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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山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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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哈利孙女士著

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坡塞敦(poseidon,海神,原书前一章系论坡塞敦)了,但还没有与克来德(crētē)断绝关系。克来德岛给了我们一个特等重要的神话人物,这便是山母。在克诺梭思(cnossus)故宫找到的一个封泥上,她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封印简直是古代克来德的仪式与神话的一本小指南书。承发见者伊文思爵士(sir arthur evans)的好意,我在堪第亚(candia,克来德的今名)的博物馆初次见到这个碎片的时候,我真是喜出望外了。在她自己的大山上,站着山母,伸手拿着笏(sceptre)。

克来德岛的妇女真是照着自己的影像造她们的女神。她们叫她,虽然她是那么一个野东西,也照着她们的怪样,穿上一件花边的裙,她也有她们的细腰,而且她又把两只巡山的凶猛的狮子整齐地放在两边,作为严肃的守卫。这些狮子是十分谂熟的。他们守卫那牟该那(mycenae)的门,不过那里的女神变成了中间的柱子,现在这里却是活过来了,威严而且伟大。女神的左边是一座克来德式的神殿,装饰着神圣的角以及柱子,这就是表示她与动植生物有关的象征,因为柱子只是树木之变形的罢了。在女神前面站着一个礼拜者,正在忘我(ecstasy)的境界。

在这个封泥上面,山母,那个女神单独地站立而且统治。在别的雕玉上,时常有一个男神正从天上飞下来。但是,很显而易见地,他常是年少,而且居于从属的地位。克来德宗教上的男神有时只是母性的附属,一个小儿,有时是一个少年,有时是使地受胎的天力。这个母神的至尊无上,与宙斯(zeus)父神主政的阿灵坡思(olympos,山名,希腊诸神所居之地)系统正成对比。这代表地之崇拜,与天相对。包萨尼亚思(pausanias)书中记有陀陀那(dodona)地方女祭师所唱的颂歌,其词曰:

“地给予我们百果,

故我们颂扬地母。”

在克来德,山自然就代表了地,而地乃是母亲,因为她给予生命于植物动物和人类。爱斯屈洛斯(aeschylus)作《慈惠神女》(eumenides)里特耳福伊(delphi)地方女祭师呼召诸神的时候,她开始这样说:

“我的祷告里,在一切众神之前,

我呼地母,那太古的预言女神。”

我们现代的父权社会将宗教的人神同形思想集中于天父与子,罗马教会较富于人情,则并收容圣母,她是母亲和处女。在这一点上,她是遵从克来德人的教训的。这个母之崇拜与父之崇拜,在我们要想理解希腊神话之复杂组织的时候,实在是十分重要的,这足以代表希腊宗教里的两大层,其一是南方的,古代的一层,这是亚那多利亚(anatolia),也是克来德的,有那威严的母神,其他是印度欧罗巴的北方的一层,有父神为父权家族之首长,而且,虽然他有无数的外遇,至少在表面上总是一个妻子的丈夫。北方宗教当然反映一个父系的社会组织,南方则是母系的。

这是很可注意,又可以看出两者的差异是如何的深,那母亲永不曾被请到荷马(homer,正作 homēros)的阿灵坡思山上去。就是台美德耳(demeter),虽然她在希腊到处被那样地崇奉,她在阿灵坡思的地位终于是极不安定的。后来在荷马以后的时代,南北已经混合,母神才算得到一个位置,在那更为活动的众神殿中,当作诸神的母亲。

荷马时代之父权的阿灵坡思反映出社会的所谓英雄的时期,也即是这时期的产出物,这注重个人过于全群,这是由于争战及迁徙的境遇所造成。母之崇拜则注重全群,注重种族与其接续过于个人的武勇,集中于繁殖的事实与生命的养育。她既是关系全群而非个人,所以在她旁边不但跟着她的儿子与情人,还有许多精灵之群,如冠者(curētes),术士(telchines),跳神(corybantes),羊人(satyroi)等。我们看到那子神迭阿女梭思(dionysus)的时候,将更多地听到这些从神,但我们应当注意,这些也同样地跟着母神。欧利比特斯(euripides)作《跳神诸女》(bacchae)里狂女(maenades)歌队便知道她们的迭阿女梭思礼拜与母之崇拜是合一的,她们唱道:

