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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邪论

附录 梨洲先生神道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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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四年,岁在乙亥,七月初三日,姚江黄公卒。其子百家为之《行略》,以求埏道之文于门生郑高州梁,而不果作,既又属之朱检讨彝尊,亦未就,迄今四十余年无墓碑。然予读《行略》中固嗛嗛多未尽者,盖当时尚不免有所嫌讳也。公之理学文章,圣祖仁皇帝知之,固当炳炳百世,特是公生平事实甚繁,世之称之者,不过曰始为党锢,后为遗逸,而中间陵谷崎岖、起军、乞师、从亡诸大案,有为史氏所不详者。今已再易世,又幸逢圣天子荡然尽除文字之忌,使不亟为表章,且日就湮晦。乃因公孙千人之请,捃摭公遗书,参以《行略》,为文一通,使归勒之丽牲之石,并以为上史局之张本。公之卒也,及门私谥之曰“文孝”。予谓私谥非古,乃温公所不欲加之横渠者,恐非公意,故弗称。而公所历残明之官,则不必隐。近观《明史》,于乙酉后诸臣,未尝不援炎兴之例大书也。

【译文】

康熙三十四年(1695),岁在乙亥,七月初三日,姚江的黄宗羲公去世了。他的儿子黄百家为其父撰写《先遗献文孝公梨洲府君行略》(简称《行略》),开始想求黄公的门生高州知府郑梁作一篇神道碑文,结果没有作成,又请托翰林院检讨朱彝尊,但也没有写就,到现在距离黄公去世已过去四十多年了,还没有碑文。然而我读《行略》,发现其中还有不少因逊让而没有讲明白的地方,应该是当时难免有所忌讳的原因吧!黄公的理学和文章,圣祖康熙皇帝也知道,一定会彪炳史册、流传百世,不过他一生所经历的事情极为复杂,被世人所知道的,只不过是说他开始为党人、后来为遗民而已,而中间那些坎坷的经历,比如清初起军、乞兵日本、跟从鲁王逃亡海上等重大的节点事情,有许多都是作史的人所未必全部了解的。现在距离黄公的年代已经过了四十年,又幸逢圣明的天子完全废除文字上的忌讳,如果再不赶紧表彰黄公的事迹,时间久了就湮没无闻了。我因黄公的孙子黄千人的请求,收集黄公的遗著,再参考《行略》,写好一篇碑文,让他带回去刻在墓碑上,并且作为修撰官史的机构记载黄公事迹的依据。黄公去世后,被门下弟子私下追赠谥号为“文孝”。我认为私谥不为古人所尚,这是北宋时司马光不愿张载门人强加于张载的原因,恐怕也不是黄公本人的意思,因此碑铭不再作此称呼。而黄公曾出任明朝残余政权授予的官职,亦不必隐去。最近浏览《明史》,对于南明弘光元年乙酉(1645)以后的明朝遗臣,也都是效仿陈寿援引“炎兴”年号而不避讳晋武帝司马炎名讳的先例而大书一番的。

公讳宗羲,字太冲,海内称为梨洲先生。浙江绍兴府余姚县黄竹浦人也。忠端公尊素长子。太夫人姚氏。其王父以上世系,详见《忠端公墓铭》中。公垂髫读书,即不琐守章句,年十四,补诸生,随学京邸。忠端公课以举业,公弗甚留意也,每夜分,秉烛观书,不及经艺。忠端公为杨、左同志,逆奄势日张,诸公昕夕过从,屏左右,论时事,或密封急至,独公侍侧,益得尽知朝局清流浊流之分。忠端公死诏狱,门户臲卼,而公奉养王父以孝闻,夜读书毕,呜呜然哭,顾不令太夫人知也。庄烈即位,公年十九,袖长锥,草疏入京颂冤。至则逆奄已磔,有诏死奄难者,赠官三品,予祭葬,祖父如所赠官,荫子。公既谢恩,即疏请诛曹钦程、李实。忠端之削籍,由钦程奉奄旨论劾,李实则成丙寅之祸者也。得旨,刑部作速究问。五月,会讯许显纯、崔应元,公对簿,出所袖锥锥显纯,流血蔽体。显纯自诉为孝定皇后外甥,律有议亲之条。公谓:“显纯与奄构难,忠良尽死其手,当与谋逆同科。夫谋逆,则以亲王高煦尚不免诛,况皇后之外亲?”卒论二人斩,妻子流徙。公又殴应元胸,拔其须,归而祭之忠端公神主前。又与吴江周廷祚、光山夏承,共锥牢子叶咨、颜文仲,应时而毙。时钦程已入逆案,六月,李实辨原疏不自己出,忠贤取其印信空本,令李永贞填之,故墨在朱上。又阴致三千金于公,求弗质。公即奏之,谓实当今日犹能贿赂公行,其所辨岂足信?复于对簿时,以锥锥之。然丙寅之祸,确由永贞填写空本,故永贞论死,而实末减。狱竟,偕同难诸子弟,设祭于诏狱中门,哭声如雷,闻于禁中。庄烈知而叹曰:“忠臣孤子,甚恻朕怀。”

【译文】

黄公的名字是宗羲,字太冲,世人称其为梨洲先生。浙江绍兴府余姚县黄竹浦人。他是忠端公黄尊素的长子。母亲姚氏。祖父以上的世系,具体都记载在忠端公的墓志铭中。黄公小时候读书,就不拘泥于章句,十四岁成为秀才,跟随忠端公在京城的官邸读书。忠端公让他学习举业,黄公对此不是太上心,每天夜半掌烛读书,读的也都不是经书类。忠端公与杨涟、左光斗志同道合,当时魏忠贤的势力日益扩大,他们几人频繁来往,屏退左右,谈论时事,有时送来紧急的密信,只有黄公在旁边侍奉,所以对朝局之中清流、浊流的区别知道得更加清楚。忠端公在诏狱中死去时,家里动荡不安,而黄公侍奉祖父以孝著称。他夜里读完书,就呜呜地哭,这是不想让他母亲听到伤心。崇祯帝即位后,黄公十九岁,袖子里藏着长锥,写好奏疏,到京城诉冤。到了京城,魏忠贤已经被磔尸了。皇帝下诏,被魏忠贤害死者都追赠三品官,由官府祭祀和埋葬,祖父、父亲也一样赐官,子弟承荫。黄公谢恩以后,随即上疏请求诛杀曹钦程和李实。忠端公之所以被革职,是因为曹钦程按照魏忠贤的意思提出弹劾的,而李实则是造成丙寅年(1626)忠端公被杀的罪魁祸首。得到圣旨后,刑部立即查办。五月,会审许显纯、崔应元,黄公与他们对簿公堂,拿出袖中所藏的长锥猛刺许显纯,刺得他浑身是血。许显纯申诉自己是孝定皇后的外甥,律法上有关于皇亲国戚从轻处理的条例。黄公说:“许显纯与魏忠贤兴起大狱,忠良之臣都死在他们手中,应当按照谋逆罪判决。而谋逆之罪,即使是身为皇子的亲王朱高煦也不能免于被诛杀,何况是皇后的外亲呢?”最后二人被判处斩,妻儿被流放。黄公又捶打崔应元的胸口,拔下他的胡子,归家献祭在忠端公的灵位前。他又和吴江周延祚、光山夏承一起用锥子刺狱卒叶咨、颜文仲,当时就将二人刺死了。其时曹钦程已经被判入逆案。六月,李实申辩,他所上的奏疏其实不是自己写的,是魏忠贤拿他盖好印信的空本,命令李永贞填上内容,所以墨字在红色印章的上面。李实又私下里送给黄公三千两白银,请求他不要再追究。黄公将此事立刻奏明皇帝,说李实竟然在今天还能公然行贿,他的辩解之词哪里能相信呢?再次对簿公堂时,黄公又锥刺李实。不过丙寅年的事情,确实是由李永贞填写的空本,所以李永贞判了死刑,而李实获得从轻发落。结案后,黄公与同时被害者的子弟们在诏狱的中门设祭,哭声如雷,在皇宫之中都能听见。崇祯帝知道后,叹息道:“这些都是忠臣留下的孤儿,朕的心中十分难过!”

