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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卷三十六 楚元王傳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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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一〕好書,多材藝。少時嘗與魯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詩於浮丘伯。〔二〕伯者,孫卿門人也。〔三〕及秦焚書,各別去。

〔一〕 師古曰:「言同父,知其異母。」

〔二〕 服虔曰:「白生,魯國奄里人。浮丘伯,秦時儒生。」

〔三〕 師古曰:「孫卿姓荀名況,為楚蘭陵令,漢以避宣帝諱,改之曰孫。」

高祖兄弟四人,長兄伯,次仲,伯蚤卒。〔一〕高祖既為沛公,景駒自立為楚王。高祖使仲與審食其留侍太上皇,〔二〕交與蕭、曹等俱從高祖見景駒,遇項梁,共立楚懷王。因西攻南陽,入武關,與秦戰於藍田。至霸上,封交為文信君,從入蜀漢,還定三秦,誅項籍。即帝位,交與盧綰常侍上,出入臥內,傳言語諸內事隱謀。而上從父兄劉賈數別將。

〔一〕 師古曰:「蚤,古早字也。」

〔二〕 師古曰:「食音異。其音基。」

漢六年,既廢楚王信,分其地為二國,立賈為荊王,交為楚王,王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先有功也。後封次兄仲為代王,長子肥為齊王。

初,高祖微時,常避事,時時與賓客過其丘嫂食。〔一〕嫂厭叔與客來,陽為羹盡,轑釜,〔二〕客以故去。已而視釜中有羹,繇是怨嫂。〔三〕及立齊、代王,而伯子獨不得侯。太上皇以為言,高祖曰:「某非敢忘封之也,為其母不長者。」七年十月,封其子信為羹頡侯。〔四〕

〔一〕 應劭曰:「丘,姓也。」孟康曰:「西方謂亡女婿為丘婿。丘,空也,兄亡空有嫂也。」張晏曰:「丘,大也,長嫂稱也。」晉灼曰:「禮謂大婦為冢婦。」師古曰:「史記丘字作巨。丘、巨皆大也。張、晉二說,其義得之。」

〔二〕 服虔曰:「音勞。轑,轢也。」師古曰:「以勺轢釜,令為聲也。轢音洛,又音歷。」

〔三〕 師古曰:「繇與由同。」

〔四〕 師古曰:「頡音戛。言其母戛羹釜也。」

元王既至楚,以穆生、白生、申公為中大夫。高后時,浮丘伯在長安,元王遣子郢客與申公俱卒業。〔一〕文帝時,聞申公為詩最精,以為博士。元王好詩,諸子皆讀詩,申公始為詩傳,號魯詩。〔二〕元王亦次之詩傳,號曰元王詩,〔三〕世或有之。

〔一〕 師古曰:「卒,終也。」

〔二〕 師古曰:「凡言傳者,謂為之解說,若今詩毛氏傳也。」

〔三〕 師古曰:「次謂綴集之。」

高后時,以元王子郢客為宗正,封上邳侯。元王立二十三年薨,太子辟非先卒,〔一〕文帝乃以宗正上邳侯郢客嗣,是為夷王。申公為博士,失官,隨郢客歸,復以為中大夫。立四年薨,子戊嗣。文帝尊寵元王,子生,爵比皇子。〔二〕景帝即位,以親親封元王寵子五人:子禮為平陸侯,富為休侯,歲為沈猶侯,〔三〕埶為宛朐侯〔四〕,調為棘樂侯。

〔一〕 師古曰:「辟非者,猶辟邪辟兵之類也。先卒者,元王未薨之時已卒也。辟音壁。」

〔二〕 師古曰:「元王生子,封爵皆與皇子同,所以尊寵元王也。」

〔三〕 晉灼曰:「沈音審。王子侯表屬千乘高宛。」

〔四〕 師古曰:「埶,古藝字。」

初,元王敬禮申公等,穆生不耆酒,〔一〕元王每置酒,常為穆生設醴。〔二〕及王戊即位,常設,後忘設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設,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將鉗我於市。」〔三〕稱疾臥。申公、白生強起之曰:「獨不念先王之德與?〔四〕今王一旦失小禮,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稱『知幾其神乎!〔五〕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六〕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先王之所以禮吾三人者,為道之存故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七〕忘道之人,胡可與久處!豈為區區之禮哉?」〔八〕遂謝病去。申公、白生獨留。

〔一〕 師古曰:「耆讀曰嗜。」

〔二〕 師古曰:「醴,甘酒也。少麴多米,一宿而熟,不齊之。」

〔三〕 師古曰:「鉗,以鐵束頸也,音其炎反。」

〔四〕 師古曰:「與讀曰歟。」

〔五〕 師古曰:「下繫之辭也。」

〔六〕 師古曰:「見音胡電反。」

〔七〕 師古曰:「忽,怠也。」

〔八〕 師古曰:「區區,謂小也。」

王戊稍淫暴,二十年,為薄太后服私姦,削東海、薛郡,乃與吳通謀。二人諫,不聽,胥靡之,〔一〕衣之赭衣,使杵臼雅舂於市。〔二〕休侯使人諫王,王曰:「季父不吾與,我起,先取季父矣。」〔三〕休侯懼,乃與母太夫人奔京師。〔四〕二十一年春,景帝之三年也,削書到,遂應吳王反。其相張尚、太傅趙夷吾諫,不聽。遂殺尚、夷吾,起兵會吳西攻梁,破棘壁,至昌邑南,與漢將周亞夫戰。漢絕吳楚糧道,士饑,吳王走,戊自殺,軍遂降漢。

〔一〕 應劭曰:「詩云『若此無罪,淪胥以鋪』。胥靡,刑名也。」晉灼曰:「胥,相也。靡,隨也。古者相隨坐輕刑之名。」師古曰:「聯繫使相隨而服役之,故謂之胥靡,猶今之役囚徒以鎖聯綴耳。晉說近之,而云隨坐輕刑,非也。」

〔二〕 晉灼曰:「高肱舉杵,正身而舂之。」師古曰:「為木杵而手舂,即今所謂步臼者耳,非碓臼也。」

〔三〕 師古曰;「不吾與,言不與我同心。」

〔四〕 臣瓚曰:「侯母號太夫人。」

漢已平吳楚,景帝乃立宗正平陸侯禮為楚王,奉元王後,是為文王。四年薨,子安王道嗣。二十二年薨,子襄王注嗣。十四年薨,子節王純嗣。十六年薨,子延壽嗣。宣帝即位,延壽以為廣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變必得立,陰欲附倚輔助之,〔一〕故為其(後)〔后〕母弟趙何齊取廣陵王女為妻。與何齊謀曰:「我與廣陵王相結,天下不安,發兵助之,使廣陵王立,何齊尚公主,列侯可得也。」因使何齊奉書遺廣陵王曰:「願長耳目,〔二〕毋後人有天下。」〔三〕何齊父長年上書告之。事下有司,考驗辭服,延壽自殺。立三十二年,國除。

〔一〕 師古曰:「倚,依也。音於綺反。」

〔二〕 師古曰:「言常伺聽,勿失機也。」

〔三〕 師古曰:「方爭天下,勿使在人後。」

初,休侯富既奔京師,而王戊反,富等皆坐免侯,削屬籍。後聞其數諫戊,乃更封為紅侯。太夫人與竇太后有親,懲山東之寇,〔一〕求留京師,詔許之。富子辟彊等四人〔二〕供養,仕於朝。〔三〕太夫人薨,賜塋,〔四〕葬靈戶。〔五〕富傳國至曾孫,無子,絕。

〔一〕 師古曰:「懲,創也。」

〔二〕 師古曰:「辟音必亦反。彊音居良反。又辟讀曰闢,彊讀曰疆。解在文紀。」

〔三〕 師古曰:「四子以在京師供養其祖母,故仕於漢朝也。」

〔四〕 師古曰:「塋,冢地,謂為界域。塋音營。」

〔五〕 師古曰:「地名也。」

辟彊字少卿,亦好讀詩,能屬文。〔一〕武帝時,以宗室子隨二千石論議,冠諸宗室。〔二〕清靜少欲,常以書自娛,不肯仕。昭帝即位,或說大將軍霍光曰:「將軍不見諸呂之事乎?處伊尹、周公之位,攝政擅權,而背宗室,不與共職,是以天下不信,卒至於滅亡。今將軍當盛位,帝春秋富,宜納宗室,又多與大臣共事,〔三〕反諸呂道,如是則可以免患。」〔四〕光然之,乃擇宗室可用者。辟彊子德待詔丞相府,〔五〕年三十餘,欲用之。或言父見在,亦先帝之所寵也。遂拜辟彊為光祿大夫,守長樂衛尉,時年已八十矣。徙為宗正,數月卒。

〔一〕 師古曰:「屬文,謂會綴文辭也,音之欲反。後皆類此。」

〔二〕 師古曰:「論議每出宗室之上也。」

〔三〕 服虔曰:「共議事也。」師古曰:「每事皆與參共知之。」

〔四〕 師古曰:「言諸呂專權,所以滅亡,今納宗室,是反其道,乃可免患也。」

〔五〕 師古曰:「於丞相府聽詔命也。」

德字路叔(少),修黃老術,有智略。少時數言事,召見甘泉宮,武帝謂之「千里駒」。〔一〕昭帝初,為宗正丞,雜治劉澤詔獄。〔二〕父為宗正,徙大鴻臚丞,遷太中大夫,後復為宗正,雜案上官氏、蓋主事。德常持老子知足之計。〔三〕妻死,大將軍光欲以女妻之,德不敢取,畏盛滿也。蓋長公主孫譚遮德自言,〔四〕德數責以公主起居無狀。〔五〕侍御史以為光望不受女,〔六〕承指劾德誹謗詔獄,〔七〕免為庶人,屏居山田。光聞而恨之,〔八〕復白召德守青州刺史。歲餘,復為宗正,與立宣帝,〔九〕以定策賜爵關內侯。地節中,以親親行謹厚封為陽城侯。子安民為郎中右曹,宗家以德得官宿衛者二十餘人。