“那个羯鼓归于母神勒亚(rhea)之手,

却又离了母神,由那风狂的羊人们

拿来配这大家的跳舞,

这是迭阿女梭思所喜悦的

三年一度的跳舞。”

还有特别重要之点。母之崇拜常是神秘的,仪式的。希腊的密教决不以父神宙斯为中心,却集中于母神与其附属的子神。阿灵坡思山上的父神,以及一切别的神道,人们对他都是根据情理地去接洽,把他当作伟大的人一样,用了祷告赞美礼物去见他,——但是母神便不相同,所用的乃是法术的,神秘的方法,她有她的密教。密教的意思,我们现在并不当作不可解的秘密那样解释了。这只是法术意味的仪式,生产结婚与死之戏剧的表现,这样举行系想藉了法术之力以促进繁殖。主持这种法术的仪式的神道,大抵要比用了祷告赞美去接近的神道更为渺茫无定。母神的形状所以也没有像父神那样完全清楚地投射出来,成为人形。母神的最要的密教便是她的“神婚”,是一种招引繁殖的法术的仪注。

克来德的大母神虽然没有被请到阿灵坡思山上去,在希腊的思想与宗教上却留下极大的影响。许多她的神兽与附属物,许多她的性质,都借给希腊的女神们了。她把“神婚”借给了海拉(hera),把密教借给了台美德耳,把蛇借给了雅典那(athena),把鸽子借给了亚孚罗迭德(aphroditē),把她的“野生之主母”的职务借给了亚耳台米思(artemis)。还有最重要的,即威严的女神与其附属的半为儿子半为情人的关系,也流传了下来。亚谛思(attis)及亚陀尼思(adonis)在希腊神话中常常复见,如海拉与耶孙(iason),雅典那与德修斯(theseus)等。他们的高上的关系里所反映出来的并不单是希腊男女关系的状态。

希腊神话里的一个可爱的人物可以确说是从克来德的母神直接出来的,这就是那班陀拉(pandora),“万物之给予者”。在陶器画上,地母时常画作半身从地里出来。奥斯福的博物馆里有一个红地的两耳壶,在半身涌出来,我们普通称她作伽亚(gaia)即地的图像上面,写着名字曰班陀拉。最初这班陀拉原是地母的名字,即“万物之给予者”,但是父权社会的神话却随便将她变作一个美妇人,集众神之赐予而成,所以成为“众赐”了。赫西阿(hesiod,正作hesiodos)的《工作与时日》里这样地讲那件故事:

“他这样说了,他们听从主神宙斯,克罗诺思(cronos)之子。

于是那有名的跛神依了宙斯的意思,

取土塑成一个端庄的处女。

明眼女神雅典那给她系带整发,

风雅神女和辩才王女

给她加黄金的项圈,

美发的时光神女给她戴春花的花鬘,

雅典那还给她着种种的衣饰。

那个杀亚耳戈思的使者又放上了

诳言,媚语和狡性在她心里,

依了宙斯的意思,使她能说话。

他叫这个女人名为‘众赐’,

因为阿灵坡思众神都有赐予,

成为贪得的人们的祸患。”

的确地,神话的路不一定是向上,那个大母神变成了一个诱惑人的女儿了。

但是那大母神却不曾完全被忘失。在英国博物馆里“贝尔氏的杯”上,画着班陀拉的产生,或者是制造的情景。雅典那与赫法斯多思(hephaestus,即上文所云跛神,司锻冶者)在她两旁,正忙着装饰。但写在她上面的名字不是班陀拉而是亚纳西陀拉(anesidora),“送上礼物来的”,是地母的真确名号。还有班陀拉的箱子,现在已经成为熟语,但略加查究,这却完全不是一只箱子。赫西阿特所用的字原是比妥思(pithos),这不是说箱子,乃是一种大的瓦瓮。