既归,治忠端公葬事毕,肆力于学。忠端公之被逮也,谓公曰:“学者不可不通知史事,可读《献征录》。”公遂自明十三朝《实录》,上溯二十一史,靡不究心,而归宿于诸经。既治经,则旁求之九流百家,于书无所不窥者。愤科举之学锢人生平,思所以变之。既尽发家藏书,读之不足,则抄之同里世学楼钮氏、澹生堂祁氏,南中则千顷斋黄氏,吴中则绛云楼钱氏,穷年搜讨。游屐所至,遍历通衢委巷,搜鬻故书,薄暮,一童肩负而返,乘夜丹铅,次日复出,率以为常。是时,山阴刘忠介公倡道蕺山,忠端公遗命,令公从之游。而越中承海门周氏之绪余,援儒入释,石梁陶氏奭龄为之魁,传其学者沈国模、管宗圣、史孝咸、王朝式辈,鼓动狂澜,翕然从之,姚江之绪,至是大坏。忠介忧之,未有以为计也。公之及门,年尚少,奋然起曰:“是何言与!”乃约吴、越中高材生六十余人,共侍讲席,力摧其说,恶言不及于耳。故蕺山弟子,如祁、章诸公,皆以名德重,而四友御侮之助,莫如公者。蕺山之学,专言心性,而漳浦黄忠烈公兼及象数,当是时,拟之程、邵两家。公曰:“是开物成务之学也。”乃出其所穷律历诸家相疏证,亦多不谋而合。一时老宿闻公名者,竞延致之,相折衷,经学则何太仆天玉,史学则钱侍郎谦益,莫不倾筐倒庋而返。因建续抄堂于南雷,思承东发之绪。阁学文文肃公尝见公行卷,曰:“是当以大著作名世者!”都御史方公孩未亦曰:“是真古文种子也!”有弟宗炎字晦木,宗会字泽望,并负异才,公自教之,不数年,皆大有声,于是儒林有“东浙三黄”之目。

【译文】

黄公回家料理完忠端公的丧事后,开始全心全意沉浸于学术一途。忠端公被捕的时候,曾对黄公说:“学者不能不通晓历史,可以读《献征录》。”于是黄公从明代十三朝的《实录》开始,上溯到二十一史,没有不用功钻研的,而最后归于六经。读完经典后,黄公又广泛涉猎九流百家,几乎遍览各种书籍。他愤恨科举之学禁锢人的思想,想要改变这种情况。于是把家藏的书都读完了,还嫌不够,又抄录本地世学楼钮氏、澹生堂祁氏、南中千顷斋黄氏、吴中绛云楼钱氏的藏书,一年到头地搜罗书籍。他游历所到的地方,走遍大街小巷地寻访、购买旧书,黄昏时候,就带一名小童背着书籍返回,连夜阅读校订,第二天再出来搜购,这成为经常的事。当时山阴忠介公刘宗周在蕺山宣讲圣学,忠端公生前曾让黄公跟随刘先生学习。然而浙江一带受到海门先生周汝登的影响,将儒家融入佛教,石梁陶奭龄是这一派的领袖,传承他学说的有沈国模、管宗圣、史孝咸、王朝式等人,影响很大,服膺其思想的人很多,于是阳明之学的传统就被严重败坏了。忠介公刘宗周对此十分担忧,但没有应对之法。黄公求学忠介公门下时,年纪还小,激动地说:“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于是约集吴、越地区品行兼优的同学六十余人,一起在忠介公门下读书,尽力反驳他们的学说,从此忠介公再听不到异端胡言了。所以刘宗周的弟子如祁彪佳、章正宸等,都以德义著称,而门生之中抵御外面攻击的,以黄公的作用最大。刘宗周的学说,专门谈论心性,而漳浦忠烈公黄道周还研究象数,当时被比拟为二程(程颢和程颐)和邵雍两家。黄公评价其学说:“那是通晓万事之理步入成功之路的学问。”于是以自己所钻研的诸家律历之学与之进行比较印证,也多有不谋而合之处。当时的名师宿儒有知道黄公的,都竞相请他来互相切磋学问,其中研究经学的有太仆何天玉,研究史学的有侍郎钱谦益,没有不倾尽所学与之交流而返回的。黄公在南雷修建了续抄堂,意思是继承黄震的传统。内阁大学士文肃公文震孟曾见到黄公参加科考时所作的文章,说:“这位将来会以大著作闻名于世!”都御史方震孺也说:“真是个古文种子。”黄公有两位弟弟,一弟宗炎,字晦木,一弟宗会,字泽望,都是很有才学之人,黄公亲自教授他们,没有几年都很有声望,于是学界有了“东浙三黄”之称。

方奄党之锢也,东林桴鼓复盛,慈谿冯都御史元飏兄弟,浙东领袖也。月旦之评,待公而定。而逾时中官复用事,于是逆案中人,弹冠共冀然灰,在廷诸臣,或荐霍维华,或荐吕纯如,或请复涿州冠带。阳羡出山,已特起马士英为凤督,以为援阮大铖之渐。即东林中人,如常熟亦以退闲日久,思相附和。独南中太学诸生,居然以东都清议自持,出而厄之。乃以大铖观望南中,作《南都防乱揭》。宜兴陈公子贞慧、宁国沈征君寿民、贵池吴秀才应箕、芜湖沈上舍士柱共议,以东林子弟推无锡顾端文公之孙杲居首,天启被难诸家推公居首,其余以次列名,大铖恨之刺骨。戊寅秋七月事也。荐绅则金坛周仪部镳实主之。说者谓庄烈帝十七年中善政,莫大于坚持逆案之定力,而太学清议亦足以寒奸人之胆,使人主闻之,其防闲愈固,则是揭之功不为不巨。壬午入京,阳羡欲荐公以为中书舍人,力辞不就。一日,游市中,闻铎声,曰:“非吉声也。”遽南下,已而,大兵果入口。甲申难作,大铖骤起南中,遂案揭中一百四十人姓氏,欲尽杀之。时公方之南中,上书阙下而祸作。公里中有奄党首纠刘忠介公并及其三大弟子,则祁都御史彪佳、章给事正宸与公也。祁、章尚列名仕籍,而公以朝不坐燕不与之身,挂于弹事,闻者骇之。继而里中奄党徐大化侄、官光禄丞者复疏纠,遂与杲并逮。太夫人叹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耶!”贞慧亦逮至,镳论死,寿民、应箕、士柱亡命,而桐城左氏兄弟入宁南军。晋阳之甲,虽良玉自为避流贼计,然大铖以为揭中人所为也。公等惴惴不保,驾帖尚未出,而大兵至,得免。