〔一〕 師古曰:「言若駿馬可致千里也。年齒幼少,故謂之駒。」

〔二〕 師古曰:「雜謂以他官共治之也。劉澤,齊孝王之孫,謀反欲殺青州刺史者。」

〔三〕 師古曰:「老子德經云『知足不辱』。」

〔四〕 師古曰:「公主之孫名譚,自言者,申理公主所坐。」

〔五〕 師古曰:「無狀,無善狀也。數音所具反。」

〔六〕 師古曰:「望,怨望也。」

〔七〕 師古曰:「承指,謂取霍光之意指,德實責數公主,而御史乃以為受譚冤訴,故云誹謗詔獄。」

〔八〕 師古曰:「以御史不知己意。」

〔九〕 師古曰:「與讀曰豫。豫其謀議也。」

德寬厚,好施生,〔一〕每行京兆尹事,多所平反罪人。〔二〕家產過百萬,則以振昆弟〔三〕賓客食飲,〔四〕曰:「富,民之怨也。」立十一年,子向坐鑄偽黃金,當伏法,〔五〕德上書訟罪。會薨,大鴻臚奏德訟子罪,失大臣體,不宜賜諡置嗣。制曰:「賜諡繆侯,〔六〕為置嗣。」傳至孫慶忌,復為宗正太常。薨,子岑嗣,為諸曹中郎將,列校尉,至太常。薨,傳子,至王莽敗,乃絕。

〔一〕 師古曰:「言好施恩惠於人,而生全之。」

〔二〕 蘇林曰:「反音幡,幡罪人辭使從輕也。」

〔三〕 師古曰:「振,舉救之。」

〔四〕 師古曰:「既以救貧昆弟,又散供食飲之費。」

〔五〕 如淳曰:「律,鑄偽黃金棄市也。」

〔六〕 師古曰:「繆,惡諡也,以其妄訟子。」

向字子政,〔一〕本名更生。年十二,以父德任為輦郎。〔二〕既冠,以行修飭擢為諫大夫。〔三〕是時,宣帝循武帝故事,招選名儒俊材置左右。更生以通達能屬文辭,與王褒、張子僑等並進對〔四〕,獻賦頌凡數十篇。上復興神僊方術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鴻寶苑秘書。〔五〕書言神僊使鬼物為金之術,及鄒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見,而更生父德武帝時治淮南獄得其書。更生幼而讀誦,以為奇,獻之,言黃金可成。上令典尚方鑄作事,〔六〕費甚多,方不驗。上乃下更生吏,吏劾更生鑄偽黃金,繫當死。更生兄陽城侯安民上書,入國戶半,贖更生罪。上亦奇其材,得踰冬減死論。〔七〕會初立穀梁春秋,徵更生受穀梁,講論五經於石渠。〔八〕復拜為郎中給事黃門,遷散騎諫大夫給事中。

〔一〕 師古曰:「名向,字子政。義則相配,而近代學者讀向音餉,既無別釋,靡所據憑,當依本字為勝也。」

〔二〕 服虔曰:「父保任其子為郎也。輦郎,如今引御輦郎也。」

〔三〕 師古曰:「飭,整也,讀與敕同,其字從力。」

〔四〕 師古曰:「子僑官至光祿大夫,見藝文志。進對,謂進見而對詔命也。僑字或作蟜,或作喬,皆音鉅驕反。」

〔五〕 師古曰:「鴻寶苑祕書,並道術篇名。臧在枕中,言常存錄之不漏泄也。」

〔六〕 師古曰:「尚方,主巧作金銀之所。若今之中尚署。」

〔七〕 服虔曰:「踰冬,至春行寬大而減死罪。」如淳曰:「獄冬盡當決竟,而得踰冬,復至後冬,故或逢赦,或得減死也。」師古曰:「服說是也。」

〔八〕 師古曰:「三輔舊事云石渠閣在未央大殿北,以藏祕書。」

元帝初即位,太傅蕭望之為前將軍,少傅周堪為諸吏光祿大夫,〔一〕皆領尚書事,甚見尊任。更生年少於望之、堪,然二人重之,薦更生宗室忠直,明經有行,擢為散騎宗正給事中,與侍中金敞拾遺於左右。四人同心輔政,患苦外戚許、史在位放縱,而中書宦官弘恭、石顯弄權。望之、堪、更生議,欲白罷退之。未白而語泄,遂為許、史及恭、顯所譖愬,堪、更生下獄,及望之皆免官。語在望之傳。其春地震,夏,客星見昴、卷舌間。〔二〕上感悟,下詔賜望之爵關內侯,奉朝請。秋,徵堪、向,欲以為諫大夫,恭、顯白皆為中郎。冬,地復震。時恭、顯、許、史子弟侍中諸曹,皆側目於望之等,更生懼焉,乃使其外親上變事,〔三〕言:

〔一〕 師古曰:「加官也。百官公卿表云諸吏所加或列侯、將軍、卿大夫,得舉不法也。」

〔二〕 師古曰:「見於昴與卷舌之間也。卷音俱免反。」

〔三〕 師古曰:「非常之事,故謂之變也。」

竊聞故前將軍蕭望之等,皆忠正無私,欲致大治,忤於貴戚尚書。〔一〕今道路人聞望之等復進,以為且復見毀讒,必曰嘗有過之臣不宜復用,是大不然。〔二〕臣聞春秋地震,為在位執政太盛也,不為三獨夫動,亦已明矣。〔三〕且往者高皇帝時,季布有罪,至於夷滅,後赦以為將軍,高后、孝文之間卒為名臣。〔四〕孝武帝時兒寬有重罪繫,按道侯韓說諫曰:〔五〕「前吾丘壽王死,陛下至今恨之;〔六〕今殺寬,後將復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貰寬,〔七〕復用之,位至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未有及寬者也。又董仲舒坐私為災異書,主父偃取奏之,下吏,罪至不道,幸蒙不誅,復為太中大夫,膠西相,以老病免歸。漢有所欲興,常有詔問。〔八〕仲舒為世儒宗,定議有益天下。孝宣皇帝時,夏侯勝坐誹謗繫獄,三年免為庶人。宣帝復用勝,至長信少府,太子太傅,名敢直言,天下美之。若乃群臣,多此比類,難一二記。〔九〕有過之臣,無負國家,有益天下,此四臣者,足以觀矣。

〔一〕 師古曰:「忤猶逆也,音五故反。他皆類此。」

〔二〕 師古曰:「言不宜用有過之臣者,此議非也。」

〔三〕 應劭曰:「謂蕭望之、周堪及向。」師古曰:「獨夫猶言匹夫也。」

〔四〕 師古曰:「卒,終也。」

〔五〕 師古曰:「說讀曰悅。」

〔六〕 師古曰:「恨猶悔也。」

〔七〕 師古曰:「貰謂緩恕其罪也。」

〔八〕 師古曰:「興謂改作(慮)〔憲〕章。」

〔九〕 師古曰:「比音必寐反。」

前弘恭奏望之等獄決,三月,地大震。恭移病出,〔一〕後復視事,天陰雨雪。〔二〕由是言之,地動殆為恭等。〔三〕

〔一〕 師古曰:「移病者,移書言病也,一曰言以病移出,不居官府。」

〔二〕 師古曰:「雨音于具反。」

〔三〕 師古曰:「殆,近也。」

臣愚以為宜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一〕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如此,太平之門開,災異之原塞矣。

〔一〕 師古曰:「章,明也。」

書奏,恭、顯疑其更生所為,白請考姦詐。辭果服,遂逮更生繫獄,下太傅韋玄成、諫大夫貢禹,與廷尉雜考。劾更生前為九卿,坐與望之、堪謀排車騎將軍高、許、史氏侍中者,毀離親戚,欲退去之,而獨專權。為臣不忠,幸不伏誅,復蒙恩徵用,不悔前過,而教令人言變事,誣罔不道。更生坐免為庶人。而望之亦坐使子上書自冤前事,恭、顯白令詣獄置對。〔一〕望之自殺。天子甚悼恨之,乃擢周堪為光祿勳,堪弟子張猛光祿大夫給事中,大見信任。恭、顯憚之,數譖毀焉。更生見堪、猛在位,幾己得復進,〔二〕懼其傾危,乃上封事諫曰:

〔一〕 師古曰:「置對者,立為對辭。」

〔二〕 師古曰:「幾讀曰冀。」

臣前幸得以骨肉備九卿,奉法不謹,乃復蒙恩。竊見災異並起,天地失常,徵表為國。〔一〕欲終不言,念忠臣雖在甽畝,猶不忘君,惓惓之義也。〔二〕況重以骨肉之親,〔三〕又加以舊恩未報乎!欲竭愚誠,又恐越職,然惟二恩未報,〔四〕忠臣之義,一杼愚意,退就農畝,死無所恨。〔五〕

〔一〕 師古曰:「徵,證也。」

〔二〕 師古曰:「甽者,田中之溝也。田溝之法,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甽,六甽而為一畝。甽音工犬反,字或作畎,其音同耳。惓惓、忠謹之意。惓讀與拳同,音其專反。禮記曰『得一善則拳拳服膺,弗失之矣』。」

〔三〕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四〕 師古曰:「惟,思也。」

〔五〕 師古曰:「杼謂引而泄之也。音食汝反。」

臣聞舜命九官,〔一〕濟濟相讓,和之至也。眾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故簫韶九成,而鳳皇來儀;擊石拊石,百獸率舞〔二〕。四海之內,靡不和寧。及至周文,開基西郊,〔三〕雜遝眾賢,罔不肅和,〔四〕崇推讓之風,以銷分爭之訟。文王既沒,周公思慕,歌詠文王之德,其詩曰:「於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五〕當此之時,武王、周公繼政,朝臣和於內,萬國驩於外,故盡得其驩心,以事其先祖。其詩曰:「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六〕言四方皆以和來也。諸侯和於下,天應報於上,故周頌曰「降福穰穰」,〔七〕又曰「飴我釐麰」。〔八〕釐麰,麥也,始自天降。此皆以和致和,獲天助也。

〔一〕 師古曰:「尚書禹作司空,棄后稷,契司徒,咎繇作士,垂共工,(作)〔益〕朕虞,伯夷秩宗,夔典樂,龍納言,凡九官也。」

〔二〕 師古曰:「詔,舜樂名。舉簫管之屬,示其備也。於韶樂九奏則鳳皇見其容儀,擊鍾鳴磬而百獸相率來舞,言感至和也。」

〔三〕 師古曰:「言文王始受命作周也。」

〔四〕 師古曰:「雜遝,聚積之貌,遝音大合反。」

〔五〕 師古曰:「此周頌祀文王清廟之詩也。於,歎辭也。穆,美也。肅,敬也。雍,和也。顯,明也。相,助也。濟濟,盛也。言文王有清淨之化,敬而且和,光明著見,故濟濟之眾士皆執行文王之德也。於讀曰烏。」

〔六〕 師古曰:「此周頌禘太祖之雝詩也。相,助也。辟,百辟也。公,諸侯也。言有此賓客以和而來至(也)〔止〕而敬者,乃助王祭之人,百辟與諸侯耳。於是時,天子則穆穆然。禮記曰『天子穆穆,諸侯皇皇』。辟音璧。」

