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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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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尝于学古问政之暇,而究风俗之不正者,或未造其理,则病之于心。爰自秦汉迨于近世,凡曰乖盭,岂可胜道哉?前儒广学刊正固已多矣。然尚多漏略,颇惑将来。则《书》《传》深旨,莫测精微。而沿习舛仪,得陈愚浅,撰成五十篇,号曰《刊误》。虽欲自申专志,亦如路瑟以掇其讥也。

○二都不并建

予少读历代史,每考沿习,自夏殷迄于周齐,未闻两都并置,东西互处者。夫殷之五迁,盖建国不安之为也。竟都于亳,底绥四方。武王克殷,为周成王卜洛。幽王为犬戎所败,平王东迁,自是不复都丰镐矣。更于秦汉晋魏,但处一都。隋以奄宅区宇,公私殷富,恃此繁盛,遂创两都。为巡幸不常用都,为憩息之所。洎乎我唐,高宗以伊洛胜概,每乐巡幸。是时,武后杀萧妃冤出宫室不安,竟因登封,遂成都洛。武氏革唐为周,乃立武氏崇先庙于东都。神龙初,中宗反正,迁崇先于西京,乃以其地为太庙,欲使四海之知我唐复有宗庙矣。尔后,中宗还京,复享太庙。时朝廷多事,不暇议去东都权庙,但閟而勿享。玄宗巡狩驻跸,复享洛庙。是时君臣安於清泰,曾不论及宗庙定制,遂使后人皆曰两都不疑矣。夫以出征则载迁庙之主,亦有所禀。既言载主,则郡国岂宜复有庙主耶?今二都并建,各立神主。都洛则有洛庙,还秦则有秦庙,则是便於人而不敬其神也。以是而言,毅然不移以朝万国不亦宜乎?昔隋时有上言者,一帝二都,实非旧典,遂改为京。始创之日,已有讥者,足显二都之设,可谓不经。高祖武德七年正月,改东都为洛州,是知稽古之帝,必考是非。置郡罢都,垂法后世。贞观四年,诏发卒修洛阳乾元殿,以备巡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陛下,顷平东都之始,层楼广殿,皆令撤毁。天下翕然同心归仰,岂有初则恶其侈靡,后则袭其雕丽?每承德音,未即巡幸。此则事不急之务,成虚费之劳。国无兼年之积,何用两都之好。昔汉祖将都洛阳,娄敬一言,即日西驾。岂不知地推中土,贡赋所均,但以形势不如关内也,太宗遂止。玄素奥学达识为魏文贞推重。请罢修建是也。两都置宗庙不殊,侍御史颜标上议东都宗庙,天宝、建中两度贼陷。东都神主散失之外臣,据见在十一主,并已瘗于两陛之间。向来迟疑未去东都之号者,盖以旧庙存焉。则颜标所引原庙,述汉失礼,理亦至矣。旋为巨寇焚热,庙室悉成煨尽。况乎城阙崩坏,宫室丘墟!废之有时,契於至理。今请制为藩镇,以汝洛节度为名,选帅实兵以遏东夏。

○春秋仲月巡陵不合击树

《开元礼》:春秋二仲月,司徒、司空巡陵。春则扫除枯朽,秋则芟剃繁芜。扫除者,当发生之时,欲使盛茂也。芟剃者,当秋杀之时,除去拥蔽,且虑火灾也。以三公之任隆位高,度力展仪,以己率众令巡陵。公卿皆持小斧,即其义也。近代选任稍轻,不达旧礼,将及陵阙则取县吏持斧击树三发,谓之告神。其为不经,又何甚也!