【译文】

当时阉党被禁锢,东林党的声势再次兴盛起来,都御史慈谿冯元飏及其弟冯元飙,都是浙东地区的领袖人物。对于人物的评价,以黄公的意见为准。但不久宦官又得势了,于是逆案中的人物都弹冠相庆,希望可以死灰复燃。在朝的许多大臣,有的荐举霍维华,有的荐举吕纯如,有的请求恢复涿州冯铨的官职。阳羡周延儒出仕后,特别起用马士英为凤阳总督,作为提拔阮大铖的铺垫。即使是东林党人,如常熟的钱谦益也因为退职闲居久了,考虑依附这些人。只有南京的太学生们,以东汉太学的清议为榜样,出来制止他们。因为阮大铖来观望南京的形势,由此作了《南都防乱揭》。宜兴的陈贞慧、宁国的沈寿民、贵池的吴应箕、芜湖的沈士柱一起商议,东林子弟之中推举无锡端文公顾宪成的孙子顾杲为首,天启年间遇难的诸家推举黄公为首,其余的则按照次序签名,阮大铖对这些人恨之入骨。这是戊寅年(1638)七月的事情。士绅们则以南京礼部主事金坛人周镳实际为首。议论者说,崇祯帝在位十七年中,最正确的措施在于坚持逆案不能翻,而太学的清议也足以震慑奸臣之胆,皇帝听说这些,对奸党的防备更加牢固,所以说这份揭帖的作用是巨大的。壬午年(1642),黄公入京,阳羡周延儒想推荐他做中书舍人,黄公坚决推辞不任职。一天,黄公在街市中听到铎声,说:“这不是吉利的声音。”于是立即南下,不久清兵果然进了山海关。甲申年(1644)京城陷落,阮大铖在南京迅速崛起,于是查办在揭帖中署名的一百四十人,想要将他们全部杀害。当时黄公到南京,刚上书福王,祸事就爆发了。黄公的同乡中有阉党,首先弹劾忠介公刘宗周及其三大弟子,即都御史祁彪佳、给事中章正宸与黄公。祁、章二人已经出仕为官,而黄公作为一介平民,却被弹劾,知道的人都很惊讶。随后,同乡中阉党徐大化的侄子、任职光禄丞的又上疏弹劾,于是黄公与顾杲一起被逮捕。黄公的母亲叹息说:“王章之妻、范滂之母,要集于我一身了吗?”陈贞慧也被抓了,周镳被判处死刑,沈寿民、吴应箕、沈士柱逃亡了,桐城的左氏兄弟加入宁南侯左良玉的军中。左良玉兴兵“清君侧”,虽然他的目的是为了躲避流贼,但阮大铖却认为是揭帖中署名的那些人所鼓动的。黄公等人惴惴不安,恐怕不能自保,幸而逮捕他们的公文还没有发出,清兵就到了,得以幸免于难。

南中归命,公踉跄归浙东,则刘公已死节,门弟子多殉之者。而孙公嘉绩、熊公汝霖,以一旅之师,画江而守,公纠合黄竹浦子弟数百人,随诸军于江上,江上人呼之曰“世忠营”。公请援李泌客从之义,以布衣参军,不许,授职方,寻以柯公夏卿与孙公等交举荐,改监察御史,仍兼职方。方、王跋扈,诸乱兵因之。总兵陈梧自嘉兴之乍浦,浮海至余姚,大掠。王职方正中方行县事,集民兵击杀之,乱兵大噪。有欲罢正中以安诸营者,公曰:“借丧乱以济其私,致干众怒,是贼也。正中守土,即当为国保民,何罪之有!”监国是之。寻以公所作《监国鲁元年大统历》,颁之浙东。

【译文】

南京被清兵占据后,黄公狼狈返回浙东,而当时刘宗周先生已经殉国,门中弟子多有跟随刘先生一起殉国的。孙嘉绩、熊汝霖率领一支军队隔江而守,黄公召集黄竹浦的子弟数百人,跟随军队来到长江前线,被当地的人称作“世忠营”。黄公请求按照李泌以君主之客的身份从政的先例,以平民身份参与军事,但不被允许,被任命为兵部职方司主事,不久,因为柯夏卿与孙嘉绩的推荐,黄公改任监察御史,仍然兼职方司的职务。当时统兵的方国安、王之仁十分跋扈,许多乱兵都投靠二人。总兵陈梧从嘉兴的乍浦渡海到余姚,大肆抢掠。代理余姚知县的职方主事王正中,召集民兵将其击杀,乱兵大肆喧哗。有人想要罢免王正中,借此安抚各营官兵,黄公说:“乘着国亡战乱的机会来实现个人的私利,以致犯了众怒,这样的人就是贼寇。王正中身负保护地方的职责,就应当为国家服务,保卫民众,哪有什么罪!”监国的鲁王认同黄公所言。不久,鲁王将黄公所作的《监国鲁元年大统历》,颁行于浙东。

马士英在方国安营,欲入朝,朝臣皆言其当杀,熊公汝霖恐其挟国安以为患也,好言曰:“此非杀士英时也,宜使其立功自赎耳。”公曰:“诸臣力不能杀耳。春秋之孔子,岂能加于陈恒,但不得谓其不当杀也。”熊公谢焉。又遗书王之仁曰:“诸公何不沉舟决战,由赭山直趋浙西,而日于江上放船鸣鼓,攻其有备,盖意在自守也。蕞尔三府,以供十万之众,北兵即不发一矢,一年之后,恐不能支,何守之为?”又曰:“崇明,江海之门户,曷以兵扰之,亦足分江上之势。”闻者皆是公言而不能用。张国柱之浮海至也,诸营大震,廷议欲封以伯,公言于孙公嘉绩曰:“如此则益横矣,何以待后?请署为将军。”从之。公当抢攘之际,持议岳岳,悍帅亦慑于义,不敢有加。

【译文】

马士英在方国安的军营中,想要入朝,朝臣都说应该杀掉他,只有熊汝霖担心马士英会挟持方国安作乱,出言安抚大家说:“现在不是杀马士英的时候,应让他立功以赎罪。”黄公说:“大臣们没有能力杀马士英罢了。春秋时候的孔子,也没有能力将齐国的权臣陈恒怎么样,但是却不能说陈恒不该杀。”熊汝霖因此道歉。黄公又给王之仁写信说:“诸公为什么不破釜沉舟,与敌人决一死战,由赭山直奔浙西,却每天在江上游船、擂鼓壮势,攻击敌人已经有准备的地方,大概的意图是防守。小小的苏州、松江、常州三府,要供养十万军队,即使清兵不发一箭,一年之后,恐怕也不能支撑,还守着做什么呢?”又说:“崇明,是长江和东海的门户,为何不派兵骚扰,也可以减轻长江防守的压力。”听到黄公所言的人都深以为是,但是却不能实行。张国柱渡海而来,各营的军将都很震动,朝廷商讨打算封他为伯爵,黄公对孙嘉绩说:“这样的话会让张国柱更加骄横,又该如何对待以后再来的军将呢?请将其任命为将军。”这个意见被采纳了。黄公在乱军之中,所提建议都十分刚正,骄悍的将领也被其正义所震慑,而不敢加害他。

