的经过以及自己这方面士气如何旺盛等,几乎完全没有分折形势的客观资料。

如果北朝鲜方面发表的数据更丰富一些,那末人们对朝鲜―战争本身的分析和评价就会更加精确吧。

北朝鲜方面数据“缺乏”的原因并不是不可想象的。任何国家都有弱点,都有可受指责的缺点。北朝鲜方面也许是担心如果发表数据,会被敌人利用来进行反宣传。

因此,正如我屡次说过的,单凭报道战斗经过的新闻电讯,是难以了解朝鲜战争真相的。

这场战争中还有细菌战的问题。

据北朝鲜和中国方面宣布,美军曾使用细菌战术,把攻击范围从北朝鲜扩大到中国大陆。关于美国进行细菌战的证据,共产党方面曾列举了具体的事例。据报道,曾发现大量的跳蚤、蜘蛛、家鼠、田鼠、苍蝇、蛤蜊等。例如,北朝鲜的顺阳村曾发现集中在一起的跳蚤数千个。那个地区的人口稠密,每三、四平方米就有一个人;跳蚤被散布在三百平方米的土地上,选的是黑魆魆的地面,颜色与大群跳蚤一样。检查这些跳蚤的结果,发现带有可怕的细菌,尤其是黑死病、破伤风、炭疽病、霍乱等细菌。据说就在发现这些跳蚤之前,美国空军飞机曾在该地作低空盘旋,但没有投弹就飞走了。

跳蛋、细菌、以及容器的碎片,被拍成照片,广为散发。北朝鲜和中国方面向全世界对这种不人道的作战方法提出了控诉。然而,这种细菌战术实际上究竟取得了多大效果,还不清楚。美国方面声称那是中国和北朝鲜的巧妙宣传。

然而,我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相信美国曾在中国和北朝鲜的后方散布过细菌。

这里我又想起战时在“北满”进行细菌研究的石井中将的七三一部队(参阅《帝国银行事件之谜》)。战争结束前不久,石井中将返回日本,美军总司令部立郞予以庇护,把他藏匿起来。苏联对这个部队的成员进行了审讯,并把审判记录译成日文,在莫斯科公开出版。苏联多次指斥石井中将是战犯,然而美国方面不但始终不把他引渡过去,反而加以庇护。

现在仍有一些人相信美军总司令部的情报部或者公共卫生部曾参考过石井中将的研究成果。“帝国银行事件”的犯人使用的毒药就类似陆军特别研究所研究出的药品,因此有人甚至认为真凶说不定就是石井部下的军人或军队里的文职人员。这样一考虑,可以说日本在细菌战方面也对美军给予了协助。

从石井中将没有成为战犯一事,令人想起石原莞尔少将的事情。

他是“满洲国建国的有功之臣”,在“满洲事变”(指九·一八事变。——译者注)之际,曾担任关东军作战主任参谋。石原的作战方案为占领中国东北立下了“大功”。他理应同板垣征四郞大将等一起列为甲级战犯、在东京受审、判处徒刑的。

可是他在美军手里受到了“保护”。据说他患病后还乡的时候,还由美国兵隆重地护送到会津。他住在东北地方的乡下,悠然自得地遥望着东京的审判。这些情况在马克·盖恩所着的《日本日记》中曾略微提到过。为什么麦克阿瑟要庇护石原莞尔呢?石原莞尔是对苏作战的“权威”,而且他似乎曾经考虑过与中苏进行分段作战的方案。这个意图同麦克阿瑟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允许推想的话,那末在麦克阿瑟从三八线向北追击北朝鲜军队,企图侵入中国东北与中苏进行分段作战的计划上,石原莞尔的建议说不定起过很大的作用。

十二

朝鲜战争真正的过程到底如何呢?美军在三八线上燃起了战火。可是当初作了错误的估计,大概是把韩国军队的实力估计得过高了,而把北朝鲜军队的力量又估计得过低了。美国一定以为,即使韩国军队遭到攻击,至少也能够顶住两个月左右。然而,实际上一干起来,立即被北朝鲜军队打得溃败而逃。如果更早地知道韩国军队的实力如此,美军一定会老早就准备好在朝鲜登陆,更早地开始采取战斗行动了。