○礼仪使

九卿太常专掌礼乐,累代沿习,不更其名。又春官氏主国之五礼:吉、凶、宾、军、嘉也。寺有少卿、博士,礼部有郎中、员外,慎选儒学达於典礼者,足以咨访大国仪范,岂有阙文?而代宗皇帝用颜真卿为礼仪使。真卿博通典式,曷不授太常卿、礼部尚书,而使掌国礼。柰何礼仪以使为名,则何异营田租庸者乎?前史所无,我唐有之,必为后世之讥,宜亟去其名也。

○开府仪同三司

周制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秦则有太尉、司徒、司空。及安帝以车骑将军邓骘为开府仪同三司,谓别开一府,得比三公。皇唐用开府为散阶。今有拜太师、太保、太尉、司徒、司空真秩者,反以开府仪同三司为阶。授受之间,莫此商较。后代论者曰起自唐,得不以乖舛为愧哉?若以畴赏勋伐名数实繁,秩至三公,何须以阶为盛。

○宰相不合受节察防御团练等使櫜鞬拜礼

今代节度使带平章者,凡经藩镇,节察使必具櫜鞬迎于道左,未知礼出何代。前史国典并无其文,且国初州郡皆以都督敕使理之。至景云二年,贺拔延嗣除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自此始有节度之号。景云以后,《六典》、《会要》并无节度使、观察使戎服迎拜使相之礼。若宜有之,则节度使降麻防御使制下之日便合具军容诣中书谒谢在城。既无此礼,外府何为行之?宰相位虽崇重,犹与九品抗礼。今则俱是将相,岂可倨受戎容?予常仰而思之,乃悟其事必因元帅都统,遂有是仪。何者?天宝逆胡,建中叛臣,既陷两京,兵连淮朔。此际徵集师旅,又假虏骑,军戎繁杂,宜以位高威震者都统而制之。哥舒翰、郭子仪继为元帅都统,时诸道节使会兵讨叛者,必以军礼导之。而淮朔亦不以是为让,欲使军中禀大将军之命也。尔后元和十一年,裴度提相印充淮西节使兼淮西宣慰使,会诸镇师旅十余万众。指挥节制,宪宗悉委于度。及平逋寇,李愬统兵入蔡州,屯兵鞠场以待度马首,具櫜鞬。度将避之,恕曰:“此方不识上下等威久矣。愬今具戎服拜相国于堂下,使吏民瞻睹,敬畏生焉。如此可不劳理矣。”度然之。蔡邦遂清,蔡人遂宁。愬以度兼宣慰处置使,宰相专征不异都统之重,故具戎服以申拜敬,且以礼示蔡民也。尔后为藩镇兼平章事者,不谓我非元帅都统,唯以宰相合当节度防御等使櫜鞬拜礼。舛误相承,所宜改正。

○副大使

国朝大邦土,有以亲王或宰相遥领者。则副大使知节度事,始于贞观八年,以蜀王恪遥领益州都督。开元十五年,兵部侍郎河西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萧嵩,中书门下平章事节如故,亲王宰相遥领,自此始也。自后率用为常。本以大使在京,则一军之权以副大使主之。今正授节度使,且无遥领之名,亦曰副大使知节度使。藩方之选,任莫重焉,宜正其名以示楷则。

○都都统

辛丑岁,大驾在蜀。以巨寇未殄,命中书令王铎仗节镇滑台,且统关东诸将收复京国。时有论曰:“京西北言统者三四人,虑不禀铎之节制,宜立其号曰‘都都统。’”铎两朝丞相,三陟台司,名位显著,武将莫不望风愿受其画,曷须“都都”方可统制。自秦汉已降,将相统戎盖多,无有“都都统”之号。所引故事则曰,先帝时俳优各恃恩宠,愿为都知者,咸允其请。一日大合乐,乐工喧哗。上召都知止之,三十人并进。上曰:“止召都知,何为毕至。”梨园使奏曰:“三十人皆都知,职列既等,不能相下上。”乃命李可及为都都知。此则故事也。然中令急於殄寇,不以是为辱。曷不曰诸军西南行营都统?制帅之号,莫过于斯。