自公力陈西渡之策,惟熊公尝再以所部西行,功下海盐,军弱不能前进而返。至是孙公嘉绩以所部火攻营卒尽付公,公与王正中合军得三千人。正中者,之仁从子也。其人以忠义自奋,公深结之,使之仁不以私意挠军事,故孙、熊、钱、沈诸督师皆不得支饷,而正中与公二营独不乏食。查职方继佐军乱,披发走公营,巽于床下,公呼其兵,责而定之,因为继佐治舟,使同西行。遂渡海,札潭山,烽火遍浙西。太仆寺卿陈潜夫以军同行,而尚宝司卿朱大定、兵部主事吴乃武等皆来会师,议由海宁以取海盐。因入太湖,招吴中豪杰。百里之内,牛酒日至,军容甚整,直抵乍浦。公约崇德义士孙奭等为内应,会大兵已纂严,不得前,于是复议再举,而江上已溃。公遽归,入四明山,结寨自固,余兵愿从者尚五百余人。公驻军杖锡寺,微服潜出,欲访监国消息,为扈从计。戒部下善与山民相结,部下不能尽遵节制,山民畏祸,潜焚其寨,部将茅翰、汪涵死之,公无所归。于是姚江迹捕之檄累下,公以子弟走入剡中。

【译文】

自从黄公极力建议西进之策,只有熊汝霖曾两次命令他的军队西进,攻下了海盐,但因为军力太弱,不能继续前进而返回。于是,孙嘉绩把他统领的火攻营全都交给黄公,黄公又与王正中合兵一处,共有三千人。王正中,是王之仁的侄子。这个人以忠义自勉,黄公与他亲密结交,使得王之仁能不以私人意图干扰军事。所以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沈宸荃各位督师都不能支用粮饷,而只有王正中和黄公两营不缺乏粮饷。职方主事查继佐的军队发生了哗变,他披头散发逃入黄公的军营,藏在床底下,黄公叫来他的兵卒,斥责且平定了兵变,然后给查继佐准备了船,让他和自己一同西进。于是他们渡海,驻扎在潭山,当时浙西已经是烽火遍布。太仆寺卿陈潜夫率领军队同行,尚宝司卿朱大定、兵部主事吴乃武等都来会师,商议经海宁进攻海盐。于是他们到了太湖,招募吴中地区的豪杰之士。百里之内,每天都以牛酒犒军,军容十分整齐,一直进军到达乍浦。黄公约崇德的义士孙奭等作为内应,但这时清兵已经把这一地区戒严,不能前进,于是又商议再次进兵,但长江防线已经崩溃了。黄公迅速退撤,到了四明山,结成山寨以牢固自守,剩下愿意追随的士兵有五百余人。黄公驻军在杖锡寺,换便服悄悄离开,想去寻访鲁王的消息,为的是能够跟随护卫。他戒令部下要与山民好好相处,但是部下不能遵从戒令,山民恐怕招来祸患,偷偷焚烧了营寨,部将茅翰、汪涵也死了,黄公也就没有地方可去了。这时候姚江抓捕他的公文多次下达,于是就带着子弟来到剡县一带。

己丑,闻监国在海上,乃与都御史方端士赴之,晋左佥都御史,再晋左副都御史。时方发使拜山寨诸营官爵,公言:“诸营之强,莫如王翊;其乃心王室,亦莫如翊;诸营文臣辄自称都御史、侍郎,武臣自称都督,其不自张大,亦莫如翊。宜优其爵,使之总临诸营,以捍海上。”朝臣皆以为然,定西侯张名振弗善也。俄而大兵围健跳,城中危甚,置靴刀以待命,荡湖救至得免。时诸帅之悍,甚于方、王,文臣稍异同其间,立致祸,如熊公汝霖以非命死,刘公中藻以失援死,钱公肃乐以忧死。公既失兵,日与尚书吴公钟峦坐船中,正襟讲学,暇则注《授时》《泰西》《回回》三历而已。

【译文】

己丑年(1649),黄公听说鲁王在海上流亡,就与都御史方端士前往,被晋升为左佥都御史,再晋升为左副都御史。当时鲁王正在派人去封赐驻守山寨的各将领的官爵,黄公说:“这些将领中实力最强的是王翊;而最尽忠朝廷的也是王翊;各军营中的文臣动辄就自称都御史、侍郎,武将动辄自称都督,没有妄自尊大的也只有王翊。应当封赏他好的爵位,让他总管所有的军队,捍卫海上的安全。”朝臣都同意黄公的建议,定西侯张名振却不认同。不久,清兵围困健跳,城中十分危急,黄公在靴子中藏了匕首,预备在城破时自杀,荡湖伯阮进的救兵到来,才幸免于难。当时军将的彪悍,比方国安、王之仁还要厉害,文臣稍微有不同的意见,就立刻招来灾祸,例如熊汝霖死于非命,刘中藻因为得不到救援而死,钱肃乐忧愤而死。黄公已经失去了军队,每天与尚书吴钟峦坐在船中,严肃地讲习学问,闲暇时注解《授时》《泰西》《回回》三种历法而已。

公之从亡也,太夫人尚居故里,而中朝诏下,以胜国遗臣不顺命者,录其家口以闻。公闻而叹曰:“主上以忠臣之后仗我,我所以栖栖不忍去也。今方寸乱矣,吾不能为姜伯约矣。”乃陈情监国,得请,变姓名,间行归家。公之归也,吴公掉三板船送之二十里外,呜咽涛中。是年,监国由健跳至翁洲,复召公副冯公京第乞师日本,抵长埼,不得请,公为赋《式微》之章,以感将士。

【译文】

黄公跟随鲁王流亡的时候,他的母亲还在家乡居住,而清朝颁布诏令,凡是明朝遗民不肯归顺的,就要把他们的家属登记造册上报。黄公听到这个消息,叹息道:“主上因为我是忠臣的后代而依仗我,所以我才惶惶不安而不忍离去。现在我的方寸已经大乱,我不能做母亲被俘而投降的姜维。”于是向鲁王陈明情况,得到允许后,黄公便改名换姓,从小路回到家乡。黄公临行时,吴钟峦亲自用舢板送了二十余里,两人在涛声之中痛哭而别。这一年,鲁王从健跳移往翁洲,又召黄公作为冯京第的副使赴日本请求出兵援助,到了长崎却没有搬到救兵,黄公为将士们诵读《式微》,以此感动将士。

