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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

【补】“禹荐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孟子》)

【附论】“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同上)

【附论】“万章问曰:‘人有言,至於禹而德衰不传於贤而传於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於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於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同上)

△禹无家天下之心

世之论者皆云:“二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唐韩子《对禹问》云:“尧、舜之传贤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传子也,忧後世争之之乱也。”又云:“舜如尧,尧传之;禹如舜,舜传之。得其人而传之者,尧、舜也;无其人,虑其患而不传者,禹也。”又云:“传之人则争,未前定也;传之子则不争,前定也。前定虽不当贤,犹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遇贤,则争且乱、”余按:韩子之说,以後世之时势论之则当矣,遂以此为古圣人之心事则非也。《经》、《传》之文多以尧、舜并称,而禹常舆皋陶、稷、契同举;《书》合尧、舜事为一《典》,而禹舆皋陶皆有《谟》:禹之德未必遂与尧、舜齐也。益与禹同在九官之列,佐禹“烈山泽”,“奏鲜食”以成大功:益之德亦未必远下於禹也。然则益之视禹恐亦当如禹之视舜。(刚案:“亦当”疑“不当”之误)今因尧、舜、禹之相继为天子而益不得与,遂谓禹为其人而益非其人,其毋乃以成败立论也哉!舜之命禹也,禹让之於稷、契、皋陶:益亦稷、契伦也,度禹之心亦必不以己为其人而益非其人也。且禹果虑其争则尤不可传子。何者?唐、虞之天下非一姓之天下也,而禹独欲传之子,天下必有议其私者矣。不见吴光之弑僚乎?故传子之不争,论谒则可,若至夷末,兄终弟及已三世矣,传弟则不争而传子则必争,此理甚易见也,禹安得以传子为忧後世也哉!若虑益再传而致争,则启之再传亦何尝不争也!羿、浇之祸,民生涂炭,王嗣流离,使益再传而得贤者,或未必遂至是;即不然,亦不过如是止耳,安见传贤之不若传子乎!曰:然则禹何以传之启?抑禹传之益而启夺之耶!曰:孟子言之是已。“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禹固未尝传之启,亦未尝传之益也。盖自唐、虞以前,天下诸侯皆自择有德之人而归之,天子不能以天下传之一人也:不惟无传子者,亦并无传贤者。独尧以天下多难,故让位於舜而使治之;非尧虑身後之争天下而传之舜以绝觊觎也。(说已详前《唐虞考信录》中)尧之初意原非传舜,故舜亦未尝以传禹;禹之不传人何怪焉。故舜以禹为相,舜之事毕矣;禹以益为相,禹之事亦毕矣,禹崩之後,天下之归於益与归於启,禹不得过而问之也。天下不归於益,亦不归於启,而别归於有德之诸侯,禹亦不得过而问之也。何者?上古之天子原无以天下传之人之事也。自羲、农、黄帝以来,皆若是而已矣。(神农、黄帝皆无传子之事,说详《上古考信录》中)若谓禹必传之一人然後为忧後世,则包羲、黄帝、颛顼岂皆不忧後世者乎!後人但见商、周以来天子世世相继,遂以之例虞、夏,而以为天子之後必当更以天下授之一人,不传於贤则传於子。以启之继禹而王也,故遂以为禹传之启,於是乎有“德衰”之讥;不则以为禹传之益而启夺之,於是乎有“杀益”之谤;不则又以为禹阳传之益而阴传之启,於是乎有“以启人为吏”之诬。即能尊信圣人如韩子者,亦但以为忧後世之争故传之启而已。其说虽不同,而其失圣人之真则一也。且启继禹而王,亦仅一世止耳。太康失国,相居帝丘,夏已降同於诸侯矣;有过之难,厥祀遂殄。会羿、浞淫暴,民不归心,而少康能布其德以收夏众,是以天下复归於夏。藉令少康仅属中材,或虽有茂德而先有圣人者出,灭羿、以安天下,则少康不得复中兴矣。是故,少康之兴,禹之所不料也。禹何尝有家天下之心哉!又幸而杼“能帅禹”,天下归於夏者先後四世,其间干天位者皆以恶终为天下笑,於是天下之人耳濡目染,安於夏政,若天下乃夏之故物者,虽庸主抚之而诸侯皆惩於羿、而不敢生心,然後夏遂家天下耳。由是言之,夏之家天下,天也,非禹也。故孟子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非但禹无家天下之心,纵使有之,而唐、虞禅让之天下,禹亦安能独取而畀之於子孙,至四百馀年也哉!及至有商继世而王,已有成迹,而又有伊尹之辅政,太甲之自艾,故复循夏故辙。其後甫衰而即有贤圣之君出而振之,由是遂家天下六百馀年。至周,遂为一定之例而不可变。然则三代之家天下,其端萌於启,其事遂於少康、杼,而其局定於商之贤圣六七君,与禹初无涉也。故凡论唐、虞、三代之事者,惟孟子得其梗概。盖孟子之智足以知圣人,而又幸生秦火以前,古书未尽散失,得以考而知之,固非後人所当轻议也。韩子乃不之信而信流俗之言,以为禹传之启;又以圣人不私其子,复为前定不争之说以曲全之,过矣!嗟乎,孟子,亚圣也,韩子,大儒也,孟子之言犹不能取信於韩子,况以余之愚陋,乃独排世儒之论而推阐孟子之说,其亦可谓不量力矣!说并详前《尧舜》及後《少康篇》中。

