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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剌伯海的女神

我在英国时的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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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调不过是我个人感到的东西,可靠与否已经不容易讲,至于情调以外的实事,自然是完全虚构的。但是因为西风里文章篇篇在说真话,只有我一个人在撒谎,因而别人也以为我所记的都是实事了。但是我现在谨慎地申明:

“这是虚构的。”

“只要你声明虚构就好了,但是你为什么不肯记一点实事呢?”

“那么我就写一点实事好了。”

于是我就开始记一个房东,但仍旧算作情调。

有友人从伦敦来,极力夸赞他的房东太太。

“那末房饭金是多少钱一月呢?”

“二十五先令一星期。”

“饭菜怎么样?”

“不坏,还包括洗衣补袜。”

于是我们就将这个房东的姓名住址记下来。

当我同一个朋友去英国前,我们先写了一封信给这个房东太太。回信不久就来了,说她已留下两个房间给我们。如果我们定好了日子,叫我们再写信去,她将同她的儿子到车站来接。

她有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我们早已从友人地方知道。不过她只说偕同儿子来接。

但是我们去信拒绝了。理由有四:

一,日子时间难确定。

二,车站上等生主人没有经验。

三,万一汽车小,坐不下,势必两辆才行。而伦敦的车钱听说很贵。

四,不想惊动这位陌生的异国太太。

从车站到她们家实在不近,但是终于到了。于是我们会见了这位房东太太。

她戴着眼镜。年龄大概三十以上四十以下。

这时,我后悔少做一件事情,就是在信上会没有同她说起房饭金。

她说从来没有二十五先令的价钱,谁都是三十先令。

难道再搬不成?自然只好住下。

我们房内没有桌子,没有好椅子。我要求她设法,但是她说:

“写字看书,我们都在客厅里的。”

“这不是不方便么?”我的朋友问了。

“这里很静,白天总没有人。”

我想暂时总只好住下,将来或者再搬。

房客除我们以外,还有一个中国学生,一个英国人。连我们两个是四个人,每人各据一间,那么她们四个房东住在什么地方呢?这个疑问我好久无从解答。

后来才知道她们住在夹楼上,这夹楼的进出口在浴室的壁上,是一个两平方尺的木门,起初我总以为是一口壁橱,许久以后才知道里面住的是人。

她老爷所在何处?干何事?活着还是死去?离婚还是出门?……我们始终不知道。我们只知她大小姐在做店员,少爷在读暑期补习学校,二小姐帮同理家务。

每天早晨,读书的做事的都要早起,太太要在厨房预备早餐;二小姐总是睡得最晚。

等三个房东起来后,这浴室方才轮到我们四个房客,解手,洗脸,有时候还要沐浴,常常弄得很晚。假如这位二小姐不能比我们早起,就要关在里面,一直到我们全用完浴室后,才能出来。

有一次,别人用完了浴室出来了,我大概同人说一句话吧,候补进去时,出我不意的看见壁门口正闪着二小姐,她—见我,立刻又缩进小门内了。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她们的卧室,当时我实在有点狼狈:究竟退出门来让她先出来好呢?还是装做不知迳去盥洗呢?

踌躇之下,我决定取一个折衷办法,就是先装做不知去盥洗,再特别加速的退出来。

出来以后,我心里固然解除了她们住在何处的疑团,但同时又起了一个疑虑:那么平时我们在浴室解衣洗澡,是不是都是这位二小姐门缝里的西洋镜呢?