公既自桑海中来,杜门匿景,东迁西徙,靡有宁居。而是时大帅治浙东,凡得名籍与海上有连者,即行翦除。公于海上,位在列卿,江湖侠客多来投止,而冯侍郎京第等结寨杜嶴,即公旧部,风波震撼,龁日至。当事以冯、王二侍郎与公名并悬象魏,又有上变于大帅者,以公为首,而公犹挟帛书,欲招婺中镇将以南援。时方搜剿沿海诸寨之窃伏,与海上相首尾者,山寨诸公相继死。公弟宗炎,首以冯侍郎交通有状,被缚,刑有日矣,公潜至鄞,以计脱之。辛卯夏秋之交,公遣间使入海告警,令为之备而不克。甲午,定西侯间使至,被执于天台,又连捕公。丙申,慈水寨主沈尔绪祸作,亦以公为首。其得以不死者,皆有天幸,而公不为之慑也。熊公汝霖夫人将逮入燕,公为调护而脱之。

【译文】

黄公从日本回来后,闭门不出,频繁搬家迁徙,不得安居。当时清兵大将管理浙东,凡是与流亡海上的南明政权有牵连的,立即铲除。黄公在跟随鲁王流亡海上的时候,职位很高,不少江湖上的侠客都来投奔,而且侍郎冯京第等在杜嶴结立山寨,所统率的都是黄公的旧部,所以形势紧张,每天都传来不利的消息。在清朝因为冯京第、王翊两位侍郎与黄公都是南明政权的有名人物而画像搜捕时,又有人告发将有反清的事变,以黄公为首,而黄公仍然带着书信,想要招徕婺中的将领南下去支援鲁王。当时,清朝正在搜剿沿海各个营寨中潜伏的、与海上的南明政权有关联的人,山寨中的将领相继被杀。黄公的弟弟黄宗炎,首先因为与侍郎冯京第有联系证据属实而被捕,不久就要被杀,黄公偷偷到达鄞县,想方设法解救了弟弟。辛卯年(1651)的夏秋之交,黄公派人秘密入海向鲁王报告军情,要求他们做好应敌的准备,但没有成功。甲午年(1654),定西侯的密使前来,在天台被捕,又连累得黄公被追捕。丙申年(1656),慈水寨主沈尔绪战败而死,追捕的名单也以黄公为首。黄公之所以多次没有死,都是老天保佑,而他却毫无畏惧。熊汝霖的夫人即将被捕解送北京,黄公设法保护而使熊夫人得到释放。

其后,海氛澌灭,公无复望,乃奉太夫人返里门,于是始毕力于著述,而四方请业之士渐至矣。公尝自谓:“受业蕺山时,颇喜为气节斩斩一流,又不免牵缠科举之习,所得尚浅。患难之余,始多深造,于是胸中窒碍为之尽释,而追恨为过时之学。”盖公不以少年之功自足也。问学者既多,丁未,复举证人书院之会于越中,以申蕺山之绪。已而东之鄞,西之海宁,皆请主讲,大江南北,从者骈集,守令亦或与会。已而抚军张公以下,皆请公开讲,公不得已应之,而非其志也。公谓:“明人讲学,袭语录之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束书而从事于游谈。故受业者必先穷经,经术所以经世,方不为迂儒之学,故兼令读史。”又谓:“读书不多,无以证斯理之变化,多而不求于心,则为俗学。”故凡受公之教者,不堕讲学之流弊。公以濂、洛之统,综会诸家,横渠之礼教,康节之数学,东莱之文献,艮斋、止斋之经制,水心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连珠合璧,自来儒林所未有也。

【译文】

后来,海上的势力渐渐被消灭,黄公也不再抱希望了,于是侍奉太夫人返回家乡,开始把全部的精力用于著述,而从四面八方前来求学的人也逐渐多起来。黄公曾经这样说自己:“在蕺山门下学习时,很喜欢做一个极有气节、锋芒毕露的人,又不免牵缠科举习气,所以领悟到的东西还比较肤浅。经过患难磨炼,才有了更深的理解,于是胸中的疑难全都豁然开朗,并且追悔过去学习中犯的错误。”这大概是黄公并不以年轻时候的学业为满足的表现。向他求学的人很多,丁未年(1667)黄公就在越中开设了证人书院,以扩大蕺山先生的学统。之后,东到鄞县,西到海宁,人们都请黄公去主讲,大江南北前来跟随他学习的人云集,有的地方官也参与听讲,后来巡抚张公以下都来请黄公讲学,黄公不得已答应了,但并不是他所愿意的。黄公说:“明朝人的讲学,传袭语录中的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不去读书却专门从事浮夸的清谈。所以学习者必须先钻研六经,学习经术用于经世致用,才不是迂腐的学问,所以要同时研读史书。”又说:“读书不多,不能参悟理的变化,但是读书太多,不求于内心,那就是俗学。”所以凡是受到黄公教育的人,都没有沾染上讲学的流弊。黄公以周敦颐和二程的学问为根本,综合会同诸家之学,包括张载的礼教之学,邵雍的术数之学,吕祖谦的文献之学,薛季宣、陈傅良的事功之学,叶适的文章之学,全都融会贯通,珠联璧合,这是儒林之中从来也没有过的。

康熙戊午,诏征博学鸿儒。掌院学士叶公方蔼先以诗寄公,从臾就道。公次其韵,勉其承庄渠魏氏之绝学,而告以不出之意。叶公商于公门人陈庶常锡嘏,曰:“是将使先生为叠山、九灵之杀身也!”而叶公已面奏御前,锡嘏闻之大惊,再往辞,叶公乃止。未几,又有诏以叶公与同院学士徐公元文监修《明史》,徐公以为公非能召使就试者,然或可聘之修史,乃与前大理评事兴化李公清同征,诏督抚以礼敦遣。公以母既耄期,己亦老病为辞。叶公知必不可致,因请诏下浙中督抚,抄公所著书关史事者,送入京。徐公延公子百家参史局,又征鄞万处士斯同、万明经言同修,皆公门人也。公以书答徐公,戏之曰:“昔闻首阳山二老,托孤于尚父,遂得三年食薇,颜色不坏。今吾遣子从公,可以置我矣。”是时,圣祖仁皇帝纯心正学,表章儒术,不遗余力,大臣亦多躬行君子,庙堂之上,钟吕相宣,顾皆以不能致公为恨。左都御史魏公象枢曰:“吾生平愿见而不得者三人,夏峰、梨洲、二曲也。”工部尚书汤公斌曰:“黄先生论学,如大禹导水导山,脉络分明,吾党之斗杓也。”刑部侍郎郑公重曰:“今南望有姚江,西望有二曲,足以昭道术之盛。”兵部侍郎许公三礼,前知海宁,从受《三易洞玑》,及官京师,尚岁贻书问学。庚午,刑部尚书徐公乾学因侍直,上访及遗献,复以公对,且言:“曾经臣弟元文奏荐,老不能来,此外更无其伦。”上曰:“可召之京,朕不授以事,如欲归,当遣官送之。”徐公对以笃老,恐无来意,上因叹得人之难如此。呜呼,公为胜国遗臣,盖濒九死之余,乃卒以大儒耆年,受知当宁,又终保完节,不可谓非贞元之运护之矣。