“大战於甘,乃召六卿。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於左,汝不恭命。右不攻於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於祖。不用命,戮於社;予则孥戮汝。’”(《书甘誓》)

【备览】“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於甘,将战,作《甘誓》。遂灭有扈氏;天下咸朝。”(《史记夏本纪》)

【补】“夏启有钧台之享。”(《左传》昭公四年)

【附录】“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勿使坏。”(《逸夏书》,见《左传》文公七年)

△辨《伪尚书》引缺语

《伪古文尚书大禹谟》以“戒之用休”四语为禹之言於舜世者。其文云:“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坏。’”余按:《左传》却缺所引《书》文止此四语,而自以己意释之,曰:“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六府三事,谓之九功。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然则《尚书》原文必无“水、火,”、“正德”等语明矣。余弟迈《笔谈》云:“今《大禹谟》明系掇拾却缺之语,後世尽为所欺。不知《书》果说明,却缺又何必费解;却缺何不全引《书》文,而乃隐其词而详解之乎?”又按:《左传》引此文,以为《夏书》。《离骚》云:“启《九辨》与《九歌》兮。太康娱以自纵。”则是《九辨》、《九歌》皆作於启之世,不但非禹之言,亦必不在舜之时矣。今《楚辞》中亦有《九辨》、《九歌》,然则《九辩》、《九歌》乃古乐章之名而楚人拟为之,如晋、唐人之拟汉乐府也。故今附录於此。

【附录】“古之人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竞,吁俊尊上帝。迪知忱恂於九德之行,乃敢告教厥後曰:‘拜手稽首後矣。’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淮,兹惟後矣。谋面用丕训德,则乃宅人,兹乃三宅无义民。’”(《书立政》)

【附录】“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物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神奸。故民人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於上下,以承天休。”(《左传》宣公三年)

△九鼎未必禹铸

按:《立政篇》“有室大竞”,不言何王之时,则非专指禹可知也。九鼎之铸,世皆以为禹事;然《传》既不称禹,而禹在位不久,恐亦未暇及此,或启或少康未可知也。故今附录於启之後,亦阙疑之义尔。又按:《传》文“远方”以下十有二字,《注》以四字为句,以“贡金九牧”为九州之牧贡金,於文理殊未协。且九州不必皆产金,安得九牧皆贡金乎!余谓当以六字为句:远方之国图物贡金,而九州之牧铸鼎象物,庶於文理为顺。

【备览】“夏后启崩,子太康立。”(《史记夏本纪》)

○夏中衰之世(夏裔太康仲康相)

【补】“启《九辨》与《九歌》兮,太康娱以自纵。”(《楚词》)

【备览】“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於洛,作《五子之歌》。”(《史记夏本纪》)