〔七〕 師古曰:「此執競之篇祀武王之詩也。穰穰,多也。音人羊反。」

〔八〕 師古曰:「此思文之篇以后稷配天之詩也。飴,遺也,言天遺此物也。飴讀與貽同也。釐音力之反,又讀與來同。麰音牟。」

下至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一〕詩人疾而憂之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二〕眾小在位而從邪議,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故其詩曰:「歙歙訿訿,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三〕君子獨處守正,不橈眾枉,〔四〕勉彊以從王事則反見憎毒讒愬,故其詩曰:「密勿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讒口嗷嗷!」〔五〕當是之時,日月薄蝕而無光,〔六〕其詩曰:「朔日辛卯,日有蝕之,亦孔之醜!」〔七〕又曰:「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八〕又曰:「日月鞠凶,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九〕天變見於上,地變動於下,水泉沸騰,山谷易處。其詩曰:「百川沸騰,山冢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一0〕霜降失節,不以其時,其詩曰:「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言民以是為非,甚眾大也。〔一一〕此皆不和,賢不肖易位之所致也。〔一二〕

〔一〕 師古曰:「厲王、夷王之子。厲王生宣王,宣王生幽王。」

〔二〕 師古曰:「此小雅角弓之篇刺幽王之詩也。良,善也。言人各為不善,其意乖離,而相怨也。一方,謂自守一方,所嚮異之。」

〔三〕 師古曰:「此小雅小旻篇刺幽王之詩也。言在位卿士。歙歙然患其上,訿訿然不供職,各失臣節,甚可哀痛。而謀之善者,則背違之,不善之謀,依而施用,所以為刺也。歙音翕。訿音紫。」

〔四〕 師古曰:「橈,屈也,不為眾曲而自屈也。橈音女教反。」

〔五〕 師古曰:「此小雅十月之交篇刺幽王之詩也。密勿猶黽勉從事也。嗷嗷,眾聲也。言己黽勉行事,不敢自陳勞苦,實無罪辜,而被讒譖嗷嗷然也。嗷音敖。」

〔六〕 師古曰:「薄,迫也。謂被掩迫也。」

〔七〕 師古曰:「自此已下至『百川沸騰』,皆十月之交詩也。孔,甚也。醜,惡也。周之十月,夏之八月,朔日有辛卯,日月交會,而日見蝕,陰侵於陽。辛,金日也。卯,木辰也。以卯侵金,則臣侵君,故甚惡之。」

〔八〕 師古曰:「微,虧微也。言彼月者,當有虧耳,而今此日,乃復微也。言君臣失道,是為災異,故令人甚哀也。」

〔九〕 師古曰:「鞠,告也。言日月不用其常行之道以告凶災者,由四方之國無政理,不能用善人也。」

〔一0〕師古曰:「沸,湧出也。騰,乘也。冢,山頂也。卒,盡也。胡,何也。憯,曾也。懲,乂也。言百川沸涌而相乘陵,山頂隆高而盡崩壞,陵谷易處,尊卑失序,咎異大矣,誠可畏懼。哀哉今人,何為曾莫創乂也!憯音千感反。」

〔一一〕張晏曰:「正月,夏之四月也,純陽用事,而反多霜,急恆寒(苦)〔若〕之災也。」師古曰:「此小雅正月之篇刺幽王之詩也。四月正陽之月,故謂之正月。繁,多也。訛,偽也。孔,甚也。將,大也。此言王政乖舛,陽月多霜,害於生物,故己心為憂傷,而眾庶之人,共為偽言,以是為非,排斥賢儁,禍甚大也。」

〔一二〕師古曰:「賢人在下,不肖居上,故云易位。」

自此之後,天下大亂,篡殺殃禍並作,厲王奔彘,〔一〕幽王見殺。〔二〕至乎平王末年,魯隱之始即位也,〔三〕周大夫祭伯乖離不和,出奔於魯,〔四〕而春秋為諱,不言來奔,傷其禍殃自此始也。是後尹氏世卿而專恣,〔五〕諸侯背畔而不朝,周室卑微。二百四十二年之間,〔六〕日食三十六,〔七〕地震五,〔八〕山陵崩阤二,〔九〕彗星三見,〔一0〕夜常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一〔一一〕,火災十四。〔一二〕長狄入三國,〔一三〕五石隕墜,六鶂退飛,多麋,有蜮、蜚,鴝鵒來巢者,皆一見。〔一四〕晝冥晦。〔一五〕雨木冰。〔一六〕李梅冬實。七月霜降,草木不死。〔一七〕八月殺菽。〔一八〕大雨雹。〔一九〕雨雪雷霆失序相乘。〔二0〕水、旱、饑,蝝、螽、螟螽午並起。〔二一〕當是時,禍亂輒應,弒君三十六,〔二二〕亡國五十二,〔二三〕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也。〔二四〕周室多禍:晉敗其師於貿戎;〔二五〕伐其郊;〔二六〕鄭傷桓王;〔二七〕戎執其使;〔二八〕衛侯朔召不往,齊逆命而助朔;〔二九〕五大夫爭權,三君更立,莫能正理。〔三0〕遂至陵夷不能復興。〔三一〕

〔一〕 師古曰:「厲王無道,下不堪命,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彘。彘,晉地,今晉州北永安縣是也。」

〔二〕 師古曰:「為犬戎所攻,殺幽王于驪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賂而去。」

〔三〕 師古曰:「平王,幽王之子。」

〔四〕 張晏曰:「隱元年『祭伯來』,穀梁傳曰『奔也』。」師古曰:「祭音側介反。」

〔五〕 師古曰:「春秋公羊經隱公三年『夏四月,尹氏卒。』傳曰『尹氏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稱尹氏何?貶也。曷為貶?譏繼卿。繼卿,非禮也。』又詩小雅節南山云『尹氏太師,赫赫師尹,不平謂何!』刺之也。」

〔六〕 師古曰:「謂從隱公元年至哀公十四年獲麟也。隱公十一年,桓公十八年,莊公三十二年,閔公(三)〔二〕年,僖公三十三年,文公十八年,宣公十八年,成公十八年,襄公三十一年,昭公三十二年,定公十五年,哀公十四年,凡二百四十二年也。」

〔七〕 師古曰:「謂隱三年二月己巳;桓三年七月壬辰朔,十七年十月朔;莊十八年三月,二十五年六月辛未朔,二十六年十二月癸亥朔,三十年九月庚午朔;僖五年九月戊申朔,十二年三月庚午,十五年五月;文元年二月癸亥朔,十五年六月辛丑朔;宣八年七月甲子,十年四月丙辰,十七年六月癸卯;成十六年六月丙寅朔,十七年十二月丁巳朔;襄十四年二月乙未朔,十五年秋八月丁巳,二十年冬十月丙辰朔,二十一年九月庚戌朔,冬十月庚辰朔,二十三年二月癸酉朔,二十四年秋七月甲子朔,八月癸巳朔,二十七年冬十二月乙亥朔;昭七年夏四月甲辰朔,十五年六月丁巳朔,十七年夏六月甲戌朔,二十一年秋七月壬午朔,二十二年十二月癸酉朔,二十四年夏五月乙未朔,三十一年十二月辛亥朔;定五年正月辛亥朔,十二年十一月丙寅朔,十五年八月庚辰朔:凡三十六也。」

〔八〕 師古曰:「謂文九年九月癸酉,襄十六年五月甲子,昭十九年五月己卯,二十三年八月乙未,哀三年四月甲午,凡五也。」

〔九〕 師古曰:「謂僖十四年八月辛卯沙鹿崩,成五年夏梁山崩,凡二也。阤,下頹也。音丈爾反。」

〔一0〕師古曰:「謂文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昭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哀十三年冬十一月有星孛于東方。」

〔一一〕師古曰:「事在莊七年夏四月辛卯。」

〔一二〕師古曰:「桓十四年秋八月壬申御廩災,莊二十年夏齊大災,僖二十年五月乙巳西宮災,成三年二月甲子新宮災,襄九年春宋火,三十年五月甲午宋災,昭九年夏四月陳火,十八年夏五月壬午宋、衛、陳、鄭災,定二年夏五月壬辰雉門及兩觀災,哀三年五月辛卯桓宮、僖宮災,四年六月辛丑亳社災,凡十四也。」

〔一三〕師古曰:「謂春秋文十一年經書『冬十月甲午叔孫得臣敗狄于鹹』,公羊傳曰『狄者何?長狄也,兄弟三人,一者之齊,一者之魯,一者之晉。』之齊榮如,之魯喬如,之晉焚如。長狄,鄋瞞之種。鄋音搜,瞞音末安反。」

〔一四〕師古曰:「謂僖十六年『正月戊申朔,隕石于宋,五。是月,六鶂退飛過宋都。』莊十七年『冬,多麋。』十八年『秋,有蜮。』二十九年『秋,有蜚。』昭二十五年『夏,有鴝鵒來巢。』蜮,短尾狐也。鶂,水鳥也。蜚,負蠜也。鶂音五歷反。蜮音域。蜚音扶味反。鴝音劬。鵒音欲。」

〔一五〕師古曰:「僖十五年『九月己卯晦,震夷伯之廟。』穀梁傳曰『晦,冥也。』」

〔一六〕師古曰:「事在成十六年正月。雨木冰者,氣著樹木結為冰也,今俗呼為間樹。雨音于具反。」

〔一七〕師古曰:「僖三十三年經書『冬隕霜,不煞草。』李梅實,未知在何月也。而此言李梅冬實,又云七月霜降,草木不死,與今春秋不同,未見義所出。」

〔一八〕師古曰:「謂定公元年『十月,隕霜殺菽。』周之十月,夏之八月。菽謂豆也。」

〔一九〕師古曰:「事在僖二十九年秋,及昭三年冬,四年正月。雨音于具反。」

〔二0〕師古曰:「隱九年三月癸酉大雨震電,庚辰大雨雪,莊六年冬十月雨雪,僖十年冬大雨雪,皆是也。靁,古雷字也。霆,雷之急者也,音大丁反。」

〔二一〕如淳曰:「螽午猶雜沓也。」師古曰:「謂桓元年秋大水,十三年夏大水,莊七年秋大水,十一年秋宋大水,二十四年秋大水,二十五年秋大水,宣十年秋大水,成五年秋大水,襄二十四年秋七月大水;僖二十一年夏大旱,宣七年秋大旱;宣十年冬饑,十五年冬蝝生饑,襄二十四年冬大饑;桓五年秋螽,僖十五年八月螽,文三年秋雨螽於宋,八年冬螽,宣六年八月螽,十三年秋、十五年秋螽,襄七年八月螽,哀十二年十二月螽,十三年九月螽,十二月螽;隱五年九月螟,八年九月螟,莊六年秋螟:皆是也。螽即螟也。螟,蟲之食苗心者也。螽音終,螟音冥。」