这种比妥思,希腊人用以贮藏五谷油酒的。在克诺梭思发见了这样的大瓮,整行地排列着,有几只里边还存留着所贮藏的谷类。班陀拉打开她的箱子的时候,并不是魔女放出人类的祸患来,这乃是地母开她的瓮,为她的子孙开放她五谷百果的仓库。虽然赫西阿特的诗很是美妙,就是他自己也醉心于这魔女的幻景,但在中间又闪露出来一种丑陋恶意的神学的反感;他是专崇父神的,而父神则不愿有大的地母在他的男子所造的阿灵坡思山上。所以那创造一切,创造神和人的她,须被取消重造,变成了男子的玩物,他的奴隶,他的诱惑,只具有肉体的美,以及奴隶的狡猾与手段。在那宗法制度,资产阶级的宙斯看来,最初的女人之产生乃只是天上的一个大玩笑罢了:

“他这样说,这个神与人之父大笑起来了。”(案,此系赫西阿特诗中的一句)在从母系改变到父系制度的过渡时期,这样的神话的发生原是必然而且也是自然的。

一 戈耳共(gorgon)

我们知道地母是一个和善慈惠的人,万物之给予者,一切野生之主母与保护者,但她又有别一个很不相同的方面,她不但是使百物产生,在生物死亡的时候她又接受他们到她的怀里去。吉该罗(cicero)在《神性论》(de natura deorum)诗中说,“万物归于地而出自地,”又曰,“我辈皆尘土,复返于尘土。”爱斯屈洛斯在《奠者》( choephoroi )中说道:

“咦,招大地来,她使万物生,养育他们,又收他们回她的胎里。”

雅典人用了本地叫地母的名字称死者曰台美德耳之民,在死人祭(nekusia)的时候他们用牲祭地。在原始民族看来鬼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所以死人的守护者地母也是可怕,她就成了戈耳共了。英国博物馆里有一张洛台斯(rhodes)地方的古瓦盘,上画地母,支体悉如人,两手各执一鸟,但她有翅膀,其首乃一鬼脸(gorgoneion),即戈耳共面是也。

像戈耳共这样的东西,世间当然不曾有过。那么,戈耳共面是什么呢?这只是仪式上的一个面具,一副恶脸,竭力做的丑恶,去恐吓人与妖魔的。戈耳共面普通都拖舌,瞪眼,露出獠牙。这是恐怖之具体的形象。这种仪式的面具野蛮人还是用着,以恐吓一切恶物,有形或无形的仇敌。戈耳共的头最初见于希腊文学是在荷马诗中。阿迭修斯(odysseus)在冥中想同英雄的鬼魂交谈,但是——

“未及谈话,千万的鬼魂周围聚集,

鬼声嘈杂,淡绿的恐怖据了我的心,

怕那可畏的冥后恨我,

从阴间放出一个怪物的凶恶的头来。”

在这里,戈耳共的头显然是死人的守卫者。我们觉得倘若放出戈耳共那个凶恶的怪物来一定更有效力,但是并无怪物可放,只有一个凶恶的头。在古代艺术上这个可怕的头是主要部分,身子不过是附属品,很拙笨地把他添画在下面。戈耳共这怪物直接从那鬼脸变出来,并不是鬼脸从戈耳共变出。原来的仪式的面具又复活在雅典那的护心镜(aegis)上。

但是希腊人的丰富的空想不肯把一切好好歹歹的事情付诸不问。新的仪式给了他们一个面具,或是戈耳共的头;倘若既有了戈耳共的头,那么一定有一个戈耳共在那里,或者更好一点,照例神物每易成为三数,于是如爱斯屈洛斯在《被缚的普洛默丢斯》中所说:

“那姊妹三个,有翼的戈耳共们,

长蛇为头发,为生人所憎恶,

无人能见,能当她们的毒气。”

戈耳共用了眼光杀人,它看杀人,这实在是一种具体的恶眼(evil eye)。那分离的头便自然地帮助了神话的作者。分离的头,那仪式的面具,是一件事实。那么,那没有身子的可怕的头是那里来的呢?这一定是从什么怪物的身上切下来的,于是又必须有一个杀怪物的人,贝尔修斯(perseus)便正好补这个缺。所可注意的是希腊不能在他们的神话中容忍戈耳共的那丑恶。他们把她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含愁的女人的面貌。照样,他们也不能容忍那地母的戈耳共形相。这是希腊的美术家与诗人的职务,来洗除宗教中的恐怖分子。这是我们对于希腊的神话作者的最大的负债。