△辨《伪书五子之歌》

按:世所传《伪尚书五子之歌》,其语多采之《春秋传》。若《春秋传》所无者,则皆词意浅陋,不类三代时语。至“郁陶予心”两句,采之《孟子》,尤失万章之意。其为後世浅人之所伪,显然可见。故今不采。

【备览】“太康崩,弟中康立。”(同上)

【存疑】“义、和湎淫,废时乱日;胤往征之,作《胤征》。”(同上。《书序》文同)

△引崔语辨《伪书胤征》

《伪古文尚书胤征篇》首云:“惟仲康肇位四海,胤侯命掌六师。羲、和废厥职,酒荒於厥邑;胤侯承王命徂征。”後儒多疑荒酒罪小,不足加以六师,於是曲为之解:或谓羲、和忠於夏,羿假仲康之命征之;或谓羲、和党於羿,仲康藉荒酒之罪除之。金氏《通鉴前编》因之为说曰:“仲康继立於外,命胤侯掌六师,其规模举措固已有大过人者。羲、和不共王职而归於有穷者,是以有徂征之师。君子是以知仲康之能自振,而胤侯之为王室倚重矣。”余按:此篇系《伪古文尚书》,本不足信;就令可信,而其文言但言废职荒酒,则忠於夏与党於羿均无可征。止据我之猜度,定古人之功罪,可乎!且羲、和党於羿,仲康安能征之!仲康在内,则权不在己,征之,羿必沮之;在外,则国势微弱,征之,羿必救之。仲康无如羿何,又安能如党羿者何!盖此篇本因《书序》之言而附会之者,後人递加附会,遂至以无为有,凭空造一羲、和罪案,诬矣!余弟迈《讷庵笔谈》尝辨此篇之谬,今录於左。

【《讷庵笔谈》一则】“《书序》云:‘羲、和湎淫,废时乱日;胤往征之,作《胤征》。’《古文》本此而作,其事深为可疑。盖《古文》不足信,而《书序》亦未敢以为然也。《尧典》有羲仲、和仲、羲叔、和叔之文,羲、和非一人也。今云‘羲和湎淫’,又云‘羲和废厥职’,一人乎?非一人乎?可疑一也。《尧典》‘乃命羲、和,钦若昊天’,盖羲伯、和伯也。羲伯、和伯在国都,而仲、叔宅於四方,此湎淫之羲、和必在国都者,在国都何用以六师征之乎?《胤征》巧为之辞曰:‘酒荒於厥邑’。即在其采邑而未尝据地拒命,则亦无事於张皇六师也。可疑二也。湎淫之罪,昏迷之愆,废之可矣,刑之可矣,何用兴师动众乎?可疑三也。不曰‘胤侯往征之’,而曰‘胤往征之’,胤似人名,非国名也。不曰‘王命胤往征之’,而曰‘胤往征之’,胤征未必出於王命也。可疑四也。《书序》无仲康字,不著其时,《史记》谓当帝中康时。《唐志》以为日食在仲康之五年。《经世书》以为征羲、和在仲康之元年。然夏代未必止仲康时日食,而篇中仲康不足以为据也。可疑五也。苏氏以为羲、和贰於羿,忠於夏,羿假仲康命,命胤侯征之者,固未必然,蔡氏谓以《经》考之,羲、和盖党羿恶,仲康畏羿之强,不敢正其罪而诛之,止责其废厥职,荒厥邑;今《经》中亦全不见此意,则亦工於猜疑者耳。说仲康者,有河北河南之异。此时仲康不知实在何地:在安邑,则号令未必能自己出;在太康,则羲、和党羿,自在安邑,恐非仲康之力所能及也。可疑六也。陈氏大猷曲说羲、和所以当征之故,至云:‘葛伯不祀,不过其身自得罪於祖宗,而汤以为始征。学者不疑汤之征葛,而疑胤侯之征羲、和者,过也。’此说亦殊愦愦。即果如所言,义、和之罪过於葛伯,而汤於葛为敌国,仲康於羲、和为天子,其理势同乎否乎?且谓‘葛伯不祀,汤始征之’者,《书序》之陋也。观孟子所言,汤非以不祀征葛也,为其杀童子而征之也。陈氏未读《孟子》,不足与辨也!”