〔二二〕師古曰:「謂隱公四年衛州吁弒其君完;十一年羽父使賊弒公于寪氏;桓二年宋督弒其君與夷;七年曲沃伯誘晉小子侯殺之;十七年鄭高渠彌弒昭公;莊八年齊無知弒其君諸兒;十二年宋萬弒其君捷;十四年傅瑕弒其君鄭子;三十二年共仲使圉人犖賊子般;閔二年共仲使卜齮賊公于武闈;僖十年晉里克弒其君卓;二十四年晉弒懷公于高梁;文元年楚太子商臣弒其君頵;十四年齊公子商人弒其君舍;十六年宋人弒其君杵臼;十八年齊人弒其君商人;魯襄仲殺子惡;莒弒其君庶其;宣二年晉趙盾弒其君夷皋;四年鄭公子歸生弒其君夷;十年陳夏徵舒弒其君平國;成十八年晉弒其君州蒲;襄七年鄭子駟使賊夜弒僖公;二十五年齊崔杼弒其君光;二十六年衛甯喜弒其君剽;二十九年閽弒吳子餘祭;三十年蔡太子般弒其君固;三十一年莒人弒其君密州;昭元年楚公子圍問王疾,縊而弒之;十三年楚公子比弒其君虔于乾谿;十九年許太子止弒其君買;二十七年吳弒其君僚;定十三年薛弒其君比;哀四年盜殺蔡侯申;六年齊陳乞弒其君荼;十年齊人弒悼公:凡三十六。」

〔二三〕師古曰:「謂桓五年州公如曹;莊四年紀侯大去其國;十年齊師滅譚;十三年齊人滅遂;十四年楚子滅息;十六年楚滅鄧;閔元年晉滅耿,滅霍,滅魏;僖五年楚滅弦,晉滅虢,滅虞;十二年楚人滅黃;十七年楚滅項;十九年秦人取梁;二十五年衛侯燬滅邢;二十六年楚人滅夔;三十三年秦滅滑;文四年楚滅江;五年楚人滅六,滅蓼;十六年楚人、秦人、巴人滅庸;宣八年楚人滅舒蓼,九年取根牟;十二年楚子滅蕭;十五年晉師滅赤狄潞氏;成六年取鄟;十七年楚滅舒(蕭)〔庸〕;襄六年莒人滅鄫,齊侯滅萊;十年諸侯滅偪陽;十三年取邿;二十五年楚滅舒鳩;昭四年楚子滅賴;十三年晉滅肥;十六年楚子取戎蠻氏;十七年晉滅陸渾戎;二十一年晉滅鼓;三十年吳滅徐;定四年蔡滅沈;五年楚滅唐;六年鄭滅許;十四年楚人滅頓;十五年楚子滅胡;哀八年宋公滅曹;又邾滅須句,楚滅權,晉滅焦、楊,楚滅道、房、申:凡五十二。」

〔二四〕師古曰:「謂桓十五年鄭伯突出奔蔡,襄十四年衛侯出奔齊,昭三年北燕伯款出奔齊,二十三年莒子庚輿來奔之類是也。」

〔二五〕師古曰:「貿戎,地名也。春秋公羊經成元年秋,王師敗績于貿戎。傳曰『孰敗之?蓋晉敗之』也。貿音莫侯反。」

〔二六〕師古曰:「郊、周邑也。昭二十三年正月,經書『晉人圍郊』也。」

〔二七〕應劭曰:「王以諸侯伐鄭,鄭伯禦之,射王中肩。」師古曰:「事在桓五年秋。」

〔二八〕師古曰:「隱七年冬,經書『天王使凡伯來聘,戎伐凡伯于楚丘以歸』。」

〔二九〕師古曰:「春秋桓十六年,經書『衛侯朔出奔齊』,穀梁傳曰『天子召而不往也』。」

〔三0〕應劭曰:「周景王崩,單穆公、劉文公、鞏簡公、甘平公、召莊公,此五大夫相與爭奪,更立王子猛、子朝及敬王,是為三君也。更音工衡反。」

〔三一〕師古曰:「陵夷謂卑替也。解在成紀及異姓諸侯王表也。」

由此觀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眾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今陛下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游寬容,使得並進。今賢不肖渾殽,〔一〕白黑不分,邪正雜糅,忠讒並進。〔二〕章交公車,人滿北軍。〔三〕朝臣舛午,膠戾乘剌,〔四〕更相讒愬,轉相是非。〔五〕傳授增加,文書紛糾,前後錯繆,毀譽渾亂。〔六〕所以營或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載。〔七〕分曹為黨,往往群朋,〔八〕將同心以陷正臣。正臣進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亂之機也。乘治亂之機,未知孰任,而災異數見,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夫乘權藉勢之人,子弟鱗集於朝,〔九〕羽翼陰附者眾,輻湊於前,〔一0〕毀譽將必用,以終乖離之咎。〔一一〕是以日月無光,雪霜夏隕,海水沸出,陵谷易處,列星失行,皆怨氣之所致也。夫遵衰周之軌跡,循詩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頌,猶卻行而求及前人也。〔一二〕初元以來六年矣,案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一三〕夫有春秋之異,無孔子之救,猶不能解紛,〔一四〕況甚於春秋乎?

〔一〕 師古曰:「言雜亂也。渾音胡本反,其下亦同。」

〔二〕 師古曰:「糅,和也,音汝救反。」

〔三〕 如淳曰:「漢儀注中壘校尉主北軍壘門內,尉一人主上書者獄。上章於公車,有不如法者,以付北軍尉,北軍尉以法治之。楊惲上書,遂幽北闕。北闕,公車所在。」

〔四〕 師古曰:「言志意不和,各相違背。午音五故反,剌音來曷反。」

〔五〕 師古曰:「更音工衡反。」

〔六〕 師古曰:「言各任私情,不得其實。」

〔七〕 師古曰:「言其誣罔天子也。營謂回繞之。」

〔八〕 師古曰:「曹,輩也。」

〔九〕 師古曰:「言其相次如魚鱗。」

〔一0〕師古曰:「輻湊,言如車輻之歸於轂也。」

〔一一〕師古曰:「言讒佞之人毀譽得進,則忠賢被斥,日以乖離也。」

〔一二〕師古曰:「卻音邱略反。」

〔一三〕師古曰:「稠,多也。音直流反。」

〔一四〕師古曰:「紛,亂也。」

原其所以然者,讒邪並進也。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譖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一〕夫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群枉之門。〔二〕讒邪進則眾賢退,群枉盛則正士消。故易有否泰。〔三〕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則政日亂,故為否。否者,閉而亂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則政日治,故為泰。泰者,通而治也。詩又云「雨雪麃麃,見晛聿消」,〔四〕與易同義。昔者鯀、共工、驩兜與舜、禹雜處堯朝,〔五〕周公與管、蔡並居周位,當是時,迭進相毀,〔六〕流言相謗,豈可勝道哉!帝堯、成王能賢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榮華至今。孔子與季、孟偕仕於魯〔七〕,李斯與叔孫俱宦於秦,〔八〕定公、始皇賢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孫,故以大亂,污辱至今。故治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賢,在於堅固而不移。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九〕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一0〕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踰時而反,是反汗也;〔一一〕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論語曰:「見不善如探湯。」〔一二〕今二府奏佞諂不當在位,歷年而不去。〔一三〕故出令則如反汗,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拔山,如此望陰陽之調,不亦難乎!

〔一〕 師古曰:「還謂收還也。」

〔二〕 師古曰:「枉,曲也。」

〔三〕 師古曰:「否音皮鄙反。」

〔四〕 師古曰:「此小雅角弓篇刺幽王好讒佞之詩也。麃麃,盛也。見,無雲也。晛,日氣也。聿,辭也。言雨雪之盛麃麃然,至於無雲,日氣始出,而雨雪皆消釋矣。喻小人雖多,王若欲興善政,則賢者升用,而小人誅滅矣。麃音彼驕反。晛音乃見反。」。

〔五〕 師古曰:「鯀,崇伯之名,即檮杌也。共工,少皡氏之後,即窮奇也。驩兜,帝鴻氏之後,即渾敦也。鯀音工本反。驩音火官反。檮音徒高反。杌音兀。渾音胡本反。敦音徒本反。」

〔六〕 師古曰:「迭,互也。音大結反。」

〔七〕 師古曰:「季、孟謂季孫、孟孫,皆桓公之後代,執國權而卑公室也。」

〔八〕 師古曰:「叔孫者,叔孫通也。」

〔九〕 師古曰:「此邶柏舟之詩也,言石性雖堅,尚可移轉,己志貞確,執德不傾,過於石也。」

〔一0〕師古曰:「此易渙卦九(四)〔五〕爻辭也。言王者渙然大發號令,如汗之出也。」

〔一一〕師古曰:「一時,三月也。」

〔一二〕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探湯,言其除難無所避也。」

〔一三〕如淳曰:「二府,丞相、御史也。」師古曰:「讇,古諂字。」

是以群小窺見間隙,緣飾文字,巧言醜詆,〔一〕流言飛文,譁於民間。〔二〕故詩云:「憂心悄悄,慍于群小。」〔三〕小人成群,誠足慍也。昔孔子與顏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四〕禹、稷與皋陶傳相汲引,不為比周。〔五〕何則?忠於為國,無邪心也。故賢人在上位,則引其類而聚之於朝,易曰「飛龍在天,大人聚也」;〔六〕在下位,則思與其類俱進,易曰「拔茅茹以其彙,征吉」。〔七〕在上則引其類,在下則推其類,故湯用伊尹,不仁者遠,而眾賢至,類相致也。今佞邪與賢臣並在交戟之內,〔八〕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歙歙訿訿,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九〕

〔一〕 師古曰:「詆,毀也,辱也。音丁禮反。」

〔二〕 師古曰:「譁,讙也。譁音火瓜反。」

〔三〕 師古曰:「此邶柏舟言仁而不遇之詩也。悄悄,憂貌。慍,怒也。悄音千小反。」

〔四〕 師古曰:「事具見論語。更音工衡反。」

〔五〕 師古曰:「事見尚書舜典。比音頻寐反。」

〔六〕 師古曰:「此乾卦九五象辭也。言聖王正位,臨馭四方,則賢人君子皆來見也。」

〔七〕 鄭氏曰;「彙音謂。彙,類也。茹,牽引也。茅喻君有潔白之德,臣下引其類而仕之。」師古曰:「此泰卦初九爻辭。征,行也。茹音汝據反。」

〔八〕 師古曰:「交戟,謂宿衛者。」

〔九〕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自古明聖,未有無誅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罰,〔一〕而孔子有兩觀之誅,〔二〕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地之心,跡察兩觀之誅,〔三〕覽否泰之卦,觀雨雪之詩,歷周、唐之所進以為法,原秦、魯之所消以為戒,〔四〕考祥應之福,省災異之禍,以揆當世之變,〔五〕放遠佞邪之黨,壞散險詖之聚〔六〕,杜閉群枉之門,廣開眾正之路,〔七〕決斷狐疑,分別猶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眾祥並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也。