最后我想一定是的。裸体本不必怕人看见,但被人壁窥终有点不舒服。不一定我被人看不舒服,就是以前在大世界看人用一个铜元看一出西洋女子裸浴的西洋镜时,也是不舒服的。

从此我绝不在早晨洗澡。

时常夸赞中国。

客厅里挂着一个中国人的照相,这是一位前任的房客。

时常夸赞这位前任房客─—慨慷、大方与快乐。

这位二小姐时常披戴中国男子的绸衫之类,这是照相中的中国绅士送的。

二小姐长得不算难看,可惜青青年纪头发有点白。但是怪可爱,好像时常在相信人人都会爱她的。

十一

大小姐,年纪不小了,戴着眼镜,自然更见不美。好像终是相信没有人爱她似的,所以态度反见大方。

有一次,那位房东太太说,大小姐是不预备嫁人的。

又有一次,那位房东太太同我说,大小姐并不是她亲生,但是她很孝,而二小姐,因为人人都喜欢她,所以时常有脾气。

又有一次,她说了:“二小姐本来预备进剑桥读书去的,后来生病了,脑子有点不很健全,时常头痛;所以特别娇养一点,而别人偏偏都宠爱她……”

这样,我知道这位太太也以为人人在爱她的小女儿。

我也只好装着爱她。

十二

约我们游山游水的事情也来了。有时候我们三个中国人,她们三位;有时候,我们二个,她们三位。从来没有那位少爷与那位英国房客参加过。

房东太太好像知道我们都爱同她的二小姐一起走,她不时叫她女儿轮流的靠在我们三人臂旁。她叫作:“switch”。

比方她二小姐同我在—起,一听母亲说一声,“switch”,她立刻就快几步或慢几步的到我朋友身边去了。

十三

头一二次我们还需要识途老马,后来自己习惯一点,实在不想带她们了,但是这位房东太太不时提议。并且她还时常说:

“她们两位小姐很希望你们带她出去,但是英国的习惯是要男孩子去约她们的。以后……”

一同去玩,自然我们化钱。中国人终有这份慷慨习惯是可爱的。

但是有一次,房东太太邀我们两个人去看电影了,并且是预先把票子买来的,她说:

“在英国,到外面去男女在一起终是男子付钱的,所以先买回来,省得你们临时抢着去买。”

这意思似乎是说:以后她不预先买,必须我们买的了。但是我的朋友在欧洲资格很老,回来后,将我们应付的两张票价还给她们。

可是她一定不肯取,她说:

“我爱中国的派头,宁使你们明天再请我们。”

十四

隔几天,我们只好请她们一次。但是我实在不爱看小影戏院的电影,大影戏院又贵得同剧院一样,而我是牵念着要看戏的人,在路上我说:

“我们到剧院去吧。”

“不,这样怎么去,我是不喜欢这样去的,在剧院里上等人是必需穿礼服……”

我大概还有话说吧,但是我的朋友同我说:

“是请客,请一次算了,看什么戏!”

十五

因为我同我的朋友是不分什么彼此的,所以后来当他们同我们两个在一起走的时候,不再叫“switch”了。

“switch”的来源是起于我们常玩的扑克牌的玩意上,我们常于晚饭后玩牌, “switch”是玩意的一种。

她们—天到晚实在很少有空,而且很累,三餐饭,一餐茶,七八个人衣服要洗,但是晚饭后终要谈得很晚,或者围着玩牌。而且常常弄好晚餐预备就座以前,终爱换一身晚礼服再出来。

在这个场合上,饭后终是杠开桌椅,开开旧唱机,劝我们一同跳舞到深夜。

十六

她们爱中国,很希望到中国来,很希望嫁给中国人。我想这理由可以在她日常谈话中看出来:

“中国的生活多么便宜呀!”

“要是我这样的收入,在中国可以用好几个佣人了。”

“我最不爱做厨房里的工作,那实在太脏了。”

有一次,我们在外面。回来的时候,碰见她们正在买菜,但是我们没有伴她们,先回家了。后来她们说:

“你们真坏,看见我们穿着随便的衣服,就不爱同我们一起走了。”

十七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个爱说谎话的牧童,常常叫着:“狼来吃我的羊了,狼来吃我的羊了。”

等别人去救他,他哈哈大笑一阵,还说别人上他当。

后来真的狼来吃羊了。他大喊:

“狼来吃我的羊了,狼来吃我的羊了。”

但是再没有人相信他。

那末。我所说的房东怕也没有人相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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