【译文】

康熙戊午年(1678),下诏征召大儒参加博学鸿儒科考试。翰林院掌院学士叶方蔼先寄了一首诗给黄公,怂恿他应征。黄公和了他一首诗,勉励他继承明代魏校的绝学,告诉了他不愿意出山的意思。叶方蔼与黄公的门人翰林院庶吉士陈锡嘏商议,陈锡嘏说:“这无异于把先生像谢枋得、戴良那样逼死呀。”可是叶方蔼已经当面奏明皇帝了,陈锡嘏大为震惊,再次向叶方蔼辞谢,叶方蔼这才作罢。不久,又有上谕,命叶方蔼与翰林学士徐元文共同监修《明史》,徐元文觉得黄公不是那种可以召来参加博学鸿儒考试的人,但或许可以聘请他来修撰《明史》,于是同时征召了黄公与前明大理评事李清,诏令督抚按照礼节恭敬地送入京。黄公以母亲老迈,自己也老而有病为理由拒绝了。叶方蔼知道黄公肯定不会前来,于是请求皇帝下诏给浙江督抚,抄录黄公所写书中关于史事的部分,送到北京。徐元文延请黄公的儿子黄百家进入史局,又征召鄞县的处士万斯同、贡生万言共同参与修史,他们都是黄公的弟子。黄公给徐元文写信,开玩笑地说:“以前听说首阳山二老伯夷、叔齐,托孤给姜尚,这才得以食薇隐居,尊严因而得以保持,现在我把儿子派去跟随先生,应该可以放过我了吧。”此时,康熙皇帝正在专心于正学,不遗余力地表彰儒学,大臣也多是躬行实践的君子,朝堂之上,正人君子相互辉映,但都以不能请得黄公为遗憾。左都御史魏象枢说:“我平生想见而见不到的人共有三位,就是孙奇逢、黄宗羲、李颙。”工部尚书汤斌说:“黄先生探讨学问,如同大禹治水,疏导山川,脉络分明,实在是我们学者之中的北斗。”刑部侍郎郑重说:“如今南方有黄宗羲,西边有李颙,足以表明道术的盛况。”兵部待郎许三礼,曾做过海宁知县,跟随先生学习过《三易洞玑》,后来在京师为官,还年年都写信向黄公请教学问。庚午年(1690),刑部尚书徐乾学在宫中当值,皇帝问及前朝遗留下的贤人,徐乾学又提到黄公,并且说:“臣的弟弟徐元文曾经推荐过,但因为他年老不能前来,除此之外,没有可以跟他相比的了。”康熙帝说:“可以把他召到京师,朕不任命他官职,如想回去就派遣官员送回。”徐公以其年纪太大,恐怕不会来回答,皇上因而叹息得人才竟然这么难。唉!黄公身为前朝的遗臣,在濒临九死之余,终于以大儒高年,而上知于皇帝,又能保全气节,不得不说是天地在乱世之后开启盛世的气运所护持的呀。

公于戊辰冬,已自营生圹于忠端墓旁,中置石床,不用棺椁,子弟疑之。公作《葬制或问》一篇,援赵邠卿、陈希夷例,戒身后无得违命。公自以身遭国家之变,期于速朽,而不欲显言其故也。公虽年逾八十,著书不辍。乙亥之秋,寝疾数日而殁。遗命一被一褥,即以所服角巾深衣殓。得年八十有六。遂不棺而葬。妻叶氏,封淑人,广西按察使宪祖女也。三子。长百药,娶李氏,继娶柳氏。次正谊,娶孙氏,阁部忠襄公嘉绩孙女、户部尚书延龄女,继虞氏。次百家,聘王氏,侍郎翊女,未笄殉节,娶孙氏。百药、正谊,皆先公卒。女三。长适朱朴,次适刘忠介公孙茂林,忠端被逮,忠介送之,豫订为姻者也。次适朱沆。孙男六,千人其季也。孙女四。

【译文】

戊辰年(1688)冬天,黄公在忠端公的墓旁修造了自己的坟墓,中间放置石床,不使用棺椁。子弟心存疑惑。黄公做了一篇《葬制或问》,引述赵岐、陈抟的先例,告诫子弟在自己去世以后不得违背。黄公亲身遭逢国家变故,希望肉体尽快腐朽,只是不愿意明说罢了。黄公虽然到了八十多岁,仍然不停地著书。乙亥年(1695)秋天,病了数日就去世了。临终前,遗命用一被、一褥,以身上所穿戴的角巾和深衣殓葬,享年八十六岁。于是黄公没有用棺椁就入葬了。妻子叶氏,封为淑人,为广西按察使叶宪祖的女儿。三个儿子,长子黄百药,先娶李氏,继娶柳氏。次子黄正谊,先娶孙氏,为阁部忠襄公孙嘉绩的孙女、户部尚书孙延龄的女儿,继娶虞氏。三子黄百家,先与王氏定亲,为侍郎王翊的女儿,还没有成年就殉节而死了,后娶孙氏。长子、次子都先黄公而死。三个女儿,长女嫁给朱朴,次女嫁给忠介公刘宗周的孙子刘茂林,忠端公被逮捕的时候,忠介公去送他,预先订下的婚姻。三女嫁给朱沆。孙子六人,黄千人是最小的一个。孙女四人。

公所著有《明儒学案》六十二卷,有明三百年儒林之薮也。经术则《易学象数论》六卷,力辨《河》《洛》方位图说之非,而遍及诸家,以其依附于《易》似是而非者为内编,以其显背于《易》而拟作者为外编。《授书随笔》一卷,则淮安阎征君若璩问《尚书》而告之者。《春秋日食历》一卷,辨卫朴所言之谬。《律吕新义》二卷,公少时,尝取余杭竹管肉好停匀者,断之为十二律,与四清声试之,因广其说者也。又以蕺山有《论语》《大学》《中庸》诸解,独少《孟子》,乃疏为《孟子师说》四卷。史学则公尝欲重修《宋史》而未就,仅存《丛目补遗》三卷。辑《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有《赣州失事》一卷,《绍武争立纪》一卷,《四明山寨纪》一卷,《海外恸哭纪》一卷,《日本乞师纪》一卷,《舟山兴废》一卷,《沙定洲纪乱》一卷,《赐姓本末》一卷,又有《汰存录》一卷,纠夏考功《幸存录》者也。历学则公少有神悟,及在海岛,古松流水,布算簌簌,尝言:“勾股之术,乃周公、商高之遗,而后人失之,使西人得以窃其传。”有《授时历故》一卷,《大统历推法》一卷,《授时历假如》一卷,《西历》《回历假如》各一卷,外尚有《气运算法》《勾股图说》《开方命算》《测圜要义》诸书,共若干卷。其后梅征君文鼎,本《周髀》言历,世惊以为不传之秘,而不知公实开之。文集则《南雷文案》十卷,《外集》一卷,《吾悔集》四卷,《撰杖集》四卷,《蜀山集》四卷,《子刘子行状》二卷,《诗历》四卷,《忠端祠中神弦曲》一卷。后又分为《南雷文定》,凡五集。晚年又定为《南雷文约》,今合之得四十卷。《明夷待访录》二卷,《留书》一卷,则佐王之略,昆山顾先生炎武见而叹曰:“三代之治可复也!”《思旧录》二卷,追溯山阳旧侣,而其中多庀史之文。公又选明三百年之文,为《明文案》,其后,广之为《明文海》,共四百八十二卷,自言多与十朝国史多弹驳参正者,而别属李隐君邺嗣为《明诗案》,隐君之书,未成而卒。晚年于《明儒学案》外,又辑《宋儒学案》《元儒学案》,以志七百年来儒苑门户。于《明文案》外,又辑《续宋文鉴》《元文抄》,以补吕、苏二家之阙,尚未成编而卒。又以蔡正甫之书不传,作《今水经》。其余《四明山志》《台宕纪游》《匡庐游录》《姚江逸诗》《姚江文略》《姚江琐事》《补唐诗人传》《病榻随笔》《黄氏宗谱》《黄氏丧制》及《自著年谱》诸书,共若干卷。