按:《书序》之文往往失《经》本意,固不敢谓然,而《伪胤征》之文亦未必尽《书序》之意;《笔谈》所论备矣。且古者六师皆六卿分掌之,《甘誓》所记甚明;至春秋时犹然。自《周官》(今谓之《周礼》)始谓司马掌六师,而《伪书周官篇》因之;春秋以前无是言也。果夏时书,安得有是语哉!故今《伪书》及《前编》之语概不载,而列《史记》所采《书序》之文於存疑。

【备览】“中康崩,子相立。”(同上)

【补】“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灭夏后相。”(《左传》哀公元年)

【备考】“卫迁於帝丘,卜曰三百年。卫成公梦康叔曰:‘相夺予享!’公命祀相。宁武子不可,曰:‘鬼神非其族类,不歆其祀。杞、曾阝何事!相之不享於此久矣,非卫之罪也。’”(《左传》僖公三十一年)

△辨羿立仲康与分河而治之说

太康失国之事,《史记》不载其详。《伪孔传》云:“羿废太康,而立其弟仲康为天子。”《正义》云:“以羿距太康於河,於时必废之也。《传》云:‘羿因夏民以代夏政。’则羿於其後篡天子之位。仲康不能杀羿,必是羿握其权。知仲康之立是羿立之矣。”由是叙古史者皆谓羿相仲康而握其柄,如莽之於婴,操、懿之於献帝、齐王然者。金仁山《通鉴前编》驳之云:“自唐、虞以来,都於冀州,而冀自有牧,非天子自治,则甸服之地跨河南北也。薛氏谓今拱州太康县即太康故城,而《传》亦称相居帝丘,然则太康为羿所拒,不能济河,而更都南夏,以传仲康;迄於後相,皆在兖、豫之境,古大河之东南。羿据冀方,因夏民以代夏政,称帝夷羿,寒浞代之,皆在冀州之境,大河之北。至浞灭相,而夏统始中断。”又云:“《传》称羿代夏政,号‘帝夷羿’,岂立仲康而为之臣者!仲康虽立国於外,然‘肇位四海’,诸侯之尊夏固自若也。”余按:古之所谓篡者,夺也;德不足服天下而以力强夺之之谓篡,非有若後世之阳奉其名而阴操其柄,待其势固而後移其社稷,若曹操、司马懿狐媚窃国者之所为也。况当唐、虞之後,夏有天下仅及二世,原不以继为常;羿既力能夺夏之国,正不必奉仲康以号令於民也。且仲康既在故国,相何以又在帝丘;羿既篡仲康於故国,浇何以又灭相於帝丘哉!此盖作《伪传》者习於魏、晋之事,而以今例古,以为亦然耳,《前编》之辨是也。然谓分河南北而治,诸侯尊夏自若,则仍惑於伪书之说而不免乖谬於事理。何者?王畿虽或跨河而南,然《禹贡》冀州不言贡,而豫州之文无异於他州,故《逸书》云:“维彼陶唐,有此冀方”,是王畿之在河南者固无多也。仲康、後相流离播迁之馀,微弱不振,安能朝诸侯,有天下哉!平王之东也,天下安於周者已十馀世,然朝觐者不过晋、郑近畿诸侯,亦仅羁縻之耳。齐、晋迭霸,天下始知尊王,犹但以空名相维系,号令不能行也。况夏有天下未久,太康失道即与朱均无异,而安能使诸侯戴之如故乎!且使诸侯果仍服属於夏而羿但有冀州之地,则以天下之力不难恢复一州,何以听其坐大而卒为其所灭?以羿之强,方且并夏而逐其君,乃於诸侯之百里五十里者听其朝觐於夏而不问,此亦事之必不然者也。盖夏之失国以德衰,羿之并夏以力强。以力争者必蚕食以岁月,其取冀方也盖非一日之故,渐渍吞噬,而夏乃避於河外,迁於帝丘,日浸微弱,卒至於相而灭於浞。然当时亦必有二三强大诸侯,若商、相土者,能坐镇一方而不事羿,以故羿之力不能及远,而夏得苟安於帝丘耳。乌有所谓分河而治,尊夏自若者哉!太康之时,去天子不相继之时仅二百年,去异姓相继为天子之时仅数十年,是以天下诸侯畏羿者自事羿,亲夏者自附夏,而稍远者则各自保其土;不得以汉、晋之事例夏初也。故《伪传》、《前编》之说概不采。说并见前条下。