〔一〕 師古曰:「謂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曲于三危,殛鯀于羽山也。」

〔二〕 應劭曰:「少正卯姦人之雄,故孔子攝司寇七日,誅之於兩觀之下。」師古曰:「兩觀,謂闕也。」

〔三〕 師古曰:「尋其餘跡而察之。」

〔四〕 師古曰:「歷謂歷觀之,原謂思其本也。」

〔五〕 師古曰:「省,視也。揆,度也。」

〔六〕 師古曰:「險言曰詖,音彼義反。」

〔七〕 師古曰:「杜,塞也。」

臣幸得託肺附,〔一〕誠見陰陽不調,不敢不通所聞。竊推春秋災異,以(效)〔救〕今事一二,條其所以,〔二〕不宜宣泄。臣謹重封昧死上。

〔一〕 師古曰:「舊解云肺附謂肝肺相附著,猶言心膂也。一說肺謂斫木之肺札也,自言於帝室猶肺札附於大材木也。」

〔二〕 師古曰:「以,由也。」

恭、顯見其書,愈與許、史比而怨更生等。〔一〕堪性公方,自見孤立,遂直道而不曲。是歲夏寒,日青無光,恭、顯及許、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內重堪,又患眾口之寖潤,無所取信。時長安令楊興以材能幸,常稱譽堪。上欲以為助,乃見問興:「朝臣齗齗不可光祿勳,何(也)〔邪〕?」〔二〕興者傾巧士,謂上疑堪,因順指曰:「堪非獨不可於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臣見眾人聞堪前與劉更生等謀毀骨肉,以為當誅,故臣前言堪不可誅傷,為國養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誅?今宜奈何?」興曰:「臣愚以為可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師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於是疑。會城門校尉諸葛豐亦言堪、猛短,上因發怒免豐。語在其傳。又曰:「豐言堪、猛貞信不立,朕閔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遷堪為河東太守,猛槐里令。」

〔一〕 師古曰:「比音頻寐反。」

〔二〕 師古曰:「齗齗,忿嫉之意也。齗音牛斤反。」

顯等專權日甚。後三歲餘,孝宣廟闕災,其晦,日有蝕之。於是上召諸前言日變在堪、猛者責問,皆稽首謝。乃因下詔曰:「河東太守堪,先帝賢之,命而傅朕。資質淑茂,道術通明,〔一〕論議正直,秉心有常,發憤悃愊,〔二〕信有憂國之心。以不能阿尊事貴,孤特寡助,抑厭遂退,〔三〕卒不克明。〔四〕往者眾臣見異,〔五〕不務自修,深惟其故,而反晻昧說天,託咎此人。〔六〕朕不得已,〔七〕出而試之,以彰其材。堪出之後,大變仍臻,眾亦嘿然。堪治未期年,而三老官屬有識之士詠頌其美,使者過郡,靡人不稱。〔八〕此固足以彰先帝之知人,而朕有以自明也。俗人乃造端作基,非議詆欺,〔九〕或引幽隱,非所宜明,意疑以類,欲以陷之,朕亦不取也。朕迫于俗,不得專心,乃者天著大異,朕甚懼焉。今堪年衰歲暮,恐不得自信,〔一0〕排於異人,將安究之哉?〔一一〕其徵堪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尚書事。猛復為太中大夫給事中。顯幹尚書〔事〕,〔一二〕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得見,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瘖,不能言而卒。〔一三〕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車。更生傷之,乃著疾讒、擿要、救危及世頌,凡八篇,〔一四〕依興古事,悼己及同類也。〔一五〕遂廢十餘年。

〔一〕 師古曰:「淑,善也。茂,美也。」

〔二〕 張晏曰:「悃,誠也。愊,緻密也。」師古曰:「悃愊,至誠也。悃音口本反。愊音平力反。」

〔三〕 師古曰:「厭音一甲反,謂不伸也。」

〔四〕 師古曰:「卒,終也。克,能也。」

〔五〕 師古曰:「異,災異也。」

〔六〕 師古曰:「晻,不明也,讀與暗同,又音烏感反。」

〔七〕 師古曰:「已,止也。」

〔八〕 師古曰:「靡,無也。」

〔九〕 師古曰:「詆,毀也,音丁禮反。」

〔一0〕師古曰:「信讀曰伸。」

〔一一〕師古曰:「究,竟也,明也。」

〔一二〕師古曰:「幹與管同,言管主其事。」

〔一三〕師古曰:「瘖音於今反。」

〔一四〕師古曰:「擿謂指發之也,音吐歷反。」

〔一五〕師古曰:「興謂比喻也,音許證反。」

成帝即位,顯等伏辜,更生乃復進用,更名向。向以故九卿召拜為中郎,使領護三輔都水。〔一〕數奏封事,遷光祿大夫。是時帝元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軍秉政,倚太后,專國權,〔二〕兄弟七人皆封為列侯。時數有大異,向以為外戚貴盛,鳳兄弟用事之咎。而上方精於詩書,觀古文,詔向領校中五經祕書。〔三〕向見尚書洪範,箕子為武王陳五行陰陽休咎之應。〔四〕向乃集合上古以來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跡行事,連傳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為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一〕 蘇林曰:「三輔多溉灌渠,悉主之,故言都水。」

〔二〕 師古曰:「倚音於綺反。」

〔三〕 師古曰:「言中者以別於外。」

〔四〕 師古曰:「休,美也,音許求反。它皆類此。」

久之,營起昌陵,數年不成,復還歸延陵,制度泰奢。向上疏諫曰:

臣聞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一〕故賢聖之君,博觀終始,窮極事情,而是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統,〔二〕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獨一姓也。孔子論詩,至於「殷士膚敏,祼將于京」,〔三〕喟然歎曰:〔四〕「大哉天命!善不可不傳于子孫,是以富貴無常;不如是,則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勸勉?」〔五〕蓋傷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雖有堯舜之聖,不能化丹朱之子;雖有禹湯之德,不能訓末孫之桀紂。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昔高皇帝既滅秦,將都雒陽,感寤劉敬之言,自以德不及周,而賢於秦,遂徙都關中,依周之德,因秦之阻。世之長短,以德為效,〔六〕故常戰栗,不敢諱亡。孔子所謂「富貴無常」,蓋謂此也。

〔一〕 師古曰:「易下繫之辭。」

〔二〕 應劭曰:「二王之後,與己為三統也。」孟康曰:「天地人之始也。」張晏曰:「一曰天統,為周十一月建子為正,天始施之端也。二曰地統,謂殷以十二月建丑為正,地始化之端也。三曰人統,謂夏以十三月建寅為正,人始成之端也。」師古曰:「二家之說皆不備也。言王者象天地人之三統,故存三代也。」

〔三〕 師古曰:「此大雅文王之篇。殷士,殷之卿士也。膚,美也。敏,疾也。祼,灌鬯也。將,行也。京,周京也。言殷之臣有美德而敏疾,乃來助祭于周,行祼鬯之事,是天命無常,歸於有德。」

〔四〕 師古曰:「喟然,歎息貌,音丘位反。」

〔五〕 師古曰:「萌與甿同,無知之貌。」

〔六〕 師古曰:「效謂徵驗也。」

孝文皇帝居霸陵,北臨廁,〔一〕意悽愴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紵絮斮陳漆其間,〔二〕豈可動哉!」張釋之進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可欲,雖無石槨,又何慼焉?」〔三〕夫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故釋之之言,為無窮計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墳。

〔一〕 服虔曰:「廁,側近水也。」李奇曰:「霸陵山北頭廁近霸水,帝登其上以遠望也。」

〔二〕 應劭曰:「斮,斬也。陳,施也。」孟康曰:「斮絮以漆著其間也。」師古曰:「美石出京師北山,今宜州石是也,故云以北山石為槨。紵絮者,可以紵衣之絮也。斮而陳其間,又從而漆之也。紵音張呂反。斮音側略反。」

〔三〕 師古曰:「有可欲,謂多臧金玉而厚葬之,人皆欲發取之,是有間隙也。無可欲,謂不寘器(衛)〔備〕而薄葬,人無欲攻掘取之,故無憂慼也。錮謂鑄塞也。云錮南山者,取其深大,假為喻也。錮音固。」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樹〔一〕。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棺槨之作,自黃帝始。黃帝葬於橋山,〔二〕堯葬濟陰,丘壟皆小,葬具甚微。〔三〕舜葬蒼梧,二妃不從。〔四〕禹葬會稽,不改其列。〔五〕殷湯無葬處。〔六〕文、武、周公葬於畢,〔七〕秦穆公葬於雍橐泉宮祈年館下,樗里子葬於武庫,〔八〕皆無丘隴之處。此聖帝明王賢君智士遠覽獨慮無窮之計也。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此誠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

〔一〕 師古曰:「厚衣之以薪,言積薪以覆之也。不封,謂不聚土為墳也。不樹,謂不種樹也。衣音於既反。」

〔二〕 師古曰:「在上郡陽周縣。」

〔三〕 晉灼曰:「丘壟,冢墳也。」

〔四〕 師古曰:「二妃,堯之二女。」

〔五〕 鄭氏曰:「不改樹木百物之列也。」如淳曰:「列,隴也。墨子曰『禹葬會稽之山,既葬,收餘壤其上,壟若參耕之畝,則止矣。』」晉灼曰:「列,肆也。淮南子云『舜葬蒼梧,不變其肆』,言不煩於民也。」師古曰:「鄭說是也。淮南所云『不變其肆』,肆者故也,言山川田畝皆如故耳,非別義也。晉氏失之。」

〔六〕 師古曰:「謂不見傳記也。」

〔七〕 李奇曰:「在岐州之間。」臣瓚曰:「汲郡古文畢西於豐三十里。」師古曰:「二說皆非也。畢陌在長安西北四十里也。」

〔八〕 文穎曰:「秦惠王異母弟也。」師古曰:「樗里子且死,曰:『葬我必於渭南章臺東,後百年當有天子宮夾我墓。』及漢興,長樂宮在其東,未央宮在其西,武庫正直其上也。」