二 蔼利女呃斯(erinyes)

这样的宗教的净化,恐怖之驱除或是转变,在别种地之精灵蔼利女呃斯上也可以很明了而美丽地看出来。蔼利女斯(erinys,单数)本来如字义所示,是“愤怒者”,即是怒鬼,——要求报复之被杀害的鬼魂。爱斯屈洛斯的《七人攻德柏城》里歌队唱道:

“唉,运命呀,这多么凶厉,

奥迭坡思(oedipus)的鬼魂呀,

黑的蔼利女斯呀,你的力真可怕。”

被害者的血能毒污地与凶手,使他传染,像是种病的霉菌。所以《奠者》里的歌队这样唱:

“养他的大地饮了血污,

要求复仇的血不再流动,

但是凝固,穿入那种病的凶手,

无人能够解救。”

这大约是最早的意见,血自己把地毒污了,但是不久这血的诅咒成了人形,变为一个具体的诅咒,追逐着凶手了。

《慈惠神女》中雅典那正式地问蔼利女呃斯,它们是谁,是做什么的,那回答是:

“诅咒是我们的名字,住在地下。”

她又问它们的职权,答说:

“杀人的人,我们驱逐出他的家。”

荷马把阿灵坡思众神描写得那么清楚,唯独这地下的怒鬼没有明确的形状,她们只是不可见的恐怖形象。但是爱斯屈洛斯不能不给她们一定的形状了,因为在《慈惠神女》里他要把她们放到戏台上来。他怎样地描写她们呢?他知道她们是地之精灵,他便把她们做成一半是戈耳共,一半是哈耳普亚(harpy,正作harpuia,肉攫鬼女),却比它们两者更可厌恶罢了。

女祭师在台耳福伊的庙里见到她们,她惊恐跄踉,出来报告所见。她们围绕着那个杀害母亲的阿勒思特斯(orestes)蹲坐着。

“在那人的前面我见了一群女人,

睡在榻上。但是,不!

这些不是女人,只是戈耳共们,

不过我觉得又不像戈耳共的样子。

我曾见那些画上的怪物,

在攫取斐纽斯的筵宴,但是这些,

这是无翼的,黑而且丑。

她们打鼾,发出很响的声息。

从她们的眼里流出脓汁。”

在爱斯屈洛斯时代以前,蔼利女斯没有一定的形状,并无艺术的传统可以供他依据。

《奠者》中发风的阿勒思特斯看见她们时,他只见了他所熟知的形相:

“这些乃是戈耳共的形状,

穿着黑衣,缠绕着纠结的

常见的长蛇。”

这常见的蛇实在是蔼利女斯的精神;蛇为死人之象征与化身,即是她的最初的相。《慈惠神女》中克吕泰纳斯忒拉(clytemnestra)看见她们睡着,叫唤她们起来的时候,她叫道:

“辛苦与睡眠,两个顽冥的叛徒,

已经消磨了雌龙的盛怒了。”

又在《伊菲该纳亚在叨利思》剧中,发狂的阿勒思特斯看见他母亲的鬼,他对比拉特思叫道:

“你见她么?那冥土的雌龙,

她欲杀我,用了那些毒蛇都张着口?”