○干位夷羿寒浞

【补】“昔有夏之方衰也,後羿自θ迁於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於原兽。弃武罗、伯因、熊髡、ζ圉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谗子弟也。伯明後寒弃之,夷羿收之;信而使之以为己相。”(《左传》襄公四年)

“羿善射。”(《论语宪问篇》)

【存参】“羿焉跸日?乌焉解羽?(《楚词》)

【补】“浞行媚於内而施赂於外,愚弄其民而虞羿於田,树之诈慝以取其国家。外内咸服,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诸,死於穷门。靡奔有鬲氏。”(《左传》襄公四年)

“逢蒙学射於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於是杀羿。”(《孟子》)

【附论】“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同上)

△辨射日之说

说者云:“羿,尧时人,善射。尧时十日并出,金烁草木焦枯。尧命羿射之,中其九。其後有穷之君亦善射,故人以羿号之,实非羿也,”余按:羿射日事,杨氏慎尝辨之。语云:“羿射日落九乌。”言羿善射,一日之中获九乌耳。後人误读“羿射日”为句,遂谓“日中有乌:落九乌,落九日也”,谬矣!且“十日并出”者,状尧德之明,天下无所不见耳。舜“明四目”,岂舜面实生四目乎!说者因有此语,遂附会之,以羿为尧时人,谓羿射落其九而存其一,则益谬矣!至《楚词》中此语,观二“焉”字,亦似不以为然而驳之者。後人反取此文以为羿射九日之证,亦非是。此事之荒唐本不足辨,然观此可知秦、汉以後不经之谈皆由误会古人之意,或误读古人之句,转相传述,转相附会;以至大误;後人习闻其说,以为所从来久,遂不敢轻议耳。故举之,以为能以一隅反三隅者之助。

【补】“浞因羿室,生浇及。恃其谗慝诈伪而不德於民。使浇用师灭斟灌及斟寻氏。处浇於过;处於戈。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以灭浞而立少康。少康灭浇於过;後杼灭於戈。”(《左传》襄公四年)

“(‘’‘浇’古通用)荡舟。”(《论语宪问篇》)

【存参】“覆舟斟寻,何道取之?”(《楚词》)

△荡舟之义

《论语集注》以“荡舟”为“陆地行舟”。或引此文为据,以“荡舟”为“覆舟”。余按:以舟行陆,於事无取;释荡为覆,於义未圆。《春秋传》云:“齐侯与蔡姬乘舟於囿,荡公;公惧,变色,禁之。”则荡乃摇动之意。盖古字“荡”“汤”通用,以一人之力,摇斟氏之舟而覆之也。蔡姬所荡者囿中游戏之小舟,所荡而覆之者两军交战之大舟,此所以为材力之绝人也。如此,於文义似平允。

○少康杼

【补】“後缗方娠,逃出自窦,归於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於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左传》哀公元年)

△家天下之始

《皇王大纪》於少康生之年即书“少康元载”,以绍夏统。《纲目前编》因之。余按:上古之世本无相承之统,由黄帝至帝喾皆隔百数十年而後代兴;自尧、舜、禹而後相继,然皆异姓也。至禹崩时,皋陶已亡,益亦避去,其馀稷契之伦大抵皆已前没,而启又贤,能承继禹之道,是以天下归之。此乃然事耳,非以夏为一代之统而必世世子孙相承不绝也。启崩之後,天下诸侯之朝觐讼狱者断不能归於太康也明矣;况仲康、相之微弱者乎!但此时别无圣人能得天下心者,是以天下未归於一。会少康复有令德,诸侯归之,而又得贤子杼继之,然後天下久归於夏;久则难变,而槐、芒、不降得以蒙业而安耳。由是言之,夏之世守天下至少康、杼之後始然,当其初固与上古之代兴者无以异也。然则羿、浞之在当时,与蚩尤之在上古,赢秦之在战国略相似,初非若新莽、周之窃统於汉、唐者可比,而何必继其统使相承不绝哉!况少康仕於诸侯,为其牧正,为其庖正,方且北面而臣事之,亦断不可於此时嗣天子之统也。学者不知夏所以家天下之故,故论禅让继统革命之事多谬於理而乖於势。故今申而明之,而以羿、附於启、太康之後。说并见前《启太康》篇中。