○上事拜厅

朝廷典式出於南宫,予亦为尚书郎陪郎上事多矣。是日,傧者引上事官面北再拜。余乃诘之曰:“曷拜”曰:“拜厅。”予曰:“非也。此乃拜恩也。”盖京城官署皆在大内之南,故先面北再拜,然后践履官常。傧者不达,乃曰“拜厅。”予尝为河南少尹,至上事日功曹吏张从玘曰:“请服罗巾吉衫。”予询之,则曰:“先拜恩,后上事。”又众官列位,傧者曰:“面西再拜。”拜讫,成上事之礼。既事,予以其有知奖而勉之。吏曰:“非某所知,某叔祖尝为功曹吏。时李相国珏为河南尹,命功曹参军示之曰‘先拜恩,后上事。’小人传之,父祖不敢废阙。”予喜小吏好善,将慕李公得礼,故书之以示将来。

○压角

两省官上事日,宰相临焉。上事者设床几面南而坐,判三道案。宰相别施一床,连上事官床坐于西隅,谓之“压角。”自常侍而下,以南为上,差舛相承,实乖礼敬。曷不为丞相设位于众官之南,常侍、谏议、给事、舍人循次而坐于丞相之下,尊卑有序,足以为仪。“压角”之来,莫究其始。《开元礼》及累朝典故并无其文。习俗因循,莫近于理。今请去“压角”以释众疑。

○曾参不列四科

今人之论,皆以孝者人之本也。先圣重之,不列四科,所以曾参不列十哲之次。愚谓不然。夫德行之特者,莫大孝焉。是以夫子门人推重颜回。及乎讲则曾参侍坐,是知圣人之旨,二子莫有后先。曾子不列四科者,先述圣人一时列坐门人弟子耳。岂是舍曾氏之大孝,重宰我之言语?盖不在其席,故不尽举。此如太宗文皇帝使王圭品藻,李靖、魏徵、戴胄、温彦博、房玄龄时则有。若高士廉、杜淹、岑文本、杨师道、刘洎、李大亮、褚遂良才识,岂在温戴之下乎?偶不在列,故不遍称。将释众疑,方今以喻。

○出土牛

《月令》,出土牛以示农耕之早晚,谓于国城之南立土牛。其言立春在十二月望,筞牛人近前,示其农早也。立春在十二月晦及正月朔,则筞牛人近前,示其农中也。立春在正月望,筞牛人在后,示其农晚也。为国之大计,不失农时。故圣人急于养民,务成东作。今天下州郡,立春日制一土牛,饰以文彩。即以彩杖鞭之,既而碎之,各持其土以祈丰稔,不亦乖乎?

○侍中仆射官号

宓羲氏以龙名官,神农氏以火,黄帝以云,少昊氏以鸟。自颛顼已降而名以民事,又以五行为官。贲作司徒,敬敷五教;禹作司空,以平水土。周则以春夏秋冬配为官名。伏以古者命官以天地、四时、五行、云龙为号者,皆上禀天时,下达人事。见圣人垂意,未有不急於惠民者也。后代不究深旨,率尔命官,仆射、侍中尤为不可。秦有侍中、仆射,其初且非官名,唯供奉左右,是其职业。侍中,当西汉掌乘舆服御,下至亵器虎子之类。虎子,溺器也。武帝以孔安国为侍中,以其儒者特许掌御唾壶。朝廷荣之云侍中本丞相吏也。五人来往殿内奏事,故曰“侍中”。又仆射者(射音夜,尤寡其义),在秦有周青臣。孔衍注云:“仆射,小官,扶左右者也。”亦曰“主射”,乃守门之夫。在汉为武士,在宫门则曰宫门仆射。在永巷,则曰永巷仆射。盖言仆御,执射之夫也。如今官竖之首耳,皆因权幸,渐峻官名。开元元年,改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是官号之不正也。又则天宠侍御者张昌宗,其官号曰“控鹤监”。向五王未复唐德,则控鹤亦占丞相之名也。以是而言,皆因权幸渐窃相权。我唐分职设官,必先旧典,苟踵斯弊,曷范将来,今请遵周故事,以司徒、司空为正宰相。或无勋德元臣则宜暂虚其位,兼置中书而不用。