【译文】

黄公所著的书,有《明儒学案》六十二卷,汇集了明代三百年中儒家学者的事迹、学说。经学领域,有《易学象数论》六卷,极力驳斥《河图》《洛书》方位图说的错误,又遍驳研究《周易》的诸家,把驳斥那些号称本原于《周易》但却似是而非的编为内编,驳斥那些明显背离《周易》却假托别人的编为外编。《授书随笔》一卷,这是淮安的阎若璩请教《尚书》时黄公的回答。《春秋日食历》一卷,辩驳卫朴所言的错谬。《律吕新义》二卷,黄公年轻时曾经取余杭的竹子之中竹壁好、粗细匀称的,分为十二律和四清声做实验,因而增广了关于音律的学说。又因为刘宗周只有《论语解》《大学解》《中庸解》,唯独少《孟子解》,于是疏解刘宗周关于孟子的解说编成《孟子师说》四卷。在史学领域,黄公曾经想重新修撰《宋史》但是没有完成,只存《丛目补遗》三卷。汇辑《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有《赣州失事》一卷,《绍武争立纪》一卷,《四明山寨纪》一卷,《海外恸哭纪》一卷,《日本乞师纪》一卷,《舟山兴废》一卷,《沙定洲纪乱》一卷,《赐姓本末》一卷,又有《汰存录》一卷,为纠正吏部考功司主事夏允彝的《幸存录》。在历学领域,黄公自小就有高超的领悟,后来在海岛上,古松之下,流水之旁,他用筹运算的声音簌簌作响,他曾说:“勾股之术,是周公、商高遗留下来的,而后人失传了,使得西方人窃取而流传。”有《授时历故》一卷,《大统历推法》一卷,《授时历假如》一卷,《西历》《回历假如》各一卷,此外还有《气运算法》《勾股图说》《开方命算》《测圜要义》等书,共若干卷。后来梅文鼎以《周髀算经》为本谈论历法,世人震惊,以为他得到了失传的秘法,其实不知黄公早已经开创了这条途径。黄公的文集有《南雷文案》十卷,《外集》一卷,《吾悔集》四卷,《撰杖集》四卷,《蜀山集》四卷,《子刘子行状》二卷,《诗历》四卷,《忠端祠中神弦曲》一卷。后又分为《南雷文定》,一共五集。晚年又定为《南雷文约》,现在合计共四十卷。《明夷待访录》二卷,《留书》一卷,这是辅佐王者的策略,昆山顾炎武先生读了,叹道:“三代的盛世可以恢复了。”《思旧录》二卷,追念已经去世的故友,其中有不少史料的文章。黄公又选编明代三百年的文章,编成《明文案》,后来又增补为《明文海》,共四百八十二卷,自称许多地方可以纠驳、参正十朝的国史,又托隐士李邺嗣编《明诗案》,但书还没有编成,李邺嗣就去世了。晚年,黄公在《明儒学案》外又辑《宋儒学案》《元儒学案》,以记载七百年来的儒林学派。在《明文案》外,又輯《续宋文鉴》、《元文钞》,以补吕祖谦《宋文鉴》、苏天爵《元文类》的不足,还未编成就去世了。又因为蔡正甫的书《补正水经》没有流传下来,作了《今水经》。其他还有《四明山志》《台宕纪游》《匡庐游录》《姚江逸诗》《姚江文略》《姚江琐事》《补唐诗人传》《病榻随笔》《黄氏宗谱》《黄氏丧制》及《自著年谱》等书,共若干卷。

公之论文,以为“唐以前句短,唐以后句长;唐以前字华,唐以后字质;唐以前如高山深谷,唐以后如平原旷野。故自唐以后为一大变,然而文之美恶不与焉,其所变者词而已,其所不可变者,虽千古如一日也”。此足以扫尽近人规模字句之陋。故公之文不名一家。晚年忽爱谢皋羽之文,以其所处之地同也。

【译文】

黄公论文章,认为“唐代以前的句子短,唐代以后的句子长;唐代以前用字讲究华丽,唐代以后用字讲究质朴;唐代以前文章如同高山深谷,唐代以后的文章如同平原旷野。所以唐代以后,文章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这和文章好坏没有关系,发生变化的仅仅是词章,而不可变的,即使是千古之后也如同一日之内一样”。此议足以扫尽近代人专门取法古人字句的陋习。所以黄公的文章不自立门户。晚年,黄公忽然喜欢上谢翱的文章,这是因为两人处境相同的缘故。

公虽不赴征书,而史局大案,必咨于公,《本纪》则削去诚意伯撤座之说,以太祖实奉韩氏者也。《历志》出于吴检讨任臣之手,总裁千里贻书,乞公审正而后定。其论《宋史》别立《道学传》为元儒之陋,《明史》不当仍其例,时朱检讨彝尊方有此议,汤公斌出公书以示众,遂去之。其于讲学诸公,辨康斋无与弟讼田之事,白沙无张盖出都之事,一洗昔人之诬。党祸则谓郑鄤杖母之非真,寇祸则谓洪承畴杀贼之多诞。至于死忠之籍,尤多确核,如奄难则丁乾学以牖死,甲申则陈纯德以俘戮死,南中之难,则张捷、杨维坦以逃窜死,史局依之,资笔削焉。《地志》亦多取公《今水经》为考证。盖自汉、唐以来大儒,惟刘向著述,强半登于班史,如《三统历》入《历志》,《鸿范传》入《五行志》,《七略》入《艺文志》,其所续《史记》,散入诸传,《列女传》虽未录,亦为范史所祖述。而公于二千年后,起而继之。