夫周公,武王弟也,葬兄甚微。孔子葬母於防,〔一〕稱古墓而不墳,〔二〕曰:「丘,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不識也。」〔三〕為四尺墳,遇雨而崩。弟子修之,以告孔子,孔子流涕曰:「吾聞之,古〔者〕不修墓。」蓋非之也。〔四〕延陵季子適齊而反,其子死,葬於嬴、博之間,〔五〕穿不及泉,斂以時服,封墳掩坎,其高可隱,〔六〕而號曰:〔七〕「骨肉歸復於土,命也,魂氣則無不之也。」夫嬴、博去吳千有餘里,季子不歸葬。孔子往觀曰:「延陵季子於禮合矣。」〔八〕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九〕其葬君親骨肉,皆微薄矣;非苟為儉,誠便於體也。宋桓司馬為石槨,仲尼曰「不如速朽。」〔一0〕秦相呂不韋集知略之士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義,皆明於事情者也。

〔一〕 師古曰:「防,魯邑名也。音扶方反。」

〔二〕 師古曰:「墓謂壙穴也。墳謂積土也。」

〔三〕 師古曰:「東西南北,言周遊以行其道,不得專在本邦,故墓須表識,音式志反。」

〔四〕 師古曰:「事見禮記。」

〔五〕 師古曰:「二邑並在泰山,其子死於其間。」

〔六〕 孟康曰:「隱蔽之,才可見而已。」臣瓚曰:「謂人立可隱肘也。」師古曰:「瓚說是也。隱音於靳反。」

〔七〕 師古曰:「號謂哭而且言也。」

〔八〕 師古曰:「事亦見禮記。」

〔九〕 師古曰:「弟弟者,言弟能順理也。上弟音徒計反。」

〔一0〕李奇曰:「宋桓魋為石槨,奢泰,故激以此言。」

逮至吳王闔閭,違禮厚葬,十有餘年,越人發之。及秦惠文、武、昭、嚴襄五王,〔一〕皆大作丘隴,多其瘞臧,〔二〕咸盡發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於驪山之阿,〔三〕下錮三泉,上崇山墳,其高五十餘丈,周回五里有餘;石槨為游館,〔四〕人膏為燈燭,水銀為江海,黃金為鳧雁。珍寶之臧,機械之變,〔五〕棺槨之麗,宮館之盛,不可勝原。〔六〕又多殺宮人,生薶工匠,計以萬數。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驪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萬之師至其下矣〔七〕。項籍燔其宮室營宇,往者咸見發掘。〔八〕其後牧兒亡羊,羊入其鑿,〔九〕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燒其臧槨。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數年之間,外被項籍之災,內離牧豎之禍,〔一0〕豈不哀哉!

〔一〕 師古曰:「嚴襄者,謂莊襄,則始皇父也。」

〔二〕 師古曰:「瘞,埋也。音于例反。」

〔三〕 師古曰:「阿謂山曲也。」

〔四〕 李奇曰:「壙中為遊戲之觀也。」師古曰:「多累石作槨於壙中,以為離宮別館也。」

〔五〕 孟康曰:「作機發木人之屬,盡其巧變也。」晉灼曰:「始皇本紀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輒射之。又言工匠為機,咸皆知之,已下,閉羨門,皆殺工匠也。」師古曰:「晉說是也。」

〔六〕 師古曰:「言不能盡其本數。」

〔七〕 師古曰:「周章,陳勝之將。」

〔八〕 師古曰:「言至其墓所者發掘之而求財物也。」

〔九〕 師古曰:「鑿謂所穿冢臧者,音在到反。」

〔一0〕師古曰:「離,遭也。」

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無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隴彌高,宮廟甚麗,發掘必速。由是觀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見矣。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賢而中興,更為儉宮室,小寢廟。詩人美之,斯干之詩是也,〔一〕上章道宮室之如制,下章言子孫之眾多也。〔二〕及魯嚴公〔三〕刻飾宗廟,多築臺囿,〔四〕後嗣再絕,〔五〕春秋刺焉。周宣如彼而昌,魯、秦如此而絕,是則奢儉之得失也。

〔一〕 師古曰:「小雅篇名,美宣王考室。其首章曰『秩秩斯干』。秩秩,流行也。干,澗也。喻宣王之德如澗水源,秩秩流出,無極已也。」

〔二〕 師古曰:「宮室如制,謂『殖殖其廷,有覺其楹,君子攸寧』也。子孫眾多,謂『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也。」

〔三〕 師古曰:「即莊公也。」

〔四〕 師古曰:「解在五行志。」

〔五〕 孟康曰:「謂子般、閔公皆殺死也。」

陛下即位,躬親節儉,始營初陵,其制約小,天下莫不稱賢明。及徙昌陵,增埤為高,〔一〕積土為山,發民墳墓,積以萬數,營起邑居,期日迫卒,〔二〕功費大萬百餘。〔三〕死者恨於下,生者愁於上,怨氣感動陰陽,因之以饑饉,物故流離以十萬數,〔四〕臣甚惛焉。〔五〕以死者為有知,發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無知,又安用大?〔六〕謀之賢知則不說,以示眾庶則苦之;〔七〕若苟以說愚夫淫侈之人,又何為哉!陛下慈仁篤美甚厚,聰明疏達蓋世,宜弘漢家之德,崇劉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顧與暴秦亂君競為奢侈,比方丘隴,〔八〕說愚夫之目,隆一時之觀,違賢知之心,亡萬世之安,臣竊為陛下羞之。唯陛下上覽明聖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仲尼之制,下觀賢知穆公、延陵、樗里、張釋之之意。孝文皇帝去墳薄葬,以儉安神,可以為則;秦昭、始皇增山厚臧,以侈生害,足以為戒。初陵之橅,宜從公卿大臣之議,〔九〕以息眾庶。

〔一〕 師古曰:「埤,下也,音婢。」

〔二〕 師古曰:「卒讀曰猝。」

〔三〕 應劭曰:「大萬,億也。大,巨也。」

〔四〕 師古曰:「物故,謂死也。流離,謂亡其居處也。」

〔五〕 師古曰:「惛謂不了,言惑於此事也。惛音昏。一曰,惛,古閔字,憂病也。」

〔六〕 師古曰:「安,焉也。」

〔七〕 師古曰:「說讀曰悅。其下亦同。」

〔八〕 師古曰:「顧猶反也。」

〔九〕 應劭曰:「橅音規摹之摹。」師古曰:「謂規度墓地,應音是也。韋玄成傳及蕭望之傳規橅音(議)〔義〕皆同,其字從木。」

書奏,上甚感向言,而不能從其計。

向睹俗彌奢淫,而趙、衛之屬起微賤,踰禮制。〔一〕向以為王教由內及外,自近者始。故採取詩書所載賢妃貞婦,興國顯家可法則,及孽嬖亂亡者,〔二〕序次為列女傳,凡八篇,以戒天子。及采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凡五十篇奏之。數上疏言得失,陳法戒。書數十上,以助觀覽,補遺闕。上雖不能盡用,然內嘉其言,常嗟歎之。

〔一〕 師古曰:「趙皇后、昭儀、衛婕妤也。」

〔二〕 師古曰:「孽,庶也。嬖,愛也。嬖音必計反。」

時上無繼嗣,政由王氏出,災異〈浸,右下加“巾”〉甚。〔一〕向雅奇陳湯智謀,與相親友,獨謂湯曰:「災異如此,而外家日(甚)〔盛〕,其漸必危劉氏。吾幸得同姓末屬,絫世蒙漢厚恩,〔二〕身為宗室遺老,歷事三主。上以我先帝舊臣,每進見常加優禮,吾而不言,孰當言者?」〔三〕向遂上封事極諫曰:

〔一〕 師古曰:「〈浸,右下加“巾”〉,漸也。」

〔二〕 師古曰:「絫,古累字。」

〔三〕 師古曰:「孰,誰也。」

臣聞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術也。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一〕未有不為害者也。昔晉有六卿,〔二〕齊有田、崔,衛有孫、甯,魯有季、孟,常掌國事,世執朝柄。終後田氏取齊;六卿分晉;崔杼弒其君光;孫林父、甯殖出其君衎,弒其君剽;〔三〕季氏八佾舞於庭,三家者以雍徹,〔四〕並專國政,卒逐昭公。周大夫尹氏筦朝事,〔五〕濁亂王室,子朝、子猛更立,連年乃定。〔六〕故經曰「王室亂」,又曰「尹氏殺王子克」,甚之也。〔七〕春秋舉成敗,錄禍福,如此類甚眾,皆陰盛而陽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故書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國。」〔八〕孔子曰「祿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九〕。秦昭王舅穰侯及涇陽、葉陽君〔一0〕專國擅勢,上假太后之威,三人者權重於昭王,家富於秦國,國甚危殆,賴寤范睢之言,而秦復存。二世委任趙高,專權自恣,壅蔽大臣,終有閻樂望夷之禍〔一一〕,秦遂以亡。近事不遠,即漢所代也。

〔一〕 師古曰:「操,執也。音千高反。」

〔二〕 應劭曰:「智伯、范、中行、韓、魏、趙也。」

〔三〕 師古曰:「衎音口旦反。剽音匹照反。解在五行志。」

〔四〕 師古曰:「佾,列也,謂舞者之行列也。八人一佾,八佾六十四人也。雍,樂詩名,徹饌奏之。皆憯王者之禮。」

〔五〕 師古曰:「筦與管同。」

〔六〕 師古曰:「更音工衡反。解並在五行志。」

〔七〕 師古曰:「言其惡大甚也。」

〔八〕 師古曰:「周書洪範也。而,汝也。言唯君得作威作福,臣下為之,則致凶害也。」

〔九〕 李奇曰:「卿當為政,而反大夫為政也。」臣瓚曰:「政不由君,下及大夫也。上大夫即卿也。」師古曰:「瓚說是也。論語孔子曰:『祿去公室五君矣,政逮於大夫四君矣,故三桓之子孫微矣。」

〔一0〕鄭氏曰:「皆昭王母之弟也。」師古曰:「穰侯,魏冉也。涇陽、葉陽,皆其弟也。葉音式涉反。」

〔一一〕鄭氏曰:「望夷,秦宮名也。」應劭曰:「秦二世齋於望夷之宮,閻樂以兵殺二世也。」師古曰:「博物志云宮在長陵西北,長平觀道東,臨涇水,作之以望北夷。此說非也。胡亥葬於宜春苑,苑不在渭北也。」