当初美国的想法大概是这样的:乘北朝鲜军队攻进来同韩国军队战斗的期间,美国就在联合国指责北朝鲜军队是“侵略军”,立即组成以美军为中心的联合国军出兵,并且可能估计过这个期间至少为一个月或一个半月。

然而事态的发展与预计相反,韩国军队败得太快了,韩国立即陷入危机。事实上,正是由于当初打错了算盘,美军到达朝鲜才晚了。驻日美军几乎全被调光了的局面,也是由于这次作战计划的失算而造成的。

一经战斗,美军本身被北朝鲜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前面已经指出过,战斗机和轰炸机也都没有起什么作用。坦克也由于地理条件没能发挥威力。而且还得不断地苦于应付北朝鲜军队的游击战。北朝鲜军队擅长于打游击战,那是素以“长白山之虎”着称的金日成部队的拿手好戏。用从敌人夺来的武器发动攻击,是他们最得意的本领。

美军被包围,在南朝鲜的一隅仅剩下立锥之地,好不容易才凭着仁川登陆而转入攻势。麦克阿瑟本打算乘势挺进,突破三八线,把北朝鲜军队追逼到鸭绿江边。他认为苏联战后的创伤还没有医好,根本没有战斗力;还估计中国也是革命刚刚成功,无暇对付外敌。可是中国出兵了,而且是以志愿军的形式一拥而来——这是他事先连想都没有想过的。

按照麦克阿瑟的想法,即使占领中国东北,苏联也不会出兵。事实上美军轰炸了鸭绿江的水丰发电厂。只要炸毁这座发电厂,中国东北的重工业设施就得不到电力,生产立即停顿。美军炸坏了水丰发电厂。然而,苏联始终没有出兵。

对美军来说,破坏这座发电厂说不定也是个冒险的尝试。也许他们是这么想的:苏联不会干预,美国就可以打中国军队;还可以使用台湾的国民党军队,让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夙愿得偿,把失去的中国夺回来,仍旧充作包围苏联的一环。

可是这个冒险政策把英、法等国吓坏了,“优柔寡断”的杜鲁门也出面制止。在这个意义上,不能不说中国是明智的。它不上美国的圈套,不派出正规军,而把它称作人民志愿军的大批游击队投入北朝鲜。

当时的实际情况大概是这样的:苏联储存的原子弹远不及美国的多,而且军需生产也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水平,正如麦克阿瑟所预料的,是不能够干预朝鲜战争的。

美国之所以把苏联外交部长马立克的停战方案称作“乞和”,原因就在于此。

正如美国屡次公开宣称的那样,日本是同冲绳、台湾、菲律宾一起包围苏联和中国的坚固的纽带,而日本是中心的一环。在朝鲜战争中,日本在军需工业上所起的作用,比美国原来期望的要大。要使日本人不断感到共产党国家的威胁,就得使朝鲜永久分为两个部分,而且一定要日本不承认中国。

中日两国不睦这一事实,起着使日本人对国际局势不断保持紧张感的作用。自卫队本身保卫日本的任务反倒靠后了,它成了美国在远东的辅助战斗力。新日美“安全条约”正是起了这一“铁的原则”的作用。为了维持这种局面,美国必须不断地向日本人民灌输害怕共产势力的思想。

正如过去在美军占领日本期间所发生的种种事情都集中在这一个焦点上,今后(实质上日本仍在美国占领之下)美国大概仍将努力把这一类阴谋继续搞下去。

朝鲜前线美军司令范佛里特将军曾说:

“朝鲜战争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在朝鲜发生的事情,要不是在这里发生的话,也必然会在世界上旁的地方发生。”

伊·弗·斯通说,朝鲜战争秘史的钥匙就在这段朴素的自白里。毫无疑问,今后当美国在远东某地发现了“第二个朝鲜”的时候,最先遭到灭亡危机的必然是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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