【译文】

黄公虽然没有应征修撰《明史》,但是史局中比较重要的问题,一定会咨询黄公的意见,《本纪》中删掉诚意伯刘基撤座的说法,因为其实是明太祖尊奉韩林儿的。《历志》出于翰林院检讨吴任臣之手,编纂总裁千里之外寄书稿给黄公,请求他审正后才定稿。他认为《宋史》在《儒林传》之外另立《道学传》,这是元代儒者鄙陋的见解,《明史》不应当沿袭,当时翰林院检讨朱彝尊正有这个提议,而汤斌向大家出示黄公的书信,于是就去掉了《道学传》。关于讲学的诸位理学家,黄公辩白吴与弼没有与弟弟争讼田地的事,陈献章没有张盖出都的事,一洗前人所受到的污蔑。党祸则说郑鄤杖打母亲的事情并不真实,寇祸则说洪承畴杀贼的说法多属妄诞。至于死节的忠臣,则更为精准确实,如魏忠贤作乱的时候,丁乾学被下狱而死;甲申年京城陷落,陈纯德被俘而死;南京陷落之时,张捷、杨维垣逃亡而死,史局都依照黄公的意见,编写删改。《地理志》也多采用黄公《今水经》的考证。大概汉、唐以来的大儒,只有刘向的著述大半被收入班固的《汉书》,例如《三统历》被收入《历志》,《鸿范传》被收入《五行志》,《七略》被收入《艺文志》,刘向所续写的《史记》,分散被收入各个列传,《列女传》虽然没有被收入,也被范晔《后汉书》所借鉴。黄公在两千年以后,又获得了与刘向相当的成就。

公多碑版之文,其于国难诸公,表章尤力,至遗老之以军持自晦者,久之或嗣法上堂,公曰:“是不甘为异姓之臣者,反甘为异姓之子也。”故其所许者,只吾乡周囊云一人。公弟宗会,晚年亦好佛,公为之反复言其不可。盖公于异端之学,虽其有托而逃者,犹不肯少宽焉。初在南京社会,归德侯朝宗每食必以妓侑,公曰:“朝宗之尊人尚书尚在狱中,而燕乐至此乎?吾辈不言,是损友也。”或曰:“朝宗赋性,不耐寂寞。”公曰:“夫人而不耐寂寞,则亦何所不至矣。”时皆叹为名言。及选明文,或谓朝宗不当复豫其中,公曰:“姚孝锡尝仕金,遗山终置之南冠之例,不以为金人者,原其心也。夫朝宗亦若是矣。”乃知公之论人严,而未尝不恕也。绍兴知府李铎以乡饮大宾请,公曰:“吾辞圣天子之召,以老病也,贪其养而为宾,可哉?”卒辞之。

【译文】

黄公写了不少墓志铭,对于死于国难的人,尤其着力表彰,至于遗老之中有遁入佛门隐居的,时间久了有的就真的信了佛法成为佛教徒,黄公说:“这等于是不甘心做异姓之人的臣子,反而甘心去做异姓之人的子孙。”所以他所认可的,只有我的同乡周囊云一位。黄公的弟弟黄宗会,晚年也喜欢佛法,黄公反复告诫他不可如此。大概黄公对于从事异端之学的人,即使是有所寄托才逃避于其中的,还是不肯给予一点宽容。早年黄公在南京的会社之中,归德侯朝宗每顿饭一定要有妓女陪酒,黄公说:“朝宗的父亲尚书公还在狱中,怎么可以如此安乐呢?我们如果不说,那就成了对他有害的朋友了。”有人说:“朝宗的个性如此,耐不住寂寞。”黄公说:“做人如果不耐寂寞,又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当时人都以之为名言。后来黄公选编明人的文章,有人说侯朝宗不应当入选其中,黄公说:“姚孝锡曾经在金朝为官,但是元好问编定《中州集》,仍然把他算作南宋人,而不认为他是金人,这是推究其心迹来定论的。对于侯朝宗,也应当这样做。”如此,知道黄公对人的评价虽然严格,但是未尝不宽厚。绍兴知府李铎请黄公做举行乡饮酒礼时的大宾,黄公说:“我推辞掉了圣天子的征召,是因为老而有病,想要在家养老却去做大宾,这样可以吗?”于是推辞掉了。

公晚年益好聚书,所抄自鄞之天一阁范氏、歙之丛桂堂郑氏、禾中倦圃曹氏,最后则吴之传是楼徐氏。然尝戒学者曰:“当以书明心,无玩物丧志也。”当事之豫于听讲者,则曰:“诸公爱民尽职,即时习之学也。”身后故庐,一水一火,遗书荡然,诸孙仅以耕读自给。乾隆丙辰,千人来京师,语及先泽,为怅然久之。

【译文】

黄公晚年更加喜欢搜集书籍,所抄的书出自鄞县的范氏天一阁、歙县的郑氏丛桂堂、嘉禾曹氏的倦圃,最后还去了吴县徐氏的传是楼抄书。但是他曾告诫学者说:“应当用书来表明心志,不要玩物丧志。”如果听讲的人中有地方官,就说:“各位能够爱护人民,尽忠职守,那就是实践的学问。”黄公去世以后,故居遭遇了一次水灾、一次火灾,所遗留的书籍荡然无存,孙子们仅靠耕作和读书自给。乾隆丙辰年(1736),黄千人来到京师,谈到先人的遗泽,伤心了好长时间。

今大理寺卿休宁汪公漋,郑高州门生也,督学浙中,为置祀田以守其墓。高州之子性,又立祠于家,春秋仲丁,祭以少牢,而葺其遗书于祠中,因属予曰:“先人既没,知黄氏之学者,吾子而已。”予乃为之铭曰:“鲁国而儒者一人,矧其为甘陵之党籍,厓海之孤臣,寒芒熠熠,南雷之村,更亿万年,吾铭不泯。”

【译文】

现任的大理寺卿休宁汪漋,是高州知府郑梁的门生,在浙江任提学使的时候,为黄家置办了祀田以守护黄公的墓地。郑梁的儿子郑性,又在家中立了祠庙,每年春分、秋分以少牢行祭礼,又搜集黄公的著作存放在祠中,因此对我说:“先人已经不在了,能知道黄先生学问的,只有您了。”于是我作了一首铭文说:“鲁国而儒者一人,矧其为甘陵之党籍,厓海之孤臣。寒芒熠熠,南雷之村。更亿万年,吾铭不泯。”

公有《日本乞师纪》,但载冯侍郎奉使始末,而于己无豫。诸家亦未有言公曾东行者。乃《避地赋》则有曰:“历长埼与萨斯玛兮,方粉饰夫隆平。招商人以书舶兮,七昱缘于东京。予既恶其汰侈兮,日者亦言帝杀夫青龙。返旆而西行兮,胡为乎泥中。”则是公尝偕冯以行而后讳之,顾略见其事于赋。予以问公孙千人,亦愕然不知也。事经百年,始考得之。

【译文】

黄公有一本《日本乞师纪》,只是记载侍郎冯京第奉命出使日本的始末,但是没有提到他自己。其他人也都没有提到黄公曾经到过日本。但是他在《避地赋》中说:“历长埼与萨斯玛兮,方粉饰夫隆平。招商人以书舶兮,七昱缘于东京。予既恶其汰侈兮,日者亦言帝杀夫青龙。返旆而西行兮,胡为乎泥中!”如此看,黄公确实曾经和冯京第同行,只是后来隐讳了,事迹只约略见于这首赋中。我问了黄公的孙子黄千人,他也很吃惊,并不知道这件事。事情已经过去了百年,才通过考证得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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