漢興,諸呂無道,擅相尊王。呂產、呂祿席太后之寵,據將相之位,〔一〕兼南北軍之眾,擁梁、趙王之尊,驕盈無厭,欲危劉氏。賴忠正大臣絳侯、朱虛侯等竭誠盡節以誅滅之,然後劉氏復安。今王氏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內,魚鱗左右。〔二〕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僭盛,並作威福,擊斷自恣,行汙而寄治,身私而託公,〔三〕依東宮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為威重。〔四〕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五〕筦執樞機,朋黨比周。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游談者助之說,執政者為之言。排擯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毀而不進。遠絕宗室之任,不令得給事朝省,恐其與己分權;數稱燕王、蓋主以疑上心,〔六〕避諱呂、霍而弗肯稱。〔七〕內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論,兄弟據重,宗族磐互。〔八〕歷上古至秦漢,外戚僭貴未有如王氏者也。雖周皇甫、秦穰侯、漢武安、呂、霍、上官之屬,皆不及也。〔九〕

〔一〕 師古曰:「席猶因也,言若人之坐於席也。」

〔二〕 師古曰:「言在帝之左右,相次若魚鱗也。」

〔三〕 師古曰:「寄,託也。內為汙私之行,而外託治公之道也。」

〔四〕 師古曰:「東宮,太后所居也。」

〔五〕 師古曰:「言為其僚吏者皆居顯要之職。」

〔六〕 師古曰:「示宗室親近而反逆也。」

〔七〕 師古曰:「呂后、霍后二家皆坐僭擅誅滅,故為王氏諱而不言也。」

〔八〕 師古曰:「磐結而交互也。字或作牙,謂若犬牙相交入之意也。」

〔九〕 師古曰:「皇甫,周卿士字也,周后寵之,故處於盛位,權黨於朝,詩人刺之。事見小雅十月之交篇。武安侯,田蚡也。」

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為其人微象。孝昭帝時,冠石立於泰山,〔一〕仆柳起於上林。〔二〕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墳墓在濟南者,其梓柱生枝葉,扶疏上出屋,根垂地中,雖立石起柳,無以過此之明也。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並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為皁隸,〔三〕縱不為身,奈宗廟何!婦人內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四〕孝宣皇帝不與舅平昌、樂昌侯權,所以安全之也。

〔一〕 晉灼曰:「漢注冠山石名。」臣瓚曰:「冠山下有石自立,三石為足,一石在上,故曰冠石也。」師古曰:「事具在眭孟傳。」

〔二〕 師古曰:「其樹已死,僵仆於地,而更起生,事亦具在眭孟傳。」

〔三〕 師古曰:「皁隸,卑賤之人也。春秋左氏傳曰『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輿,輿臣隸』也。」

〔四〕 如淳曰:「內猶親也,而皇太后反外夫家也。」

夫明者起福於無形,銷患於未然。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一〕黜遠外戚,毋授以政,〔二〕皆罷令就弟,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誠東宮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祿,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內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復見於今,六卿必起於漢,〔三〕為後嗣憂,昭昭甚明,不可不深圖,不可不蚤慮。〔四〕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五〕唯陛下深留聖思,審固幾密,覽往事之戒,以折中取信,居萬安之實,用保宗廟,久承皇太后,〔六〕天下幸甚。

〔一〕 師古曰:「援,引也,謂升引而附近之也。援音爰。」

〔二〕 師古曰:「遠謂疏而離之也。音于萬反。」

〔三〕 師古曰:「如,若也。」

〔四〕 師古曰:「蚤,古早字。」

〔五〕 師古曰:「上繫之辭也。」

〔六〕 師古曰:「言社稷不安,則帝身亦不得久事皇太后也。」

書奏,天子召見向,歎息悲傷其意,謂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一〕以向為中壘校尉。

〔一〕 師古曰:「且令出外休息。」

向為人簡易無威儀,廉靖樂道,不交接世俗,專積思於經術,晝誦書傳,夜觀星宿,或不寐達旦。元延中,星孛東井,蜀郡岷山崩雍江。〔一〕向惡此異,語在五行志。懷不能已,復上奏,其辭曰:

〔一〕 師古曰:「雍讀作壅。」

臣聞帝舜戒伯禹,毋若丹朱敖;〔一〕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紂。〔二〕詩曰「殷監不遠,在夏后之世」,〔三〕亦言湯以桀為戒也。聖帝明王常以敗亂自戒,不諱廢興,故臣敢極陳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

〔一〕 師古曰:「事見虞書益稷篇。丹朱,堯子也。敖讀曰傲。」

〔二〕 師古曰:「事見周書亡逸篇。」

〔三〕 師古曰:「大雅蕩之詩。」

謹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蝕三十六,襄公尤數,率三歲五月有奇而壹食。〔一〕漢興訖竟寧,孝景帝尤數,率三歲一月而一食。臣向前數言日當食,今連三年比食。〔二〕自建始以來,二十歲間而八食,率二歲六月而一發,古今罕有。異有小大希稠,占有舒疾緩急,而聖人所以斷疑也。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三〕昔孔子對魯哀公,並言夏桀、殷紂暴虐天下,故曆失則攝提失方,孟陬無紀,〔四〕此皆易姓之變也。秦始皇之末至二世時,日月薄食,山陵淪亡,辰星出於四孟,〔五〕太白經天而行,〔六〕無雲而雷〔七〕,枉矢夜光,〔八〕熒惑襲月,〔九〕〈薛女〉火燒宮,〔一0〕野禽戲廷,〔一一〕都門內崩,〔一二〕長人見臨洮,石隕于東郡,星孛大角,大角以亡。〔一三〕觀孔子之言,考暴秦之異,天命信可畏也。及項籍之敗,亦孛大角。漢之入秦,五星聚于東井,得天下之象也。孝惠時,有雨血,日食於衝,滅光星見之異。〔一四〕孝昭時,有泰山臥石自立,上林僵柳復起,大星如月西行,眾星隨之,此為特異。孝宣興起之表,天狗夾漢而西,〔一五〕久陰不雨者二十餘日,昌邑不終之異也。皆著於漢紀。觀秦、漢之易世,覽惠、昭之無後,察昌邑之不終,視孝宣之紹起,天之去就,豈不昭昭然哉!高宗、成王亦有雊雉拔木之變,能思其故,故高宗有百年之福,成王有復風之報。〔一六〕神明之應,應若景嚮,〔一七〕世所同聞也。

〔一〕 師古曰:「奇謂成數之餘,不滿者也。音居宜反。」

〔二〕 師古曰:「比,頻也。」

〔三〕 師古曰:「賁彖辭也。」

〔四〕 孟康曰:「攝提,星名也。隨斗杓建十二月,曆不正,則失其所建。首時為孟,正月為陬。」師古曰:「陬音子侯反,又音鄒。」

〔五〕 師古曰:「四時之孟月也。當見四仲也。」

〔六〕 孟康曰:「謂出東入西,出西入東也。太白陰星,出東當伏東,出西當伏西。過午為經天也。」

〔七〕 張晏曰:「雷當託雲,猶君之託臣也。二世不恤天下,人有畔心,象獨號令而無臣也。」

〔八〕 應劭曰:「流星也,其射如矢,蛇行不正,故曰枉矢流,以亂伐亂。」蘇林曰:「有聲為天狗,無聲為枉矢也。」

〔九〕 應劭曰:「熒惑主內亂,月主刑,故趙高殺二世也。」

〔一0〕師古曰:「〈薛女〉,災也。」

〔一一〕張晏曰:「野鳥入處,主人將去。」

〔一二〕師古曰:「內嚮而壞。」

〔一三〕應劭曰:「天王坐席也。流星茀大角,大角因伏不見也。」

〔一四〕孟康曰:「日月行交道之衝也。相薄而既也,京房所謂陰氣盛,薄奪日光者也。」

〔一五〕李奇曰:「流星也。下墮地為天狗,皆祅星。」

〔一六〕師古曰:「復,反也。事並見尚書高宗肜日及金滕篇,解在五行志。」

〔一七〕師古曰:「嚮讀曰響。」

臣幸得託末屬,誠見陛下有寬明之德,冀銷大異,而興高宗、成王之聲,以崇劉氏,故豤豤數奸死亡之誅。〔一〕今日食尤屢,星孛東井,攝提炎及紫宮,〔二〕有識長老莫不震動,此變之大者也。其事難一二記,故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三〕是以設卦指爻,而復說義。書曰「伻來以圖」,〔四〕天文難以相曉,臣雖圖上,猶須口說,然後可知,願賜清燕之閒,〔五〕指圖陳狀。

〔一〕 師古曰:「豤豤,款誠之意也。奸,犯也。豤音懇。奸音干。」

〔二〕 師古曰:「炎音弋贍反。」

〔三〕 師古曰:「上繫之辭。」

〔四〕 孟康曰:「伻,使也。使人以圖來示成王,明(曰)〔口〕說不了,指圖乃了也。」師古曰:「周書洛誥之辭。」

〔五〕 師古曰:「閒讀曰閑。」

上輒入之,〔一〕然終不能用也。向每召見,數言公族者國之枝葉,枝葉落則本根無所庇廕;〔二〕方今同姓疏遠,母黨專政,祿去公室,權在外家,非所以彊漢宗,卑私門,保守社稷,安固後嗣也。

〔一〕 師古曰:「謂召入也。」

〔二〕 師古曰:「庇音必寐反。廕音於禁反。」

向自見得信於上,故常顯訟宗室,譏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發於至誠。上數欲用向為九卿,輒不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終不遷。〔一〕居列大夫官前後三十餘年,年七十二卒。卒後十三歲而王氏代漢。向三子皆好學:長子伋,〔二〕以易教授,官至郡守;中子賜,九卿丞,蚤卒;少子歆,最知名。

〔一〕 師古曰:「持謂扶持佐助也。」

〔二〕 師古曰:「伋音汲。」

歆字子駿,少以通詩書能屬文召見成帝,待詔宦者署,為黃門郎。河平中,受詔與父向領校祕書,講六藝傳記,諸子、詩賦、數術、方技,無所不究。向死後,歆復為中壘校尉。

哀帝初即位,大司馬王莽舉歆宗室有材行,為侍中太中大夫,遷騎都尉、奉車光祿大夫,貴幸。復領五經,卒父前業。歆乃集六藝群書,種別為七略。語在藝文志。

歆及向始皆治易,宣帝時,詔向受穀梁春秋,十餘年,大明習。及歆校秘書,見古文春秋左氏傳,歆大好之。時丞相史尹咸以能治左氏,與歆共校經傳。歆略從咸及丞相翟方進受,質問大義。〔一〕初左氏傳多古字古言,學者傳訓故而已,〔二〕及歆治左氏,引傳文以解經,轉相發明,由是章句義理備焉。歆亦湛靖有謀,〔三〕父子俱好古,博見彊志,〔四〕過絕於人。歆以為左丘明好惡與聖人同〔五〕,親見夫子,而公羊、穀梁在七十子後,〔六〕傳聞之與親見之,其詳略不同。歆數以難向,向不能非間也,〔七〕然猶自持其穀梁義。及歆親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詩、逸禮、古文尚書皆列於學官。哀帝令歆與五經博士講論其義,諸博士或不肯置對,〔八〕歆因移書太常博士,責讓之曰:

〔一〕 師古曰:「質,正也。」

〔二〕 師古曰:「故謂指趣也。」

〔三〕 師古曰:「湛讀曰沈。」

〔四〕 師古曰:「志,記也。」

〔五〕 師古曰:「論語載孔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六〕 師古曰:「七十子是孔子弟子也,實七十二人,指其(言成數)〔成數言〕也。」

〔七〕 師古曰:「間音居莧反。」

〔八〕 師古曰:「並不與歆意同,故不肯立其學也。置對,置辭以對也。」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興,〔一〕聖帝明王,累起相襲,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禮樂不正,道之難全也如此。是故孔子憂道之不行,歷國應聘。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乃得其所;修易,序書,制作春秋,以紀帝王之道。及夫子沒而微言絕,七十子終而大義乖。重遭戰國,棄籩豆之禮,理軍旅之陳,〔二〕孔氏之道抑,而孫吳之術興。陵夷至于暴秦,燔經書,殺儒士,設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三〕道術由是遂滅。漢興,去聖帝明王遐遠,仲尼之道又絕,法度無所因襲。時獨有一叔孫通略定禮儀,天下唯有易卜,未有它書。至孝惠之世,乃除挾書之律,然公卿大臣絳、灌之屬咸介冑武夫,莫以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朝錯〔四〕從伏生受尚書。尚書初出于屋壁,朽折散絕,今其書見在,時師傳讀而已。詩始萌牙。〔五〕天下眾書往往頗出,皆諸子傳說,猶廣立於學官,為置博士。在漢朝之儒,唯賈生而已。〔六〕至孝武皇帝,然後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七〕皆起於建元之間。當此之時,一人不能獨盡其經,或為雅,或為頌,相合而成。泰誓後得,博士集而讀之。故詔書稱曰:「禮壞樂崩,書缺簡脫,朕甚閔焉。」時漢興已七八十年,離於全經,固已遠矣。〔八〕

〔一〕 師古曰:「迭,互也。音大結反。」

〔二〕 師古曰:「籩豆,禮食之器也。以竹曰籩,以木曰豆。籩音邊。」

〔三〕 師古曰:「以古事為是者即罪之。」

〔四〕 李奇曰:「掌故,官名也。」

〔五〕 師古曰:「言若草木之初生。」

〔六〕 師古曰:「謂賈誼。」

〔七〕 師古曰:「前學之師也。」

〔八〕 師古曰:「言廢絕以久,不可得其真也。」

及魯恭王壞孔子宅,欲以為宮,而得古文於壞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書十六篇。天漢之後,孔安國獻之,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舊書,多者二十餘通,臧於祕府,伏而未發。孝成皇帝閔學殘文缺,稍離其真,乃陳發祕臧,校理舊文,得此三事,以考學官所傳,經或脫簡,傳或間編。〔一〕傳問民間,則有魯國(柏)〔桓〕公、趙國貫公、膠東庸生之遺學與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識者之所惜閔,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往者綴學之士不思廢絕之闕,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煩言碎辭,學者罷老且不能究其一藝。〔二〕信口說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至於國家將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禪巡狩之儀,則幽冥而莫知其原。〔三〕猶欲保殘守缺,挾恐見破之私意,而無從善服義之公心,或懷妒嫉,不考情實,雷同相從,隨聲是非,抑此三學,以尚書為備,〔四〕謂左氏為不傳春秋,豈不哀哉!

〔一〕 師古曰:「脫簡,遺失之。間編,謂舊編爛絕,就更次之,前後錯亂也。間音古莧反。」

〔二〕 師古曰:「罷讀曰疲。究,竟也。」

〔三〕 師古曰:「幽冥猶暗昧也。」

〔四〕 蘇林曰:「備之而已。」臣瓚曰:「當時學者,謂尚書唯有二十八篇,不知本(存)〔有〕百篇也。」師古曰:「瓚說是也。」

今聖上德通神明,繼統揚業,亦閔文學錯亂,學士若茲,雖昭其情,猶依違謙讓,〔一〕樂與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詔,試左氏可立不,遣近臣奉指銜命,將以輔弱扶微,與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廢遺。〔二〕今則不然,深閉固距,而不肯試,猥以不誦絕之,〔三〕欲以杜塞餘道,絕滅微學。夫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此乃眾庶之所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且此數家之事,皆先帝所親論,今上所考視,其古文舊書,皆有徵驗,外內相應,豈苟而已哉!

〔一〕 師古曰:「依違,言不專決也。」

〔二〕 師古曰:「比,合也。經藝有廢遺者,冀得興立之也。比音頻寐反。」

〔三〕 師古曰:「猥,苟也。苟不誦習之,而欲絕去此學。」

夫禮失求之於野,古文不猶愈於野乎?〔一〕往者博士書有歐陽,春秋公羊,易則施、孟,然孝宣皇帝猶復廣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義雖相反,猶並置之。何則?與其過而廢之也,寧過而立之。〔二〕傳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志其大者,不賢者志其小者。」〔三〕今此數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義,豈可偏絕哉!若必專己守殘,〔四〕黨同門,妒道真,〔五〕違明詔,失聖意,以陷於文吏之議,甚為二三君子不取也。

〔一〕 師古曰:「愈,勝也。」

〔二〕 師古曰:「過猶誤。」

〔三〕 師古曰:「論語孔子弟子子貢之言。志,識也,一曰記。」

〔四〕 師古曰:「專執己所偏見,苟守殘缺之文也。」

〔五〕 師古曰:「黨同師之學,妒道藝之真也。」

其言甚切,諸儒皆怨恨。是時名儒光祿大夫龔勝以歆移書上疏深自罪責,願乞骸骨罷。及儒者師丹為大司空,亦大怒,奏歆改亂舊章,非毀先帝所立。上曰:「歆欲廣道術,亦何以為非毀哉?」歆由是忤執政大臣,為眾儒所訕,〔一〕懼誅,求出補吏,為河內太守。以宗室不宜典三河,徙守五原,後復轉在涿郡,歷三郡守。數年,以病免官,起家復為安定屬國都尉。會哀帝崩,王莽持政,莽少與歆俱為黃門郎,重之,白太后。太后留歆為右曹太中大夫,遷中壘校尉,羲和,京兆尹,使治明堂辟雍,封紅休侯。典儒林史卜之官,考定律曆,著三統曆譜。

〔一〕 師古曰:「訕,謗也,音所諫反。」

初,歆以建平元年改名秀,字穎叔云。〔一〕及王莽篡位,歆為國師,後事皆在莽傳。

〔一〕 應劭曰:「河圖赤伏符云『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故改名,幾以趣也。」

贊曰:仲尼稱「材難不其然與!」〔一〕自孔子後,綴文之士眾矣,唯孟軻、孫況,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二〕此數公者,皆博物洽聞,通達古今,其言有補於世。傳曰「聖人不出,其間必有命世者焉」,豈近是乎?〔三〕劉氏洪範論發明大傳,著天人之應;七略剖判藝文,總百家之緒;三統曆譜考步日月五星之度。有意其推本之也。〔四〕嗚虖!向言山陵之戒,于今察之,〔五〕哀哉!指明梓柱以推廢興,昭矣!〔六〕豈非直諒多聞,古之益友與!〔七〕

〔一〕 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賢材難得。與讀曰歟。」

〔二〕 師古曰:「孫況即荀卿也。」

〔三〕 師古曰:「近音其靳反。」

〔四〕 師古曰:「言其究極根本,深有意也。」

〔五〕 師古曰:「虖讀曰呼。」

〔六〕 師古曰:「昭然明白。」

〔七〕 師古曰:「諒,信也。論語稱孔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贊言向直諒多聞,可謂益矣。與讀曰歟。」

校勘記

一九二五頁 五行 故為其(後)〔后〕母弟趙何齊取廣陵王女為妻。 宋祁說「後」疑是「后」字。楊樹達說宋。說是

一九二七頁 一行 德字路叔(少),修黃老術, 景祐、殿本都無「叔」字。王念孫說「叔」字誤為「少」,「少」字與下文「少時」重複,不當有……

一九三一頁一一行 興謂改作(慮)〔憲〕章。 景祐、殿本都作「憲」。 王先謙說作「憲」是。

一九三四頁 二行 (作)〔益〕朕虞, 景祐、殿本都作「益」。 王先謙說作「益」是。

一九三四頁一0行 言有此賓客以和而來至(也)〔止〕而敬者, 殿本作「至止」。王先謙說殿本是。

一九三六頁 九行 急恆寒(苦)〔若〕之災也。 景祐、殿本都作「若」。 王先謙說作「若」是。

一九三七頁一四行 閔公(三)〔二〕年, 景祐、殿本都作「二」。王先謙說作「二」是。

一九四0頁一五行 十七年楚滅舒(蕭)〔庸〕; 景祐、殿本作「庸」。 王先謙說作「庸」是。

一九四五頁 一行 九(四)〔五〕爻辭也。 景祐、殿本都作「五」,此誤。

一九四七頁 四行 以(效)〔救〕今事一二, 景祐、殿本都作「救」。

一九四七頁一0行 朝臣齗齗不可光祿勳,何(也)〔邪〕? 景祐、殿本都作「邪」。

一九四八頁一三行 顯幹尚書〔事〕, 殿本有「事」字。王先謙說據注文當有。

一九五二頁 四行 謂不寘器(衛)〔備〕而薄葬, 景祐、殿本都作「備」。

一九五三頁一0行 古〔者〕不修墓。 景祐、殿本都有「者」字。

一九五七頁一二行 規橅音(議)〔義〕皆同, 景祐、殿、局本都作「義」,此誤。

一九五八頁 六行 而外家日(甚)〔盛〕, 景祐、殿本都作「盛」。王先謙說作「盛」是。

一九六六頁 六行 明(曰)〔口〕說不了, 景祐、殿本都作「口」。王先謙說作「口」是。

一九六八頁 六行 指其(言成數)〔成數言〕也。 殿本作「成數言」。王先謙說殿本是。

一九七0頁 二行 則有魯國(柏)〔桓〕公、 王先謙說「柏」當作「桓」。按殿本作「桓」,景祐本亦作「柏」。

一九七0頁一一行 不知本(存)〔有〕百篇也。 景祐、殿本都作「有」。王先謙說作「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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