【备览】“少康崩,子予立。”(《史记夏本纪》)

【补】“杼,能帅禹者也。”(《鲁语》)

【备览】“予崩,子槐立。槐崩,子芒立。芒崩,子泄立。泄崩,子不降立。不降崩,弟扃立。扃崩,子廑立。廑崩,立不降之子孔甲。”(《史记夏本纪》)

△夏后名号

按:禹之後嗣见於传记者,曰启,曰相,曰杼,曰皋,皆其名也。上古质朴,故皆以名著,无可异者。惟太康、少康则不似名而似号。不知二后何故独以号显?且太康失国,少康中兴,贤否不同,世代亦隔,又不知何以同称为“康”也?仲康见於《史记》,当亦不诬;何故亦沿康号而以仲别之?至孔甲则又与商诸王之号相类,岂商之取号於甲乙已仿於此与?古书散失,不可考矣。姑识其说於此。

○孔甲皋

【备览】“孔甲立,好方鬼神,事淫乱。夏后氏德衰,诸侯畔之。”(《史记夏本纪》)

【存疑】“有夏孔甲扰於有帝,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获豢龙氏。有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刘累,学扰龙於豢龙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後。”(《左传》昭公二十九年)

△《左传》,《史记》言孔甲之异

按《春秋传》称“孔甲扰於帝”,而《史记》谓其“德衰,诸侯畔之”,语殊相左。考《传》所言“帝赐乘龙”及“醢以食夏后”事颇荒诞,未可取信,不如《史记》之为近理。故采《史记》之文载之,列《传》文於存疑而删“醢龙”之语。

【备览】“孔甲崩,子皋立。”(《史记夏本纪》)

【备考】“ゾ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备览】“皋崩,子发立。发崩,子履癸立,是为桀。”(《史记夏本纪》)

○桀

“惟帝降格於夏;有夏诞厥逸,不肯戚言於民,乃大淫昏,不克终日劝於帝之迪:乃尔攸闻。”(《书多方》)

“上帝引逸,有夏不逸,则惟帝降格,向於时夏;弗克庸帝,大淫有辞。”(《书多士》)

【备览】“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晋语》)

△辨酒池糟丘之说

《韩诗外传》云:“桀为酒池可以运舟,糟丘足以望十里,而牛饮者三千人。”《新序》云:“桀作瑶台,罢民力,殚民财,为酒池,糟堤,纵靡靡之乐。”余按:古者人情质朴,虽有荒淫之主,非有若後世秦始、隋炀之所为者。且桀岂患无酒,而使之“可运舟”,“望十里”,欲何为者?此皆後世猜度附会之言,如子贡所云“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者。故不录。

【附录】“夏桀为仍之会,有缗叛之。”(《左传》昭公四年)

此事无年可考,不知在伐施之前与?抑在其後与?姑附录於此。

“桀德,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德。”(《书立政》)

【备览】“自孔甲以来,诸侯多畔。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史记夏本纪》)

△引崔迈语辨“敷虐万方”之文

《伪古文尚书汤诰》云:“夏王灭德作威,以敷虐於尔万方百姓;尔万方百姓罹其凶害。”余弟迈《讷庵笔谈》尝辨之,今载於左。

【《讷庵笔谈》一则】“桀、纣暴虐,止行於畿内耳;四方诸侯之国,彼不能暴虐也。故《汤誓》数桀之罪,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而汤之民亦曰‘夏罪其如台。’《牧誓》数纣之罪,曰:‘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於百姓,以奸宄於商邑。’而《伪汤诰》则曰:‘夏王灭德作威,以敷虐於尔万方百姓,尔万方百姓罹其凶害’,《伪泰誓》则曰‘毒四海’,此皆作者疏妄,而不顾其理之所安也。”