○士大夫立私庙不合奏请

《礼》,嫡士立二庙,庶人祭于寝。累代礼文不易斯义。开元十二年敕一品许祭四庙,三品许祭三庙,五品二庙,嫡士亦许祭二庙。尔后礼令并无革易。古者庙连于家。家主之丧,则殡于西阶之上。乡人傩,孔子朝服立於阼阶。又曰丧不虑居,为无庙也。则知居不违庙,礼典昭然。近代显居上位,率多祭寝。亦尝发问,皆曰:“官品未宜有。”位至将相者,奏请之词则曰:“臣官阶并及三品,准令合立私庙。”是不知旧制,妄有论奏。庙貌申敬用,展孝思,岂于霜露之情,合俟朝廷之命?盖以将同列戟,先白有司。既展哀荣,宜遵典故。(原其奏请之因,盖立庙不在其家,别于坊选吉地,乃为府县申奏。或有官居显重,慎虑是宜,营构之初,亦自闻奏。相习既久,致立庙须至闻奏。)

○九寺皆为棘卿

凡言九寺,皆曰棘卿。《周礼》,三槐、九棘。槐者,怀也。上佐天子怀来四夷。棘者,言其赤心以奉其君。皆三公九卿之任也。近代唯大理得言棘卿,下寺则否。九卿皆树棘木,大理则于棘下讯鞫其罪。所谓大司寇听刑于棘木之下。

○京尹不合避御史

京尹,皇都专理,任莫重焉。且以刑法财赋,统而兼制。御史之职,纠缪绳愆,本为避嫌,不可私谒。三司慎守,遂绝经过。今代京尹逢御史于路必避马而敬之,名分既乖,曷为取则?且秩五品不避御史,比肩事主,于理诚然。则京尹委用之权,岂轻于郎官、国子博土者乎?《汉桓典传》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行者且止尚能记之,岂汉制京尹避御史偶不载于正史耶?乃知前史不书,是无避马之理。必以刑赋为嫌,止于不相过从而已。然相值于路,但以色勃而返可也。

○火

《论语》曰:“钻燧改火。”春榆,夏枣,秋柞,冬槐。则是四时皆改其火。自秦汉已降,渐至简易。唯以春是一岁之首,止一钻燧。而适当改火之时,是为寒食节之后。既曰就新,即去其旧。今人持新火曰勿与旧火相见,即其事也。又《礼记?郊特牲》云:“季春出火为禁火。”此则禁火之义昭然可徵。俗传禁火之因,皆以介推为据。是不知古,故以钻燧证之。

○座主当门生拜礼

春官氏每岁选升进士三十人,以备将相之任。是日,自状元已下同诣座主之宅。座主立于庭,一一而进,曰某外氏某家,或曰甥,或曰弟。又曰某大外氏某家,又曰外大外氏某家,或曰重表弟,或曰表甥孙。又有同宗,座主宜为侄而反为叔。言叙既毕,拜礼得申。予辄议曰:春官氏选士得其人,止供职业耳。而后造之士以经术待聘,获采拔於有司,则朝廷与春官氏皆何恩於举子?今使谢之,则与选士之旨,岂不异乎?有海东之子,岭峤之人,皆与华族叙中表从。使拜首而已,论诸事体,又何有哉?

○非验

咸亨三年五月,咸阳公主薨于房州。公主,高宗同母妹也。初适杜荷,贞观中坐太子承乾事伏诛。公主再行於薛瓘。将成婚礼,太宗使卜之,卜人曰:“两火俱食,始则同荣,末亦同悴。若昼日行合卺之礼,则终吉。”马周以违礼乱常不可用也,太宗从之。而后瓘为房刺,公主随焉。偕没于任,双柩而还。苏冕书之曰:“卜验矣。”余曰:违礼而行乱也。双柩而还,常也。若云卜验则是。礼可废而卜可遵,岂曰守正依经之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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