这蛇不单是死人的象征,这是报复的工具,即蔼利女斯自己了。也就照这样,怨鬼蔼利女斯所有的蛇的象征便转移到报仇的活人身上去。阿勒思特斯在《奠者》里说:

“我将现了蛇形去杀她。”

克吕泰纳斯忒拉乞命的时候,他答说:

“不,因为我父亲的运命喷出了你的灭亡。”(案,此处动词著者写作与蛇有关的hisses,堪倍耳译本只作breathes。)

这些可怕的蛇与戈耳共形相,经了诗人想像之力,转变成什么东西了呢?她们变成了欧默尼特思(eumenides),即“慈惠神女”,她们从此住在雅典的战神山(areopagos)上,“庄严神女”(semnae)的洞窟里。亚耳戈思地方左近有三方献纳的浮雕,刻出庄严神女的像,并没有一点可怕的东西;她们不是蔼利女呃斯了,不是那悲剧里的可厌恶的恐怖物,她们是三个镇静的主母似的形像,左手拿着花果,即繁殖的记号,右手执蛇,但现在已不是责苦与报复之象征,乃只是表示地下,食物与财富之源的地下而已。献纳的人都是女子,在每面浮雕上又刻着男女礼拜者各一人。上有题字曰,“慈惠神女前许愿。”这或者是夫妇同到庙里去,供奉那照例的祭品,蜜,水,花,和一只大肚的母羊,如《慈惠神女》剧中所说:

“供奉初生的百果,

报谢婚姻与生产的如愿。”

转变为庄严神女之后,蔼利女斯不再狂呼报复了,她们问雅典那以后对于这地方应唱什么咒语,她回答说:

“你唱那美的胜利的众善,

从地下,从下降的露,从天上来的,

四方的风,吹这日光所照的地,

地里出来的百果,

四时繁殖的牲畜,以及人种的安全。”

变形的歌队承受她们的管领人生健康和长成的职务,唱出她们所预约的赏酬在这不朽的句里:

“这是我们的恩惠,

没有寒风来吹枯树木,

也没有酷暑来晒焦萌芽,

把草木都枯死,

也没有瘟疫下降;

但是繁殖的牲畜

应时地产生羔犊,

还有富有的人民

为了我们的这些恩惠,

敬礼管领土地的神灵。”

当那群众行列,紫衣执炬,蜿蜒上山去的时候,知道这是“地上平安,人间和善”了。

在戈耳共与地母上,尤其是在蔼利女呃斯上,我们看出净化的进行,我们目睹希腊精神避开了恐怖与愤怒而转向和平与友爱,希腊的礼拜者拒绝了驱除(apotropē)的仪式而采取侍奉(therapeia)的自由崇拜。但是在有些别的神话上,这个进行常隐而不露。我们所要研究的阿灵坡思诸神,流传下来,大抵已都将一切粗暴及恐怖分子完全洗去了,不过有时偶而在神学或者更多地在仪式上,有些痕迹,指示出野蛮精神之留存:这有如雅典那,己身虽为希腊精神之表现,在她的护心镜上,还常有那戈耳共——恐怖的化身之影象存在。

这是哈利孙女士(jane e. harrison)所著《希腊神话》的第三章,原书在一九二四年出版,为“我们对于希腊罗马的负债”丛书(our debt to greece and rome)的第二十六篇。哈利孙女士生于一八五〇年,是有名的希腊学者,著有《希腊宗教研究序论》等书多种。这本《希腊神话》虽只是一册百五十页的小书,却说的很得要领,因为它不讲故事,只解说诸神的起源及其变迁,(大抵根据那本《序说》,)是神话学而非神话集的性质,于了解神话上极有用处。

本书中三四两章我最喜欢,前年秋天曾将戈耳共一节抄出,登在《语丝》上,可是没有工夫全译,直到现在才能抽空写出。或者有人以为此文无聊亦未可知,这由于各人兴趣之不同,没有办法;又或以为看了不易懂,那倒是有点对的。译文总是难以达雅,何况是我的呢?关于神话的人物事迹不加注释,恐怕也是一个原因,不过我是预定读者有相当的神话常识,读过《传说的时代》( the age of fable )一类的书,所以不再多加小注,如有人不很了然,可以自去一查小古典字汇,也就大旨明白了。文中引句,有些如赫西阿特及欧利比特斯都查照原文翻译,爱斯屈洛斯集因为没有,只能根据书中英译,参照堪倍耳译本译出,有时觉得不很妥帖,但也没有别的法子。人地名音译多照改正读法,但罗马字写法因为是原书所有,悉仍其旧,如台耳福伊,写作delphi,不改作delphoi是也。

民国十六年十二月十一日,附记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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