余按:《多方篇》称“有夏之民叨忄质日钦,劓割夏邑”,《微子篇》称“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天毒降灾荒殷邦”,皆言“夏邑”、“殷邦”而不及天下,与《汤》、《牧》二誓同。盖因其暴也,故诸侯叛之。是以《微子篇》云:“我其弗或乱正四方”,四方皆分崩离析,不受其约束,故惟畿内罹其虐政而已。《笔谈》之说是也。撰《伪书》者本晋以後人,故以秦、汉之事例之耳。谗并见後《商汤》及《周文武》篇中。

“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书汤誓》)

△辨伊尹闻歌劝桀之说

《尚书大传》云:“夏人饮酒,相和而歌,曰:‘盍归於薄,薄亦大矣!’伊尹退而闲居,深听乐声,更曰:‘觉兮较兮,吾大命假兮!去不善而就善,何乐兮!’伊尹入告於王,王亻间然叹,哑然笑曰:‘天之有日,犹吾之有民也。日亡则吾亦亡矣!’”《新序》云:“群臣相持歌曰:‘江水沛沛兮,舟楫败今。我王废兮!趣归薄兮,薄亦大兮!’又曰:‘乐兮,乐兮!四牡乔兮,六辔沃兮。去不善而从善,何不乐兮!’伊尹知天命之至,举觞而告桀;桀拍然而作,哑然而笑曰:‘子何妖言!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也。日有亡乎?日亡,吾亦亡矣!’”余按:二书所截歌词,言语小异,然皆浅近不类夏、商以前,明系後人拟作;或有其事而附会之,以致失其真者。且伊尹,圣人也,虽曰“治亦进,乱亦进”,要必可以格君之非,然後为之;安有桀之阽危至此,伊尹尚立其朝而不肯去,坐待与之同亡同死?此微、箕之所不为也,况伊尹异性之臣乎!又按:《汤誓》之文本以日比桀;《大传》乃以日比民,《新序》又以日比天下,而皆以天自比,殊非《尚书》之意,亦与下“日亡吾亡”之言不相应。故皆不录。

【备览】“桀杀关龙逢。”(《韩诗外传》)

此事不见於经传,即《史记夏本纪》亦无之。然相传皆以为如是,於理固当有之。姑列之於备览。

【附录】“桀克有缗而丧其国”。(《左传》)

【附录】“伊、洛竭而夏亡”。(《周语》)

按,克有缗与伊、洛竭皆无年可考,姑附录於此。

“桀有昏德,鼎迁於商。”(《左传》宣公三年)

“汤放桀。”(《孟子》)

【备览】“桀奔南巢。”(《鲁语》)

【备览】“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史记夏本纪》)

【存参】“汤放桀,居中野;士民皆奔汤。桀与属五百人南徙十里,止於不齐;不齐士民往奔汤。桀与属五百人徙於鲁;鲁士民复奔汤。桀曰,‘国,君之有也。吾闻海外有人。’与五百人俱去。”(《尚书大传》)

△汤放桀之事实

按,汤之伐桀,传记皆未详载其事。《孟子》书中有“汤放桀”之文,《国语》云:“桀奔南巢。”《史记》云:“桀走鸣条,遂放而死。”则是桀兵败出奔,未尝死也。《尚书大传》亦称:“士民奔汤,桀与属五百人南徙。”则是桀逃於外,汤未尝追袭之,以是谓之“放”也。虽其言未雅驯,或不能无附会,要其情形大概於理为近。姑附存之,以备参考。

【附论】“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孟子》)

【备考】“禹为姒姓;其後分封,用国为姓,故有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寻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氏、戈氏。孔子正夏时;学者多传《夏小正》云。(《史记夏本纪》)

△《史记》言禹裔有误

按:此所记禹之後裔,得失参半。有扈氏为启所伐,戈为所封,其非禹後明甚;疑司马氏误也。辛、冥、有男、彤城,亦莫知其所本。姑存之以备考。殷後仿此:不悉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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